第391章 坚壁清野,说的轻巧(2 / 2)

大清现在最大的困境是,他们不知道哪一张才是主网,哪一张又是虚晃一枪。

二贝勒阿敏冷笑道:「依十四弟之见,我们是该坐在这里,等着林丹汗的马蹄踏平盛京,还是该等着南边的明军兵临城下?」

多尔衮毫不退让,迎着阿敏的目光:「二哥息怒。小弟的意思是,战,固然要战。但如何战,何时战,在何处战,必须谋定而后动。否则,我大清八旗的精锐,一旦陷入多线作战的泥潭,后果不堪设想!」

「说得轻巧!」莽古尔泰拍着桌子吼道,「等你们谋定了,人家的刀都架在我们脖子上了!依我看,就该趁现在,集结所有兵马,先北上,与林丹汗决一死战!打断明人一条臂膀,看他们还如何嚣张!」

「不可!」代善立刻反对,「五弟,明国才是我等心腹大患!林丹汗不过疥癣之疾。我们若尽起主力北上,盛京空虚,南边的孙承宗丶祖大寿之流一旦趁虚而入,我等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守!守!守!就知道守!」莽古尔泰怒不可遏,「等到最后,我们是被活活饿死丶困死在这盛京城里吗?!」

大政殿内,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主张立刻北上决战的主战派,和主张稳守盛京,防备南线的主守派,吵得不可开交。

每个人说的都有道理,但每个人的道理,都无法解决眼下的所有问题。

皇太极坐在汗位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争得面红耳赤的莽古尔泰和阿敏,看着老成持重丶满面忧虑的代善,也看着眼神锐利崭露头角的多尔衮。

他没有制止这场争吵。

因为他知道,这场争吵正是他大清国眼下困境最真实的写照。

进,是悬崖。

退,是绝路。

守,是等死。

夜色渐深,争吵声也渐渐疲惫下去,但一条清晰的破局之路,始终未能出现!

……

第三日的清晨,来得格外压抑。

大政殿内,一夜未眠的贝勒王爷们个个双眼通红,神情委顿。

争吵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精力,却没能带来任何结果。

每个人都像斗败了的公鸡,蔫蔫地坐在那里,等待着汗王的最终决断。

而皇太极也一夜未合眼。

他背对着众人,如一尊雕塑般静静地伫立在那幅巨大的堪舆图前。

他看起来异常平静,只是眼中密布的血丝透露出他内心世界里那毁天灭地般的风暴。

非殿宇之狭,乃心牢之困;非暑气之蒸,乃国运之煎!

北寇叩关,东夷筑巢,南朝欲动,社稷如累卵之危;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君臣异心,乾坤若覆盆之变。

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亲手缔造的大清,就像一座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宫殿,随时都有可能整体崩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到疯狂的马蹄声从宫殿之外响起,随即,是一声骏马力竭倒地时的凄厉悲鸣。

紧接着,一名宁远前线的固山额真踉跄着冲了进来。

他的左臂用布条草草包扎,暗红色的血迹已经浸透了绑带,正一滴一滴地落在光洁的金砖上。

他扑倒在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那声:

「汗王……南边……南边来了!」

殿内,最后一丝空气也随之被抽乾,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确认无疑!」那额真抬起头,脸上是混杂着血污与绝望的疯狂,

「关宁铁骑尽出!明廷命老将孙承宗为帅,总领各军!祖大寿丶赵率教丶何可纲等明军主力将领全部集结!步骑号称二十万,其前锋已过宁远,正向锦州方向层层推进!漫山遍野,皆是明军!他们的大营里,夜夜高唱那首……那首『王师北定,解民倒悬』!」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殿内所有人的喉咙。

东丶北丶南,三面威胁,在这一刻形成了完美的闭环。

所有的试探丶猜测丶侥幸,都在这面代表着皇权亲临的「日月五星」大纛旗下,被碾得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莽古尔泰那发虚但依旧强硬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汗王!打南边!明国皇帝才是根本!他既然敢出关,就让他有来无回!说什麽二十万大军,他们向来虚报,有个五万能战之兵就不错了!趁他们立足未稳,全军压上,在锦州城下与他们决一死战!怕什麽!」

「糊涂!」代善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五万?就算只有五万关宁铁骑,依托坚城,我们全军压上,胜负亦在五五之数!一旦战败,我大清将再无任何转圜馀地!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他们能撑多久?当以守为主,拖垮他们!」

就在这死寂与爆发的边缘,一直侍立在侧的汉臣范文程,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他猛地向前几步,不顾君臣之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汗王!诸位贝勒!」他没有哭,但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眼中闪烁着一种疯狂的决绝,「坐困愁城,唯有死路一条!事到如今,我们不能再等,不能再守了!」

他向前膝行两步,仰视着皇太极那如山般沉重的背影。

「奴才愚见!三面之敌,看似同心,实则各有弱点!东江军如蚊蝇,可扰人,却不可致命;山海关明军主力,势大如熊,然行动迟缓,粮草是其死穴,此乃守成之军,非锐进之师!唯有北方……北方的满桂和林丹汗!」

范文程的语速越来越快:「满桂是明将,林丹汗是蒙古大汗,此二人联合,貌合神离,必是谁也不服谁!其军虽锐,其心必不齐!此乃我大清唯一可乘之机!若能以雷霆之势,一战击溃北路之敌,则可……」

然而,这一次,皇太极却没有转身。

他依旧背对着众人,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

范文程的话语戛然而止。

殿内再次陷入了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巍然不动的背影上。

终于,皇太极开口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也辨不清方向。

「传朕旨意。」

所有贝勒宗亲,包括范文程在内,精神都是猛地一振!

「第一,命镶黄丶正黄二旗,即刻于盛京城外集结,全员披甲,战马备鞍,日夜枕戈待旦。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妄动。」

此令一出,众人皆是一愣。这是要动用最精锐的两黄旗了,但……动向不明?是南下还是北上?

「第二,命阿敏丶莽古尔泰,你二人所领的正蓝丶镶蓝二旗,即刻做好出征准备。三日之内,朕要看到你们的部队可以随时开拔。」

阿敏和莽古尔泰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困惑。他们是主战派,可汗王依旧没说,战向何方?

「第三,」皇太极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遥远的南方和北方,「命代善,多尔衮,多铎,你们负责整合其馀各旗留守兵马,以及所有汉军丶包衣奴才,固守盛京。城防之事,由你们全权处置。」

三道命令,清晰无比,却又模糊至极。

他调动了最精锐的部队,却没给他们任何一个明确的目标。

他命令备战,却没说开战的时间和地点。

皇太极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在棋盘上布下了数颗至关重要的棋子,却迟迟不肯落下那决定胜负的最后一手。

「汗王!」莽古尔泰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急切地问道:「我们……到底是打哪边?」

皇太极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双深邃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仿佛能洞穿他们内心所有的想法。

他没有回答莽古尔泰的问题,而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你们饿了吗?」

众人愕然。

皇太极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三面之敌,势大滔天。可是,朕却以为,我大清眼下最大的敌人并非来自东丶南丶北任何一个方向。」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而是我们自己的……恐惧与混乱。」

「敌人想看到的,就是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他们希望我们惊慌失措,希望我们自乱阵脚,希望我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他们的驱赶下,一头撞死在他们预设的南墙或北墙上。」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朕若今日定了南征,则北寇必长驱直入;朕若今日定了北伐,则南蛮必趁虚来攻。一动,则全局皆动。在没有看清敌人真正的杀招之前,任何妄动,都是自寻死路。」

皇太极重新坐回汗位,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沉稳而有力的节律。

「所以,朕的决定就是——再等一等。」

「等?」阿敏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汗王,我们等得起吗?」

「我们等得起。」皇太极的眼神中闪烁着猎人般的狡黠与耐心,「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明军二十万也好,十万也罢,他们远来是客,人吃马嚼,消耗巨大。林丹汗与满桂,七万联军,人心各异,时间越长,矛盾越深。而我们,是以逸待劳的主人。」

他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环视着他的兄弟们。

「越是危急,越要冷静。越是混乱,越要比敌人更有耐心。从现在起,朕要你们所有人都给朕记住一件事——静观其变,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则寻其破绽,一击致命!」

「散朝。」

说罢,皇太极一甩龙袍,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后殿。

只留下满殿的王公贝勒,面面相觑,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大殿之内,短暂的死寂之后,气氛变得愈发诡异。

贝勒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眼中充满了揣测与不安。

皇太极的心思,无人能懂。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二贝勒阿敏与几个心腹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