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独指战术之诡,亦含战略时机之诡。
天时不利,非独于我不利,于建虏亦然!
皇帝的目光依旧锁定着那幅巨大的舆图,仿佛在与这片土地,与那个盘踞于此的宿敌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辽东糜烂,非一岁之故。只是,今之建虏,其势已是水竭则鱼枯,根朽则木折。」
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厉。
「朕所以择此时兴王师,动雷霆者,有三不可待,亦有三必胜之机!」
满堂将官精神为之一振,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锁在那个年轻帝王挺拔的背影上。
「其一,林丹汗不可待!漠南蒙古新附,其心未稳。我大明于白城大破科尔沁,其势虽盛,然林丹汗此人性情多变,反覆无常。若不趁此良机,与其东西并进,则时日一久变数必生!」
朱由检手指移向大海,仿佛指向了皮岛的方向。
「毛文龙不可待!东江镇悬于海外,粮草军械皆赖内陆转输。如今虽有朕与太傅全力支持,然其孤悬敌后,时刻面临建虏水陆夹击之危。若我正面之师迟迟不动,则东江镇这颗楔入敌后的钉子必将疲敝!」
皇帝的手最终落回到了山海关,重重地按在了帅案的边缘。
「其三,亦是最重者,国朝元气不可待!为备此战,朕清田亩,革漕运,开海贸,举国之力方有今日之兵强马壮,粮草充盈。但诸卿当知,近年来天时不正,大旱横行,非独辽东一地。
陕西丶山西等地赤地千里,流民四起,民生之艰,已如釜中之鱼!
朕虽竭力赈抚,然此乃天灾,非人力所能短期逆转。
长此以往,天灾必将演变为人祸,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若不能在此内忧彻底糜烂之前,先以雷霆手段剪除建奴此外患,待到腹心之地狼烟四起,朝廷手足被缚,届时纵有百万雄师,亦无力出关矣!」」
三声不可待,如三道惊雷炸响在总督府衙之内。
祖大寿丶吴襄这些只知埋头打仗的悍将,此刻只觉得背心发凉,冷汗涔涔。
他们第一次从这位年轻的皇帝口中听到了如此宏大而冷酷的战略全局。
原来他们所以为的万事俱备,背后竟是如此紧迫,如此悬于一线的局面!
孙承宗那双半开半阖的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他看着皇帝的背影,缓缓地点了点头,满是赞许与欣慰。
朱由检转过身面对众人,目光如炬。
「知其不可待,方有必胜之机!」
「朕之必胜者一也:敌衰我盛,势已倒转!建虏连年天灾,内部不稳,其势已衰。而我大明经此一年休养生息,整军经武,军心士气,正当鼎盛!此消彼长,乃堂堂正正之阳谋!」
「朕之必胜者二也:以正合,以奇胜!山海关丶东江镇丶漠南蒙古三路大军互为犄角,呈泰山压顶之势。正面出关,此为正兵;东江袭扰,蒙古牵制,此为奇兵。正奇相合,建虏首尾不能相顾,内外皆疲于奔命!」
「朕之必胜者三也,亦是此战关键!」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便在于——天时不利!」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连孙承宗的脸上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只听朱由检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自信。
「春日翻浆,道路泥泞,于我大军不利,于建虏之铁骑更为不利!我军步步为营,火器齐发,稳扎稳打,正可扬长避短!」
「建虏若出城野战,则其马队深陷泥潭,正是我神机营火铳与红夷大炮之活靶!建虏若龟缩不出,则我三路大军围困其城,断其粮道,彼时不需我军攻城,其内部必因缺粮而自乱阵脚!」
「故,此时之天时,于我军而言,非是阻碍,而是利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