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不置可否:“继续。”
“这世间看待女帝,远比男君苛刻。好比前朝女帝,以皇后之身登临九五,所行亦不算差,却只因女子之身,则世人对其评价多为杀姐屠兄、鸩君弑母,可见人心之偏见,如脓疮、如毒瘤。而学生所为,则是在毒瘤发作前将其挑破,以免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女帝背手踱步,饶有兴味:“如此说来,你具言骂朕,朕还得感谢你?”
“学生不敢。学生为天子门生,替陛下分忧原是本分。”洛明德脑门起了密密麻麻一层冷汗,豆大的珠子顺着鬓角淌落,“若只知逞口舌之快,而不提解决之道,不过为匹夫意气。然学生的破题之法已列明于殿试答卷中,恳请陛下亲观。”
女帝当然看了,正因看过,才有此刻垂拱殿内的召见。
她打了个手势,逐月自案上寻出洛明德的答卷,捧着送到近前。女帝重新扫到尾,“咯”地一笑。
“你倒是敢说,”她不辨喜怒道,“先前贡试骂朕,此番殿试,又将世家弊病一一历数,还说什么天下积弊,无出世家之右者。”
她淡淡抬眸:“这份卷子传扬出去,纵是朕不杀你,世家也饶不了你。”
“学生所言,俱为实情,”洛明德也是豁出去了,“世家把持朝堂、侵吞国帑、兼并民田,此非本朝特例,早在前朝年间就有了苗头。”
“人道簪缨世家、书礼传世,学生却以为,他们把持官职、收拢财富,以特权为傲而不事生产,论出身高低却不敬学问,更恐有才有德者后来居上,数十载间垄断科举,居高位者不通民情、不事稼秧,位卑贱者难达天听、哀鸿遍野,长此以往,实为国朝第一大弊病。”
他喘了口气,揣度着女帝心意,大着胆子道:“若非如此,您又何必钦点了钦差团南下?虽是为清查南朝贪腐,但学生大胆猜度,一事不凡二主,想必清丈田亩、重录民册这等差事,也由钦差团代劳了吧?”
垂拱殿再次沉寂下来,只听得女帝脚步徐徐响起。洛明德这辈子没这么揪心过,摁着地板的手指不知不觉留下五道滑腻的指印。
半晌,终于听见女帝一声轻笑:“还算有些见识,起来吧。”
洛明德长出一口气,压住胸口的重石终于挪开少许。
“学生谢陛下!”
他跪了许久,腿脚早已麻木,此际却不敢显露分毫,支撑着站起身。刚一抬头,恰好女帝转过身来,金冠之下容颜灼艳,好似春日晚霞、池中芙蕖,肆无忌惮地撞入眼中。
洛明德目瞪口呆,被那容光所迫,竟是挪不开眼。
直到女官呵斥:“放肆!陛下面前,怎敢抬头直视?”
他才慢半拍地回过神,忙低下头:“学生冒犯天颜,请陛下降罪!”
崔芜却不以为意,她一路走来,有太多的人为她容色惊艳怔愣当场。相形之下,洛明德已算是把持得住的。
“你倒是有急智,一番话既消了朕的怒气,也表了自己的忠心,”她悠悠地说,“瞧着是个聪明人,怎的贡试考场昏了头,写下那样的大逆之语?”
洛明德心头咯噔,待要辩解,被女帝摆手截断。
“不必否认,什么戳破毒瘤、防患于未然,不过是急智之语,贡试卷子上才是你的真心话,”她背手身后,打量着洛明德,“不过观你为人,还不至于轻狂至此,是被人挑唆了?”
洛明德不想女帝慧眼如炬,一番猜测犹如亲眼所见。他不敢隐瞒,脸皮发烫道:“陛下……圣明。”
崔芜使了个眼色,逐月奉上一早备好的凉茶与手巾。洛明德后知后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