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巴掌抬起一半,悬在半空举棋不定了一会儿,还是收了回去。
何以如此?
自然是因为船舶难得,用于航海的大船建造更是难上加难。
这便是久居内陆的坏处,不仅于海贸无缘,更远离港口,想造船都没这个条件。
可盖昀与崔芜几番深谈,都认为来日天下一统,海运之利绝不可忽略。既要远航南洋,如何能不未雨绸缪,先将造船技术弄到手?
难得江东孙氏自己送上门来,不敲骨榨髓,枉费盖昀“第一谋士”的称号!
问题只在于,孙彦会答应吗?
镇海军节度使的正牌继承人,脑子肯定没问题,稍一细想就知道将孙家视为倚仗的造船技艺拱手让与他人,会是多大的隐患。
是以,他有意含混:“崔使君说笑了,关中远离东海,要造船技艺何用?”
不必崔芜开口,丁钰已然冷哼一声:“你管崔使君做什么用?她没事仿着造个模型玩玩,或是干脆拿来折纸鸢,哪怕烧了听响,也是她的事。你就痛快些,到底给不给!”
盖昀与他一搭一唱:“孙郎若是连如此简单的要求都不肯满足,可见所谓赔罪之说,亦不过敷衍了事,未见诚心耳。”
延昭的反应最直白,他扬起下巴,发出一声冷冷不屑的:“呸,孬种!”
第129章
乱世年间, 吴越之地曾设博易务(1),经海道北上,与民贸易。亦有大船远下南洋, 以中原丝绸、茶叶、瓷器换回当地风物,所得利润极为丰厚。
彼时崔芜还是孙府后院的一名小小女婢, 借着书房服侍的由头,也曾拐弯抹角打探:“这南洋之地,不远千里, 听说海上风浪极大, 要造多大的船才能抵挡浪头?还有,船行海上,到处都是茫茫一片,又要如何分辨方向?”
孙彦只觉好笑,一个妾婢,这辈子未必走得出四方院落, 懂什么航海经商?还要追着刨根究底。
遂只敷衍道:“那些都是跑船多年的行商, 自有法子绕开风浪、辨认方向,你与其惦记这些有的没的, 不如想想怎生服侍你家郎君。”
说着, 露出暧昧笑意,将人拉进怀里:“昨日教你的点茶焚香,可都学会了?”
崔芜极灵巧地一个旋身,脚下好似踩着舞步,从他怀里转了出来。
“倒是没有,”她清脆地说道,“郎君且恕罪,奴这就下去练习。”
说着, 唯恐多看一眼孙彦就会厌烦地呕出来,脚底抹油似地溜了。
那时的孙彦自然是喜欢崔芜的,只是这喜欢更像是喜欢一件稀罕的摆件、一头可怜的爱宠,高兴时逗一逗,至于摆件或者爱宠喜欢什么、对什么感兴趣,乃至心里在想什么,是不必理会的。
却未曾想,这记回旋镖竟会在多年后,反插自己一刀。
孙彦闭一闭眼,强压下心口涌起的烦躁……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开口道:“崔使君……”
丁钰再次打断道:“少他娘的废话!应不应?不应就闭嘴,从哪来滚哪去,以后少在咱们使君跟前瞎晃悠,倒人胃口!”
孙彦几次三番被丁钰截断话头,对此人已然深恶痛绝:“崔使君当前,岂有你说话的份?”
丁钰毫不怯场:“没我的份就更没你的份!你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俘虏,也敢在我家使君面前指手画脚!”
孙彦恨得咬牙切齿,猛地转向崔芜,就见这女人跟没听见似的,低头饮了口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