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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母亲的苦楚,虽心疼生母,却也觉得是她咎由自取。直到某一晚,外头敲过三更,母亲身边的侍女偷偷寻到我,说母亲病得很重,快不行了,嫡母不许请郎中。她把母亲随身的白玉佩给了我,说是我八岁生辰时,母亲寻了最好的匠人雕琢而成,求我看在母子情份上,为她寻个郎中。”

“我寻来郎中,郎中却说,母亲这些年思虑过重、郁结于心,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回天乏术。”

秦萧低头摁了摁眉心,突兀地住了口。

他至今都记得那时的心情,先是觉得不可思议:母亲还不满三十,正值女子盛年,如何就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继而哀痛懊悔:再如何怒其不争、心存埋怨,终究是生身母亲。这些年,他于兵事上的天分逐渐显露,连父亲都夸赞不已,本以为得了父亲青眼,便能为生母争光,不求宠幸如初,至少衣食无忧,不至于出门闲逛都需看人眼色。

若能更进一步,他希望自己强大一点,再强大一点,保护母亲不受欺辱,乃至有朝一日,从母亲眼中看到疼爱骄傲的神色。

但他没机会了。

“后来我才知晓,自认识父亲以来,母亲足足逃了三次,前两次都被父亲抓回。第三次,她做了极充分的准备,连父亲都毫无头绪。”

“但父亲就是父亲,他只做了一件事,就逼着母亲自己回了头。”

崔芜似有所悟:“他是不是用你母亲身边人的性命要挟她?”

秦萧蓦地看向她。

崔芜耸了耸肩:“这很难猜吗?居高位者从来看不到底下人,当初孙彦也用这招威胁过我。”

秦萧:“你是怎么做的?”

星辉之下,崔芜容色皎洁、如玉似璧,精致的眉眼间却掠过极冷戾的神色:“我告诉他,尽管杀。底下人帮着他阻我生路,便是我的仇人。即便他不杀,来日狭路相逢,我也不会手软!”

秦萧:“……”

他摇了摇头,却又释然:若不是这等杀伐决断的性子,如何能于阵前刺杀铁勒大将,又如何拿得下华亭县城?

“可惜我母亲不比你决断,”他语气沉沉,“她回来了,自此困于后院,再不能出府一步。”

“父亲为拴住她,断了避子汤。很快,母亲有孕。”

“她是个极自强自爱之人,断不能忍受卑事主母,更无法接受所生的孩子唤自己为‘姨娘’,这辈子低人一等。几番想落胎,却终究没舍得。”

“她被父亲断了逃路,折了羽翼,困在牢笼般的后宅,已然心力交瘁。而她拼命生下的孩儿,不知她的苦楚,不明她的怨恨,反而责备她不守规矩、不安本分,一日一日、一年一年,终于将她逼上绝路。”

秦萧语气极淡,一双眼眸瞧着崔芜,又似是透过那张同样艳绝人寰的面孔,看见早已逝去的另一人:“她临终前,我不顾旁人劝说,守在她床边,原是希望她见了我,能稍得安慰。”

“但她告诉我,她不该来到这儿,更不应生下我。她憎恨秦家,更痛恨这个世道。她说三纲五常压得她抬不起头,世人对女子的偏见更将她踩到泥里。她诅咒秦家子孙断绝,更诅咒这个以苍生为刍狗的乱世。”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唯愿死后眼不瞑,且看如此家国何日亡!”

崔芜先还不露声色地听着,听到这里却觉得不对了。

“等会儿,”她且惊且疑地想,“这是土著女子说得出的话吗?”

她见过不少际遇凄惨的女子,或埋怨自己命苦,或憎恨权贵不公,却从没人敢于仰望头顶天,发出如此振聋发聩的质问。

究竟是秦萧的生母过于意识超前,还是……她与她本是同道中人?

崔芜目光闪烁不定,秦萧却会错了意,只以为她由彼及此、自伤身世,沉默片刻,还是问出一句:“你是否也怨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