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绪七年,十一月初九日,御书房。
邓修翼只休息了两日,便又回御书房当值。一来他怕漏了重要的消息,二来他也怕有人会趁机向绍绪帝谗言,毕竟他不是潜邸旧人。而查二十四监司局的帐,动了太多人的蛋糕。
「陛下,五军都督府右都督秦烈当于昨日从大同府出发返京了。」邓修翼道,「还有,良国公秦业病了。」
正拿着朱笔在御批的绍绪帝手一顿,看向邓修翼。前一个消息对绍绪帝而言不算什麽,但是后一个消息对皇帝来说非常重大。「真病假病?」
「看太医院的医案,是真病。但是,若是自己折腾病,那亦可谓假病。」邓修翼对良国公府没有好感,唯一忌惮的便是李云玦在良国公府手上。
绍绪帝放下了手中的笔,眼神落在窗外,道:「传口谕,着太医院判李景珍去良国公府诊治。」
「奴婢明白。」邓修翼道。但他没有着急走,「兵部给事中欧阳冰敬弹劾兵部尚书姜白石开马市误国丶普查军户不力。」
绍绪帝略略皱眉,十月廿五日吏部弹劾工部尚书,被按了下去,这才过几天,又开始了?
「御史董璘弹劾户部尚书范济弘昏庸颟顸,鳞册大造数据有讹。」邓修翼继续道,「户部给事中李永平弹劾都察院右都御史潘家年贪腐。」
「呵,」绍绪帝突然发出了声音,「李永平?朕记得上一次是御史董璘,再上一次是张永望。」
邓修翼赶紧跪了下来,他当然记得,就是董璘弹劾潘家年的那一天,朱庸死了,绍绪帝用杖责逼邓修翼表忠心。「陛下息怒!」邓修翼膝盖着地的声音极响,砸得他忍不住呲了一下牙,好在始终低着头皇帝应该看不见。
「他们当朕是傻子?」绍绪帝道,「六部江南两席,河东四席。九卿江南三席,河东六席。翰林院丶国子监丶东宫尽在河东,他们还想如何?」
「陛下息怒!」邓修翼跪伏在地。
「除了息怒,你还会说什麽?」绍绪帝的火气烧到了邓修翼身上。
「请陛下赐口谕,奴婢愿亲赴锺怀民宅邸,劝其为国引疾。」邓修翼道。
绍绪帝没有说话。邓修翼听上面没有动静,知道皇帝在等他继续说,于是道:「如此……既全陛下优容老臣之圣德,亦可使河东诸臣知天威难测。尚书之位虚悬,则彼等必暂敛锋芒,不敢妄动。又可敲打河东。」邓修翼不敢起身,不敢抬头,他现在的身体受不住任何杖责了。
过了一会,绍绪帝道:「准!」
邓修翼快速地从御书房离开了。然后他去了太医院,和院判李景珍先一起去了良国公府。
良国公府一片愁容惨澹,所有下人都屏气轻步行走。秦业生病,秦烈丶秦焘等都还在大同未归,是管家在大门迎接的邓修翼和李景珍,引着两人便去了书房内室。
秦业躺在床上,脸色呈暗灰色。李景珍坐在窗边把脉,邓修翼只双手交合,抱在腹前。从进门见过良国公,他便知道,病是真病。但是到底如何起得病,还需太医判断。李景珍望闻问切一番后,关照了秦业几句,便去外室开方子了。邓修翼向秦业拱手,正待离开,秦业道:「请邓掌印留步。」
李景珍看向邓修翼,邓修翼略略点头,他便出去了。
「国公爷,请讲。」邓修翼温和地说。
秦业巍巍颤颤伸手,请邓修翼坐下,道:「邓掌印平步青云,老夫未及恭贺,还望原宥。」
「不敢。」
「如今老夫病入膏肓,还请邓掌印顾念秦家,便如当年之事。」
邓修翼目光一转道:「秦家不同别家,右都督正值壮年,自有掌家之人。何需某顾念。」邓修翼知道秦业是在用当年英国公府的事,在暗示他。
「秦家亦如别家。小儿无状,冒犯掌印,还请恕罪。」秦业说的便是秦烈两次杀邓修翼之事。
「如此说来,邓某当是从秦家手中逃命三次。」邓修翼说的是,还应该加上绍绪三年南苑那一箭。「只是某实在不知,如何得罪了右都督?莫非右都督杀了左都督?」邓修翼目光直看向秦业。
秦业心中暗暗吃惊,他接着咳嗽,微微摆手。平复了气息后,道:「可能留焘儿一命?」
「国公爷想效仿国公爷?」
「吾老矣。」
邓修翼默然,理了理衣袖。
秦业看着邓修翼理衣袖,道了一句,「三公子,会留大同。」
邓修翼听罢,心中轻笑,道「那二公子,亦可留大同。」秦业定定看着邓修翼,又听到邓修翼道:「或遁大漠。」
突然,秦业瞬间脸色涨红,呼吸急促,剧烈咳嗽。他一手捂着嘴,一手紧攥床单,身体不住颤抖,眼神如刀般刺向邓修翼。而邓修翼则无悲无喜地看着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