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绪七年,十月廿八日。
王矩从怀安城,经保安州城,返回了盛京。他还没有去面圣,先到了司礼监见邓修翼。
「掌家!」王矩规规矩矩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小的回来了。」
「起来吧,王大使坐。」邓修翼从书桌后出来,陪着王矩坐在茶几边,小全子给王矩奉上了茶,而邓修翼则喝着温水。
「小的无能,请掌家责罚。这秦家肯定有问题,但是小的竟抓不到任何把柄。」王矩低头道。王矩此前也有和工部丶兵部丶礼部打交道的经历,和锦衣卫丶五军都督府之间也有协作,所以王矩一直以来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拿捏外臣的。这次他吃了一个大闷亏,秦烈居然如泥鳅一般的溜滑,一点把柄都不留给他。于是,他才从内心真正对邓修翼有了敬服之感。
邓修翼只笑笑道:「无妨。有心算无心,无心如何能敌有心。」
「那陛下若问起,小的如何作答?」
「待陛下唯有忠心和诚心,你如何想,便如何说。」
「没有证据也能说?」
「这世上最毒的,是藏起来的蛇。」邓修翼道。
「还请掌家一同面圣。」
「只看陛下何意。」
果然如邓修翼所料,一开始皇帝只召见了王矩,是在过半后,才将邓修翼叫了进去。邓修翼便知道,他教王矩的无证之罪发挥了作用。而皇帝询问邓修翼意见时,他只说了一句「完美即反常。天下完人者,唯陛下一人。」
而王矩的无功而返,亦让邓修翼收获了御马监无掌印的三个多月的空窗期。
在这个空窗期,邓修翼直接让陈待问查了御马监从绍绪二年到六年的所有帐册。陈待问和曹应秋两人,带着司礼监二期生中数位佼佼者,历半月余将御马监的帐册彻底核查后,发现每年内部帐目贪腐亏空者竟达收入十之一二,更不要说各种怠政浪费。
此帐册上报绍绪帝后,皇帝大为震惊,立刻下旨查抄陈保在宫外的宅子。孙健带着东厂太监查抄陈保在宫外的宅子后,发现了白银十万两,各种古董文玩数以百计。皇帝从震惊变成了震怒,将原御马监掌印陈保从原来埋去皇陵附近的金山太监墓,变成了拖出来喂狗。
此后,御马监监督太监和钱粮司掌司等下面所有属官全部带到东厂刑讯问话,这些人都一一供述罪证,监督太监被皇帝赐以杖毙,钱粮司掌司死在了东厂,下面属官罪重者入浣衣局,罪轻者则被邓修翼枷号十日,十日后不死者,充净军为宫中苦役。
御马监原提督太监冯实向邓修翼投诚效忠,邓修翼保了他,仍留原任,暂管御马监,等新掌印到来。
然后邓修翼提名曹应秋为御马监监督太监,陈待问署理御马监典簿事,另调江瀛入御马监为文书太监,全面管理御马监。而王矩在翘首期盼御马监掌印之位落到自己头上的过程中,彻底被邓修翼收服。
次日,邓修翼召朱原吉丶曹应秋丶陈待问丶江瀛及内书堂一期生陈相书丶鲁迪丶汪东合议马市事。
十一月初,大庆北狄开张家口丶得胜堡和平虏卫边市,邓修翼奏请绍绪帝后,任陈相书丶鲁迪和汪东为三口提督太监赴三处,监督马市早期筹备。
绍绪七年十一月初二,天色未明。
小全子便匆匆离了宫。他先一步前往教坊司,路过那座往昔熟悉的小院。曾经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可如今小院已换了新主,住进来几户乐户。院内的布局改了,往日的痕迹几近消失不见,只馀一抹陌生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随后,小全子又赶到东城的甜井胡同。当那宅子的门缓缓打开,他下意识地躲到了树后,生怕被商嬷嬷瞧见,而后脚步匆匆,如一阵风般迅速跑开。
此时,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洁白的雪花好似一群灵动的精灵,在空中翩翩起舞。小全子裹紧了身上的棉衣,从东城直奔西城的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的大门紧紧闭着,透着一股萧索与落寞。门前看守的锦衣卫,也都躲在屋檐下避雪,那门头上的瓦片已有缺角,门上的朱漆斑驳陆离,像是岁月留下的一道道伤疤,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衰败。
一直等到酉时,天色渐暗,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小全子怀揣着两个素包子,匆匆赶回司礼监。然而,邓修翼却并不在屋内。
直到戌时,风雪中一个身影缓缓走来,正是披着玄色大氅的邓修翼。
他的头上落满了白雪,好似戴了一顶白色的帽子,整个人仿佛从冰雪世界中走来。小全子赶忙迎上去,侍奉着邓修翼更衣。他换了一身素净的道袍,静静地坐在桌前,神色有些疲惫。
小全子从烤笼里拿出一只热着的包子,双手递到邓修翼面前。邓修翼伸出手,轻轻捏起其中一个包子,却没有送到嘴边,只是轻声问道:「今日如何?」
小全子便一五一十地详细讲述了今日出宫所见的一切。整个过程中,邓修翼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有些迷离,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待小全子说完,邓修翼轻声道:「拿壶酒来。」
「大人,胡太医不让您喝酒。」小全子皱着眉头,有些担忧地说道。
「只一杯,无妨。」邓修翼笑着看向小全子,眼神中带着一丝恳求,「乖,拿两个杯子来。」
小全子虽嘟着嘴巴,满脸不情愿,但还是转身去拿酒和杯子。
一盏孤灯在桌上摇曳,昏黄的灯光洒在两人身上。邓修翼缓缓倒了两杯酒,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就在这时,朱原吉来了。小全子赶忙拦在门口,说道:「朱哥哥,掌家不让旁人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