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令荃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拿纸笔来。」
李云苏看了马驫一眼,随后转身走出了房间。
待李云苏离开后,马驫将纸笔送来。他打开曾令荃双手上的铁链和手铐,然而他脖颈上的铁项圈和项圈上的铁链依然紧紧锁在柱子上。曾令荃心中涌起一丝怒意,但想到如今自己身处险境,不得不低头,便强忍着没有发作。
他轻轻抚着手腕,缓缓走到桌旁,坐在椅子上。提笔的那一刻,他的手微微颤抖。他开始给自己的父亲写信,写着写着,泪水不由自主地模糊了双眼。铁圈紧紧硌着他的锁骨,每写一个字,铁圈便蹭过伤口,血珠不断滴落在纸上,晕开的墨迹仿佛鸡鸣驿洋河面上的血花……
一个时辰后,马驫拿着曾令荃写好的信,前来见李云苏。只见李云苏正呆呆地望着天空,眼中满是泪水。
「小姐。」马驫轻声唤了她一声,她这才回过神来,用手背匆匆擦掉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向马驫。「曾令荃已经写好了,请小姐过目!」马驫将信递上。
李云苏接过信,目光缓缓扫过信的内容。第一页主要叙述了他如何与曾勇换了衣服,又怎样将玉螭珏藏入树鸦巢中。接着讲述了他被俘虏之后,脸上如何被烙上「俘」印,又是如何被带到保安城的经历。
第二页着重描述了他见到李云苏和马驫的过程,重点讲述了李云苏如何说服他的。第三页则恳请曾达务必相信李云苏有能力除掉陈保,一旦陈保被除,曾达便再无掣肘,可以按照自己的战略意图进行反击。而当宣化城被收复之日,便是他能够回到父亲身边之时。
在信件末尾,曾令荃写了这样一段话:「自保安一别,音尘隔绝,然每念及膝下教诲,未尝不泣血锥心。今于缧绁之中,遥忆三事,以寄寸心:
其一日:六岁习射,左臂中矢,血流如注,号哭乞罢。是夜烛影摇红,父执吾手坐于庭中,命诵曾氏家训第三篇第六段。儿泣问:『经云「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此非常人所堪,何以自全?』父喟然长叹,抚吾顶曰:『向死而生,方为君子。若畏刀兵而弃武,何异燕雀堕于樊笼?』言罢取弧矢教吾复射,星斗满天,箭镞破风之声,至今绕耳。
其二曰:弱冠及礼,父赐表字『怀芳』。儿曾问其故,父指庭前白梅曰:『「怀」者,藏也,藏天地之正气;「芳」者,馨也,馨君子之德操。昔先祖平叛漠北,马革裹尸,犹怀香草以明志。
其三曰:绍绪六年仲秋望后一夜,父步月中庭,问吾『月色如何』。儿见银盘当空,清辉满院,对曰:『月满无阙,万事皆备。』父默立良久,抚剑而笑,霜刃映月,寒芒刺骨。」
李云苏深知这三件事,皆是只有曾达和曾令荃两人知晓的隐秘。其中第三件事,便是曾令荃奉父亲之命在绍绪六年八月十六日夜外出布置后,向父亲报告一切都已准备妥当的暗语。
李云苏看完信后,便唤李仁前来。李仁接过信,反覆看了几遍,又用笔在纸上比划了几笔,随后便按照书信内容仔细誊抄了一遍,那字迹竟与曾令荃的一模一样。
李云苏看向马驫,眼中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声音哽咽道:「驫叔,此行异常艰难,甚至比扬州之局还要棘手。」
马驫微微一笑,眼神中满是坚定:「小姐,莫要为我担心。这麽多年跟着国公爷,我在刀口上滚过,在火里闯过。这点事,不算什麽。」
「你一人独行,我实在放心不下。」
「此事关键在于出其不意。去见曾达时,人多反而容易坏事。」
「那杀陈保呢?」
「若曾达被说服,他自会成为我们的助力,更无需他人帮忙。」
「杀了陈保之后,若曾达将你抓了,又该如何是好?」
「若曾达抓我,我必定无法按期返回。请小姐当机立断斩杀曾令荃!」
「可我留着曾令荃,还能拿他与你交换。」
「小姐,我若被抓,绝无生还可能。请小姐莫要心存他念。」
「驫叔!我已无父无母,无兄无姊!你丶义伯丶李仁丶李信都是我的至亲!」
「小姐,开封时你从我背上放手,我便已明白你的心意。马驫铭感五内,万死不辞!」说着,马驫郑重地向李云苏行了一个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