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传给良国公府呢?」
「秦业倒是会信,只是他会说吗?我觉得他不会。驫叔,我们可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在朝廷眼中,我们和北狄人又有何异?」李云苏道。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大庆被北狄打?」马驫问。
「其实,无论大庆还是北狄,哪边赢,对我们都有利。北狄赢,大庆缺马。大庆赢,北狄缺粮。打仗对我们是最有利的。」李云苏黯然道。
「这倒是,我支持」,李信笑嘻嘻道,「只是小姐心里不好受。」
「传信给邓修翼吧,让他想办法把曾达弄过来打这仗。一来如此,大庆有可能会赢。二来,如果大庆不赢,我们兴许可以浑水摸鱼杀曾达。」李云苏深深吸一口气道。
「苏苏,可以不用冒险传给邓修翼,」裴世宪终于插进了话,「只要襄城伯没人来,那就必是曾达来。因为忠勇侯没打过北狄,永昌伯又不在京,良国公在守大同。与其传信给邓修翼,不如传信李义,提醒襄城伯府躲一躲,以免再出绍绪四年事。」
「对!你说的对!」李云苏心情好了点,「既然不可控,不如保护自己人。」
李云苏快速抓起笔,给李义写信。而这时,裴世宪也拿过信纸写了一封信。李仁走时,带走了两封信,裴世宪那封是写给他的同窗好友范谦的,他已经开始为书院事进行谋划了。
「驫叔!」李云苏喊住了马驫。
「小姐,还有何吩咐?」
「驫叔,你这两日别出府了,尤其别和那个宝音图往来了,以免他怀疑我们刺探军情。」
马驫先一愣,随后笑道:「小姐放心,我不会露出来的。您说的,我知道了。我也会收束好其他人。」李云苏点了点头,马驫走了。
李信向李云苏拱手也告辞了,走的时候拍了一下裴世宪,道:「裴公子,我找你说句话。」
裴世宪看了李云苏一眼,见她没有反应,便跟着李信出来。
「裴公子啊,你怎麽又不顺利了?」李信笑嘻嘻地问。
「信哥,你又打趣某。」裴世宪颓然道。
「不是打趣你,而是看你着急。」李信道,「小姐主意大,你担待。不过,你也别只担待。你主动点呀。」
「我敬她,怎能冒犯?」
「啧啧,你这人啊,书读太多了。让你主动,又不是那个意思。上次买衣服,不是挺好。小姐毕竟还是女孩子,总是爱美爱玩的。再说了,小姐那么小,总在事务中,是不是也不好?」李信说着,拍了拍裴世宪的肩道:「你自己再琢磨琢磨吧。」说完,李信便走了,留裴世宪一个人在原地。
此后三丶四日,李云苏近来总觉府中少了些什麽。但是外面的局势果然如他们所料,北狄各个部落都集结起来。李仁汇报北狄动向时语气凝重,马驫按她吩咐减少了与宝音图的往来,连李信每次来报帐都是行色匆匆,唯独裴世宪的身影,竟成了最模糊的那一个。他不再日日来书房,用毕午膳,他也是行色匆匆,问起去向,只说是「在写书院章程,筹谋山长人选」。
那日午膳后,李云苏觉得困顿,算了一算日子,她担心每月不适又要来,便不敢太过劳累,歇了一个午觉。这一歇,便过去了半个多时辰,醒来后,她推门而出,竟看见裴世宪挽着月白长衫的袖口,蹲在墙根下,面前是一片新翻的黑土,几株带着泥土的植物苗被整齐地栽成一排。
他额角沁着细汗,侧脸在午后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平日里握笔的手此刻沾着香泥,正小心翼翼地为一株苗培土。那植物叶片修长如剑,顶端已凝着几个嫩黄的花苞,竟是萱草。
「裴世宪?」李云苏忍不住出声。
他闻声回头,见是她,动作一滞,耳根霎时泛红,连忙站起身,用帕子擦着手,有些窘迫:「苏苏……你怎麽醒了?可是我扰你眠了?」
她走近几步,细看那些花苗:「这几日总不见你,却是做这个了?」
裴世宪垂眸,望着那些嫩黄的花苞,声音低哑:「府里太过素净。」
「你自幼读书,从未曾沾手农事……」
裴世宪笑笑道:「无妨,也算悠然。」
「这能开吗?」李云苏附身去摩挲着花苞。
裴世宪看着她清丽的侧脸,只觉得她还是瘦,口中却道:「会的。我会好好养的。」
两日后,一场短暂的雷阵雨掠过草原,洗净了空气里的燥热。清晨,李云苏推开窗,竟望见东跨院的墙根下,一片金黄骤然闯入眼帘。
是萱草开了。
数朵金黄的花穗在晨露中舒展,花瓣边缘微微卷起,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细碎的光斑落在花心上,映得那抹黄愈发透亮。她快步走过去,蹲在花前,指尖轻轻触碰花瓣,柔软得像上好的绸缎。
连日来因北狄战事丶京中传来云茹被害邓修翼相救种种,竟在这一刻松缓下来,唇角不自觉地弯起,眼中盛满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欣喜。她凑近闻了闻,并无浓烈香气,只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清甜,像极了草原清晨的风。
李云苏掐下三朵,抱在怀中,转身想进屋插入瓶中,看到了裴世宪站在月洞门外,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他并未走近,只远远地看着她与花相映的模样。晨光照在他青衿上,勾勒出他身姿匀停,肩腰线条利落如裁的轮廓。
她对他笑着,落落大方,眉眼灿灿。
裴世宪望着她眼中的光亮,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丶卸下了所有谋略与防备的真切欢喜。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盛开的萱草上,又悄然移回她身上。
风掠过庭院,金黄的花穗轻轻摇曳,像极了某人藏在心底,终于破土绽放的丶不敢言明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