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如往日一般当值做事。」
「果真未去过永和宫?」
「奴婢没有!」
「那为何永和宫人小林子指认你曾要他去内官监?」
「他亦是被屈打成招,攀污奴婢!」
「绿枝言,她从你手中拿来石头,她亦是攀污?」
「邓公公为诬陷良妃,捏构的。」周顺至此,索性咬牙去说了。
邓修翼微微一笑,问:「我为何要诬陷良妃?」
周顺张口结舌,他只知道张肃暗示他,如果翻供,可以帮良妃脱罪,亦可自保。可是翻供之后呢?张瑞嫔孩子已然没了,这是事实。
「你为了救孙才人?」周顺突然灵机一动。
「为了救孙才人?」邓修翼又笑了,「孙才人,不,孙贵人被人污蔑,本当还清白,何来言救?你用了『救』一字,莫非本就知道孙贵人无罪?」
「我……」周顺不知道怎麽回应好。
「再者,我已然查证小林子,若要污蔑,何不落到淑妃头上?缘何费劲功夫,要去污蔑太子生母?」邓修翼继续问。
周顺低头不言,手指扣着地下青砖。
邓修翼看着周顺道:「你言之凿凿,五月初二只是当值,并未出得永寿宫。我且问你,当日你着何衣?可有佩何物?」这时铁坚也一脸疑惑地看向邓修翼,他不理解邓修翼为什麽要这麽问,直接把张荣叫过来,不就好了。
周顺眼睛直转,一直在回想那日自己到底是穿着青色贴里去的永和宫,还是青色直身,他实在想不起来了。于是他又想,是不是丢了什麽布包在外面?被谁捡到了?他觉得定然如此,便道:「奴婢不记得穿什麽衣服了。奴婢此前便丢了一个布包,即便掌印捡到了,也不能证明是奴婢五月初二日曾出了永寿宫去。」
邓修翼依然面无表情,小全子从旁递来一个灰色布包,示意给周顺看,问:「可是这个?」
周顺一看,确实是自己的,便道:「奴婢四月里,便丢了此布包。」
这时铁坚笑了,因为他记得,这是那日去永寿宫抓人时,周顺触柱,被安达拦住,扯着衣襟,从周顺怀中掉出来的。后来太医院人还来诊治,可以证明。锦衣卫的档案卷宗中,亦有记录。可见到了五月廿八日,这个布包仍在周顺身上。
邓修翼示意小全子,将布包交给宋自穆,道:「宋大人,此布包何来,请阅卷宗一十七卷记录。」
随后他又对周顺道:「我有一人,亲眼见你五月初二日,去了永和宫,见了小林子。时间,地点都和小林子供述一致。你可要听听?」
周顺听闻,面如死灰,看向张肃。只见张肃闭眼,他也读过卷宗,布包事已有破绽。
这时邓修翼转过身子对宋自穆道:「绿枝供述皆是宫人内监自行所为,与良嫔无关。此人供述为司礼监屈打成招,实为诬陷良嫔。要不,三法司再查一查,到底此事和良嫔到底有无关联。谋逆皇嗣罪大恶极。可能鄙人能力不足,恐逃脱了真凶。」
「掌印!」周顺大呼,「掌印!奴婢该死!奴婢昧了心眼!奴婢认罪!」
邓修翼转脸看向周顺,一脸悲戚道:「那日你要触柱而去了,则万事皆休。如今何苦,再生事端!」
周顺被带了下去。
但是邓修翼仍不放过,要求带张荣上来。张荣身上倒是没有如此多的伤痕,上来便向堂上诸位大人叩头,一一讲述了他亲眼见到的内容,特别是周顺从小林子手中拿到白色鹅卵石之事,和卷宗无一不合。宋自穆只得挥手,让人带张荣下去。
「邓掌印」,宋自穆刚想对邓修翼说话,只见邓修翼站起身来,一手背后道:「各位大人,事实已明。如今情形,于太子丶于良嫔已是最好之结果,何苦再掀波澜?告辞了。」说完,邓修翼便走了。铁坚见状,也向三法司拱手,追着邓修翼而去。
「他是何意?」张肃问。
王昙望评了一句:「恐怕她不是失察,而根本就是主使。」
张肃心中大骇!
……
六月十四日。
三法司覆核上奏,据东厂刑讯记录丶锦衣卫勘合,宫女绿枝丶内监周顺未被司礼监刑讯逼供,司礼监亦未诬陷良嫔。一时间朝野哗然。刑科给事中徐迁弹劾刑部尚书张肃被内监裹挟,是为阉党。各御史纷纷上奏弹劾大理寺卿宋自穆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昙望,徇私枉法。绍绪帝都留中不发。
六月十七日。
御史方升伏阙上书,免冠顿首,奏摺以周礼「王后亲蚕,以教庶妇」为据,弹劾良嫔「失德」,进而弹劾太子。此折皇帝倒有批红,发俸三月。
而御史董璘上折弹劾良妃失德,坚决维护太子「无辜」,同时警告皇帝「不可因后宫私怨,废长立幼,乱祖宗家法」。此折却被皇帝留中不发。
六月十八日。
绍绪帝下罪己诏,诏中云「内廷失德,朕教化有亏」,彻底坐实了良嫔失德。诏下之日,太子面色苍白,在东宫痛哭。次日,太子素服长跪文华门,上疏请求废母亲良嫔为庶人,以正宫闱,辞监国,于东宫读书思过。同日,太子太师袁罡上疏称「太子仁厚,必不纵母为恶」,以为太子辩解。太子詹事府詹事丶翰林院掌院学士杨卓上疏亦为太子辩护。而皇帝全部留中,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
六月廿日,朝会。皇帝训话太子:
朕惟国之有本,如木之有根,水之有源。太子者,上承宗祧之重,下系黎元之望,实乃国本所系,乾坤之基也。《尚书》云:「一人元良,万邦以贞。」盖谓储贰之修,关乎天下治乱,非独一身之荣瘁也。
今尔虽居东宫,位尊而愈当谨畏,权重而愈当修省。夫修己之道,首在明德。当效尧丶舜之钦明,法文武之敬止,克己复礼,以正心术;亲贤远佞,以端本源。居则思仁,动则思礼,言则思信,行则思义,庶几不负「监国」之责丶「副贰」之托。
昔成王冲幼,赖周公辅翼以明圣;汉武少年,务经学儒术以固本。尔当以古为鉴,戒逸豫丶远声色,博观经史以广智,亲师取友以进德。且夫「修齐治平」,本自一理:身不修则德不立,德不立则政不举,政不举则天下乱。尔其念之:国本非虚器,乃担天下之重;储位非逸所,实厉精图治之基。
今海内虽安,尤需兢惕;宫闱虽肃,更要慎独。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惟能修己以敬,乃可承天休命;惟能修己以仁,乃可泽被苍生。朕望尔朝夕乾惕,日新其德,上慰列祖之灵,下副兆民之望。钦哉勿怠,以副朕心!
……
至此,张瑞嫔流产之宫闱事,落下帷幕,史称「白石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