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野狗

玛珊·马洛恩依旧沉浸在痛苦之中。

父亲的死给了她极大的打击。有时清晨她从床上醒来，下意识以为这一切都只是梦境，直到在床上坐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勉强回过神来。

高岩城的主人，统领河湾地的大公爵，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鹰堡底层大厅的石棺之中，尸体上铺满了防腐的大蒜和香樟叶。死亡祭司尼斯克每天正午时分都会为他净化祷祝，请求众神允许他的灵魂归于天国，而玛珊就站在旁边静静注视着父亲那张苍白的脸。

祷祝过后，贵族们就会将玛珊团团围住，仿佛对待上一任马洛恩大公爵般，问候宽慰，表示忠心，请示各种各样的事务。

无论是政务还是军事，玛珊都是一无所知，甚至连贵族们请示的问题都听不懂。

但她很快就想到办法：请教雷恩·法赫尔。

法赫尔侯爵————当年还不是法赫尔侯爵，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丶贵族出身的年轻人。每次玛珊与他写信来往的时候，都会为他的智慧深深折服一这个男人永远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任何现象的本质，让只能看到表层的玛珊恍然大悟。

「我还没有替您做决定的资格，只能跟您阐述我缺乏深度的浅薄理解。」雷恩谦逊地解释说道，「按照河湾地贵族的传统惯例，封臣响应封君的军事徵召，是需要自备盔甲武器的。但实际上，如果封君要打一场长期战争，那麽肯定会对封臣们产生负担，毕竟打仗终究是极其花钱的。」

「您可以选择让马洛恩家族出钱补贴，这样所有贵族们都会对此感到满意，但代价是家族的财务帐本不会很好看。我不知道马洛恩家族的财务情况如何，但即便你们族里能支付这笔钱，也会让族人认为您是一个软弱无能的丶威望不足以压住封臣的新任公爵。」

「我本来就不在乎这个公爵。」玛珊抱怨说道，「如果凯尔在这里，我会毫不犹豫地将公爵之位让给他，也不用担心如何替父亲复仇了。」

「嗯，我对您的家事无权置喙。」雷恩笑容满面地说道，「但考虑到您在丰饶地贵族之中普遍受到拥护和爱戴，您的哥哥多半会先勒令坦佛尔家族解除您的婚姻，以此来切断您和丰饶地之间的联系。」

玛珊不悦地皱起眉来，反驳说道：「凯尔不会的，他————」

「他是一个典型的帝国贵族男人。」雷恩提醒她道，「被您的父亲作为继承人来培养，会扫清一切通往权力之路的障碍。您忘了亚马逊人所受的苦难和压迫了吗？」

玛珊不说话了。从感情上讲，她不愿意承认在父亲去世之后，自己的亲哥哥也即将与自己决裂，但她找不到任何能反驳雷恩的说法。

「我们先不提这件事。」雷恩知趣地不再多说，而是转回正题，「您可以选择让马洛恩家族来补贴封臣，代价是族里必然会对您有很大的意见；当然，您也可以拒绝补贴，那麽可能就有部分贵族会以领地财政无法支撑」为由，向您提出他们要退出这场战争，进而影响到您为父亲复仇的计划。」

「这两个选择我都不同意。」玛珊蛮不讲理地说道，「为我父亲复仇的战争必须继续，同时我也不希望族里有人因此而反对我。」

「这您可真就难为我了。」雷恩装模作样地冥思苦想起来，半晌才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说吧。」

「之前有一些河间地贵族，为了支持您的哥哥凯尔，擅自脱离战场往北离去了。」雷恩缓缓说道，「最近我收到消息，他们乘坐的渔船在怒潮河不幸沉没，所有乘客全都葬身鱼腹。」

「这是报应。」玛珊表情冰冷地道，「他们放弃为我父亲复仇，等于背叛封臣的效忠誓言，这是众神对他们降下的惩罚。」

「我对此不能更加赞同。」雷恩说道，「因此，您可以宣布他们是河湾地的叛徒，然后没收他们的领地和财产，然后允诺将其用于补贴本次战争之中封臣们的损失。这样就无需动用马洛恩家族的钱，也不至于让贵族们太过失望。」

「就这样吧。」玛珊总算松了口气，「雷恩，幸好有你在我身边，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

「雷恩？」贝莎莉娅从门外探出头来，「我已经————哦，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并没有。」玛珊跟暗精灵点了点头，「我没有疑问了，再见。」

目送玛珊消失在走廊尽头，贝莎莉娅双臂抱胸，不满地转过头来，抱怨说道：「怪不得你不愿意跟我上床，原来你喜欢的是人妻啊？这有什麽，你早说嘛。只要是你的任务，我又不是不可以去找个冤种嫁了————」

「打住。」雷恩慢悠悠地说道，「她是来找我请教问题的。」

「请教如何当好一个女公爵？」贝莎莉娅失笑说道，「我建议她把事情全部都交给你，每天只要坐在公爵的宝座上，对你做出的重要批示进行盖章就可以了。」

「这不关你的事情。」雷恩淡定说道，「找我有什麽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贝莎莉娅坐在他的书桌上，「操纵女公爵的滋味如何？」

「她不是那种会被操纵的软弱性格。」雷恩沉吟说道，「她在试探我的态度，也是在利用我的威望，来确保贵族们接下去会继续支持她。」

「正常。」贝莎莉娅评价说道，「哪怕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培训，一个女人也能轻而易举地从一群男人之中，准确找出地位最高的那个家伙，你可以理解为我们天生就对社交气场有着极其敏锐的嗅觉。」

「我对你们的无聊天赋不感兴趣。」雷恩说道，「只要她能坚持将贵族们团结起来去打野人，这个公爵之位我自然能让她坐稳。」

「我也很高兴听到你对她本人不感兴趣。」贝莎莉娅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要是在情场上输给了她，我就立刻当场自杀给你看。」

「不用再试图勾引我了。」雷恩有些不耐烦道，「找我到底有什麽事情？」

「野人俘虏已经审出结果了。」贝莎莉娅说道。

在怨灵军团突袭鹰堡失败之后，如今野人大军重新龟缩回蛇虫山脉，联军之中几乎没有斥候敢独自深入山林去刺探敌情。

雷恩派出法汀和欧若拉，两人联手深入蛇虫山脉，直接打崩了一支野人前哨部队，将队伍的首领给俘虏回来了。

贝莎莉娅发挥了精湛的审问技巧，从这个小队长的嘴里撬出了许多情报。比如野精灵王要求所有部落上供一定的「人牲祭品」，用来补充在突袭鹰堡之战之中损失的怨灵；又比如自从狼人鲁夫特死后，狼骑兵军团被各大势力瓜分，如今已经很难能形成有建制的战斗力了。

在问到野精灵王的位置时，小队长给出了一个可疑的情报，说有人目击到怨灵军团驻扎在鸦堡以西的位置，但那边深山野岭并没有任何建筑聚落，不知道野精灵王在那边究竟是要搞什麽。

将地图在书桌上展开，贝莎莉娅拿起羽毛笔，在地图的某处画了个圈，说道：「我好好让他回忆了下，说应该是在这个地方。」

雷恩盯着那个圈看了半天，猛地站起身来。

地狱大釜！等下，不同副本之间怎麽还能互相联动的？又进入我的思维盲区了吗？

作为远离文明地带的蛇虫山脉，其中分布着很多高级副本，而地狱大釜是异教徒职业必刷的一个副本，因为副本的最终BOSS出产「恶毒经文残片」————有经验的游戏老玩家，看到「残片」这两个字的时候，就知道肯定有很多玩家会常年累月地住在副本里，哪怕刷出来自己用不到，也能卖给那些有集邮需求的老板。

恶毒经文是异教徒的职业技能书，野精灵王作为亡灵生物BOSS肯定无法使用，他的目标多半是地狱大釜。

这玩意能持续将周围环境往地狱方向进行转化。简单地说，就是将水变成岩浆，将草变成荆棘，将泥土变成碎石，将动物变为恶魔，以及将气温恒定在四十度以上。

亡灵对这种恶劣环境是无所谓的，但人类就比较麻烦了。不想战斗力下滑的话，就必须服用昂贵的抗火药剂，而雷恩绝对不可能给联军每人买一瓶抗火药剂，哪怕有钱也没有那麽多炼金术玩家来给他制作。

副本之中的地狱大釜是不能搬运的，但难保野精灵王不会找到什麽神奇的手段，可以将地狱大釜随意移动，到时候搬到鹰堡门口来，把怒潮河以南的平原化为字面意义上的灼热炼狱，情况就会变得棘手无比。

当然，雷恩也不可能被这种事情难倒，只是让贝莎莉娅去叫狩魔专家穆拉克，以及死亡祭司尼斯克过来。

「我有可靠的情报证明，野精灵王已经找到了一尊名为地狱大釜」的邪物。」他将自己手头上已有的结论和情报，详细地跟两人说了，「你们有什麽策略吗？」

「恕我直接问了，您的这个情报是否具备足够的可信度？」穆拉克毫不客气地质疑道，「如果是野精灵王故意放出来的风声，要诱使我们过去并且伏击，这个可能性恐怕要比什麽地狱大釜」要更加合理。」

「我愿意为消息的真实性进行担保。」雷恩慢条斯理地说道。

地狱大釜的情报来自于他的记忆，野精灵王不可能知道这一点。正常人根本就不可能通过一个大概的丶模糊的位置，就推理得到地狱大釜的情报。

「如果是这样的话。」死亡祭司尼斯克忽然说道，「我们可以藉助这个机会，反过来突袭野精灵王。」

雷恩和穆拉克都皱眉盯着他看。

「虽然很疯狂，但也很有可行性，不是吗？」尼斯克耸了耸肩，「因为地狱大釜的特性，它的周围必然是生物难以忍受的酷热环境，只有亡灵能不受影响地在那里栖息，对吧？」

「也就是说，除去怨灵军团之外，野人大军之中也没有任何其他军事力量，能长时间在野精灵王的身边进行护卫了。我们如果能组织起一只精锐的斩首部队，一方面要克制怨灵军团，另一方面要能忍受炼狱环境，就有可能从西侧绕道去突袭地狱大釜，将野精灵王给斩首刺杀掉。」

即便是多疑如老穆拉克，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计划听起来确实具备可行性，而雷恩需要考虑的因素就更多了。

作为一名资深的亡灵巫师，哪怕是独自面对怨灵军团也不会畏惧，更不用说手底下还有四位古英雄们，个个都是能够以一敌百的猛女，必然会给野精灵王带来无限的惊喜呀！

斩首野精灵王的最大障碍，就是数量庞大的丶在其身边护卫的野人军队。但是正如尼斯克所说，地狱大釜的周围环境一视同仁地针对所有活物，野人军队根本不可能长期驻守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