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都!
速不台!
他当然知道!
作为一名顶级的将领,他又岂会不知晓战史中这如雷贯耳的名字!那是蒙古铁骑最辉煌的篇章,是骑兵战术运用的巅峰!
陛下在此刻,提起这两个名字。
满桂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胸膛直冲咽喉,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这位年轻皇帝,其胸中所藏的根本不是什麽靖边安民的权谋之术,而是一幅要将整个世界都纳入版图的,气吞万里的战争画卷!
二月下旬,冰雪初融,宣大的土地开始散发出春日的气息。
那支庞大的天子仪仗,在无数将士与百姓的叩送下缓缓启动,没有西返京师,而是折而向东。
直到那面代表着天子所在的大纛彻底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还伫立在城楼上目送的宣大文武官员们,才如梦初醒般彼此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一丝后知后觉的震撼与恍然。
这时,他们才真正回过味来。
天子御驾亲临,巡边近两个月。
名为防备建奴叩关,震慑宵小。
可这两个月里,建奴未发一卒,未动一骑。
反倒是漠南的林丹汗接连派了数名使者前来,言辞从一开始的问询,到后来的商榷,再到最后的————近乎哀求。
因为他发现他的部众,他的牛羊,他赖以为生的财富与兵源,正在以一种他无法阻挡甚至无法理解的速度,被那座名为大同互市的巨大磁石一点点地吸走。
他可以封锁草场,可以斩杀叛徒,但他无法变出蒙古包里那口能炖肉的铁锅,无法变出让老人孩子熬过冬天的茶砖,更无法阻止摩下勇士们对那身崭新明军棉甲的向往。
兵不血刃,釜底抽薪。
一位兵部的主事望着那空荡荡的东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梦吃般的敬畏。
「天子此行,非为御寇————」
旁边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将,下意识地接口道:「————实为夺人。」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
皇帝这一次巡边,醉翁之意根本就不在皇太极。
他真正的目标,是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察哈尔之主,林丹汗!
他以近乎阳谋的方式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林丹汗的根基一块一块地挖了过来,砌成了自己长城的一部分。
而可怜的林丹汗对此无可奈何。
众人悚然。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将天子此行的一系列举动真正串联起来。
西边的棋局,刚刚落下石破天惊的一子,东边的棋盘,便已然风雷将动。
一名年轻的兵部主事望着天子仪仗远去的方向,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圣驾向东————这是要取道蓟州丶永平回京麽?顺道巡视沿途卫所,亦在情理之中。」
此言一出,不少官员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然而,满桂身边那位须发花白,久经战阵的老将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的眼神没有望向众人,而是死死盯着那条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烟尘,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叹息的低沉自语:「回京?」
他像是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这苍茫的天地。
「你们错了————」老将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城楼上所有的风声,「陛下此行,步步为营,环环相扣。先以雷霆之威稳固宣大之心,再以互市之利釜底抽薪瓦解林丹汗之根基。如今漠南之患已解,陛下为何要急着回京?」
众官员的脸色随着老将的话语一分一分地凝重起来。
他们顺着老将的思路,开始重新审视这盘惊天动地的棋局。
是啊————为何要回京?
京师安稳,朝局已定。
这位从不走寻常路的天子,绝不会做多此一举之事。
那他此行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麽?
平定西顾之忧,是为了什麽?
腾出手来,又是为了什麽?
一个无比清晰的答案在每个人的心头浮现,让他们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那是一个他们想到了,却又不敢说出口的名字。
老将仿佛看穿了众人的心思,他转过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陛下这是————腾出了手,要去扼住那头天下第一凶虎的咽喉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遥遥向东,对着那片空无一物的远方重重抱拳,躬身一拜!
刹那间,整个城楼死一般的沉默。
再也无需任何言语。
那道向东而去的烟尘,滚滚如龙,其锋芒所指,正是天下间所有人心头最沉重的那片阴影。
只有一个名字。
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