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不再多言,深深一拜:「臣,领旨!」
王承恩奉上御膳时,君臣二人已移步至西暖阁侧,一幅巨大的《北直隶山东山西舆图》之前。
膳食很简单,四样小菜,一碗粳米饭,一盅鸽子汤。
皇帝将其中一碗饭递给洪承畴,自己则端起另一碗,两人没有落座,就这样站在地图前。
朱由检的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从陕西的乾裂黄土,一路划过山西的巍峨太行,最终停在了北直隶的心脏地带。
「亨九,」皇帝的声音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重量,「你看这舆图,像什麽?」
洪承畴捧着碗,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大片大片的疆土,在堪舆图上呈现出令人绝望的枯黄色。
他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像是一块...即将龟裂的皮肤。」
「说得好。」朱由检点了点头,用筷子尖重重地点了一下那片枯黄,「这块皮肤已经开始腐烂了。从陕西,到山西,再到北直隶————朕收到的奏报,雪片一般,总结起来,不过八个字....赤地千里,民不聊生。」
他扒了一口饭,仿佛在咀嚼着这八个字所包含的无尽血泪。
「朕让你来,不是让你去修修补补。那些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法子,什麽开仓赈济,什麽以工代赈,都救不了这片已经烂到根子里的土地。那就像是给一个将死之人喂参汤,吊得了一时,吊不了一世。」
皇帝转过身,直视着洪承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舆图上的山河,也映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疯狂而理智的光。
「陛下————」洪承畴缓缓开口,声音因承载了太多的重量而显得格外沙哑。
君臣二人其实都心知肚明。
番薯土豆之流,终究是杂粮,是救荒活命的无奈之选,远不及五谷为养来得金贵体面。
圣贤书上从未将此物列为安邦正朔,长期单食,于民生康健,并非长久之计。
但是他们也都无比清醒地知道,在千里饿殍易子而食的人间炼狱面前,去讨论何为金贵,何为体面,是何等苍白而可笑的奢侈。
当务之急,不是让百姓吃得好,甚至不是让他们吃得饱。
眼下最重要的事,只有一件一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哪怕是用一种不那么正统丶不那麽滋养的方式,先生存,再谈其他。
只是,洪承畴并未就此结束。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一个极其艰难,却又不得不问的问题。
他的目光从地图上那一片焦土收回,落在了更东北的方向...辽东。
他抬起头直视着皇帝的双眼,问出了那个盘桓在他心中,也必然盘桓在满朝文武心中,却无人敢问的疑问。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如鲠在喉。」
「此等天灾,已动摇国本,形同亡国之兆。此时的大明当如卧病在床的病人,需静养需调理,需将每一分元气都用在续命之上。」
「可为何,陛下却仍要倾天下之力,远征建奴?」
「以病体,行雷霆之举,此兵家大忌。臣愚钝,恳请陛下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