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听得背脊发凉,他深知皇帝所言句句是实,甚至,现实比这更为残酷!
「所以,」朱由检的目光如刀锋般落在洪承畴身上,「此事,朕绝不交由文官系统去办!朕要用军法来推行这救命的农法!」
朱由检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他已经验证过的核心方略:「以军带民,北地生根!」
朱由检的声音平静却充满了力量,「朕在京郊的皇庄与天子屯中去岁已经试种此三物。现在不是要不要种的问题,而是如何让它们在最短的时间内,于北方大地上扎下根来!」
他看向洪承畴,目光灼灼:「而这关键,便在于以军带民!」
「朕现在再加你一个权柄,凡涉北方屯垦丶救灾事宜,自山海关至嘉峪关,所有卫所丶军屯,皆归你调度!」
「朕下一道圣旨给地方文官,他们可以阳奉阴违,与朕玩那套拖字诀。但你不同!你可以直接向你麾下的总兵丶参将,下达军令!」
洪承畴心中猛地一凛。
因为这代表着,皇帝从法理上,将农时的地位,拔高到了与战机等同的地步。
种不好粮食,就等同于在战场上贻误军机....这是可以绕过所有繁琐程序,直接由军事主官依军法处置的死罪!
这已不是在行政,这是在用最严苛的军法,为农事保驾护航。
这是在与天灾打仗,更是与那盘根错节的腐朽体系,打一场不容有失的硬仗!
「不仅如此,」朱由检双手撑在御案上,身体前倾,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你要记住,在灾区挂起一个贪官的人头,比朕下十道温吞水的圣旨都管用!朕要你,以一人之威,震慑整个北方!」
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
洪承畴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这份信任,重得烫手!这份权柄,大得骇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为用人不疑?
这便是!
这一刻,洪承畴心中不禁浮现出一段流传了百年的悲歌。
若是————若是当年武穆爷所遇之君,是眼前这位天子,何愁胡虏不灭,天下不定!可叹武穆爷一身忠勇,却抵不过「莫须有」三字。
而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得遇如此雄主,委以性命相托的重任?
一丝百感交集的酸楚涌上心头,洪承畴的眼眶竞微微发热。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抬起头,那双眸子里已然褪去了所有的犹疑,只剩下如钢铁般冰冷坚定的决意。
「臣,明白了。」
他重新拿起笔,在札记上奋笔疾书,将这血腥的方略化为冰冷的条文:「推广之法:一曰军行,立军令状,以保其效。二曰威慑,持尚方剑,先斩后奏,以做效尤!」
朱由检看着他迅速进入角色,暗自颔首。他缓缓直起身,先前那股迫人的锋芒收敛起来。
「朕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然而,人君之责,在于知天命,而尽人事!今之腐儒,不知粮为何物,不辨菽麦,却奢谈仁义。此乃守其体而废其用,坐以待毙之道也!」
「亨九,」皇帝的语气平直,却字字如铁,「朕等所为,或许在史书上会留下骂名,或许会被天下士林视若仇寇。但只要能让我大明亿万子民,熬过这滔天大劫,这万世的骂名,朕一人担之!」
洪承畴热泪盈眶,他缓缓直起身,身上再无丝毫犹疑。
「陛下,臣已明了。」他沉声一拜到底,「此乃救民活国之策,臣万死不辞!」
「只是,此策要紧处不在种,而在种好。军中将士粗莽,若无良师教导丶无良法可依,恐事倍功半,辜负圣恩。」
朱由检看着他,语气平静无波。
「你所虑者,朕早已为你备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