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与时俱进田尔耕(1 / 2)

第362章 与时俱进田尔耕

自德胜门出,天子车驾如一滴黑墨,悄然汇入奔流向东的官道洪流。

八日奔流,一千四百里路。

没有鸣锣开道的仪仗,没有黄罗伞盖的威严,更没有地方官跪满驿道的逢迎。

有的,只是近千名安都府锐士沉默的护卫,与日夜兼程下马蹄溅起的漫天征尘。

人如铁,马如龙,衣袂带风,刀柄凝霜。

他们食乾粮,饮冷水,于荒野驿站中枕戈待旦,于星夜疾驰中辨明方向。

沿途经过的府县,只当这是一支押运着紧要军械,不敢有片刻耽搁的精锐信使。

而皇帝身上那属于深宫的雍容,正打磨成了属于征人的冷峻,他的面容被风霜刻画得棱角分明,眼神在持续的思虑中愈发深邃如渊。

第八日的黄昏,当队伍自尘土飞扬的官道,转向一条通往潍县地界的乡间土路时,一切都变了。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线,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分割开来。

马蹄踏在松软的泥土上,那急促的嗒嗒声瞬间变得沉闷而温和。

空气中那股呛人的,混杂着马粪与汗液的乾燥尘土味,被带着泥土翻新后的芬芳与植物清香的气息所取代。

有斥候自前方飞驰而回,在田尔耕身前勒马,低声禀报了几句。

田尔耕催马赶上,来到那辆始终垂着帘幕的马车旁,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前方三里,便是白浪河畔的天子屯。」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绿色。

那不是夏日里张扬的浓绿,而是在初冬萧瑟中顽强扎根的嫩绿。

九月播下的冬小麦此刻已长至数寸之高,如同一块巨大而平整的绿色地毯,严丝合缝地铺满了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

在金色的夕阳馀晖下,每一片麦苗的叶尖都仿佛闪烁着细碎的希望之光。

与这片生机勃勃的绿色相伴的,是袅袅升起的炊烟。

一道道,一缕缕,从远处那个屋舍俨然的村落中升腾而起。

那炊烟不带丝毫紧张与凶戾,而是在微风中舒缓地交织盘旋,最后消散在瑰丽的晚霞里。

腐朽之中孕育新生,杀伐之下亦有生机。

朱由检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那片景象。

那双深邃的眼瞳之中,一路积攒的疲惫仿佛冰雪遇到了春日暖阳,正缓缓消融。

「传令,」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沉稳,「全队缓行。」

「遵命。」

田尔耕挥了挥手,队伍的速度再次慢了下来,那股无形的肃杀之气被刻意地收敛入鞘。

当他们抵达屯口时,看上去已与一支寻常赶路疲惫不堪的商队无异。

屯口立着一座朴拙的木制牌坊,上面以隶书刻着三个道劲的大字—「天子屯」。

牌坊下,一名身形壮硕面容黝黑的中年汉子早已等候在此。

他身穿一身浆洗得发白的乾净粗布衣,腰板挺得笔直如枪,一双眼睛锐利有神,纵然布衣在身,那股行伍出身的剽悍之气却丝毫未减。

此人便是天子屯的屯正,刘承宗。

一名在萨尔浒之战中断去一指,幸存下来的退伍老兵。

「卑职刘承宗,参见上官!」见到田尔耕一行人,他一个标准的军中抱拳礼,声音洪亮如锺。

田尔耕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一块玄铁腰牌,在他面前一亮:「安都府办事。奉命押运机要,需在此地休整一夜,行个方便。」

刘承宗仔细验过腰牌,神情愈发恭敬,却没有半分地方小吏的谄媚,只有对上峰的绝对服从:「上官言重!我等皆是蒙陛下天恩,方有今日。为朝廷效力,乃分内之事!来人,速速引诸位官爷去屯中公房歇息,再备好草料丶热水与饭食!」

他一声令下,数名同样精壮的年轻人立刻跑上前来,熟练地接过缰绳,引导马匹前往专门的牲口棚。

其行动之迅捷,配合之默契,俨然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皇帝此时也已下了马,径直脱离了队伍,迈步走向村边那片一望无际的麦田。

这个动作瞬间让几名亲卫心头一紧,但田尔耕一个眼神制止了他们。

皇帝走到田埂边,在无数人诧异的目光中缓缓弯下了腰。

他伸手,从田垄里捻起一撮尚带着傍晚凉意的泥土。

指尖传来湿润而坚实的触感,土质细腻,攥在掌心能感到其中蕴含的勃勃生机。

这是刚刚入冬时浇过封冻水的明证,能确保麦苗根部安然过冬,来年开春有力返青。

他将那撮泥土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一股并不好闻,却充满希望的丶淡淡的发酵后的味道。

朱由检的目光越过麦田,望向村子下风处那几个用泥土封顶的巨大土堆。

那里是沤肥坑。

将人畜粪便丶收割后的秸秆丶落叶丶河泥混合发酵,制成最宝贵的农家肥。

不待天之所赐,而尽人之所为!

朱由检又向前走了几步,指着远处河边一群正在挥舞着铁锹喊着号子劳作的汉子,向紧随其后的田尔耕问道:「天已入冬,他们还在修整沟渠?」

「回陛下,」田尔耕压低声音答道,「这正是徐大学士推行的新法。冬日水浅,非汛期,正是兴修水利丶加固堤坝的最好时节。所谓冬日多流一滴汗,来年仓里多石粮。」

皇帝闻言侧过头,有些意外地看了田尔耕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