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决断:
「立刻给父王去信,将我们的分析悉数禀报!建议父王,断尾求生!」
「趁着张飙还在南方周旋,皇爷爷目光被吸引,立刻着手清理我们在各卫所的『痕迹』,尤其是与漕运丶与不明资金往来有关的,全部抹平!」
「同时!」
他语气斩钉截铁:
「将红薯列为燕王府头等要务!集中所有能集中的资源,开辟官田,精选农户,由父王亲自督办,要往死了种!」
「必须在最短时间内,种出成效,拿出实实在在的产量!」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着南方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看到那个正在搅动风云的身影。
「张飙……这是阳谋啊。」
朱高炽低声叹息,带着一丝敬畏:
「他算准了我们能看透,也算准了我们不得不按他指的路走。」
「他要来了……不是来查我们,而是来……验收成果的。」
「我们必须在他把天捅破之前,把自己摘乾净,并且,手里握有足够的筹码!而那个能活无数人的红薯,就是最好的筹码!」
朱高煦和朱高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另一边,皇宫,华盖殿。
「混帐!一群酒囊饭袋!」
张飙在外面拿着《皇明祖训》大杀四方的时候,老朱在华盖殿也是大杀四方。
只不过,他杀的不是人,而是每日批阅的奏疏。
也不知道是不是张飙给他的刺激习惯了,还是他觉得这些批阅的奏疏,一点也不带劲。
比起张飙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什麽涵啊,计划书啊,读起来像一坨屎。
但是,他又不得不读,使得他现在十分烦躁。
而华盖殿,也因为他的烦躁,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雷。
「皇爷,您消消气,要不.」
「滚——!」
老朱怒吼一声,手里死死攥着一份由户部丶吏部联合呈上的《百官俸禄改革条陈初议》。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遍看这份东西了,每看一次,心头的火就旺一分。
「啪!」
他终于忍不住,将那份奏疏狠狠摔在了御案上,吓得侍立一旁的云明浑身一哆嗦。
「加俸三成?!钱从哪里来?!啊?!」
老朱气得在殿内来回踱步,指着那堆纸骂道:
「郁新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光知道开口要钱,开源节流的法子一个没有!就知道盯着咱的内帑和加征赋税这两条路!」
「还有卓敬!平日里看着挺明白个人,怎麽也跟着起哄?!光说提高俸禄能养廉,怎麽不说说怎麽防止那些蠹虫拿了更高的俸禄继续贪?!」
他越说越气,感觉自己采纳张飙『重议俸禄制度』的建议,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帮官员,要麽畏首畏尾不敢动真格,要麽就想着趁机给自己捞好处,真正能拿出切实可行丶不增加百姓负担方案的人,少之又少。
「全是屁话!空话!套话!」
老朱喘着粗气,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脑仁也一跳一跳地疼。
这朝堂上下,难道就找不出几个既能体恤下情丶又能为国分忧的干才吗?!
「云明!」
老朱烦躁地挥挥手:「传膳!咱有点饿了,吃点东西缓缓。」
「是,皇爷。」
云明连忙小跑着去安排。
很快,精致的御膳摆了上来。
虽不是什麽大宴,但也琳琅满目:
有火候恰到好处的清炖鹿筋,有鲜嫩爽滑的醋溜鱼片,还有一碗香气扑鼻的碧粳米饭,以及几样清爽可口的时令小菜。
若是平日,操劳一天的老朱看到这些,多少能有些胃口。
可今天,他拿起玉箸,夹了一块鹿筋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却只觉得味同嚼蜡,往日觉得醇厚的汤汁此刻尝起来也寡淡无味。
他又尝了尝鱼片,扒拉了两口米饭,最终还是意兴阑珊地放下了筷子。
「没味儿……一点味儿都没有……」
老朱皱着眉,心里那股无名火找不到出处,憋得他更加难受。
就在这时,不知怎麽的,他脑子里突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画面.
张飙那家伙,在他华盖殿的地砖上,捧着一个大碗,里面装着些酸爽可口丶金黄诱人的面条,吸溜吸溜吃得满头大汗,那浓郁的丶带着股霸道辛香的气味,仿佛能穿透时空,钻进他的鼻腔……
【是『泡面』!】
老朱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记得那味道,也亲口品尝过,那强烈的丶不同于宫廷御膳的香气,此刻竟异常清晰地回忆起来,勾得他空落落的胃里一阵悸动。
【想吃……】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立刻就被更大的怒火所取代。
「混帐张飙!」
老朱猛地一拍桌子,刚平息一点的怒气再次爆棚:
「都是这疯子害的!要不是他搞出这麽多破事,咱能这麽心烦?!要不是他弄出那劳什子『泡面』,咱能觉得这御膳都没滋味?!」
他感觉自己简直是中了邪。
居然会去想那个屡次气他丶忤逆他丶还总打他内帑主意的疯子手里的吃食?!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就在老朱气得快要七窍生烟,看什麽都来火的时候,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又带着喜气的脚步声。
「皇爷!皇爷!云南八百里加急捷报!」
一名通政司的官员捧着塘报,满脸喜色地跪在殿外。
老朱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吼道:「嚷什麽嚷!进来!」
那官员连滚带爬地进来,将塘报高举过头顶:「恭喜皇爷,贺喜皇爷!云南曲靖丶普安试点『改土归流』,卓有成效!」
「信国公与西平侯联名奏报,首批流官已顺利上任,兴修水利,推广新式农具,清理隐田,当地归顺土司子弟亦有入学者,民心初步安定!」
「虽然依旧有小股顽抗,但已被迅速平定,试点区域,赋税已有小幅增长,远超预期!」
这一连串的好消息,如同甘霖洒落在老朱焦躁的心田上。
他一把夺过塘报,飞快地浏览起来。
越看,紧锁的眉头越是舒展,脸上的怒容也渐渐被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所取代。
「好!好!总算有个像样的消息了!」
老朱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这『改土归流』之策,是他甩锅给张飙,被张飙『骂』出来的,后来由郁新丶卓敬等人细化,他亲自主持推广的。
虽然过程波折,但如今看来,这步棋确实是走对了。
若能成功,不仅云南可定,更能为日后治理其他土司区域提供范例,利在千秋。
这证明了,抛开那疯子的狂悖不谈,他的一些『鬼点子』,确实能切中时弊,带来实利。
老朱的心情复杂极了。
一边是被『俸禄改革』和『泡面』勾起的对张飙的冲天怨气,一边又是因云南试点成功而对张飙那点『歪才』的不得不承认。
他放下塘报,看了一眼桌上那没动几口的丶索然无味的御膳,又想起那勾人馋虫的泡面,最后目光落回那份让他血压飙升的俸禄改革奏疏上。
「唉……」
老朱重重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这大明的江山,真是让他欢喜让他忧。
有云南这样的希望,也有朝堂上这些数不尽的烦心事。
而那个让他又恨又……
「撤了吧。」
老朱不想去想那个疯子,便对云明挥挥手,指了指桌上的膳食。
他现在什麽胃口都没有了。
只想静静。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皇爷!宋佥事有急事禀报!」
老朱微微一愣,随即沉声道:「何事?!」
「回禀皇爷,据宋佥事派人来传信,张御史他们在去武昌的途中,路过九江卫,碰见有百姓喊冤,便停在了九江卫,打算去九江卫衙门伸冤!」
「这个混帐东西!」
老朱一听宋忠禀报张飙『不务正业』,跑到九江卫去管民间诉讼,刚因云南捷报稍微平息一点的怒火『噌』地又冒了上来。
「他是反贪局!不是应天府衙!怎麽走到哪儿官司打到哪儿?!」
老朱气得差点又把筷子摔了:「漕运的案子不查了?周王府那条线不跟了?跑去九江卫伸什麽冤?!」
他感觉张飙就像个浑身长满反骨的猢狲,永远不按常理出牌,永远在挑战他的耐心底线。
然而,这还没完。
就在老朱对张飙『多管闲事』气愤不已的时候,又一条更加劲爆的消息传了过来。
「启禀皇上,宋佥事急奏——!」
刚刚是急报,现在又是急奏?
很明显,这是一前一后发出来的。
也就是说,张飙『多管闲事』,不像是突发事件,而像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
这倒有些符合那疯子不按套路出牌的风格。
难道,那疯子真在九江卫查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老朱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起来。
毕竟卫所是大明的重要根基,如果眼皮子底下的卫所都出了问题,其他地方的卫所还不知道烂成什麽样子。
「呈上来!」
「诺!」
很快,云明就小心翼翼地呈上了宋忠的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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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