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294【此情无计可消除】
姜璃的目光凝固在手中的素笺上。
纸上的墨迹遒劲清隽,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她无比熟悉的独特锋芒——薛淮离京之时,曾赠她一首杏花词,她对此视若珍宝,连此番南下都让苏二娘带着,时常会拿出来翻看,故而她对薛淮的笔迹熟稔至极,一眼便能认出。
「真是一首好词……」
姜璃轻声自语,这首蝶恋花和薛淮当初所作的咏梅词不相上下,都能称得上传世之作,而薛淮送她的杏花词固然水准极高,与这两首词相比却要略逊一筹。
她并非斤斤计较之人,亦不在意这几首词的水准高低,而是被这首蝶恋花词句蕴含的缠绵悱恻刺痛。
尤其是最后那句「为伊消得人憔悴」,犹如一根细针刺入她的心防,带来一阵尖锐和酸涩的疼痛。
「伊」是谁?
答案不言而喻,正是这间书房的主人,薛淮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子沈青鸾。
姜璃静静地站在那里,周遭的书香雅韵仿佛瞬间褪色,只剩下窗外突然变得沉闷的蝉鸣。
她曾以为自己早已接受现实,将那份隐秘的悸动深埋心底,只维系着盟友与友人之间微妙的平衡。
她也以为自己足够骄傲,足以在沈青鸾面前维持着云安公主应有的雍容与大气。
然而此刻这无意间窥见的情诗,却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她内心深处那份未能完全熄灭的馀烬。
薛淮对她是敬重,是合作,是偶尔被自己逗弄时的无奈与克制,甚至有过短暂交锋迸发的火花……但是姜璃心里清楚,这些和薛淮对沈青鸾的情意截然不同。
或许人生便是如此,求不得才是最寻常的结局。
一念及此,姜璃不禁陷入长久的失神,直到被书房门打开的声音惊醒。
沈青鸾步履匆匆地走进来,脸上满是歉意,恭谨地说道:「殿下恕罪,家母一时气闷不适,劳殿下久候——」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瞧见了姜璃手中那张展开的纸笺。
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沈青鸾白皙的脸颊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显的羞涩和窘迫,讷讷道:「殿下……这……」
姜璃的目光从纸笺上抬起,落在沈青鸾那张因羞赧而更显娇艳动人的脸上,她心中的酸涩感登时更加浓烈,如同陈年的梅子酒,初尝是涩,回味是酸,最后竟泛上一丝难以言喻的苦。
但她面上迅速恢复惯有的沉静,问道:「老夫人可安好?」
沈青鸾定了定神,不再去看姜璃手中的纸笺,垂首回道:「多谢殿下关怀,家母已无大碍,只是天气闷热有些不适,歇息片刻便好。」
姜璃近前两步,稍稍抬高握着纸笺的右手,有感而发道:「方才无意间在你的藏书里发现这首绝妙好词,一时心喜便有些出神。这首词将愁绪与景色交融,白描中见精工,堪称借景抒情登峰造极之作,不知是哪位才子所作?」
沈青鸾隐隐觉得姜璃猜到了这首词的作者,不过见她如此说,心情也平复了一些,于是轻声道:「回殿下,此词为薛大人所作。」
「原来是他,那便不奇怪了,当初他在京城作的那首咏梅词为世人传唱,都说他有惊世之才,只可惜后来他便没有新作问世。」
姜璃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纸笺,感慨道:「这首蝶恋花若能传出去,想必他的才名会更上一层楼。」
沈青鸾不慌不忙地微笑道:「回殿下,青鸾也曾问过薛大人,但他说不愿为浮名所累,叮嘱我切莫将此作外传。」
姜璃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直到沈青鸾微微垂首,她才意味深长地说道:「浮名?在本宫看来,薛同知之所以不愿让旁人看见这首词,多半还是因为此作情真意切缠绵入骨。沈小姐,薛同知对你当真是情深义重。」
沈青鸾依旧不见慌乱,坦然道:「殿下谬赞了,薛大人他待人自然是极好的。」
「待人极好?」
姜璃重复着这四个字,唇边的笑意似乎深了些,眼中却无多少暖意:「是啊,薛同知为人处世自有其章法,总能让人印象深刻。本宫确实喜爱这首词,不过这是薛同知赠给沈小姐的礼物,还请沈小姐收好。」
她缓缓将纸笺递还过去。
沈青鸾伸手接过,转身放进多宝阁上的匣子里,然后走到桌边斟了一杯新茶,对姜璃说道:「殿下请用茶。」
姜璃依言走到桌边坐下,望着碧绿的茶汤在白玉杯中荡漾,随即看向坐在对面的沈青鸾问道:「沈小姐,你与薛同知婚约已定,不知心中可曾有过顾虑?」
「顾虑?」
沈青鸾一怔,抬起眼,有些不解地看向姜璃。
「嗯。」
姜璃啜了一口清茶,姿态优雅,徐徐道:「此番盐漕之争,薛同知看似大获全胜,实则已不知触动多少人的利益,堪称身处漩涡中心。漕运衙门虽暂时受挫,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背后势力盘根错节,更遑论朝堂之上,那些因漕运改制之议而对薛同知心生忌惮甚至敌意的人……他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沈青鸾闻言陷入沉思,并未仓促给出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