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 ?  题名:桃兆 作者:白芥子 Tag列表:先婚后爱、强强、相爱相杀、死对头变情人、修真、天作之合、HE 简介:和死对头在幻境里做了三年夫妻。 - 容兆出身东大陆第一宗门,天资卓越、不世之材,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宗主人选。 他唯一的克星只有同为大宗门继承人的乌见浒。 论天资、修为、心性他二人不相上下,皆是心思深沉、野心勃勃之辈,针锋相对已久。 直至一次出外历练,他们落入同一场幻境里,做了三年夫妻。 南柯一梦,悔不当初。 - *乌见浒(xǔ)x容兆 *玩世不恭x道貌岸然 第1章 幻境夫妻 世外之所,山岚苍茫、云海凝滞。 此间仿如仙境,不知今时几何。 一方小院孤悬山崖峭壁侧,乌见浒两步走上石阶,推开院门。 凛寒剑意破空而释,察觉到颈边微凉,他停步,镇定望去。 眼前飞花簌簌,犹有暗香,斯人立于其后,手持长剑、衣袂翻飞—— 英英玉立,若宸宁之姿。 剑意于颈侧寸余收敛,乌见浒轻弯唇角。 “为何不躲?”容兆伫立桃花树下,长剑回鞘。 乌见浒上前,毛皮大氅落至容兆肩头:“为何要躲?” 他略窄的眼皮耷下,眼神却专注,细致帮容兆系紧系带。 容兆以视线描摹,自眼滑向唇,落至他硬朗坚毅的下颌。 须臾,乌见浒抬手,指腹轻擦过他鬓边,碾碎一片细嫩花瓣。 “天凉,去屋里。” 乌见浒打横将人抱起,容兆双手圈住他的颈,小声道:“我无事。” 乌见浒微微颔首,抱他回屋。 “以后我不在,不要一个人练剑。” 将人抱至榻边放下,乌见浒叮嘱了一句,搁下自己去外打来的酒。 “师兄,”容兆抬头,坚持道,“我真的无事。” “无事便好。”乌见浒将酒倒出。 容兆心知他不信,他的师兄总以为他体弱多病,无论他如何强调自己灵根无损并无病痛,却改变不了他师兄的固执己见。 一如他自己有时也会在一些事情上迷惘,时而疑惑,时而蒙昧,如同置身于一片不真实的虚妄中。 乌见浒递酒来,容兆伸手接过。 “尝尝,这桃露酒酿了三年,今日才开坛。” 容兆送酒至唇边,轻抿一口,入口的酒醇厚、爽口,余味甘甜。 酒是好酒,他们结契那日一起埋下,至今三载有余。 酒水入腹,容兆的心神始终飘忽。 这三年他们避世于此,苦修上炁剑法,似乎顺理成章,可隐约的,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乌见浒抬手抚上他面颊:“卿卿,你在想什么?” 容兆摇头。 既想不明白,便只能作罢。 抬眼间对上乌见浒凝视的目光,他心神一动。 师兄为何是师兄、因何与师兄结契,这些前因在他神识里混沌一片,仿佛只是理应如此,故而如此。 他记得他们结契成婚那日的激荡,记得这三年来和师兄相处的点滴,但细究起曾经,依旧是不明了。 若问师兄,只怕他也说不出所以然。 甚至师兄叫何名字,他自己又叫何名字,容兆细细回想,勉强忆起两个模糊又陌生的人名,却无法代入其中。 所以他称呼师兄为师兄,而师兄叫他—— “卿卿。” 乌见浒一声笑,唤回容兆的神思。 将杯中酒饮尽,容兆搁下酒杯,示意乌见浒继续给自己添酒。 小酌几杯,酒不醉人人自醉。 夜沉时分,芙蓉帐暖,一室幽香。 容兆醉卧榻上,乌发尽散,发带逶迤曳过他的眼——是乌见浒的那条。 温热身躯覆下,然后是吻。 欲念蒸氲、情热难抑。 交融的灵力在身体里四蹿,壬水与丁火,阴中阳与阳中阴,水火既济,最是相合。 因为看不到,其余四感被无限放大,容兆闷声呻吟,尾音逐渐变调。 他环抱乌见浒后背,双手沿着起伏背肌滑下,手指勾住了榻边一道珠帘,收紧的瞬间,断线的红珠成串砸下,砸在纠缠的身体上、缠绕的发丝间,飞起四溅,如同一朵朵糜艳盛开的花。 容兆被激得头往后仰,溢出口的只余潮湿黏腻的喘,被乌见浒尽数吞下。 到后面容兆嗓子也哑了,乌见浒下榻,去倒来温水。 容兆就着他的手将水喝下,干涸的嗓子终于能说出话:“不要了。” 乌见浒随手搁下茶杯,撩开他贴在颈边的汗湿的发。 容兆皓白脖颈上留了一枚鲜红印子,乌见浒的指腹摩挲上去,轻轻抚弄。 容兆微微侧过头,捡起中衣披上。 乌见浒便在他身旁坐下,容兆侧身躺下,枕上他的腿。 手指插进容兆发间一下一下捋动,乌见浒靠着身后软垫,懒淡神情里多了几分餍足:“等你身子再养好点,我们冲击剑法第十层。” 容兆阖眼:“就明日吧。” “明日可以?” “可以。” “好,”乌见浒或许也已迫不及待,“那就明日。” 容兆轻声应:“师兄,等到了天恩祭那日,我们一起放盏灯吧。” 乌见浒:“好。” 容兆枕着他沉沉睡去,乌见浒便也静声,不再吵他。 烛火融融,他仍旧捋着容兆的发,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院外不知何方传来渺渺天音,裹夹于这似水寒凉的夜潮里,逐渐抚平那些起伏不定的心绪。 翌日天清。 踏出院门之时容兆停步,抬目望向远方天际,红日孤悬,曦光穿透山间终年不散的雾霾,洒落金芒。 他屏息,轻眯起眼,识海波动,有瞬息清明,复又一片迷蒙。 “卿卿。” 乌见浒走下石阶,回身唤他。 容兆看去,乌见浒微扬下颌:“走了。” 容兆视线停住,盯着身前人的眼睛,乌见浒的眼长而锋利、眼皮窄,眼瞳亦非纯粹的黑,被光色杂糅后更近似灰。 这双眼睛分明时时在笑,却总让人无端觉得疏离。 衬以高鼻薄唇,天生的薄情相。 可他的师兄又并非薄情之人。 至少他认知里的师兄不是。 “你有否觉得,”容兆斟酌道,“这晨光有些古怪?” “嗯,”乌见浒不怎么在意,牵过他的手,“无妨,既来之则安之,走吧。” 温热掌心相贴,容兆平复心神,随他一起去往后山。 后山有一天然峡谷,设下重重结界,是他们平日修行之所。 三年前他们在这山中偶得上炁剑法之剑谱,同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 剑修,自然看出其中精妙,这套剑法比之现今存世的一众上品剑法更出神入化,盖非凡人所创,更如仙法。 如今他们已练至剑法第九层,只待冲击最后的大圆满境界。 若能练成,必将威震天下。 乌见浒随手一拂,剑谱最后一章在虚空中显现。 容兆持剑出鞘,飞身跃起,利剑破风,赤色剑芒逼出剑尖,一息间暴涨数倍,随剑势推出。 乌见浒同时跃身,乌衣乌发,通体乌黑的长剑斩出,强悍剑意随黑水灵力横扫向前,与那道赤芒急遽相撞、迸发、交融。 这一练便是整七日。 容兆倏忽睁眼,剑罡搅弄谷中风云,他与乌见浒各自退至结界两侧边缘。 两股剑意汇聚成一股,冲霄而起,一瞬间山海震荡。 他自这样的震荡里嗅出些许不寻常的气息,不觉蹙眉,却见结界另边乌见浒脸色陡然变了,传音与他:“小心!” 顷刻间乌见浒已飞身而至,用力拉他入怀,旋身,以后背相挡。 容兆愕然抬眼,看清了他们身后、他原本站立位置,结界龟裂,异兽形似魍魉突然而至,掌间缠绕厄气,猛击在乌见浒背上。 容兆怒上心头,一掌灵力暴击而出,瞬间洞穿了异兽五脏六腑。 那异兽身体僵直,轰然倒下。 将要送出第二掌时,乌见浒抬手,与他掌心相抵,灵力裹缠上去:“已经死了,别费劲了。” 灵力交缠,逐渐抚平容兆内心躁动,他绷紧的身形松下,目及乌见浒嘴角黑血,眼色一沉,双手将人扶住。 回去小院,容兆立刻施法,帮乌见浒逼出体内厄气。 这异兽不知是何品级,本事不大,危害却不小,入体的厄气伤及灵根,短时间内乌见浒都须静养,不可再动用灵力。 这一次剑法进境,算是失败了。 容兆亦精疲力尽,确认乌见浒体内厄气俱已逼出,才敢停下,垂首,额抵上他后背,半晌未动。 乌见浒拉过他一只手握住:“无事了。” “今日,多谢。” “跟我说谢?” “嗯,多谢。” 乌见浒轻声笑:“我是你夫君,理当护你,不必言谢。” 容兆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自那日起,乌见浒闭关修养,容兆每日出门,至后山灵气最充盈处取寒潭水,让乌见浒沐身,濯洗灵根。 若乌见浒能亲去寒潭修养自是最好,然近日山中结界不稳,那日之事屡有发生,容兆不敢放心,便也作罢。 非但结界有异,山间弥漫的浓雾亦在日渐消散,天光日盛。 时常容兆独自行走山间,远望那一轮红日,神识之中便会冒出那些模糊纷杂的念头,让他恍惚一阵,却也毫无头绪。 转眼七日又七日,乌见浒的伤势痊愈。 容兆最后一次取来寒潭泉水,甫一踏进小院,便觉出异样。 乌见浒就在院中,侧身立于那株桃花树下,盯着一簇开到眼前的花枝,无声无息。 他的半边身形藏于树影间,眼神无波,分外冷漠且陌生。 容兆停步,忽觉心间凉意弥漫。 乌见浒回身望过来,眼里带了审度和警惕,唯独不见往日温情。 被他目光盯上这一刻,容兆似乎终于抓住了这段时日来,脑中反反复复浮现的东西。 不待他细想,乌见浒先动了,长剑破空,凌厉剑意带着十成威力袭向他。 容兆本能回击,释剑出鞘。 锵锵巨响后,两道剑意于半空猛烈碰撞,灵光大作。 周遭山摇地动、天地换色,山谷、小院、桃树,化作幻影,尽皆匿迹。 乌见浒眼瞳一缩,只见灵光背后,容兆收剑以剑尖点地,始终垂着头,在这样的震荡里勉力撑住身形,直至幻境破开,回归真实。 他手中那只盛了山泉水的葫芦早已落地,四分五裂。 容兆慢慢抬首,眼眶惊红,望向前方眼神复杂正打量自己的人,启唇哑声念出他的名字:“乌、见、浒。” 第2章 好生绝情 十日后。 容兆日夜兼程赶回宗门,才至山脚,便有妖仆侍从数人闻讯而来,在山门前等候迎接。 得知他平安归来,众侍从原本大喜过望,却见容兆面若冰霜、神色冷肃,便不敢造次,先将他迎回居所出云阁。 之后陆续有客上门。 尊者长老们派人来慰问,众师弟师妹则亲自登门问候——容兆出门三年,音讯全无,留在长青殿中的命魂灯亦黯淡无光,如今全须全尾回来,难免叫人诸多揣测。 “我无事,在北域遇到了些麻烦,耽搁了时间,回来晚了,劳诸位担忧。” “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奇遇,运气不好而已。” “师尊那里过后我自会去与他详说。” 容兆嘴角笑意温和,眉宇间却难掩疲色。 众人见状,纵有心亦不便多问,寒暄几句便各自散了。 待到清净之后,他面上笑容敛去,眼中只余冷意。 妖仆点燃屋中香炉,清香袅袅。 容兆背靠坐榻,阖目养神片刻,睁眼,袍袖下露出一截手腕,右腕内侧正隐隐发烫,一道寸余长的红线在腕心处若隐若现,像嵌在皮肉骨血里,这段时日他试过无数方式,都无法将这道红线抹去。 这道,他自那幻境中带出的红线。 时至今日,幻境种种依旧不时困扰他,每每想起便叫他心烦意燥,而他想得越多,手腕上这道红线便越不安分,不时闪现。 如此他只能强迫自己平心静气,不思不想,方得片刻安宁。 稍晚些时,有宗主使者来传宗主令,请容兆前去紫霄殿。 容兆早有准备,径直去了。 才踏上紫霄殿前天阶,便有侍从出来迎接,为首那个行至容兆身前,恭敬递上这紫霄殿的通行令牌。 容兆随手接过,走上前,错身过时,那侍从垂头近身传音与他:“宗主去岁出关,进境未成,负伤仍在修养。” 容兆心下一哂,迈步踏入殿内。 “大师兄!你回来了!”声音响起,冒失少年大步过来,拉起容兆手臂,上上下下地打量。 “还好你回来了,我跟父亲每日都在担心你,这些时日父亲四处派人打听你的下落,若不是前几日你传信来,父亲已经打算亲自出宗门去寻你了,谢天谢地,幸好大师兄你平安无事。” 容兆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我无事,让师尊和小师弟担忧是我的错。” “大师兄你知道就好,自从发现你的命魂灯有异,我这心悬着就没放下过,大师兄你可得赔给我。”少年撒娇道。 容兆微微颔首:“好。” “彦儿,不得对你大师兄无礼。” 莫华真人适时出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交谈。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 容兆上前一步,与他师尊问候。 “平安回来便好。” 身为东大陆第一仙门元巳仙宗的宗主,莫华真人举手投足间气势十足,他高坐主位上,打量下方出外历练三年归来的容兆,眼里有转瞬即逝的晦意—— 容兆是他大弟子、首徒,他众多弟子中天资最优、最出色的一个,他的独生子奚彦虽也不错,比之容兆,却不免相形见绌。 被莫华真人问起在外这三年的经历,容兆依旧是先前那套说辞,解释道:“之前听闻北域荒漠有上古异兽出没,我原本想去碰碰运气,不曾想大意轻敌,为异兽所伤,就地修养三年,近日才得脱身,因被困荒漠深处,未能及时传音传信回宗门,还望师尊勿怪。” 倒并非他信口胡诌,当日他确是为寻上古异兽,孤身深入北域荒漠,误入幻境三年。 南柯一梦,悔不当初。 这番说辞全无破绽,容兆的命魂灯黯淡三年,若身受重伤,倒是说得通。 莫华真人眯起眼,盯着着他略显苍白的脸片刻,大抵信了,便又关心关切了他一番。 容兆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他这位师尊。 精神矍铄、声如洪钟,若非那侍从告知,当真看不出他进境未成还负了伤。 容兆垂眸,敛下眼底鄙薄。 师徒二人各怀心思说了几句话,莫华真人回去内殿,容兆便也告辞离开。 奚彦跟随他一块走出紫霄殿:“大师兄,你真的没事吗?” “无事,”容兆不愿多说,“若有事我今日也回不来。” 奚彦放下心,抓住他手臂笑嘻嘻道:“大师兄,下次你再出外历练,带我一起吧,我也想去。” “出了宗门处处险象环生,”容兆停步,提醒他,“我也是侥幸逃出来,你就别异想天开了。” 奚彦不服:“大师兄能去我也能去。” “日后有机会再说。”容兆敷衍道。 莫华真人派人来寻,奚彦嘟嘟囔囔抱怨几句,不得不回去:“那大师兄,我过两日再去你那看你。” 待人离开,容兆一掸衣袖,漠然而去。 回到出云阁,妖仆进来屋中帮他更衣,抱着他脱下的外袍将要退下时,容兆吩咐:“脏了,扔了吧。” “这是公子您刚出门时才新换上……” “扔了,别让我说第三次。” 妖仆噤声,领命退下。 容兆步入后方静室,设结界,坐下,凝神入定。 神识中蓦地响起传音:“容兆。” 简单利落的两个字,是他的名字。 唤他的人声音也格外熟悉,过去三年他们耳鬓厮磨的日日夜夜,这道嗓音曾无数次在他耳边呢喃,如今没了那些情意缱绻,更似从前他们针锋相对时,轻佻语调中带着些许漫不经心。 容兆蹙眉,没有立刻应声。 “我知你听得到,”神识里的声音继续道,“聊聊吧。” 容兆当然听得到,结契道侣间可直接神识传音,不受距离、结界、法阵所阻。 他们结了契,虽是在幻境里,但契印已成,便无法抹除,除非一方身死。 “有话直说。”容兆并无多少耐性应付他。 “上炁剑法第十层,我们尚未练成,你有何想法?”乌见浒不紧不慢地问他,存了试探的意思,“上炁剑法的威力,你我心知肚明,若最终不能练成,委实可惜。” 容兆收紧指节,有些许犹豫。 若说这三年在那幻境中有何收获,当属上炁剑法,出幻境彻底清醒后,他更深知这套剑法威力之大,若能练成,当为天下剑修之首,日后对上修为境界远在自己之上者,也能有一战之力。 但—— “那又如何?” 乌见浒或许料到他是这个态度:“合作还是各凭本事,你选。” 容兆不为所动:“不了。” “不了是何意?” “不合作,我们各凭本事。”容兆答得干脆。 对乌见浒,他本能不喜。 初时他们在仙盟大比上结识,苦战三日三夜平手,其后屡次交手,各有胜负。同为剑修,俱是同辈之中天资最出众者,彼此间却无多少惺惺相惜,被世人相提并论、议论比较得多了,看对方难免生出诸多挑剔。 更者,乌见浒此人,轻浮浪荡且狂妄自大,看似不拘小节,实则阴奸难测,他不想枉费心思。 那日他走得匆忙,剑谱最后一章他与乌见浒一人一半,另半他们各自都看过,靠自己摸索未必不能突破,没必要与虎谋皮。 幻境三年,不过大梦一场。 “真不合作?”乌见浒的语气近似遗憾。 “不必。”容兆没有犹豫。 “容兆,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为何我们会一起进入那幻境中,”乌见浒忽又道,如同与他闲聊,“你不觉得奇怪?” 容兆不答。 乌见浒低声笑:“福兮祸兮,尚不可知,我倒觉得挺有意思。” 容兆闭眼又睁开,右腕上的红线隐现,让他不由心生烦躁。 “有何意思?” “容兆,好歹夫妻一场,”乌见浒戏谑道,“你这人,好生绝情。” “乌见浒,”容兆沉声提醒他,“既为夫妻,释出十成剑意杀招,合该恩断义绝。” “你是这么想的?” “你难道不是?” 神识里的声音稍顿,随即淡去:“忘了说,发带,你拿错了。” “一条发带而已,”容兆不在意道,“扔了便是。” 那夜乌见浒以发带遮住他的眼,俯身亲吻他,带他共赴云雨,那些旖旎温存还历历在目。 金色发带是乌见浒的,银色发带是他的,或许是那之后他们随手拿错了——本是结契道侣,实属平常,偏那只是一出幻境假象。 虽不愿想,却也难忘。 “所以我的那条被你扔了。”乌见浒道。 “扔了。” 乌见浒稍一沉默,轻嗤:“你是有够绝情的。” 容兆眉心紧蹙,神识里那道声音最后道:“不是杀招。” “……” “你我同是剑修,我释出的是不是杀招,你心中有数。” 容兆亦沉默,半晌问他:“是与不是有何分别?乌见浒,幻境种种皆是假象,你难道还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我若说是呢?” “你是吗?”容兆语气嘲弄,大抵看穿了他恶劣本性。 乌见浒复又笑了:“容兆,你果然不讨人喜欢。” 容兆不欲再逞口舌之快,果断屏蔽了神识传音。 终于清净。 右腕红线依旧在发烫,金色发带缠上去绕了几圈,掩下那些不适。 他竭力忽略,强迫自己静心,勉强入定。 第3章 凭你也配 神识传音断开,乌见浒面无表情地垂眼,抚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 右手手腕。 红线闪动,隐隐作烫。 山间雪雾弥漫,他是突然想起的容兆,想起幻境中的每岁冬日,雪落下时,容兆在他怀中安然入梦。 银色发带缠绕发间随风拂荡,乌见浒凝神,眼前又浮现破出幻境的那一刻,容兆红极的双眼。 那一招剑意他确实用了十成威力,又确非杀招—— 可惜了,风月三载,偏那人是容兆。 前方殿门洞开,有侍从出来,小声禀报:“少宗主,宗主尚未出关,您要不先请回吧。” 乌见浒目光停住,嘴角忽地弯起一抹诡异弧度:“是么?那我便晚些时候再来。” 日落月升,风雪渐掩埋殿前长阶。 夜阑阒寂时分,强悍剑意破开厚重殿门,灯火俱灭,惊惧尖叫破碎在喉间,一双双遽然瞪大的眼中映出惊恐,转瞬灰败。 乌见浒闲步入殿中,长剑在手,游刃有余,剑尖所指处,招招毙命。 “少宗主!你疯了不成——” 一剑斩断那些多余聒噪,乌见浒随意抹去溅上脸的腥臭鲜血,回手一挥,灵力拧断了试图靠近偷袭之人的脖颈。 身后死士迅速将殿中其余人制服,哭嚎、哀求、唾骂此起彼伏,乌见浒无动于衷,吩咐:“全部杀了。” 大殿后方,洞府结界异动。 浩瀚剑意排山倒海推出,不断撞上结界,两相推挤、此消彼长,大作的灵光轰然炸响,又迅速消弭于笼罩整座玄极殿的护殿法阵里。 直至一方将另一方吞噬,乌见浒的剑意占了上风,强行破开了结界。 洞府之中,乌曹正值进境打通经脉穴位的关键时刻,察觉到结界震荡,他体内运转的灵力陡变,被迫自入定中抽离,吐出一大口鲜血。 乌见浒提剑进来,逆光的轮廓虚实难辨,染血的剑尖却泛着锋利冷光。 乌曹心下大骇,抽剑出鞘,防备警惕着他:“逆子,你要做甚?!” 乌见浒停步,慢慢转动了一下手腕,长剑在他手中挽出一道剑花:“父亲,三年不见,你还是这般,从来对我不假辞色,你这样,我也很难做个孝顺听话的好儿子。” 乌曹看清他眼中的森寒晦色,怒不可遏:“你究竟想做什么?你怎么进来的?你杀了多少人?!” 乌见浒歪头想了想,淡漠道:“外头那些,这会儿应该死绝了吧。” “你——!” 乌曹气急攻心,又吐出一大口血:“你这个畜生!” “嘘,”乌见浒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你听,还有人在叫,就快了。” “你丧尽天良、泯灭人性——” “当年我在玄极殿外跪了三日三夜,想求你去救我娘一命,”乌见浒幽幽道,“他们只想赶我走,没有一个人愿意开殿门,帮我去跟你说一声求个情,你说他们该不该死?” 乌曹一愕:“你还在记恨你娘的事情?我说了当初是她不肯随我入世,并非我……” “是吗?” “当然是!”乌曹声色俱厉,“即便我有不对,我也是你父亲,你怎敢如此?!” “乌曹,”乌见浒的嗓音骤沉,“你贪慕虚荣、抛妻弃子在先,纵恶行凶、见死不救在后,你也该死。” 话音一落,乌见浒立时动了,执剑飞身上前,杀戮气极重的一剑横挑向乌曹。 乌曹同时跃起,释出剑意抵挡。 乌见浒心知他跟乌曹在修为境界上的差距,他也等不及日后修成上炁剑法,九层便已足够,乌曹在进境关键期被打断,体内经脉不畅,灵力不稳,随时可能暴动。 机会只有这一次。 乌见浒阖眼,在识海中构建出他与容兆合剑的画面—— 壬水与丁火,两股灵力并济,合而为一,带起剑势滔天。 右腕红线炙热滚烫,热意顺筋脉流转,连同握着剑的掌心也在发烫,剑罡碾出,威力暴涨,赫然将对方逼近的剑意碾碎。 乌曹瞠目,面目逐渐扭曲,暴怒之下大乘期修士的威压全开,狂浪一般袭卷向乌见浒。 乌见浒依旧闭着眼,在识海里细细捕捉。 他的剑招陡然变了,诡谲莫测、变幻不定,一时凌厉迅疾,如风驰电掣,一时柔韧婉转,似流云幻影。 分明只有他一人,一招一式中却仿佛还有另一股极强的剑势辅助,乌曹措手不及,疲于应对,竟是被逼得节节败退。 这是乌曹从未见过的剑法,威力之强远超他预想,他的眼中逐渐流露出慌乱惧色,终于意识到——自己当真命将休矣。 元巳仙宗。 山门之外的汴城,是元巳仙宗下辖最大城镇,无数外门弟子和过路修士聚集于此,互通有无。 茶市总是最热闹的地方,望川阁三楼的雅间,容兆独坐窗边,漫不经心地看楼外熙攘街景,不时凝目眺望远方。 掌柜在一旁为他斟茶,小声禀报这几年各处发生的大小事情,最后说起前两日才出的新鲜事。 “灏澜剑宗的宗主进境失败遭反噬身陨,少宗主不日将接替宗主之位,已经传讯仙盟各大宗门,想必紫霄殿那头这两日便会收到正式的函告。” 容兆蹙眉问:“进境失败直接身陨?我记得灏澜剑宗的宗主是大乘中期的修为,即便进境不成,按理说也不至如此,他竟陨落了?” “确实蹊跷,”掌柜低声说道,“听闻那夜灏澜剑宗玄极殿内曾传出异动,老宗主身陨后玄极殿里外之人都换了一批,那位乌少宗主向来野心不小,无论事情是否另有内情,这次都便宜他了。” 容兆握紧手中茶杯,沉默一阵,挥手示意对方退下。 窗外落起雪,飘进的雪花停在指尖,容兆垂目,冷眼看着,想起在那幻境之中,天寒时,那人握着他的手,慢慢焐热他微凉指节。 隔壁间传来说笑声,皆是市井间添油加醋的传闻—— “灏澜剑宗的老宗主当真陨落了,此事千真万确,他们少宗主已经入主玄极殿,据说有门中长老极力反对,但反对有何用,那位乌少宗主虽修为尚不是门中最强的,于剑道造诣上却了得,假以时日,必将成为天下剑修第一人。” “那不一定吧,论剑道造诣,这元巳仙宗的云泽少君也早有威名,不输那位乌少宗主。” “之前是不输,如今那位已是天下第一剑宗的宗主,至于云泽少君,莫华真人有子,将来如何还不好说,同为大宗门,即便日后云泽少君成为元巳仙宗的长老,也很难再与一宗宗主相提并论。” “元巳仙宗岂是莫华真人一言堂?再者云泽少君是他首徒,我倒觉得日后这宗主之位必是云泽少君的。” “且不说这些,我听闻那位乌少宗主在外历练这几年,得了莫大机缘……” 容兆冷冷碾去指尖粉雪,拿起云泽剑,起身而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 去。 才回宗门,又有宗主使者来传。 紫霄殿内,容兆看完莫华真人递来的函告,平静道:“此事外头已然传开,我也听说了。” 莫华真人一抚长须,貌似惋惜:“我与乌老宗主也算故交,没曾想他就这么陨落了,可叹。” 容兆没作声。 莫华真人兀自感叹完,接着道:“灏澜剑宗新宗主继任,虽不好大办,我们元巳仙宗总得送份贺礼过去,你与那位小宗主屡有交道,兴许知道送什么礼合适,这事你来办吧。” 容兆领命。 紫霄殿的管事刘崧随他一起回了出云阁,听候他吩咐。 容兆拿起宝册,随意圈出几样天材地宝:“就这些。” “就只这些?”刘崧犹豫道,“云泽少君,只送这几样寻常之物,是否怠慢了些?” “我记得之前别的宗门宗主继任,本宗送的也是这些,本就是定例。”容兆道。 “灏澜剑宗毕竟是南地最大宗门……” “那也一样。” 容兆坚持,刘崧便不好再劝,再次核对后告退离开。 有妖仆上前来换了壶茶,看容兆一眼,壮着胆子道:“公子,外头人都说灏澜剑宗那位少宗主这次胜了您一头,可依我看,并非如此。” 容兆睨过去,说话的是这些妖仆里胆最大最伶俐的一个,他不咸不淡地问:“那是怎样?” 见容兆愿意搭理自己,小妖很是高兴,继续道:“那位乌少宗主,不过因为是灏澜剑宗老宗主之子,才侥幸年岁轻轻得继宗主位,若论天资和剑道造诣,他样样不及您,我还听闻他性情冷酷、阴晴不定,这样的人,不及公子您半分,如何能与您相提并论?” “你之前见过他?” “未曾。” “那你怎知他性情如何?” “……都是听人说的。” 容兆抿一口茶,未再理那妖仆。 屋中叶落可闻,妖仆嘴角笑意滞住,垂头,背上逐渐冒出冷汗。 最后他噗通跪下,匍匐在地:“公子……” 容兆搁下茶杯,淡声道:“我最讨厌背后嚼人舌根者。” 小妖:“我……” “凭你也配?” 这四个字里听不出情绪,那妖仆却已汗流浃背:“公子,我错了,我再不敢了,我——” “拖下去。” 哀求声远去,容兆起身,慢步走去落地大镜前。 镜中映出他冷而白的脸,衬着浓郁的眼、艳红的唇。 另一妖仆上前来帮他更衣,容兆没动,抬起的手轻抚上颈侧—— 这么久了,那枚印子早已消失,不留痕迹。 “公子,”妖仆低声提醒他,“宗门给灏澜剑宗送了贺礼,您是否要另外再送一份?” 容兆手上一顿,看着镜中的自己,启唇:“不送。” 第4章 暗流涌动 “铮锵”一声,容兆收剑回鞘,回身望去,漫天花絮飘飞。 粉白花瓣簌簌而下,他凝眸看着,再娇艳的花色也不过在虹膜上留下片刻痕迹。 眨眼之间,随风无形。 有妖仆上前,小声禀报,紫霄殿那边又派了人来,传他过去。 容兆无甚反应,盯着最后一片坠下的飞花—— 落地之时被风卷着悠悠旋了两圈,终是挣扎着碾进尘土里。 “公子……” “今日初几了?”容兆忽然问。 妖仆一愣,答:“初六。” 初六,三月初六。 他回来那日尚是凛冽寒冬、风雪料峭,如今春日也将过去。 紫霄殿。 容兆进来时,奚彦正兴奋地和莫华真人说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回头笑嘻嘻地冲他打了个招呼。 容兆颔首,上前与莫华真人见礼。 莫华真人一摆手,说起叫他过来的用意:“月底仙盟督守寿辰,发来宴帖,我让彦儿代我前去,你也一块吧,彦儿第一次出远门,你多看顾着他,别让他在外惹麻烦。” 奚彦争辩道:“我怎么可能惹麻烦啊……” 容兆抬手领命,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 若细究起来,莫华真人这样的安排委实没给他留面子。 他是莫华真人的首徒、奚彦的大师兄,理当由他代莫华真人去参加寿宴,而非做自己小师弟的护卫。 元巳仙宗当然不是宗主一言堂,从来能者居之,世人看在莫华真人面子上抬举奚彦,称呼他一声少宗主,并非奚彦当真担得起这个位置。 莫华真人却不这般想,仙盟督守寿宴这样的场合,让奚彦代他前去,在仙门众家面前露脸,他是何心思自不用说。 容兆心知肚明,懒得计较。 莫华真人见他如此听话,心中满意,交代完事情便让奚彦先行退下。 “近日我常觉神思不属,夜不能寐,”殿中只余他们后,莫华真人唉声叹气道,“想是因乌老宗主之事,至今心有戚戚,难免道心不稳。” 容兆劝慰他:“师尊忧思过重了,不妨服用一些安神的丹药。” 莫华真人摇头:“丹药又或其它的,于我都无用。” “医师们怎么说?” “大抵是神魂有异,需要安魂,”莫华真人蹙眉道,“这段时日我每日听人弹奏静心安魂曲,却也收效甚微,怕是还要借助其它宝器安抚神魂。” 容兆听懂了,莫华真人忽然与他提起这些,打的主意,只怕是仙盟督守萧如奉手中的那枚日炎天晶铃。 据闻那天晶铃是由汲取了日炎之力的补天石炼制而成,不同于一般的清心招魂铃,不但能安魂定魄,更能助神魂有损之人修复如初,那是天字级的宝器,世上仅有那一枚。 莫华真人如此迫切想要得到它,想必是之前进境不成伤及命魂,一直未能痊愈。 他既然开了口,容兆就必得帮他弄来。 “之后我与小师弟出门,一路上会留心帮师尊寻来得用的宝器,师尊尽管放心。” 这便是答应了。 莫华真人满意他的识相,笑道:“这么多弟子中,果然还是你最贴心。” 容兆神色沉定,类似的事情他不是第一回帮他这位师尊做,总得讨些好处:“近日我在剑道上略有所得,能否请师尊破例,准我进天音阁参悟一番?” 莫华真人嘴边笑意一滞:“你想去天音阁?” “是。” “本宗宗主和长老方能进天音阁,你果真想去?” “请师尊允准。”容兆坚持。 莫华真人淡下声音:“待你自寿宴回来以后吧。” 容兆便当这笔交易谈成了:“多谢师尊。” 两日后启程。 自元巳仙宗往西,半月方抵羌邑王都郢城。 西边大陆地小窄薄,不及东、南两地十一,仅存唯一势力,建都立国,国号羌邑,国君是为当今仙盟督守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 。 “这王都看着还不如汴城,”奚彦闲不住,一到郢城安顿下来,便拉着容兆出门闲逛,四处张望瞧新鲜,好奇感叹道,“为何他们国君能做这仙盟督守?这是谁定下的?” 容兆不欲理他,沿着闹市长街踱步往前,留心观察四周。 刘崧跟随身后,耐心与奚彦解释:“羌邑偏安一隅,与世无争,虽为一国,若论实力,并不能与本宗,又或是灏澜剑宗那样的南地大宗门相提并论,三千年前东、南两地宗门纷争不断,一场大战两败俱伤,后停战和解,为平息争端,故设仙盟,以两地之外的羌邑国君为督守,众仙门共议仙盟事,并非听从督守号令。” “那这羌邑国君也捡了个大便宜。”奚彦撇嘴道,督守虽不能号令天下,在仙盟之中却也有话语权,因而这三千年以来羌邑国力大增,如今竟也隐有与元巳仙宗、灏澜剑宗三足鼎立之势。 容兆心不在焉地听了几句,有人唤他:“云泽少君。” 一抬眼便看到了乌见浒。 茶肆的二楼,那人凭栏而坐,以手支颐歪过头正打量他,另只手里捏着茶杯,嘴角噙笑,惯常的浪荡恣意。 韶光潋滟,春意正撩人。 容兆先看到的却是他发间飘逸的银色发带——属于容兆自己的那条。 眼神交错纠缠片刻,乌见浒又开口:“云泽少君,上来喝茶吗?” 奚彦上前一步,抬头看到人,目光动了动,小声问:“大师兄,他谁啊?” 容兆未出声,刘崧见状告诉奚彦:“他是灏澜剑宗的新任宗主。” 奚彦不由多看了那人两眼,拉住容兆袍袖:“大师兄,他请你喝茶,那就去呗,我跟你一起。” 乌见浒拎起茶壶,亲自为对面座的容兆和奚彦斟茶。 “久闻乌宗主之名,今日得见,果真与众不同。”奚彦笑吟吟地恭维他。 “有何不同?”乌见浒随口应着,目光只停在容兆身上。 不同于元巳仙宗其他人宽袍广袖、素衣高洁,容兆一身飒爽利落的劲装,白袍绣以暗金云纹,露出一截黑色衣襟,十分干练。 又有黑色的束腰和束腕,束腕延展至掌心上半部分,禁锢住白玉一般的半截手掌和修长指节。 同色的暗金冠半挽起乌发,乌见浒一眼扫过去,暗忖若是换上自己那条金色发带,或许更合适些。 容兆吹着茶,浓长眼睫垂下,眼底情绪模糊在袅袅烟气后。 唇瓣被茶水洇湿,胭色覆唇。 乌见浒眸色略深,仿佛想到什么,愈显兴味盎然。 奚彦道:“自然是——乌宗主仪表堂堂、气度非凡,令人景仰。” 容兆几不可察地蹙眉。 “是么?”乌见浒放声笑起来,“云泽少君觉得呢?” 容兆搁下茶盏,抬目冷冷看向他,半日才道:“景仰乌宗主之人不知凡几,不差我一个。” 乌见浒眉梢微扬,不予置评,一旁奚彦还欲说话,乌见浒先道:“喝酒吗?” 仍旧问的容兆,容兆不答,奚彦便小声道:“乌宗主,这里好像是茶肆。” “又有何妨?”乌见浒浑不在意,随手一挥,很快有人将买来的酒送上。 乌见浒掀开盖子,嗅了嗅:“都说这是这郢城里卖得最好的酒,闻着倒是不错,不知尝起来如何。” 他先给容兆斟满一杯,容兆视线下移,定了一瞬—— 乌见浒握着酒坛的手骨感分明,手掌宽大且有力道,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是他抚摸过千百遍,无比熟识的。 乌见浒似有所觉,撩眼看去。 眸光相触时,顿了顿,各自将对方看进眼底。 “乌宗主,你这般给面子,亲自来参加萧如奉的寿宴吗?”奚彦半点未察觉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你这一来,其他那些原本不打算来的宗主掌门,只怕都来了。” 乌见浒收回视线,轻轻莞尔:“云泽少君也来了,我怎好不给面子。” 帮他俩都倒了酒,乌见浒示意:“尝尝。” 奚彦先举杯干了,咂了咂唇:“好酒。” 乌见浒悠然抿上一口,道:“酒是好酒,但不及桃露。” 奚彦问:“桃露是何酒?” 乌见浒目光落回容兆:“我亲手酿的,美酒。” 容兆目色无波,乌见浒再次伸手示意他:“尝尝吧,就当是,我向云泽少君赔罪。” 奚彦一愣:“乌宗主你得罪我大师兄了吗?” 乌见浒只看着容兆:“嗯。” 他在为出幻境时的那试探一剑赔罪,虽不见得有几分真心在其中。 被他这样凝目盯着,容兆终捏起酒杯,倒酒进嘴里。 “如何?”乌见浒问。 一杯饮尽,容兆亦平静道:“不及桃露。” 他不嗜酒,这酒于他连好酒都算不上,确实远不及桃露。 奚彦疑惑问:“大师兄你还喝过乌宗主亲手酿的酒?” 容兆没理人,乌见浒便也不说,与他一起将杯中酒饮尽。 容兆搁下酒杯,示意奚彦:“走吧,回去了。” 奚彦有些不情愿,也不好再找借口留下。 起身时乌见浒忽而道:“云泽少君,能否单独与你聊两句?” 容兆停步。 奚彦隐约觉得奇怪,一步三回头地先下去了。 屋门阖上,乌见浒仍坐在原处,仰头看向身前人,语气近似轻佻:“容兆,你方才说的不对,确实差了你一个。” 容兆握着未出鞘的云泽剑,居高临下回视向他。 片刻,他手中长剑伸向前,剑柄轻敲乌见浒心口:“乌见浒,我为何要景仰你?” 乌见浒抬手,回握上去,玉柄似还留有容兆掌心间的温度。 他遗憾道:“那便算了。” 容兆镇定收回剑,睨他一眼,转身离去。 屋门开了又闭,乌见浒将杯中最后一口酒饮尽,视线跟随楼下远去的背影,一顿,倏忽笑了。 第5章 等有缘人 当日,羌邑皇宫北苑设宴,为前来贺寿的仙门众家接风洗尘。 国君萧如奉却未出席,他自持身份,又是仙盟督守,在寿宴之前并不曾露脸。 连乌见浒这样的大宗门宗主亲临,出来接待他的也不过几个得宠皇子。 “萧如奉好大的架子,还真当自己是仙盟之主了,连灏澜剑宗的宗主都不放在眼里。” “他大约觉得自己是这位乌小宗主的长辈吧,若是老宗主还在亲自来了,萧如奉哪敢这般放肆。” 有人低声骂咧,有人不屑一顾。 乌见浒虽被下了面子,却没当回事,席上与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一派风流。 容兆对这样的场合没兴致,喝了两杯酒便准备回去,奚彦却起身,端着酒盏朝乌见浒走去。 见他们相谈甚欢,容兆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 然收回视线,先行离席。 乌见浒侧头时,容兆的背影已走出大殿,走入皎皎月色下。 他暗道可惜,轻抚着酒盏沿口,若有所思。 “乌宗主。” 奚彦开口,眼含希冀:“日后若有机会,能否请乌宗主你为我指点剑术?” 乌见浒好笑问:“为何是我?你大师兄在剑道造诣上人人称颂,你何不与他请教?” “于剑道上乌宗主你与我大师兄不分伯仲、各有千秋,我自是想多学点。”奚彦厚着脸皮道。 乌见浒不置可否,喝着酒懒洋洋地应:“再说吧。” 奚彦回来时,容兆刚让人焚了香,正要入定。 屋外传来奚彦的笑声,屋门随即被敲响。 “大师兄,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奚彦不等他回答,径直推门进来。 容兆眼中有转瞬即逝的不悦,轻抬起眼:“有事?” 奚彦走来桌边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水,猛灌几口,再一抹嘴道:“那酒可真呛,不知道酒有什么好喝的,那么多人喜欢。” “你下午不也喝了,喝不了方才为何还要喝?”容兆换了个姿势,靠回榻中,阖目养神。 奚彦眼珠子转了转,笑道:“那不是为了能跟那位乌宗主说上几句话,大师兄,你跟他认识挺久了吧?我听人说你们之间一直有些不对付,是不是真的啊?” 容兆没作声,耷着眼不由想起一些从前之事—— 他和乌见浒确实不对付,或许天生不对盘,从第一回交手起便已结下梁子,知道那人秉性恶劣,所以看不上,乌见浒对他大抵如此。 但幻境那三年终究改变了一些东西,隐隐发烫的手腕和不稳的道心不断提醒他,即便那是一出假象,他也已做不到心如止水。 很烦。 偏毫无眼色的奚彦还不断在耳边聒噪:“大师兄,其实我觉得乌宗主人还可以吧,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还是你对他有偏见?他现在是灏澜剑宗的宗主,你总是不拿好脸色对他,难免让外人议论揣测,再者……” “可以在哪里?”容兆冷不丁地睁眼。 奚彦一哽道:“我请他指点我剑术,他也没拒绝,至少是热心肠之人吧。” “他不是个好东西,别有所图,”容兆嗓音寡淡,“离他远点。” 奚彦嘟囔:“哪有啊,我没觉得,他能图我什么?我还挺想跟他交个朋友的。” “交朋友,然后呢?” “……什么然后,我没想那么多,”奚彦声音渐弱,或许是心虚,“大师兄你就别问了。” 容兆重新阖眼,不再理他。 翌日傍晚。 郢城西北一隅,不起眼的宅邸坐落于此,里头却别有洞天。 容兆踏入庭中,目光扫过四处雕栏画栋,眼神中只见冷意。 片刻,有妖仆进来,双手奉上一精致锦盒,小声禀道:“少宗主派人去给灏澜剑宗宗主送礼,公子您之前吩咐过盯着少宗主,别让他接触灏澜剑宗之人,这是他原本打算送给乌宗主的东西。” 容兆随手掀开锦盒盖子,里头是一柄折扇,扇骨由通体乌黑的地魄晶所制—— 地魄晶是元巳仙宗特产玉石,炼制出的宝器皆非凡品,眼前这柄折扇便是件上品灵器。 更者,如折扇、玉坠、香囊、锦帕这样的贴身之物,只赠有情人,若单单为了结识攀交送这样东西,未免叫人笑话。 那位少宗主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故意为之。 容兆取出折扇展开,扇面上是以灵力勾勒出的仙山灵水图,十分用心。 奚彦那小子别的不行,作画倒有些水平,备这份礼当真煞费苦心。 面无表情地看了片刻,他“啪”一声将折扇合上,扔到了一旁石桌上。 妖仆垂首退开,噤声无言。 很快进来几个侍从,押着容兆等的人按跪到坐下的他身前,那人抬眼间瞧见容兆冷若冰霜的脸,心头一凛,深低下脑袋,颤声道:“云、云泽少君……” 容兆没理他,重新捡起那把折扇,垂眼看着,不时开合,如同把玩一般,半晌幽幽道:“瞿仙使在这羌邑王都里,过得挺快活吧?” “没、没有,真没有……” 说话之人气势渐虚,不提别的,光是这座内里金碧辉煌、珠光宝气的宅邸,就足以证明他在这郢城里过得十足潇洒。 瞿志是元巳仙宗派驻在仙盟的仙使,代理元巳仙宗一切仙盟事宜,这是个肥差,以元巳仙宗今日地位,有的是人巴结他给他送好处。 这本也没什么,但这人之前只是副使,是容兆帮他谋来的差事,又助他铲除原本的正使取而代之,收他为己用帮自己收集传递消息。 起先这人还算尽心尽力,待容兆进入幻境消失三年、音讯全无,这瞿志或许以为他已凶多吉少,心思便活络起来,不再听从他手下之人使唤,阳奉阴违敷衍了事。 今日容兆亲自登门,摆明来兴师问罪。 瞿志心下惶惶,不敢再抬头看他。 “你多久没给望川阁那头递消息了?”容兆忽然问。 瞿志额上滑下冷汗,强撑着解释:“仙盟近日诸事繁多,人多眼杂,不便往外头递消息,并非我有意拖延,还请云泽少君勿怪。” 但上一次他主动联系望川阁,也已经是一年多前,毫无说服力的说辞,无非以为容兆好说话,试图狡辩。 容兆无甚反应,仍旧低着眼,注意力在手中折扇上。 “云泽少君,我……” 折扇再次合上,扇柄敲上面前之人肩膀,容兆的声音陡然变了:“瞿仙使,你是觉得我是个傻子,由着你糊弄吗?” 那一瞬间瞿志感受到凛然而下的威压,半边肩骨剧痛,回神时整个身体都已匍匐下去,终于生出了惧意:“云泽少君饶命、云泽少君饶命!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趴在身前求饶之人低贱有如蝼蚁,容兆冷冷看着,松开手,手中折扇落地。 清脆声响后,地魄晶四分五裂。 “云泽少君饶——”溅起的碎晶石在脸上划出鲜血,瞿志大瞪着眼睛,求饶声哽在喉咙口,戛然而止。 “饶你一命也行,”容兆厌恶踢开落在脚边已然损毁的折扇,话锋一转,“萧如奉手中的那枚日炎天晶铃,你有否见过?” 瞿志愣了愣,勉强找回声音答:“见、见过,他偶尔会随身戴着,不戴时想必也是收在他寝殿里。” “三日之内,我要拿到羌邑皇宫的完整布局图,包括宫中各处的法阵布置明细,”容兆慢条斯理道,“你要是把事情办成了,我就暂且留你一条狗命。” 瞿志面露难色:“……这涉及到羌邑皇宫的戍卫安全,他们必然严防死守,不是那么容易。” “那你留着也没用了。”容兆抬手,掌间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 着一团血红灵光,停在瞿志面前三寸处。 诡异灵光迅速笼罩瞿志的脸,尝到邪气入体的极大痛苦,他的面庞开始扭曲,喉间发出的只有恐惧至极的嗬嗬声响。 难以想象,世人眼中光风霁月的云泽少君,竟会这种阴毒邪术。 容兆收手,瞿志已彻底瘫软地上,身体抖如糠筛,哭嚎哀求:“我干!我这就去干!求您饶我——” “你只有三日时间,滚吧。” 从瞿志的宅邸出来,走过两条小巷,便是繁华大街。 长街十里、明灯万千,与方才截然不同的世界。 有人在河畔放天灯,笑声随风送来。 容兆驻足,抬目望向前方星火重重。 不期然地,想起和那个人的约定——待天恩祭那日一起放盏灯,天恩祭已然不远,幻境种种却已成空。 怔神间,身后妖仆小声道:“公子,今日祈彼节,这里举办灯会,许多人来这求姻缘,据说今夜走上前头那乌雀桥,便能碰到有缘人。” 容兆眼中寂然:“修行之人,为何信这些?” 没让人跟随,他独自慢步走上桥头。 繁灯与星月一同倒映前方水面,无边风月、如织灯火中,有人自河畔暗巷走出,回眸间目光落向他。 凝眸对望,风声悬耳。 四周鼓乐笙箫、流光溢彩,皆如幻影。 乌见浒飞身上桥,发间银带随风扬起,一如他肆意随性。 笑声盈于容兆耳畔:“云泽少君,孤身驻足于此,是在等哪位有缘人?” 第6章 不及卿卿 乌见浒笑着,狭长眼眸里满是兴味。 “一直站这里做什么?真约了人?” 他的语气近似狎昵,容兆望向他来的方向,淡道:“看乌宗主约了何人。” “你想知道,不如直接问我。”乌见浒说得似真似假。 容兆不动声色地传音侍从:“去查一查乌见浒方才从哪里出来,可能见过什么人。” “容兆,自从出了幻境,你就没给过我好脸色,”乌见浒如同抱怨,“夫妻一场,当真要做到这个地步?” 容兆沉目看他,片刻,他在乌见浒轻浮笑眼中上前一步,贴近过去,偏头:“乌见浒,你想看我给你什么好脸色,你敢对世人承认你我是结契道侣吗?” 那条银色发带在风中拂荡,轻滑过容兆的眼,他听到乌见浒答:“为何不敢?” “你这个灏澜剑宗宗主的位置坐稳了吗?” 乌见浒侧头,对上他眼底嘲弄,忽觉心痒难耐,想将人拉入怀,又生生按捺住—— 他与容兆的关系,确实不便对人言。 宗门内那些老东西过分忌惮东大陆势力,本就不喜他,若再加上一个容兆,只怕合起伙来也要将他从宗主之位上拉下。 “云泽少君自己又如何?” “不如何。”容兆淡定退开身。 乌见浒笑笑没有说破,容兆的处境只会更尴尬,他那位师尊大约更不乐见他与灏澜剑宗之人搅合在一块,尤其是,与他这位灏澜剑宗宗主搅合在一块。 并非敢与不敢,应问想或不想。 于乌见浒于容兆,皆是。 夜风拂过,搅乱一腔心池。 桥上行人渐多,微妙绮思转瞬无痕。 前方城楼上绚烂烟花升空,接二连三地绽开,如一个个繁华又旖旎的梦,在最盛大璀璨时破灭。 容兆静静看着,斑驳光亮映进他漆黑眼瞳,沉入眼底。 烟花持续绽放,他转身,先下了桥。 乌见浒回头望去,依旧是和昨夜一样的寂寂背影。 容兆没有走远,在街尾随意捡了间乐坊进去。 很快有侍从上来禀报,河畔西边那一片是普通民宅,居住在那头的多是修为低下甚至没有的平民:“但也有例外,羌邑大皇子的宅邸也在那边。” “大皇子?什么人?”容兆问,昨夜的接风宴,似乎并未见到这号人物。 侍从道:“据说他生母出身卑贱,他自己也身无长物、天资不显,不为萧如奉所喜,在一众皇子中很不起眼,不常在人前露脸。” “你觉得乌见浒去见的人是他?” “不好说,”侍从猜测道,“虽不起眼,毕竟是萧如奉长子,总有用处。” 容兆思忖片刻,未再多问,挥手让人退下。 妖仆进来,小声告诉他,就在刚刚,乌见浒也进了这座乐坊。 容兆随手推开窗,对面雅间里,临窗而坐之人,果然是乌见浒。 隔窗遥遥相望,乌见浒举杯冲他示意。 容兆只看了那人一眼便收回视线,望向楼下,一楼的歌台上,一群美艳妖奴翩然起舞,周围尽是语笑喧阗。 容兆坐了片刻已打算走,神识里响起传音:“才来就走?” 容兆不欲理他,乌见浒又道:“再坐会儿吧,容兆,幻境种种,我的确忘不掉怎办?” 容兆抬眼看去,乌见浒悠悠喝着酒,始终盯着他这头。 “那又如何?”容兆的语气难辨,“乌见浒,你该知道我平生最看不上之人便是你。” “嗯,”乌见浒轻声笑,“彼此彼此。” 见识过对方最本性卑劣的一面,所以互相看不上,但那是之前。 “恩爱三年,你当真这般铁石心肠?”乌见浒问,有如叹息。 那个会唤他“师兄”,满腔柔情蜜意,眼里只有他的容兆,只在幻境里。 顿了片刻,容兆低骂:“惺惺作态。” 他捏起酒杯倒酒进嘴里,落过去的眼神似嗔似哂。 乌见浒看进眼中,愈觉意动:“是么?” 沉而哑的嗓音,更似从前他们亲昵时的喁喁细语。 “不是么?”容兆亦是轻缓声音,“乌见浒,你就是个混账。” 连说着“混账”这两个字的语调都格外不同,乌见浒想起从前有一回他们交手,自己胜之不武,以卑鄙手段偷袭容兆,剑尖挑散了他衣襟,那时容兆冷着脸骂自己的,也是这两个字。 不那么愉快的回忆,现在回想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那就是吧。”他不吝于承认,嗓音格外愉悦。 容兆不再接话,继续往嘴里倒酒,乌见浒也一样。 他们对饮,目光流转,不时碰撞。 下方一支舞跳完,铜锣敲响,妖奴竞卖开始。 看客比先前更多,对着台上的妖奴们评头论足、挑挑拣拣。 妖的地位向来低,他们大多生得美貌,修行天资却差,能进大宗门为仆已是很好的出路,如台上这些将要卖与人为玩物的,却是常态。 容兆一眼扫过去,无甚兴致。 乌见浒也无兴趣,视线始终停留在对面容兆身上。 喝多了几杯的容兆神情里尽是慵懒倦怠,冷白面庞上一抹酒水浸染的红晕,斜身撑着头微耷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 眼,格外松弛。 若论美貌,下方妖奴远不及面前这位云泽少君十一。 乌见浒轻抚手中酒杯,玉质的杯碗沁凉,一如在那幻境中他触碰容兆面颊时。 然那时指尖所感受悸动,外物岂可拟。 楼中喧哗不断,容兆愈觉意兴阑珊。 一番挑拣后,台上妖奴已所剩无几,他的视线晃过,忽而停住。 角落一隅跪着头狼妖,长发披散低垂首,狼耳与狼尾尚在,想来才化形不久——与其他噤若寒蝉又或有意献媚的妖奴不同,这狼妖颇为桀骜,周身气势强悍,不经意间抬眼,眉目间俱是冷戾。 一头狼妖,一头年轻俊美、野性未驯的狼妖。 容兆盯着看了一阵,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凝神细细感知,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不是一头普通的狼妖,他身上有狼王的血脉之力,难怪这般与众不同。 狼王血脉,却为人捕获沦落为奴,委实可惜。 心念电转间,容兆决定将人买下,神识中再次响起传音:“你对那狼妖有兴趣?” 他的目光只在那头狼妖身上多停了片刻,便已叫乌见浒察觉。 容兆不答,乌见浒只当自己说中了,也盯着那狼妖瞧了瞧:“确实不错,我要了。” 容兆皱眉。 轮到那狼妖时,乌见浒先叫了价,五千灵石。 容兆沉下气,让人加价,八千灵石。 乌见浒那头立刻跟上,一万。 价格交替上升,逐渐过了五万。 先前卖得最贵的妖奴也不过三万灵石,他俩的竞价很快引得众人侧目,纷纷打听是何方神圣出手这般阔绰。 陆续有人看出那狼妖来历不凡,但狼王血脉再难得,五万灵石也已是高价。 乌见浒又一次加价至七万。 容兆传音问他:“你究竟想做什么?” “价高者得,”乌见浒倚着座椅,姿态闲散,“云泽少君若是出不起价,可以不跟。” “乌宗主看上他哪里?” “长得不错,”乌见浒轻轻一扣手中酒杯,漫声道,“留着养眼也挺好。” 容兆心知他是故意的,这个价格将人买下已然不值,他没兴致做意气之争,也不信乌见浒是临时起意,只为与他抬杠。 垂目思虑片刻,他让人继续加价,十万灵石。 身后妖仆小声提醒他:“公子,这个价过高了。” “报便是。” 报价一出,满堂哗然。 十万灵石,便是买一件上品灵器,业已绰绰有余。 容兆微扬下颌,冲对面乌见浒示意。 乌见浒敛眸,神情颇有些耐人寻味:“容兆,你又看上了他哪里?” “留着养眼,是挺不错。”容兆将他方才说过的话奉还。 “当真?” “当真。” 两相僵持,沉默过后,乌见浒再次加价,十五万。 连台上那狼妖亦抬头,蹙眉望向乌见浒那一间。 乌见浒却只看着容兆,好整以暇等他的反应。 容兆已然确信了自己所想——乌见浒对那头狼妖志在必得,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冲着那狼妖来的。 虽不知晓这人目的,但他不介意让对方再破费一些。 “三十万。” 乌见浒挑眉:“云泽少君当真一掷千金。” “比不得乌宗主你。” “容兆,”乌见浒低了声音,“你也挺混账的。” “价高者得,”容兆继续重复他说过的话,“乌宗主若是出不起价,可以不跟。” 乌见浒无奈:“好吧。” 最后乌见浒以五十万灵石的价格将狼妖买下,人群沸腾。 “承让。”他再次举杯冲容兆示意。 容兆没接这一杯,起身离开。 下楼时,乌见浒却又叫住他:“做了坏事就这么走?” 容兆停步,隔着漫天飞花和彩绸,抬头望向依旧倚坐对楼窗边的乌见浒:“乌宗主还想听什么?恭喜抱得美人归?” “美人?” “难道不是?” 乌见浒沉吟道:“美人是美人,但——” 目光交触,他启唇:“不及卿卿。” 容兆一哂,大步下楼,潇洒而去。 第7章 果然好凶 人走后乌见浒唇角笑意亦收敛,收回视线垂眼随意一拂袍袖,吩咐身后侍从:“把人送过去。” 他起身,未再看台上一眼,没有留恋地离开。 三日后。 瞿志如约送来了容兆想要的东西——整座羌邑皇宫的详尽布局图,包含各处宫殿的法阵布置明细,连阵眼所在处俱都清晰标记了出来。 瞿志这厮虽不安分,办起事来却还算靠谱。 容兆展开大致看了眼,很快在识海中记下,挥手让人退下。 之后他出门,但未走远,就在这皇宫北苑里随处逛了逛。 各地宗门来贺寿的宾客皆下榻在此,容兆一路慢行,游走于楼台山水间,留心观察四周,比对识海中的布局图。 路过溪水畔时,忽闻前方传来喝骂声。 “你们这些废物,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让你们去给乌宗主送礼,你们现在竟然告诉我礼弄丢了?!” 容兆驻足,身后妖仆小声提醒他:“公子,是少宗主他。” 容兆已然看到人,没有立刻上前。 奚彦怒气冲冲,挥着鞭子正在责打仆从,几个小妖跪地,哆嗦着不断磕头求饶。 待到奚彦发泄得差不多了,容兆才提步过去:“小师弟何故这般气怒?这又是谁惹了你不快?” 奚彦回头,对上容兆似笑非笑的眼,略显心虚,收了鞭子:“没什么。” 容兆不信,随便点了个人:“你说,你们怎么得罪了少宗主?” 那妖仆胆战心惊地看了奚彦一眼,深垂下脑袋,快速将事情说了。 三日前奚彦让他们去给乌见浒送礼,东西却不知怎的弄丢了,他们怕被责罚不敢告诉奚彦,一直拖到今日。 方才奚彦想借这个由头,去与乌见浒讨教剑法,他们见瞒不下去,才在半道上把实情托出。 于是奚彦这脾气,当场就发作了。 “他们该死,什么弄丢了,谁知道是不是他们自己偷了东西。”奚彦不忿抱怨。 容兆淡道:“让他们都起来吧,这里人来人往的,为了这么点小事责打他们,也不怕被人看笑话。” 他开了口,奚彦不好不给他面子,不情不愿地放过了这些人。 小妖们爬起身,递给容兆一个感激涕零的眼神。 容兆未放在心上,问奚彦:“你给乌见浒送礼?” 奚彦愈发心虚:“……他之前答应了给我指点剑术,我总不能占他便宜。” 容兆沉声提醒他:“小师弟,你这样,被外人看去还当你有意向那位乌宗主示好,岂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 不看轻了我们元巳仙宗?” 他抬出这样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奚彦瞬间没话说了,再者东西都丢了,多说无益。 奚彦嘟嘟囔囔地先回去了。 容兆停步溪边,随手掐了个指诀,驱散四周浑浊气息。 前方忽地传来一声笑。 容兆抬眼,山间瀑布旁的栈道上,乌见浒伫立在那,已不知看了多久乐子。 视线对上,乌见浒朗声问:“云泽少君,你们少宗主想给我送礼?” 容兆不作声,乌见浒便继续道:“东西真丢了?” 容兆微微侧过头,瀑布飞流而下,溅起水花斑斓,同样的场景,在那幻境里也曾出现过—— 崖边飞瀑奔涌,每每他们一同练剑归来,并肩沿着那条狭长栈道回家。 微凉水珠溅上脸时,那人眉眼含笑,温柔抬手帮他拭去。 “容兆,你在走神?” 被乌见浒的声音唤回,容兆不咸不淡地道:“乌宗主很闲?” “上门做客,”乌见浒答得随意,“确实无所事事。” 容兆不信,乌见浒初登宗主位,宗门之内尚有诸事待举,抽空亲自来为萧如奉贺寿,必定有所图。 但乌见浒不会说实话。 “容兆,你还没回答我,你小师弟要送我的东西呢?真弄丢了?” 容兆冷冷看他一眼:“我怎知?” “那便算了,”乌见浒不甚在意,“你自己呢?为何我继任宗主,你连贺礼都不备?” “元巳仙宗的贺礼早先便已送去。” “我说的是你,云泽少君你自己那份。” “我为何要送?”容兆的声音掺在潺潺水流声中,凉意弥漫,“乌见浒,你我什么交情?” 乌见浒抱臂笑了:“好吧,我又自作多情了。” 容兆漠然移开眼,一剑挑出,剑意遽然划开飞瀑,水花四溅。 乌见浒察觉到脸上微凉,慢慢眨眼。 容兆已转身离去。 好凶。 翌日,羌邑皇宫大宴宾客。 崇天殿殿门洞开,天阶两侧高朋满座,万家来贺。 寿宴尚未开席,仙门各家被邀请观礼,萧如奉高坐云端之巅,接受下方亿万羌邑臣民朝贺。 三跪九叩、顶礼膜拜,凤鸣鹤唳,响彻山海。 “萧如奉何德何能,”奚彦皱眉睇着这一幕,不屑道,“修行之人搞这些,当真糟粕。” “萧氏向来如此,”容兆讽笑,“父传子、子传孙,子子孙孙,千秋万代。” 奚彦立时哑然。 便不说这萧氏,谁人都有私心,东、南各地的大小宗门,哪家不愿子承父志,但凡儿孙有点出息的,宗主之位都轮不到外人。 如乌见浒那般天资过人者,自然没话说,但似奚彦这样不上不下的,则委实尴尬。 不论他自己是何想法,他现在占着一个少宗主的名头,莫华真人也在积极为他谋划,便注定绕不开这些。 “师兄,我……” 奚彦有心解释,容兆却无心听:“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奚彦只得悻悻作罢。 寿宴开始,各方送上贺礼,同祭过天道,之后便是一轮一轮的祝酒。 席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不时有人来敬酒,容兆以礼待人,嘴角笑意始终温和。 那位鲜少在人前露脸的大皇子今日也在场,容兆在萧如奉的一众儿子中一眼看到他。 确实很低调,坐在靠后的位置,少与人交谈,周身更无多少上位者的气势威压。 长得却不错,是萧如奉这些儿子里,样貌最好的一个。 乌见浒与他,全无交流。 容兆暗忖那夜乌见浒所见之人,有几成可能是这位大皇子。 乌见浒仿佛有所觉,与人喝着酒忽然偏头望过来。 容兆镇定移开眼。 酒酣耳热,乌见浒拎上壶酒,捏着酒杯起身,径直走向元巳仙宗众修士坐处。 同来敬酒的其他修士见状,纷纷让开位置。 乌见浒却掠过奚彦那位少宗主,停步在容兆的酒案前,倒上一杯酒,笑吟吟地冲他示意:“云泽少君,一起喝一杯如何?” 容兆淡淡抬眼,神色不动,亦未表态。 奚彦下意识抿唇。 他身后刘崧不禁蹙眉,眼中隐有不满—— 不敬他们少宗主先敬其他人,这位灏澜剑宗宗主若非不知礼数,便是过于狂妄。 乌见浒却只看着面前容兆:“云泽少君可愿赏脸?” 旁边有其他宗门之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道:“乌宗主,你一来就先敬云泽少君,把奚少宗主晾在一旁,不太好吧?” 乌见浒的目光仍停在容兆身上,道:“我与云泽少君私交甚笃,理应先敬他。” 这话,并没有人信。 世人皆知他二人不睦,一言不合便能大打出手,云泽少君这样好脾气的谦谦君子,偏与这位乌小宗主处不来,也是怪哉。 这会儿这乌小宗主忽然来敬酒,且满嘴荒唐言,焉知不是故意挑衅。 既是看热闹,众人都想看容兆如何应对。 只见他目光下移,落向自己面前的空杯。 仅仅一个眼神,乌见浒便懂了,垂眸笑了笑,亲自帮他斟满酒。 容兆这才慢悠悠地捏起酒杯,与乌见浒一碰,在周围那些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一同喝下这杯酒。 对视的眼神间,是仅有彼此才看得懂的情绪。 之后乌见浒又随意敬了敬元巳仙宗其他人,喝下两杯酒,回去了座位上。 待人走后,奚彦没忍住凑近容兆小声问:“大师兄,你真的和乌宗主其实关系很好吗?” “他说的,”容兆声音一顿,道,“私交甚笃。” 奚彦目露惊奇,还想问,有其他人来与他敬酒,叫他没工夫再纠缠这事。 容兆神色泰然,继续自斟自饮,识海里响起传音。 乌见浒的嗓音轻慢带笑:“跟着你们少宗主的那个管事,直接料理了吧,我与你敬酒,他摆脸色想给谁看?” “你来料理?”容兆懒淡应,倒酒进嘴里,权当他又在胡言乱语。 “容兆,”乌见浒却问,“你我什么交情?” 和昨日容兆问过的同一个问题,私交甚笃那是糊弄外人的,其实不过尔尔——分明彼此心知肚明,又偏要问。 “你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容兆不耐应付他。 “我帮你料理人,有什么好处?” 容兆抬眼望去,乌见浒也在喝酒,混不吝的模样,偏头看向他。 “乌宗主算计着想对付我元巳仙宗之人,”容兆面不改色,“还想问我讨要好处?” “你这人——” “如何?” “你也就是在那幻境里头时,惹人喜爱些,”乌见浒眼盛笑意,轻吐出最后两个字,“卿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 容兆凝目看他,手指微微一动。 一簇剑气自容兆指尖释出,喝得忘乎所以的众人无一察觉。 乌见浒感受到颈边凉意,低眼看去,剑气转瞬已削去他一缕发梢。 果然,好凶。 第8章 大开眼界 夜沉时分,天阶上下灯火连宵。 献舞的妖奴又换了一批,鼓乐天音绵延无止。 各家修士寻着机会切磋交流、高谈阔论,开怀畅饮间,大有不醉不归之势。 不知谁人一声高喊:“干了这杯酒,他日你我共登那通天路!” 附和者数众。 容兆撑着头醉眼迷蒙,随意听了一阵,笑着拒绝又一来敬酒的小宗门修士,由身后妖仆搀扶起身,打算先行离席。 奚彦转头见他这副模样,迟疑问:“大师兄,你要回去了吗?” “嗯,”容兆懒声应,“先走。” “你怎么酒量比我还差啊?” 容兆微微摇头,转身离开。 踏下天阶时,神识中复又响起传音:“喝醉了?” “是啊,喝醉了。” 容兆似已习以为常,声音比先前更懒怠,慢条斯理地转着手上束腕,浓长眼睫垂下,眼神却清明,哪见半分醉意。 “喝醉了倒是又愿意理人了,云泽少君还真是难以捉摸。”那人打趣他。 “乌宗主是庸人自扰,”容兆眉心微蹙,腕间的热度他本已适应良好,也不知是否这几日与那人接触多了,竟又乱起来,“何必呢,不捉摸便不会觉得难以捉摸。” “很难,”乌见浒道,也是那般疏懒腔调,“毕竟你我所修,皆非无情道。” 喧嚣褪去,唯余月华似水,温柔倾下。 容兆停步,有瞬息晃神,被身后妖仆的声音唤回:“公子,您走这边。” “乌宗主与我说这些,是在谈论风月?”容兆系紧束腕,不去在意那些,继续朝前走。 “就算是吧。” “挺荒谬的。”容兆道。 乌见浒笑了声,自觉换了个话题:“你方才一走,你们少宗主身边那位管事似乎很是不满,就差没把看不惯你不敬少主、擅自离席写在脸上。 1 “云泽少君,你们元巳仙宗这些人,没怎么将你这位宗主首徒放在眼里吧。” “无足轻重之人,”容兆轻蔑道,“何须在意。” “云泽少君当真豁达,”乌见浒顺势恭维,“难怪世人都称颂云泽少君你君子皎皎、霁月清风。” “乌见浒,没人说过你很烦吗?” “是挺烦的,”乌见浒痛快承认,“难为你愿意听。” “……” “容兆,”他忽又问,“当真喝醉了?” 容兆不答,乌见浒便兀自说道:“你的酒量不至如此。” “你怎知我酒量如何?” “我自然知,”那人语调亲昵促狭,“你真喝醉时可不是方才那般。” “那是怎样?” 容兆带着人已经回到北苑,停步在一片竹林前,他随意一挥手,众妖仆一言不发地退下,剩下他一个转身,悄无声息地没入夜色里。 “自然是,”乌见浒的嗓音也似沾染了夜的浓稠,如在容兆耳畔,“嫣语娇态、桃红面醉。” “乌见浒,”容兆在夜下疾行,轻易避开那些无处不在的护殿法阵,朝萧如奉寝殿急掠去,“嘴巴若是闲不住,可以自己给自己禁言。” “传音不用嘴。” “那你也闭嘴。” “容兆,”乌见浒音色沉哑,更似喝醉了的那个,“你若真醉了,要不要我去陪你?” “你能陪我做什么?” “都可以,”乌见浒蛊惑他道,“漫漫长夜,孤枕难眠,倒不如重温旧梦。” 容兆已落地在萧如奉的寝殿前,闭目凝神,识海快速扫过整座寝殿。 确如他所料,今日寿宴,人都在崇天殿那头,这一处的守卫比平日少了大半,留下的这些人也多不在心思,喝酒赌钱偷懒耍滑者大有人在。 “不了,”容兆兴致索然,“沤珠槿艳、不必多怀,既知是梦,还是早些清醒得好。” 话音落,他果断屏蔽了神识传音,飞身入殿中。 几个喝着酒的小妖只觉背后一阵寒意,不待回头,便已蒙昧不知人事,木愣愣地起身,退去了殿外。 容兆冷眼扫过四周,偌大寝殿内零星几盏宫灯,随拂进殿中的夜风窸窣摆动。 光影之下,尽皆奢华。 萧如奉这寝殿里不知藏了多少宝贝,容兆耐着性子在其中翻找,那枚日炎天晶铃是萧如奉时常佩戴的,必然不会藏在太隐蔽的地方。 他逐渐往内殿去,这边未点灯,他不敢用照明灵器,如此想要搜找东西,也非易事。 一刻钟后,身后宫灯蓦地一盏接一盏亮起,外间已有脚步声和隐约人声传来。 容兆快速四望,瞥见角落处的一道玉屏,旋身躲去了后方。 喝醉了的萧如奉被人搀扶进来,坐上榻,一众妖仆簇拥在旁伺候。 片刻,他耷着的眼抬起,醉意朦胧地望向容兆藏身处,顿了顿,挥手示意。 有妖仆一步步走近,容兆屏息,掌间缠上灵力,随时准备释出。 身后忽然伸出另一只手,用力拉他过去。 妖仆绕过玉屏望进来。 面前柜门已然阖上,只能从缝隙间觑见妖仆若有所思的脸,容兆蹙眉,后背紧贴上一人胸膛,那人抬手捂住他的嘴。 被早已熟悉的气息裹住,容兆眉头虽未松,却已定了神。 妖仆的手搭上柜门时,他抬手自指尖释出一簇灵力,没入对方额心。 那妖仆怔住,恍惚一瞬,垂下手,将玉屏移开了些,转身离去。 萧如奉大约醉得不轻,听闻禀报不见异端便算了,靠着坐榻松弛身体,重新耷下眼。 容兆却不敢放松,萧如奉突然提前回来,让他始料未及,更者,与他同挤在这一方逼仄置物柜中的,还有个他意料之外的人。 身后之人微微侧过头,松开了捂住他嘴巴的手,另只手禁锢在他腰间不动,压得极低的一声笑贴近耳边。 神识中响起乌见浒揶揄声音:“云泽少君不是喝醉了?还能偷摸来这里做坏事?” “你也不差。”容兆镇定回。 若论表里不一,他俩算是棋逢对手,谁也别埋汰谁。 明明一路与他插科打诨,却先他一步潜入这里,容兆暗自思量这人来此的目的,不觉心生警惕。 “你方才,在找什么?”乌见浒问。 “无可奉告。” 门缝间进来一点微光,映亮容兆格外沉定的眼。 乌见浒偏头,见他依旧眉峰紧锁盯着前方:“真不说?说出来不定我可以帮你。” “乌见浒,”容兆打量着萧如奉的一举一动,分出点心神应付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 ,“若你我找的东西,是同一件呢?” “也是,”乌见浒不怎么经心地说,“若真是同一件,那便没办法了。” 容兆轻哂:“各凭本事吧。” 榻上萧如奉喝了半碗醒酒汤,有人进来,是那位大皇子萧檀。 只见他上前一步,垂首恭敬道:“父亲。” 萧如奉阖目淡漠问:“我交代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这段时日陆续见了些人,”萧檀低声答,“那噬魂蛊确实可用,奈何我修为太低,蛊虫对那些修为境界比我高之人并不奏效,我已尽量挑了合适的人选,父亲若只为在那些大宗门里安插几个探子,已然够用。” 萧如奉皱着眉,并不满意:“几个低阶修士,能有多大用处?你折腾了这么久,就只弄出这些?” 萧檀唯唯诺诺不敢再接话,萧如奉骂道:“废物。” “噬魂蛊”三字一出,容兆眼神略动,竟是没想到——蛊术也是邪术的一种,炼蛊易亏耗丹田、折损灵根,正道修士从来看不上这些,萧檀身为羌邑大皇子,却修习蛊术,可见其在羌邑地位之低。 这噬魂蛊顾名思义,以蛊虫操纵人神魂,是蛊术中最阴毒的一类,萧如奉让萧檀做这些,想来一旦东窗事发,这萧檀必成弃子。 “萧如奉这人,野心不小。” 乌见浒传音过来,言语间不掩鄙薄。 “身居高位,自然有野心,我以为乌宗主与他感同身受。”容兆讥诮道,若那夜乌见浒所见之人果真是萧檀,萧如奉这所谓野心,到头来只怕要为他人做嫁衣。 “那就是吧,”乌见浒一只手揽着他的腰,他们贴得近,姿态近似亲密,“云泽少君你呢?” “我如何?” “云泽少君有无不能对人言的野心?” 温热气息就在颈侧,容兆回头,对上乌见浒藏了戏谑的眼,停了一息,微微侧向他。 “你猜。” 轻吐出这两个字,容兆也笑了声,语气和神态都透着点难以言说的味道。 乌见浒尚在回味,容兆的目光已落回前,嘴角笑意转瞬收敛,不咸不淡道:“乌宗主方才自己说的,元巳仙宗那些人不将我放在眼中,我这个宗主首徒地位尴尬,谈何野心。” “要不要我帮你?” “不了,乌宗主的胃口太大,我满足不了。” “那可惜了。”乌见浒遗憾道。 外边萧檀已然退下,萧如奉颇觉头疼不适,吩咐人:“拿日炎天晶铃来。” 容兆循声看去,妖仆自萧如奉卧榻侧的暗格里捧出一个乌木盒子,打开里面果然是那枚天晶铃—— 方才他已在卧榻旁仔细搜找过,大抵那暗格上有萧如奉亲手设下的障眼结界,故而未能让他寻获。 萧如奉拿过天晶铃,握入掌心细细感知。 容兆快速思索着要如何拿到东西,萧如奉却只点了个妖仆留下伺候,让其他人都退下了。 殿中宫灯渐次熄灭,只留下卧榻边唯一一盏,萧如奉被那高大强健的妖仆抱起,往卧榻去。 他二人纠缠在一起时,容兆愕然一瞬,神识中响起乌见浒短促笑声。 “这萧如奉还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第9章 各凭本事 黑夜阒寂,那些淫靡声响不断在大殿中回荡,难以忽略。 容兆皱着眉忍耐,想关闭识听,又不敢放松戒备,只得作罢。 逼仄黑暗的这一方角落里,只有他与乌见浒,靠得太近,身后之人微微侧过头时发梢挠过他的颈,叫他觉得格外的痒—— 分明故意的。 容兆闭了闭眼,想起在那幻境中的夜夜笙箫,他们这般亲密举止再平常不过,如今却变了意味。 “在想什么?”神识中的那道声音问。 “你在想什么,我便在想什么。”容兆说得随意,不显半分端倪。 “嗯。” 乌见浒漫声应,也是意味不明的语调。 贴得太近了,即便屏息静气,也能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一下复一下,压过了那些窸窣暧昧的响动,掩进暗昧不明的蠢动里,不露声色。 先心乱的先输,容兆不肯,乌见浒自然也不肯。 “容兆,”乌见浒念着他的名字,“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你也一样。”容兆道。 床榻那头传来一声高亢呻吟,他俩看去,且不说萧如奉如何,就见那妖仆身后伸出一条数尺长通体墨绿的粗壮蛇尾,不断摆动——竟是头体魄强健的淫蛇妖。 乌见浒啧啧称奇:“难怪萧如奉会选上他,这头淫蛇少说修炼千年才得化形,吸一次这淫蛇的精气,抵得上旁人闭关苦修三个月。” “乌宗主怎知,还是从前也尝试过?”容兆淡淡地道,盯着那俩人颠鸾倒凤,第一回亲眼见识这种吸人精血的修炼之法,虽不好看,倒也有些意思。 “那倒没有,”乌见浒莞尔道,“我道侣他身娇体弱,遭不住这些。” 心知只是这人不正经的一句调侃,容兆却不由想起在那幻境中时,乌见浒似乎一直认定他体弱多病,一如他将乌见浒当做师兄,像是潜意识里生出的想法。 那幻境究竟是如何构织、因何构织,难免叫人在意。 犹记初入幻境那日,他二人共祭天道、结契为道侣,之后三载光阴,他与那人枕石漱流、餐松饮涧,恩爱似寻常夫妻,从未有过怀疑。 那一方小院,那株桃树,乌见浒亲手酿制他们共同埋下的酒,山间的飞花细雨、烟霭明霞,那些花晨月夕、四季朝暮,皆是见证。 但细究起来,确如梦一场,梦中人是他们又不是他们。 蒙蔽的神识中那些认知是假的,那三年的日日夜夜、朝夕相处却是真的。 真真假假,虽已成空,终究留有痕迹。 “容兆,你又在走神了,”乌见浒的声音唤回他,“在别人的地盘上,还这般心不在焉,云泽少君连个做贼的态度都没有。” 容兆确实有些神思不属,随口道:“不及乌宗主你,做贼都不忘了对他人的风月事评头论足,这般好兴致。” “哪能,”乌见浒不敢苟同,“当乐子看而已。” 若说兴致,他对现下怀抱着的容兆更有兴致—— 可惜这个地方,太过不合时宜。 “这淫蛇妖,”容兆亦评价道,“倒不如乌宗主先前买下的那头狼妖生得好。” 乌见浒低声笑:“云泽少君还惦记着那头狼妖呢?” “难得一见的狼王血脉,”容兆道,“长得不错,瞧着天资也不错,确实叫人见之难忘。” “见之难忘?”乌见浒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气莫名,“再出众也不过是只妖罢了,竟当真入了云泽少君你的眼?” “妖又如何,以妖身得道者虽少,也并非没有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 ,乌宗主还是不要太过傲慢得好,你若当真如此不屑,那日又为何要花重金买下他?”容兆慢慢说着,又一次被身后靠近过来的人发梢蹭到颈,烦得他侧过身,抬手直接帮乌见浒将垂下的长发扫去肩后。 乌见浒并不介意,同样的事,在那幻境里容兆为他做过无数次,他的语气更亲昵:“真想知道?” 抬眸对上乌见浒盯着自己的眼,容兆直视向他,平静道:“一掷千金买下了,这几日倒未见你将人带在身边,想必另有安排,乌宗主总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容兆,你很了解我吗?”乌见浒问得直接,“万一我就是心情好,不在乎钱,想买下他呢?” “乌见浒,”容兆嗓音一顿,说得也直白,“你这人,嘴上没一句真话,实在讨人厌得很。” 乌见浒点头,不吝于承认:“倒也是。” 那些叫人热躁难耐的声音还在继续,门缝间进来的一点亮光交替滑过他们的眼。 明暗之间,旖色逡巡、暗流涌动。 容兆的视线落回前,无声片刻,忽地问:“乌见浒,你今夜来此,是为的什么?” 那头传来一声玉石落地的清脆声响,那枚日炎天晶铃自萧如奉掌心滑落榻下,向前滚了两圈停住。 不待乌见浒回答,容兆覆上他一直搭在自己腰间的手,乌见浒会意,配合地转过手腕,与容兆掌心相抵、灵力交缠。 指尖释出的剑气合为一股,转瞬凝形,迅速在殿中构建出一道环状屏障,将那枚天晶铃纳入其中——榻上俩人依旧沉浸在鱼水之欢中,丝毫未觉。 容兆推开柜门,飞身而出,径直掠向前。 伸手的瞬间,却被背后突然而至的剑意斩断,他反应迅疾地抽剑出鞘,回身向后扫去,果不其然与乌见浒的剑正面交锋,霎时剑光迸射。 “乌见浒,”一触即分,各自后退几步警惕对方,容兆面沉如水,咬重声音,“你的目标也是这个?” 乌见浒弯唇,狭长眼眸里是志在必得:“你说的,各凭本事。” 容兆手中云泽剑铮铮作响,料定今夜不能善了,他不再说废话,剑尖疾刺向前,乌见浒立刻提剑相迎,分毫不让。 一时间殿中风鸣剑啸、灵光大现。 几次容兆的剑即将挑起那枚天晶铃的系线,又被乌见浒横插进来的一剑截断,乌见浒想争夺目标,同样一再为容兆所阻。 这般缠斗下去,只怕三日三夜也难分胜负。 他们以上炁剑气合力构起的这道屏障最多只能撑一刻钟,萧如奉修为高出他们不少,随时可能察觉异样,殿外之人也随时会被惊动—— 容兆一面应付着乌见浒种种刁钻霸道、出其不意的剑招,一面快速思索对策,云泽剑不断挑出,迅疾如电。 他的手腕随剑势一转,陡然变了方向,看准乌见浒侧身的时机斜刺出去,这一下快得几乎只见残影,顷刻间剑尖已抵上了乌见浒颈边命脉。 乌见浒竟也不躲不闪,甚至故意往他剑上撞,颈侧立时划开一道,鲜血沁出。 他深灰色的眼瞳直直看着容兆,眼底情绪难辨。 容兆脸上有转瞬即逝的惊讶,握着剑的动作停了一息,既未再往前送,亦未退后,就这一息的晃神,乌见浒却倏忽动了,趁势飞身而上。 银色发带随长发飞舞,拂过容兆的眼。 待到他再次回剑挑出,乌见浒已与他错身过,拿到了那枚天晶铃,潇洒利落地自窗口跃出。 “承让。” 留下这两个字在容兆耳边,随风散去。 容兆脸色一沉,执剑追了上去。 萧如奉的寝殿后方是一片茂林,乌见浒一路飞驰,急掠过树端,身后容兆穷追不舍。 剑意轰然释出,乌见浒被迫回击,不欲再与他纠缠,且战且退,只想伺机脱身。 容兆岂能叫他如愿,识海中调出这座宫殿的法阵布置图,视线迅速扫过四周,又一道剑意横扫出去,趁乌见浒避让之际手指掐诀,快速成印,赤色法印一分为二,同时向着两侧暴击而出。 “轰”一声巨响,法印撞上左右各十丈处的两株高大樟木,枝叶震荡,林间卷起飓风。 两处护殿法阵被击中阵眼,同时启动,凛冽杀戮之气顿生,而乌见浒身处法阵阵中,已避无可避。 容兆收剑停下,冷眼看他狼狈应对阵中千变万化的各式攻击,暗暗寻找机会。 乌见浒旋身而起,剑意斩断四周疾风骤雨而下的流镝,周身气势渐冷。 他在疲于应对的间隙抬眼,深深望向法阵之外——容兆伫立皓月星辉下,身披夜华、从容不迫,与身处法阵之中的他泾渭分明。 对视的一瞬,容兆飞身而上,释出攻击,十成威力的剑意急遽向前,袭向乌见浒。 当然不是杀招,但也足够叫本就被困法阵中的乌见浒好受。 日炎天晶铃自乌见浒手中滑落,转瞬被一道强悍剑罡卷去法阵之外。 乌见浒眼眶骤缩,灵力搅动阵中风云,对撞上那无处不在的杀戮之气,将之冰封住,再使之碎裂,纷洒而下。 他的脏腑震荡,全力一击,强行破阵而出。 容兆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下,只留下一句语调如出一辙的—— “承让。” 乌见浒追了几步,最终作罢。 他停下,抬手慢慢摸上自己颈侧,摸到那点尚未干涸的血,脑中浮现容兆那一瞬间的惊愕,再是方才置身法阵之外时,脸上的冷漠和算计。 啧。 第10章 都成惘然 = 崇天殿前的流水宴一共摆了七日,宾主尽欢。 容兆借口身体不适,闭关修养,未再在人前露脸,期间萧如奉几次派人来探望,皆被他随意打发了—— 目的既已达成,他便不耐再应付那些无聊的人或事。 午后,容兆伫立窗边,望向远方烟岚之下若隐若现的山脉,片刻,他问身后妖仆:“那是哪里?” 妖仆抬头看了一眼,斟酌道:“应是郢城西南边的白鹭山,听闻那里是一处天然猎场,内有天材地宝、奇珍异兽无数,是萧氏王族人每岁秋季的行猎之所。” 妖仆话落,便见一行白鹭冲云岫而出,直上青天。 容兆凝神细细感知了片刻,不知是否是他错觉,西南角那边,灵气似乎格外浓郁些。 倒是稀奇。 “去和少宗主他们说一声,后日我们走那头出城,绕道去看看。” 妖仆才退下,又有人来报,灏澜剑宗的宗主不请自来,说有要事与他相谈。 容兆走回案几边席地坐下,拎起支笔,悬腕落墨。 乌见浒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容兆跪坐地上,专注画灵符,窗外进来的光虚描着他半边侧脸,勾出一道流畅清晰的下颌弧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4 度,不掩凌厉。 一如他这个人,温润如玉只是表象,本质锋芒逼人。 “乌宗主请坐吧。”容兆没有抬眼,淡淡开口。 乌见浒上前一步,在案几另侧盘腿坐下,容兆并不打算招待他,连杯茶都欠奉,继续做自己的事。 乌见浒也不在意,问他:“云泽少君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当真身子不适?” “还好。”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避风头,才不想出门,”乌见浒闲闲地道,“萧如奉那头派人来过好几回了吧?” “嗯,”容兆没否认,“他倒是热情好客得很。” 话虽如此,其实他们都清楚,萧如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丢了东西,有本事做到的人统共也就那么几个,不盯上他们都难。 但毕竟没有实证,东西丢了便是丢了,那位最终也只能吃哑巴亏。 容兆不欲多说这些,乌见浒便也算了,拿过一张他刚画好的灵符随意看了看:“下笔遒劲有力,一气呵成,画得挺好。” “那送你吧。”容兆不怎么走心地道。 乌见浒笑了声:“多谢。” 普通灵符一枚灵石就能换一张,画得再好也不过十倍价格,说是赠礼未免太过寒酸,但容兆愿意送,他收着就是。 “这算那夜之事给我的补偿?” “你觉得是便是。”容兆无所谓道。 “这样的补偿有何用?” “你还想要什么?” “日炎天晶铃让给我,”乌见浒说得直接,“价格随你。” 容兆终于抬了眼,看向他,乌见浒的脸上有一点若有似无的笑,眼神却不似平常散漫,深灰色的眼瞳盯着人时,冷感很重。 这不是他的一句玩笑话,他特地来,为的便是这个。 容兆蹙眉:“乌宗主说的要事,是指这个?” “是,你要多少灵石肯让出天晶铃?或者以物易物,只要你将东西让给我,灏澜剑宗天宝阁的藏品,随你挑。”乌见浒也不拐弯抹角,直白说出来意。 “随我挑?”容兆提醒他,“日炎天晶铃虽是天字级的上品灵器,你们宗门宝阁里定也有更好的东西,你当真舍得?” “只要你看中的,无论什么,都可以。”乌见浒慷慨道。 容兆搁了笔,还似认真考虑了片刻,问他:“你这是跟我谈交易,还是有求于我?” “有分别吗?” “若是谈交易,”容兆淡道,“我没兴趣跟你谈,若是你有求于我,乌见浒,你这态度和诚意,还远远不够。” 他的眼中亦无半分玩笑意味,更多的是不屑一顾。 乌见浒看懂了:“你想要我如何求你?” “你为何要那日炎天晶铃?”容兆却问。 乌见浒少见的沉默了须臾:“抱歉,不便透露。” “那便算了,”容兆微微摇头,“我说了,你这个态度,我不接受,灵石于我无用,那些难得一见的宝贝元巳仙宗也有,若我真想要厚着脸皮问我师尊讨便是,不必跟乌宗主你换,日炎天晶铃我志在必得,不会让与别人。” “当真不行?” “不行。” “看在幻境那三年的份上,将天晶铃让给我,日后若有你想要的东西,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帮你弄来。” 乌见浒的脸上已无一丝笑意,即便求人,他的语气依旧强硬。 触及他眉眼间压着的冷峭,容兆确信,这才是乌见浒本来面目。 “既是看在那三年的份上,乌宗主便不要同我争了,”容兆的态度也坚决,“日炎天晶铃我不会让,多说无益。” 僵持良久,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 容兆听着在耳边的落雨声,想起出幻境的那日,也落了一场这样的雨,雨水淋漓不尽,教熄了他满腔的愤怒和不甘,最终都成惘然。 “乌宗主若无其他事,请回吧。” 乌见浒起身,如那夜在那法阵中一样,深深看向他。 容兆自若回视,这一次看清楚了,乌见浒眼底的疏离冷意。 他重新提笔:“不送。” 乌见浒未再多说,转身离开,脚步声远去。 容兆回神时,笔尖落下的墨汁已在符纸上晕开。 翌日傍晚。 日暮时分,容兆走进西大街那间茶肆、同一雅间——初至郢城那日,他在这里碰见乌见浒,一起喝过茶和酒。 他在上回乌见浒坐过的位置坐下,晃眼望向楼下,那时便是在这里,乌见浒叫住他,风流做派犹在眼前。 “灏澜剑宗之人今日晌午便动身离开了,”旁边妖仆帮他添茶,小声禀道,“他们一走,南地其他宗门也陆续启程,今明两日应该都会回去。” 容兆抿了口茶,颇觉寡淡,目光落向对街那间不起眼的酒馆,停了须臾,吩咐:“让人去买壶酒来。” 半刻钟后,酒送上来,妖仆小心翼翼地帮他斟满一杯。 容兆接过,一口倒进嘴里,咽下后却不觉拧眉,确实和上回乌见浒让人买的是一样的酒,味道却差了不少,更遑论比桃露。 “这酒比桃露差远了。”他随口一说。 妖仆却不知桃露是何酒,面露疑惑:“公子,您说的桃露……” 容兆顿觉意兴阑珊,摇了摇头。 桃露是何酒本就不重要,出了那幻境,他或乌见浒,都再不可能酿出那一样的酒。 之后他未再碰酒,茶也只喝了半盏。 小半时辰后,瞿志被他的侍从带来,进门起便心惊胆寒,话也说不利索:“云、云泽少君。” “瞿仙使让我好等。”容兆冷道。 瞿志深垂下脑袋,勉力稳住声音:“您之前说帮您把事情办成了,便既往不咎……” “我几时说过既往不咎?”容兆凉声打断他,“我只说了,暂且留你一条狗命。” 瞿志一哆嗦,咽了咽唾沫,今日其实不是容兆等他,是他心知容兆要将他斩草除根,求得机会来见容兆。 那日回去后他便发现容兆用的那邪术果然歹毒,只要他稍一动歪心思,便隐有丹田将爆之感,让他又惊又惧,再不敢做他想。 瞿志咬着牙根,低声哀求道:“还请云泽少君网开一面,留着我日后还能为您所用,您若是这会让将我杀了,宗门那边还得派别的人过来,下一个也未必就是您的人。” 见容兆不为所动,他继续道:“我心术不正、两面三刀,不是个东西,您不信任我是应该的,但我在这边经营多年,论人脉和消息渠道远胜其他人,就萧如奉现下身边最得宠的那头淫蛇妖,我曾与他有救命之恩,想要跟他探听一些萧如奉的事情,再容易不过……” 容兆:“淫蛇妖?” 瞿志一听有戏,立刻道:“对,那淫蛇妖修炼千年才化形,精血十分养人,萧如奉非常喜爱他,时常与他双修,他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5 萧如奉面前很能说得上话,之前您问我要的羌邑皇宫布局图,便是他给我的。” 连萧如奉与那淫蛇妖的关系都一清二楚,这事瞿志倒不似信口开河,容兆在杀人与留人的念头间徘徊,瞿志瞧出他的动摇,又道:“我从前入宗门前还有个本家兄弟,他去了灏澜剑宗,现下做了那乌小宗主的侍从,虽职别不高,您要是想知道灏澜剑宗的消息,我兴许也能帮您打听到一二。” 容兆目光落过去,停住不动。 瞿志被他盯得心头直发怵,摸不太准他的意思,犹豫着还要说点什么,容兆终于开口:“滚吧,好自为之。” “云泽少君大人大量!日后我定为您肝脑涂地!”瞿志大喜过望,奉承谢恩过后麻溜滚了。 清净下来,容兆将一旁伺候的妖仆也挥退,独自坐了片刻。 搁下茶杯时,他慢慢转了转右手掌,解开了上方束腕,再是下头压着的金色发带。 腕心间微微发热的红线格外显眼,另只手抚上去,指尖送出一缕剑气,顺那道红线划下。 鲜血沁出,热意却丝毫不减。 像那夜乌见浒颈上被他划开的口子,也是这般。 容兆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睫垂下,于眼睑投下一片阴翳。 半晌,他重新缠上发带,慢吞吞地拉起束腕,系紧。 细细摩挲片刻,他在那些耀目落霞里,缓缓敛目。 第11章 天罗地网 = 翌日,元巳仙宗一行人启行,自郢城西南角出城。 刘崧心中不满,出发时叫住容兆问他:“云泽少君,我等为何要特地绕行?” 绕西南边离开,路上一耽搁,怕赶不上原定的归期。 容兆尚未作答,奚彦先兴冲冲地道:“我听闻那白鹭山下的白鹭镇有个很大的市集,当然要去看看。” “少宗主说了是。” 容兆打趣一般,并未理那刘崧,先上了车。 踏进车中前,他忽然回头,朝后方楼阁隐蔽处望去,车下奚彦见状问:“大师兄,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容兆收回视线,淡道,“几只跳蚤而已。” 白鹭山离郢城路途不远不近,他们晌午出城,傍晚才抵山镇,先找了间客栈落脚。 一路过来,不只是容兆,所有人都感受到这一方灵气充盈,暗自称奇。 “为何这里的灵气比他们王都更甚?” 坐下用晚膳时,奚彦好奇问起这事,抓心挠肺。 容兆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不想作声,他身后妖仆帮答道:“少宗主,这白鹭山据闻是羌邑人的圣山,确实有些非同寻常的地方,不过若要说灵气比别处充盈,这样的地方也不仅这一处,各地其实都有,只不过有的闻名遐迩,有的便只藏在荒无人烟处,不为世人所知。 “方才路上还听人议论,去岁这里发生了一场地动,自那之后山中灵气愈浓,奇珍愈多,也是稀奇。” “竟有这事?”奚彦惊叹不已。 他还想问,晃眼间瞥见进来的灏澜剑宗一行人,一愣,立刻冲容兆道:“大师兄,是乌宗主他们。” 容兆抬眼,客栈大门那头进来的,确是灏澜剑宗众人。 乌见浒进门径直朝前走,并未注意到在堂中用餐的他们。 奚彦朗声喊了一句:“乌宗主!” 乌见浒停步回头,看到他微微颔首:“奚少宗主。” “乌宗主你们也在此下榻吗?要不要过来一块喝两杯?”奚彦热情邀请对方。 乌见浒扫了眼旁边的容兆——连用膳时的姿态都是斯文优雅的,神情专注,一眼未看他。 奚彦笑道:“乌宗主赏个脸吧。” 乌见浒迈步过来,到桌边坐下,奚彦让人上了壶酒,多点了两个菜。 酒倒满一杯,乌见浒随手接过。 奚彦问他:“乌宗主你们不是昨日就走了,怎还在这里?” “留这边的市集逛了逛,明日再启程。”乌见浒顺口解释。 “是么?”奚彦兴致勃勃,“我们明日也打算去市集看看,里头当真有好东西?” “有自然是有的,不过得耐着性子慢慢挑,市集很大,真要逛一日下来也未必能逛完。” “那我们更得去看看了。” 他二人喝酒闲聊,乌见浒与奚彦说起市集上种种趣闻,逗得这小子开怀大笑。 “真有灵宠卖?那明日我们再去时,不会机灵长得好的都叫人挑走了吧?我还想买只灵猫来着。” 乌见浒笑起来:“巧了,我也买了只灵猫,确实是当中最机灵长得最好的一只。” 奚彦便说一定要去买,恨不能现在就去。 “你怎么养猫,”一直未出声的容兆冷冷提醒他,“师尊最不喜灵宠,紫霄山不许养这些东西,你先前不知?” “那我把猫养在大师兄你的出云阁,有空便去看看。”奚彦笑嘻嘻地提议。 “我也不喜这些。”容兆不留情面地拒绝。 “你以前没说过啊,”奚彦不信,央求他,“大师兄帮帮忙吧。” “不行。”容兆态度坚决。 一旁乌见浒冷不丁地问:“云泽少君不喜灵宠?” 容兆抬眸,眼神无波:“不喜。” 乌见浒盯着他的眼睛,将剩下半杯酒倒进嘴里,语气难辨:“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之后刘崧带人进来,他们方才去外头买了些东西,倒是没去集市那头。 见到乌见浒,刘崧稍微意外,上前一步到奚彦身后。 容兆搁了筷子起身,打算先上楼回房,奚彦不依不饶:“大师兄,你就帮我这一回不行吗,求你了。” 这小子没准喝多了,扯住容兆一侧袍袖,想要耍赖。 容兆抽回手,不予理睬。 奚彦因他这一下动作身子朝后晃了晃,没坐稳差点栽地上去,被刘崧眼明手快扶住。 “云泽少君,你做什么?”刘崧皱眉,“你怎能对少宗主这般无礼?” “刘管事,”乌见浒先开口,“云泽少君与奚少宗主是师兄弟,倒是你,对云泽少君似乎更无礼一些吧。” 被乌见浒几句话奚落,刘崧脸上挂不住,奚彦尴尬道:“刘管事,我跟大师兄闹着玩的,你别说这些了。” 容兆未理他们,转身上楼。 过了二楼转角,大堂的喧嚣远去,他慢下脚步,看向楼道另侧。 雕花八角窗圈住一轮楼外圆月,月华清辉如练。 容兆后知后觉想起今日是十五,不由驻足多看了片刻。 想起他与那人结契那夜,也是这样的清宵月明时。 乌见浒晚了半刻上来,抬眼间停下脚步。 上方那人立于明暗交错间、无边风月里,琼林玉树、风致无双,不似人间颜色。 容兆若有所觉,回身望去,斑驳月影落于脸侧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6 ,那些似水月色便也融进他眼里,浮沉间藏住了眼底深意。 交汇的一刻,夜潮无声涌动,直至楼下喧哗又起。 容兆移开目光,转身慢步上楼,推门进了房中。 乌见浒走上他先前站立位置,望向窗外那一轮圆月—— 同一景致,同样的视角。 他的视线停住,恍然意识到,方才容兆站这里时,在想什么。 入夜,容兆在房中入定打坐,忽闻隔壁传来哗声,奚彦一声高喝:“你们什么人?!做什么!” 他倏然睁眼,释出灵力,飞身而出时,却只见夜色下奚彦被人强行掳劫远去的背影。 “少宗主!” 刘崧等人落后一步出来,见状大惊失色,当即追了上去。 容兆抬眼望向前方夜空,停了片刻,若有所思,不紧不慢地跟上。 奚彦被人带着径直往白鹭山中去,他们一路追入山林,那些人已直入山林深处。 夜色太沉,看不清奚彦被带往哪方,容兆冲气急败坏的刘崧等人丢下句“分头追”,孤身往北面峰头掠去。 这一侧是这白鹭山中灵气最充裕处,先前他就想来看看,这下连借口也省了。 才落地,却有八方剑意一起涌上,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漫天蔽野,像已等候他多时。 容兆反应迅速地旋身而起,释剑抵挡,仅仅一下,被斩断的剑网又快速合拢,构织成愈发紧密的剑阵,遽然包围向他。 他被逼回击,剑波呈圆弧状凌空横扫而出,一时间林中罡风赫赫、剑光大作。 这剑阵结出的网无形胜有形,柔软多变又坚韧不摧,很是难缠。 容兆一剑斩下,晃眼扫过四周,手上快速成印,同时打向震、坎、艮三个方位,果不其然炸出了藏在其中的黑衣剑修。 剑阵塌了三个角,立刻有人补上,法阵轮转,重新撑起那一隅——分明是能迅速将人绞杀的卦阵,起阵人的目的却像只想生擒他。 容兆释出的剑意每每撞上剑阵,在推拉、消融、吞噬后其威势便涨一分。 他索性收了剑,只以灵力作挡,身姿利落潇洒,于那阵中翻飞,手指不断掐诀结印。赤红法印成于他掌间,急遽扩大,自阵中落下的瞬间,他手掌带着那道法印暴击在地上,腕间灼烫,长剑重新出鞘,上炁剑意随阴火灵力如水浪一般急扫出去。 霎时地动山摇、赤芒耀目,八方阵位同时被击中,那些藏在暗处的剑修闷哼出声,剑阵已破。 容兆倏然抬眼,凌厉目光落向前,指尖送出一簇剑气,打穿了前方一株高大灌木。 刘崧自后狼狈跌出,被剑气洞穿了手掌,愤怒诘问:“云泽少君你做什么?!” 容兆执剑上前,居高临下望去:“刘管事,这话不该我问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刘崧粗喘着气:“你一进这山中便丢下大伙独自跑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容兆凉声打断他,“你觉得掳走少宗主,是我叫人做的?所以一路跟着我过来,见我落入阵中狼狈应对,也只是袖手旁观,不肯帮忙?” “云泽少君你是剑修不世之材,这等剑阵,岂能耐你何,我便是不出手帮忙,你不也破了阵,”刘崧酸溜溜地说着,挣扎想爬起来,动作间忽然一顿,惊愕抬眼,便见容兆手中剑尖已停在了他眼前,“你要作甚?!” “有人让我料理了你,我本不想惹麻烦,”容兆自上而下地打量面前之人,眼底不掩鄙薄,如同看一件死物,“现下看来确实有些道理,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你敢?!”刘崧目眦欲裂,“我是紫霄殿管事,是宗主的心腹,你敢动我?!” 提到那位宗主,容兆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问:“你是几时入的紫霄殿?” 刘崧一愣,高声道:“宗主尚未入主紫霄殿前,我便在他手下做事,你那时不过黄口小儿,连仙宗的门都还未入,宗主信任我远胜于你……” “所以我那师尊是如何登上宗主之位的,你一清二楚,还出过力,”容兆垂眼,沉下的嗓音似冰,“那你更得死了。” 对上他眼中毕现的杀意,刘崧顿觉背后寒意陡升,强忍着手上疼痛暴起,想要先发制人。 容兆将云泽剑换至左手,迎击而上。 他左手剑招不似右手那般犀利逼人,行云流水间却另有磅礴气势,刘崧很快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被逼至绝路,刘崧眼中终于流露出恐惧,电光火石间仿佛明白了什么:“你是——” 容兆没给他机会多言,云泽剑干脆利落地洞穿他脏腑,剑意直接绞散了命魂。 剑抽出时,刘崧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鲜血顺剑尖而下,淅淅沥沥滴在地上,容兆一眼未看,漠然回身,望向另一个方向,神识传音那人—— “乌见浒,你还要看热闹到几时?” 第12章 他的本色 = 乌见浒自黑暗中现身,目光先落向他染血的剑。 “容兆,你又杀人了。” 他的嗓音平缓温沉,并无往日那些戏谑。 容兆未理他,两指间升起一抹赤色灵光,沿着剑刃随意一抹,云泽剑转瞬光洁如新,回了鞘。 乌见浒看着他的动作,眼神微动,不经意间忆起件往事—— 有一年的仙盟大比,容兆被人以邪术偷袭,身负重伤,仙盟众长老力主从重处置那邪修之徒,是容兆主动说算了,念在对方初犯,感化之后逐出仙盟便罢。 那时人人称颂云泽少君高风亮节,有容人之度,堪为我辈楷模,唯有他亲眼所见,在大比结束后,回程的途中,那本已逃命而去的邪修被容兆派人捉回,如今夜这位紫霄殿管事一样,暴毙在云泽剑下。 既图虚名,又睚眦必报,乌见浒平生最看不上的,便是这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但那是从前。 方才容兆出手的那一刻,剑意弥散在无边黑夜里,像他整个人都被攥入其中,沉的是夜色,也是他水波不惊的眼。 或许那才是属于他的本色。 “方才他说你是,是什么?”乌见浒问。 容兆的掌心轻擦过剑柄,抬眸:“你话太多了。” “什么仇什么怨,杀了人还不够,还得把命魂都绞散?” 容兆寒声道:“与你何干?” 乌见浒点点头,是与他无关,容兆既不肯说,他再问也是多余:“被我看到了,不怕我说出去?” “你说出去,谁信?”容兆冷眼扫过四周,方才的剑阵撤去后已不留痕迹,“灏澜剑宗之人掳走我们少宗主在先,以杀阵擒我在后,还杀了我师尊心腹妄图嫁祸于我,事情传出去,世人是信你还是信我?” “你知道?”乌见浒意外又不意外,“为何不觉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7 是萧如奉的人做的?” “气息不一样,”容兆不屑道,“白日出城时他的人是有盯着我,但跟夜里这些不是同一批,萧如奉并不确定日炎天晶铃在我这,没道理掳走奚彦引我来此。 “而且这样的剑阵,一般人摆不出来,”容兆话锋一转,微扬起下颌,“乌见浒,弄这么大个剑阵就为了拿住我,你有失风度了。” “嗯,”乌见浒坦然承认,“逼不得已。” 以往他们每回交手,从来单打独头,这是第一次,乌见浒摆下天罗地网、严阵以待。 偏他又交代手下人不许伤容兆,一根手指也不许,如此束手束脚便没占到上风,最终让容兆破了阵。 听着这句“逼不得已”,容兆不禁心生怪异,不知这人为何如此执着日炎天晶铃,又想到那日他说的“不便透露”,也无意自讨没趣。 “乌见浒,你输了,还要继续吗?” 他的一只手始终停在剑柄上,随时准备释出。 葳蕤枝叶间投下一片婆娑月影,落在他肩头、发梢,似雪凝霜。 乌见浒静静凝着他,想起先前那条昏暗的楼道、雕花八角窗旁,他伫立在那,放空神思后那一刻的怅然落寞。 罢了。 灵符自乌见浒指间释出——是前日容兆赠他的那张,裹挟着一团火冲向前。 容兆不闪不避,炽焰映亮他的眼,在他面前倏然分散成无数萤火,绚烂如夜星闪耀。 本就是无甚用处的照明符,乌见浒回赠他这一刻的花火璀璨。 容兆抬眼望去时,那人已转身,潇洒离去。 “你们少宗主在这座峰脚下。” 烟花落幕,林中只余蝉鸣声,叠在细微的风动里。 容兆停步原地片刻,直至心头那一点漾开的水波无痕。 他快速处理了刘崧的尸身,以传送符将之送至另侧山头后,走回先前剑阵阵眼的位置,抽出云泽剑,灵力在地上画了个圈,向下探去。 方才那一掌带着结成的法印拍击而下时,他在掌心的震荡间感受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气息,来自地下。 当时人多眼杂,怕引起旁人注意,他面上未表露分毫,这会儿才确信并非错觉,地底确实有东西。 埋得不深,很快被他的灵力探触到,带了出来。 白玉浮于掌心间,只有半个巴掌大,呈叶片状,通体纯净似雪,没有半分杂质。 容兆感受到其上丝丝缕缕的仙气,暗自心惊,不待深思,他先将东西收入了乾坤袋中,设下屏障封印。 两刻钟后,容兆在山脚下的一处石窟里找到奚彦,这小子被人封住丹田,捆了手脚禁声丢在这里,已然吓得不轻。 帮他解除禁锢,容兆传音出去,很快其他人一齐找了过来。 被众人围着关切,奚彦却颠三倒四说不出个前因后果,他被一帮黑衣人掳走,之后到了这里,对方可能是谁、用的哪门哪派的功法、可曾说过什么,一概不知。 “先回去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容兆出言打断他们。 奚彦被人搀扶起身,这才有人注意到刘崧不在,问了句:“刘管事呢?怎不见他?” 众人面面相觑,试着传音过去却如石沉大海。 “刘管事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不会吧?以刘管事的修为,不应当啊。” “那为何传音没有回应?” “都少说两句,先送少宗主回去歇息。” 容兆再次打断他们,留了几人继续去山中寻找刘崧,带着奚彦和其他人回去了镇上客栈。 奚彦并未受伤,但心有余悸、惊魂未定,容兆让人给他喂了两颗安魂丹,待他睡下便回了自己房中。 设下重重结界后,他重新释出那枚白玉,感知片刻—— 确实是仙气,比灵气更纯粹,所谓的圣山,特殊之处大抵在这枚白玉上,或许是去岁那场地动,让原本深藏在地底的此物重见天日,今日才会被他拾得。 但这样东西从何而来,为何在此,却是耐人寻味。 无论如何,他能捡到,确是莫大机缘。 容兆思忖片刻,将东西收起,重新封印。 天大亮时,奚彦睡了一觉醒来,总算缓过劲,来容兆房中一块用早膳。 他吃着东西抱怨昨夜的种种,容兆漫不经心地听,这一顿早膳快用完时,有人慌张来报,刘崧找到了,但人已经陨落,不但死状可怖,还被人绞了命魂。 禀事之人声音打着颤,像是被吓到了,奚彦闻言已面无血色:“刘管事……连命魂都没了吗?” 他似乎想到昨夜遭此厄运的人本该是他,一时更如惊弓之鸟,惶恐难安。 “大师兄,你说他们还会不会再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我们今日便走,”相比他的惊慌失措,容兆却十分镇定,耐着性子安抚他,“不用担心,你让那些护卫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不会有事。” 奚彦恹恹不乐,也再不提去逛集市那一桩。 容兆命人将他送回房,喝了口茶,这才叫了其他管事之人进来,吩咐道:“先传音将昨夜之事禀报宗主一声,今日我们便启程回去,还有,事情发生在羌邑地盘上,他们总得有个交代,派人去与萧如奉说一说,让他们给个说法。” 打发了人离开,他依旧坐在桌边,悠然品茶。 片刻,有灏澜剑宗之人来求见,是乌见浒的侍从,送来只灵猫。 “宗主说这灵猫是昨日在集市上买下的,送给云泽少君您,还望您笑纳。” 容兆侧头看去,通体雪白的灵猫趴在软垫上,杏瞳微眯,看似温顺,实则冷淡,漂亮倒是十足漂亮。 待送礼之人离去,容兆手指轻敲了敲云泽剑剑柄,灵猫抬头看他一眼,起身上前几步,在他脚边重新蜷起趴下,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谄媚也无过分疏离。 神识中响起那人的声音:“我送的礼,喜欢吗?” “为何送我这个?”容兆喝着茶,目光落向窗外,楼下灏澜剑宗的扈从进进出出收拾东西,大约今早就会离开。 “看你之前也养过几只灵宠,买来给你逗乐子的。”乌见浒道。 他说的是在那幻境中时,容兆在山中捡到过几只灵宠,散养在家中小院里,偶尔逗一逗,没有过分喜爱,倒也不是他说的不喜。 灵宠与妖不同,虽有灵性却无灵根,无可能化形,说到底只是畜生,反而能得他多看一眼。 “为何是猫?”容兆又问。 乌见浒的嗓音里多了些轻快笑意:“你不觉得,挺像你的吗?” 他当时一眼便看中了这只灵猫,矜傲冷淡却漂亮得过分,那双杏瞳尤其,看着人时,不自觉地叫人想要招惹。 容兆低眼看去,灵猫的瞳色也是深灰,不像那人藏了过多的情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8 更纯粹一些。 “更像你。”他道。 乌见浒无所谓他怎么说:“既然送你了,好好养着吧。” 容兆无可无不可地“嗯”了声,也不说谢。 果然与那猫一样,乌见浒心道,傲得很。 容兆靠坐窗边,继续喝茶。 不多时楼下灏澜剑宗众人已整装待发,乌见浒出来,上车前忽然停步,回身抬眼望去。 容兆神色懒怠,垂下的视线落向他,乌见浒一笑,温声传音:“回见,卿卿。” 第13章 梦里贪欢 = 当日晌午,元巳仙宗一行人启程,半月方抵宗门。 才落地,便有宗主使者来传。 容兆先回了趟出云阁,将在白鹭山中得来的白玉藏起,随后取出那枚日炎天晶铃。 执铃于掌心片刻,一团血红邪气逐渐包裹上去,他冷眼看着,直至邪气没入铃中,了无痕迹。 “公子,紫霄殿那头又派了人来催。” 外间传来妖仆的禀报声,容兆摩挲着那看似与先前一般无二的天晶铃,半晌,收起东西起身。 踏入紫霄殿时,与他错身过的侍从近身传音来:“宗主先前已亲自查验过刘管事的尸身,未发现异状。” 容兆毫不意外,莫华真人向来多疑,自然要亲自查验一番才肯放心,所以那夜他才特地以左手剑杀人,叫他那位师尊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殿中,莫华真人见奚彦平安归来,放下心,目光转向一旁容兆。 容兆上前一步,主动说起这一趟出行途中琐事,提起在那白鹭山中发生的种种,莫华真人打断他,让奚彦先说。 奚彦神色讪然,硬着头皮复述了一遍那夜之事,依旧是一问三不知。 莫华真人闻言眉头紧蹙,这才问起容兆:“你当时可有发现异样?可能是什么人做下的?” 容兆缓声道:“当时我一路在山林间追寻小师弟的踪迹,并未注意到其他,此事颇为蹊跷,至于是何人做下,确实有些头绪——” 他说着看了奚彦一眼,莫华真人便先让奚彦退下回去歇息,殿中只剩他们后,容兆取出那枚日炎天晶铃,双手奉上:“师尊要的东西,幸不辱命。” 莫华真人眼中迸出喜色,亲自从座上下来,接过天晶铃,握入手中细细感知:“好!” 喜悦过后,他仿佛猜到什么,收起东西问容兆:“事情与这日炎天晶铃有关?” “应当是,”容兆说得亦真亦假,“萧如奉有所察觉,那几日一直派人盯着我,我们启行离开郢城也一路有人跟随,再有就是,灏澜剑宗那位似乎也在打这天晶铃的主意,几次派人试探我,那夜之事究竟是他们哪方做下的,却不好说。” “你说那乌小宗主?”莫华真人倒不意外,“这日炎天晶铃本就出自灏澜剑宗,是乌曹当年势微时,为巴结萧如奉,送给他的宝物,那乌小宗主想拿回去也不稀奇。” 容兆眼底神色微动,莫华真人继续道:“你干得不错,能在他们两方眼皮底下拿到东西,不枉为师信任你。” “应当的。”容兆淡道。 “只是,”莫华真人旋即又沉吟道,“刘崧之事还是透着古怪,按理说无论是他们谁的人,将彦儿绑走,却杀了刘崧,还将他命魂绞了,委实叫人匪夷所思。” “兴许是刘管事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被灭口了,”容兆镇定说出早已准备的说辞,“绞了命魂也可能是下手之人生性残暴,故而如此。” 莫华真人深深看他一眼,虽有怀疑,到底未再多揣测:“刘管事运气是不好。” 事已至此,怕也再难追究真相,事情发生在羌邑王都外,萧如奉已派人送来厚礼赔罪,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刘崧,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容兆问:“师尊,我可能去天音阁?” 这是之前就说好的条件,莫华真人不好反悔:“为师既然答应了你自然可以,但毕竟是破例之事,你只有三日时间。” 容兆颔首:“多谢师尊。” 三日足够了。 天音阁是元巳仙宗的典藏圣地,收录的皆是天字级以上的功法秘籍,只对本宗宗主和宗门长老开放,容兆是第一个破例走进这里的人。 莫华真人只给了他三日时间,便是料定他即便资质再过人,也无可能在三日之内通读并参悟其中任何一本典藏圣经,无非是让他进来开开眼罢了。 容兆的目的本也不是这个,进门他直奔剑法那一块,不挑什么,一本一本快速翻阅起来。 剑之道,大抵有相通之处,不同剑法之间相辅相成、互相补充,少有例外。 想要突破上炁剑法第十层大圆满,并非易事,若能在这天音阁内找到与之有关联的辅助剑法,或能事半功倍。 但容兆的期望注定是要落空了,上炁剑法自成一派,与其他任何剑法路数都无相近之处,又或者,那确实是仙法,不为世人所知,自然无人以之为基础创出新的剑法。 三日下来,颗粒无收,不免叫人泄气。 容兆徘徊在那两排书架间,在将所有剑法典籍翻阅过一遍后,他的目光落向另侧角落,那里收藏的皆是方志传记,鲜有人问津。 视线停了片刻,他迈步上前,在那一排排早已得道飞升的大能列传中,鬼使神差地取下了其中一本《战神录》。 三千年前战神以一己之力结束东、南两地纷争,威名远播,无人不晓,他的事迹流传至今,经世人口口相传、添油加醋后,早已不可考。 容兆也只知战神其人,今日第一次阅见他生平。 战神出身北域,本是一介散修,与同为剑修的师弟结成道侣,避居深山多年,得机缘练成仙剑之法。 后道侣身死,战神入世,彼时东、南两地战祸不断,战神游走其间,多方调和,几次出手平息战乱,拯救苍生。 战神为救世而弃通天成神路,将希望之种撒向人间,最终身陨。 容兆心头讶然,书中所提仙剑之法,虽仅有短短几句描述,分明便是上炁剑法! 而战神与他道侣避世练成上炁剑法的经历,竟与他和乌见浒在那幻境之中所经种种一模一样,或者说,是他们在幻境中将自己当做了别人,经历了他人的过去—— 他在幻境里隐约记得却无法代入的,是战神与他道侣的名字。 乌见浒固执认为他身体孱弱,是被战神的记忆影响,灵根有损早早身死的是战神的那位道侣。 他将乌见浒当做师兄与之结契,也是因为被幻境修改了认知记忆。 世事玄妙,远胜他所想。 但那幻境究竟是如何构织、因何构织,依旧让人费解。 容兆心潮翻涌,震动不已。 他不得不原地坐下,勉强自己定心,片刻,又重新拿起那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9 战神录》,看向那最后一行字——通天成神路。 世人常语“共登通天路”,不过一句戏言,上古传说中有那通天之路,不必历天劫便可立地成神,虽令人向往,倒也无人当真。 传闻之事,堂而皇之写进这战神传中,未免荒唐。 所谓希望之种,却更不知是何意。 想不通便只能作罢,三日时限已到,容兆平复心神起身,将书还回。 虽未找到想要的东西,总算不是全无收获。 走出天音阁,迎向天光,他有瞬息恍惚,似那日破幻境而出那一刻,不知今时几何。 回去出云阁,容兆让人焚了香,挥退屋中妖仆,坐下入定想要静心片刻。 疲惫袭来,他伏身趴至榻边,慢慢阖了眼。 梦里他回到那间崖边小院,桃花树下回眸,那人推门步入院中,与他莞尔。 可惜三坛桃露只开了其一,天恩祭要点的灯还没来得及扎,墙根边冒出的新芽也还未到开花时。 似梦非梦,如幻亦如真。 容兆睁开眼,侧身伏在榻边未动。 那只灵猫趴在他身前不远,灰瞳静静看着他。 容兆懒懒耷下眼。 既知是梦,他自己也难得清醒。 “乌见浒。” 第一次,他主动传音那人。 “这是吹得什么风?”神识里的声音带了些许惊异,“云泽少君,我没听错吧,有事?” “无事,”容兆嗓音里的倦意明显,慢吞吞地道,“无事不能找你?” “可以,”乌见浒笑起来,“随时恭候。” 容兆听着他的轻笑声,愈觉困意未消。 像一缕微风拂进干瘪已久的心腑,让那一处逐渐充盈饱胀。 “乌见浒,那枚日炎天晶铃,本是你们灏澜剑宗的东西?” “问这个做什么?”乌见浒揶揄道,“良心发现,打算还我了?” “还不了,”容兆仍是懒懒散散的语调,“借我用用吧,以后还你。” 乌见浒无奈:“已经被你拿走了,我也不能说不,容兆,你打算怎么赔我,一张灵符不够吧?” “你还想要什么?” “你。” 乌见浒说得直接,嗓音如沉在容兆耳边。 静了一息,容兆也低低地笑了,笑声逐渐愉悦:“乌见浒,你这是狮子大开口,日炎天晶铃再难得,也没有拿我自己赔的道理。” “那便算了,”乌见浒略略遗憾,“容兆,下回何时能见?” “不知道,”容兆笑过之后更显懒怠,“该见面的时候自然会见。” “秋日大比,”乌见浒道,“到时见吧。” “嗯,方才,”容兆的声音愈轻,如那幻境里的无数良夜,他在乌见浒怀中,与那人呢喃私语,“做了个梦。” “什么梦?”乌见浒也不觉温缓。 “美梦。” “什么样的美梦?” “不记得了,”容兆叹息道,“一睁眼就忘了,可惜。” “容兆,”乌见浒提醒他,“你自己说的,既知是梦,还是早些清醒得好。” “我说过吗?”容兆不认,“记性不好,忘了。” 乌见浒失笑:“好吧,那就是我胡说的,做梦也好,若是能日日做美梦,本就是人间极乐。” 容兆重新阖上眼,迷蒙睡去前,喃喃:“或许吧。” 梦里贪欢,确是极乐。 第14章 在呷醋吗 = 入秋以后,昼短夜长,一日冷似一日。 北域之地尤其,陇川郡内霜寒露重、万木萧索,分明已是深秋景致。 城中却因仙盟各家修士到来,极是热闹——十年一度的仙盟大比,人人向往。 “大师兄,今年的大比你参加吗?” 奚彦过来时,容兆正在院中练剑,剑意凌空扫过四方,凝结成霜,瞬息又聚合,消弭无形。 那一瞬间奚彦所感受到的威压,却让他不由驻足,不敢上前。 容兆收剑,淡淡看去:“有事?” 对上他寒霜一般的眼眸,奚彦莫名觉得不适,那种怪异之感转瞬即逝,他没有细想,走近过去:“大比啊,你今年还参加吗?” “不了,”容兆转身进屋,“无甚意思。” “我就知道,”奚彦跟进去,“乌宗主现在是一宗之主了,不会再参加大比,除了他,同辈之中其他人都不是你的对手,你肯定没什么兴致跟他们比试,我还想看大师兄你和乌宗主交手呢,可惜没机会了。” 容兆坐下抿了口茶,问:“你是想看我,还是看他?” 被容兆戳中心思,奚彦红了脸,挠头道:“都想……” “看了,然后呢?” “我,”奚彦被他盯得一阵尴尬,心虚嗫嚅道,“我就是想瞻仰一下你们对剑时的风采,或能从中悟到点什么……” 容兆搁下茶盏,神色愈淡:“你还是把心思放在自己的比试上吧,师尊对你期望很大,你别让他失望才好。” “那我也保证不了自己能拿到什么名次,”奚彦讪道,“我又不是大师兄你。” 昔年容兆与乌见浒初次在仙盟大比上交手,皆只有二十出头,一战成名、惊动天下,自那之后仙盟英才辈出,却远不及他们。 至于奚彦,他自认没这个本事。 容兆不欲多言,不参加今年的大比,除了确实没意思,也是顺他那位师尊的意——奚彦初出茅庐,被莫华真人寄予厚望,他这个大师兄识相点,便不能抢了小师弟的风头。 奚彦离开后,容兆又独自坐了片刻,喝完这盏茶,见外头秋烟袅袅、彩云漫天,起身出了门。 走出驿馆时,恰碰上有客登门。 萧如奉的那位大皇子萧檀来送大比事帖,见到他主动上前一步问候:“云泽少君,幸会。” “幸会。”容兆微微颔首,不着痕迹地打了对方一眼。 与那夜在萧如奉面前表现出的唯唯诺诺很不一样,面前这位大皇子举止得体、进退有度,神色也从容,更似他本来面貌。 而他身后跟着的,竟是当日在郢城的乐坊,乌见浒一掷千金买下的那头狼妖。 狼妖已彻底化形,亦步亦趋地跟随萧檀左右,掩住了周身气息,乍看去与普通妖仆无异。 唯独那双眼睛格外锐利,且狼性十足,丝毫不见谦卑之态。 容兆只看了一眼便错开。 萧檀笑道:“久仰云泽少君之名,当日在崇天殿前没机会与你敬酒,后日的大宴,还请云泽少君能赏个脸,与我一块喝上一杯。” “大皇子客气,一定。”容兆亦客套道。 上车时,他不经意地一瞥,萧檀背影远去,侧头正与身旁狼妖说话,那狼妖只落后萧檀半步,二人形容亲密,不似寻常主仆。 容兆看进眼里,仿佛想到什么,收回视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0 坐进车中,车外妖仆问他想去哪。 容兆没什么想法,吩咐:“走哪算哪,随意逛逛。” 车往闹市区去,越往前行人越多,容兆索性下车步行。 妖仆拿了件御寒的法衣想帮他披上,被容兆拒绝:“不必。” “公子,天寒,起风了。”妖仆小声提醒。 容兆微微摇头,朝前走去。 陇川郡中这座城池虽建在北域苦寒之地,却不失繁华。 因其不归属任一宗门,没有那诸多禁制,人事皆可随心所欲,很得天南地北的散修和一众过路修士青睐。 城中酒肆茶馆密布、青楼乐坊林立,楼舍屋宇连着栈道廊桥,飞檐斗拱、参差错落,人声、乐声起伏交织,市井烟火气十足。 天色渐晚,繁灯初上,不知哪方飘来的丝竹笙歌缠绵飘渺。 容兆停步栈桥上,看前方灯火。 心神愈发飘忽时,忽而传来一阵嬉笑闹声,他侧目望去,左手下方的乐坊亭阁间,年轻修士们饮酒作乐、惬意开怀。 他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黑衣身影,那人侧身倚靠坐榻,姿态松弛倦懒,两指间捏着只酒杯,随意搭在曲起的膝上,听美貌妖奴在旁抚琴奏乐,与人谈笑风生,间或畅饮—— 惯常的浪荡随性、落拓不羁。 喧阗笑声不时入耳,有人打趣道:“乌小宗主如今可是越来越难请了,今日若不是我等点了这妖姬,你还不肯赏脸前来。” “就是,果然还是美色动人心。” “人毕竟是一宗之主了,不像我等,还成日醉生梦死、游手好闲,比不得比不得。” 容兆晃眼过去,认出席中皆是南地大宗门的少主公子们,一帮子纨绔,从前便时常能在乌见浒身侧看到。 他与乌见浒针锋相对惯了,瞧不上乌见浒的轻佻狂浪,对这些人更只有鄙夷不屑。 何况,乌见浒这人向来寡薄,也未必真心看得上他们。 便不说这些人,从前乌见浒身边倒真有位知交好友,同为剑修,天资虽不比他们,也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据闻与乌见浒脾气相投,很合得来。 后来那人死了,死在了仙盟召集的一次秘境试炼里,被法阵吞噬,当时乌见浒就在旁侧,在上前相救与转身离开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事后面对众仙盟长老的诘问,乌见浒那时脸上的淡漠凉薄,至今令人齿冷—— “救不了,不搭上自己顺利将人救回的把握,我只有两成。” “我不会为了这两成可能,让自己去送死,他命该如此。” “见死不救自然是恶,他若是能侥幸逃出,之后怨我报复我,那是他的本事。” “我本也没说过,我是个君子。” 那时容兆便知,乌见浒骨子里的冷漠与自己一样,只不过他恶,却恶得坦荡,因为他是灏澜剑宗的少宗主,他有这个底气。 容兆心神几转,又想起在那幻境里,异兽来袭时,乌见浒没有犹豫地飞身而上,替他挡下。 就不知是那人的本意,还是受了那幻境影响。 乌见浒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拿他逗乐子,懒懒抬眼:“美色?” “可不是,”有人冲那正抚琴的妖姬挤眼,“瞧瞧这可是这乐坊里的头牌,多少人一掷千金都请不动她,还是乌小宗主你面子大,一听说是你想听琴,她立刻就点头答应了。” 乌见浒目光落过去,带了些许挑剔地打量,妖姬抬眸冲他妩媚一笑,周围立时一片起哄声:“看到没,也只有我们乌小宗主面子这么大,能博美人一笑!” 乌见浒垂眼,晃着手中酒杯,也笑了,却是极其轻慢的。 他在那些调笑声中偏过头,目光穿越香屑落英、灯影幢幢,落向前方栈桥。 有人伫立桥上,衣袂流光、英姿玉立,如月上谪仙,周遭星火斑斓、玉色娇妍,皆不及他。 视线交汇,短暂停留。 容兆错开眼,转身,走另侧下了桥。 乌见浒搁下酒杯,起身,纨绔们的嬉笑声停下,不解看他。 “你就要走?酒还没喝完呢?” “回去了,”乌见浒随意一摆手,“难得良宵美景,何必蹉跎在此。” 走下栈桥,容兆没再叫人跟着,漫无目的地沿闹市街道往前。 街边的茶馆外有人搭上台子唱戏,捧场的人不少,容兆停步,在人群之外看了片刻。 痴男怨女的戏码,无甚意思。 “云泽少君喜欢听戏?” 身旁多了另一个人,乌见浒的气息靠近时容兆便已察觉,他的视线落在前方台上未动,嗓音平淡:“随便看看。” “方才为何见了我就走?” 沉默须臾,容兆转身,面向好整以暇正看着自己的人。 “免得扰了乌宗主你的雅兴。”他的语气无波。 乌见浒的目光慢慢扫过他面庞——在夜色下略显苍白的脸,唯有唇是红的。 “冷吗?” 容兆的眼神里终于生出丝异色。 乌见浒转头,瞥见街边的成衣店,丢下句“等着”,走过去。 半刻钟后再出来,他手里多了件刚买的毛皮大氅,落至容兆肩头。 抬手帮容兆系上系带,和那幻境中一样的场景,容兆盯着他的动作,半晌开口:“乌见浒,我根本不需要这个。” “何必浪费灵力,”乌见浒抬眼,一弯唇,“挺合适。” 阴体质的人畏寒,即便容兆是火灵根。 但有灵力护身,本也无所谓,说到底他并不是幻境中乌见浒以为的灵根有损、身体孱弱。 容兆懒得争辩,乌见浒却问他:“你方才说,扰了什么雅兴?” 容兆嗤笑:“美色在侧,未饮先醉,好不快活。” “容兆,”乌见浒眼中浮起更多的愉悦,“你这是,在呷醋吗?” 第15章 是个骗子 = 容兆盯着乌见浒糅杂了细碎光亮的眼,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这个人蛊惑了—— 但这人本性如此,轻佻之言不过信手拈来。 “你觉得是?”他平静反问。 “那我怎知,”乌见浒看到他黑色瞳仁里自己的影子,笑了笑,“这得问云泽少君你自己。” 容兆既未承认,亦未否认,轻讽:“乌宗主挺有想法。” 乌见浒大方将之当做夸赞:“那就当是吧。” 容兆不再说,转身继续朝前走。 乌见浒自若跟上,与他同行,放慢脚步如并肩夜游。 “之前回去宗门,没被你师尊责备?” “师尊为何要责备我?”容兆奇怪道。 “你们那位紫霄殿管事死在你剑下,”停步在一处卖杂货的小摊前,乌见浒随手拿起张面具,在容兆面前比了比,自觉满意,“你师尊那关轻易就能过了?” 容兆瞥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1 眼,触及他眼中谐谑,面不改色:“刘管事究竟是死在萧如奉的人手里,还是乌宗主你的人手里,我师尊确实想追究,可惜无凭无据,只能作罢。” “睁着眼说瞎话,挺厉害啊,”乌见浒轻啧,“容兆,你一直就这样的?顶着这么张纯良无害的脸,骗得所有人团团转?” 手中面具停在容兆面前,乍一看去给他添了些许俏皮,面具背后的那双眼睛却格外深沉。 乌见浒看着,再次确定,面前这位就是个骗子,稍不留意上了他的当,便是万劫不复。 “我几时骗过乌宗主你?”容兆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乌见浒的眼中多了些兴味,又似无奈:“也是。” 从前容兆瞧不上他根本不屑骗他,至于现在,不过是他们各自在虚情假意里试探几分真心。 他拿下面具,在手上颠了颠,略略遗憾。 容兆的面庞清冷依旧,目光盯上他:“乌见浒,你在郢城的乐坊里买下的那头狼妖,送给谁了?” 乌见浒眉峰微挑:“你还惦记那头狼妖呢?” “方才出门时碰到萧如奉的那位大皇子,”容兆直言道,“他身旁跟的妖仆,若我没看错,应当就是你当初一掷千金买下的人,乌宗主你花了五十万灵石买人,转手就又送了出去,这般大方委实叫人好奇。” “云泽少君确实看错了,”乌见浒并不承认,若论睁眼说瞎话,他也不遑多让,“我与那位萧大皇子素无交集,怎会送人给他,狼妖嘛,大抵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何况人有相似,如何能说就是我送的?” “不是?” “自然不是。” 容兆一哂,失了与他多言的兴致,往前去。 乌见浒笑笑,将面具扔回小摊上,跟上去。 走近了他目光落至容兆颈侧,微微一顿,很自然地抬手,帮容兆将夹进大氅领子里的一缕头发弄出来。 容兆睨过来,眼波流转,在夜色下多了几分暧昧不明。 “要不要找个地方去喝酒?”乌见浒小声问,贴近的嗓音这次确确实实带了蛊惑意味。 “你方才还没喝够?”容兆嗔笑,“乌宗主莫不是个酒鬼?” “去吗?”乌见浒只问。 容兆稍一侧头,便对上乌见浒近在咫尺的眼,眼里有一个他——逐渐放大,是他有意靠近。 “乌见浒,”容兆的声音一顿,“我不跟你喝。” 乌见浒慢声重复:“不跟我喝?” “嗯,”容兆抬手,手中未出鞘的云泽剑敲了敲他肩膀,“你想喝酒,随便一吆喝,多的是人陪你,何必找我?” “你跟其他人是一样的吗?”乌见浒问。 “不一样吗?”容兆微微摇头,云泽剑抵着他,退开距离,“说到底都是消遣,对象是谁有何分别?” 乌见浒眯起眼,直视容兆的目光里添了些深意,试图将人看穿。 半晌,他蓦地乐了:“好吧,和其他人出来喝酒是我的错,以后注意。” 容兆的眸光略动,压在乌见浒肩头的剑滑下,在他心上一点,旋即分开。 动作快得几如乌见浒的错觉,但隔着层层衣料,他又确实觉出了云泽剑柄轻触心口时,那一点微妙的热意。 乌见浒坚持问:“喝酒,去不去?” “真不去,”容兆收了剑,无趣道,“不想喝酒,乌宗主行行好吧。” 他这样的语气说出这话,乌见浒便也没辙,只能作罢。 却都没说分开,这条街还长,他们继续朝前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街边勾栏瓦舍里飘下飞花,沾上容兆的发,被乌见浒随手拂去,在指尖碾碎。 姑娘们的娇笑声落去身后,乌见浒侧头,也在容兆耳边沉沉一笑。 这条街走到底,是这头的江边。 江上灯火连天,上千只花船纵横停于江心,琴声、歌声绵绵不止,融入夜潮江波里。花船周围,一盏一盏的荷灯放入水中,随水波逐流,连成一片迤逦星火不见尽头。 是女修们在酬奠花神,今次恰逢仙盟大比,众仙门齐聚于此,因而声势格外浩大些。 江边驻足围观之人不少,有雅兴来了,泼墨挥毫、吟诗作画者亦大有人在。 乌见浒抱臂看了一阵,散漫神情里不见几分兴致。 他身旁容兆面色更冷淡,仰头瞥见远方天际雾蒙蒙的夜色:“风又大了。” 乌见浒顺他视线望去,想到什么,唇角微扬:“这么多船停在一处,也不怕出事。” 容兆没出声,眸色沉下的瞬间,江心一角忽然起了火,其中一只花船烧起来,火势迅速蔓延至旁边几艘船上。 舞乐声依旧喧嚣,掩住了那些失措惊呼,花船上游乐的女修们大多无知无觉,江风肆虐,火势急遽蔓延,接连几十上百艘花船转瞬陷入火海中。 直到江边围观众人发觉不对,焦急出声提醒,陆续有人飞身上去救人。 周围反应过来的其他花船开始撤退,越是着急却越难退开,大大小小的花船撞在一块,不断有人落水,江上彻底大乱。 大火仍在向四周蔓延,不消半刻便已吞没大半花船,甚至无法扑灭——不知谁人一声惊慌高喊“是地晦离火”,瞬间哗然。 地晦离火是至阴之火,轻易不能克,夜里来此游玩的多是年轻修士,修为有限,碰上这地晦离火,几乎束手无策。 幸好逃命还是做得到的,虽然狼狈了点,大多数人都自那烟熏火燎中逃了出来,实在修为低下的,也有旁人相助,陆陆续续上了岸。 乌见浒始终站定不动,冷眼看着面前种种,若有所思。 容兆同样望着前方,却不知在想什么。 有才被人带上岸的女侍挣扎起身,慌张哭喊:“小姐!我们小姐还在船上!你们救救她,快救救她!” 她指的那条船已然被离火炙焰吞没,旁人议论纷纷,纵有心俱都望而却步。 乌见浒忽然偏头,冲容兆示意:“容兆,这里是不是只有你我能救人了?” 容兆神色不动:“乌宗主不打算出手?” “救了人,于我有何好处吗?”乌见浒连考虑都没有,丝毫不掩骨子里的冷血,似笑非笑的,“这等英雄救美的故事,还是比较适合云泽少君你。” 他便是笃定了容兆会去,大庭广众下,别人都可以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但云泽少君不可以。 容兆深睨了他一眼,飞身而起。 浩荡剑意扫开江面浓烟,江岸上人群齐齐一震,有人认出了他:“是元巳仙宗的云泽少君!” 无数人惊呼出声,被眼前这一幕震动—— 呼啸狂风下,烈焰离火如可吞噬一切的鬼焱,张牙舞爪撞上那道极尽强悍凛寒的剑意,碰撞推拉后竟似被镇住,威势骤减,而容兆就这么一头扎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2 其中,身形立时被火焰包围。 阴火灵根便完全不惧地晦离火吗? 至少在场不少身具阴火灵根却修为低下者,决计不敢如容兆这般贸然闯入火海中。 所有人都替他捏了把汗,唯独乌见浒从容盯着容兆消失的那一点,暗自计时。 自十倒数至一,最后一字落下时,容兆一如他所料,抱着那早已昏迷的女修,冲烈焰而出,飞身回江岸。 才落地,女修的侍从们围上,容兆将人交回,抬手以灵力拂过女修的脸,没入她额心。 “吸了些浓烟,无甚大碍,回去给她喂些还魂丹,很快就能醒。” 侍从们感激涕零,不断与他道谢。 容兆淡淡点头。 乌见浒的目光落过去,见那女修身上裹着的,是他先前买给容兆的那件大氅。 容兆回头朝对岸望去,方才他出手时,还有另一道剑意跟上助他。 竟也是个年轻剑修——同辈之中除了他与乌见浒,炼出剑意者寥寥无几,对方剑意凝炼虽不及他,却也不差,倒是个之前从未见过的生面孔,看衣着还是个散修。 察觉到容兆打量目光,对方客气与他致意,拱手表达钦佩之意。 容兆便也颔首。 身后乌见浒叫他:“容兆,走了。” 容兆没理人,转身走下江堤。 至无人的暗巷边,侍从已停车在这头等他。 上车前,乌见浒忽然伸手,将他攥回,按在了车辕旁。 众侍从立刻上前,被容兆眼神制止。 乌见浒从始至终盯着他的眼睛,目光沉默纠缠片刻,容兆开口:“都退下。” 侍从妖仆们退去了十丈外,自觉背过身。 容兆便索性倚车辕不动:“乌宗主做什么?” “我给你买的衣裳,”乌见浒沉声问,“为何在别人身上?” “那女修身上衣裳单薄,不得已,”容兆忽地笑了,疏朗眉目浸润在夜色里,“乌见浒,不是你让我去英雄救美的?” “特地走来这江边,你早知这里会出事?” “乌宗主说笑了,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容兆的眼神一如既往的镇定,叫人难以捉摸——果然是个骗子。 乌见浒靠近,侧向他颈边嗅了嗅:“沾上了那些姑娘家的脂粉香,不适合你。” 容兆微微偏头,仍在笑着:“乌见浒,你这也是在呷醋?” “你觉得是便是。”乌见浒坦然道,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颈,退开。 容兆笑看着他:“乌宗主话说完了,我能走了吗?” “想走走吧,”乌见浒的声音一顿,“过两日见。” 第16章 我已有妻 = 容兆回到驿馆,戌时将过。 进门便碰到奚彦,这小子又来找他,想要他陪自己出去玩。 “不去了,我才回来,都这个点了。”容兆没肯。 他步入院中,奚彦跟进来:“也还早啊,听说这里没有宵禁,到了子时更热闹,大师兄,你方才出去都不带我一起,父亲又不让我独自出外……” “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容兆开口便打断他,“让你多放些心思在大比上,别只想着玩,外头也无甚好玩的。” 奚彦不服:“那大师兄你还玩到这个点才回来。” 容兆懒得多言,正要进屋,他那只灵猫不知打哪钻出来,轻轻叫唤了一声。 容兆瞥眼望去,奚彦一愣,惊喜道:“这里怎会有只灵猫?” 他说着上前弯腰想去触碰,灵猫高傲睇着他,警惕心极高地后退两步,转身跑没了影。 “什么啊,一点不亲人嘛,”奚彦抱怨着,回身问容兆,“大师兄,这只灵猫是你养的?下午我来怎没见过?” “嗯,”容兆走进屋中,随口答他,“它不喜生人触碰,很少在人前露脸,下午或是躲起来了。” 奚彦闻言有些意外:“还真是你养的?那大师兄你之前还说不喜灵宠,不肯帮我养呢,现在倒好,都把灵猫带这来了。” “友人所赠,不能不养。”容兆淡道,至于灵猫出现在此,是出门那日这小东西悄悄钻上车,他确实放任了。 “什么友人?”奚彦好奇追问,“我怎不知大师兄你有这般情谊的友人?” 容兆不欲解释,三言两语将人打发离开。 他在榻边坐下,阖目养神片刻,那只猫便又钻了出来,跳上榻,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趴下。 容兆侧头觑过去,嘴角倏尔浮起点笑。 翌日清早,天方亮,莫华真人便派人来传。 昨夜之事已然传开,云泽少君于地晦离火中来去自如、英雄救美,成了街知巷闻的美谈。 容兆自己倒十分淡然,被莫华真人问起,三言两语说了事情经过。 “当真是地晦离火?那些女修放荷灯,怎会冒出地晦离火?”莫华真人怀疑问道。 “我也不知,”容兆道,“但确是地晦离火不错。” “那倒是奇了,竟会有这等事。” 奈何地晦离火一起,昨夜江上千艘花船付之一炬,连空架子都没留下半点,当时船上玩乐的那些女修们俱都受了惊吓,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怕就是查,也很难查出什么结果。 莫华真人捋着长须,看容兆的眼神有些复杂:“昨夜你救的那女修,是桑常柏的小女儿,今日一早他便派人送来了厚礼致谢,一会儿你叫人来拿回去吧。” 容兆应下:“昨夜之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外头人盛赞你,为师也算跟着沾光了,”莫华真人轻飘飘地说着,话锋一转又叹道,“不过大比之前出了这事,虽未闹出人命,总归不会轻拿轻放,又有得吵了。” 这话倒是不假,仙盟大比前出了这样的事,总得有人出来负责。 容兆没接腔,事情本也不需要他来议论置喙。 他师尊自从用上那日炎天晶铃,身子养好了,如今精力充沛,自会操心这些。 莫华真人眯眼想了片刻,吩咐人:“去叫苍奇来。” 容兆闻言自觉告退,莫华真人也不留他,摆了摆手。 他在回去的路上碰到苍奇,对方上前问候了他一声:“大师兄。” 容兆点点头,没说什么,错身过了。 苍奇是他二师弟,莫华真人虽名下徒弟众多,真正的亲传弟子只有容兆、苍奇和他的亲生子奚彦三人——苍奇老实稳重,天资也高,不及容兆那般锋芒毕露,却极为听莫华真人的话,比起容兆,莫华真人显然更信任这个二弟子。 不过这些,容兆也不在意就是了。 当日便有了消息,为了平息事端给众家一个交代,萧如奉将仙盟巡卫所的统领撤职,新换上的人将由各家重新推举。 巡卫所下辖兵卫三十万,皆是修为在筑基后期以上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3 修士,分散戍卫在仙盟四方,各大宗门无不想染指安插自己人。 而莫华真人想推的人,便是苍奇。 “萧如奉有自己属意的人选,南地大宗门也想推他们的人,不过他们各自已经占了几个副统领的位置,这次统领一职的人选,当如宗主愿了。” 侍从小声禀报着外头来的消息:“大比结束前,这事应当便能尘埃落定。” 窗外进来的天光在榻边曳出一段光影,容兆倚坐一旁看书,听罢慢慢翻过一页,没什么情绪地道:“我那师尊若能如愿,自然是件好事。” 虽然出了这一场风波,转日的仙盟大宴却不受影响。 出门时那只灵猫又钻上车,容兆也没管,下令出发。 到了地方灵猫先跳下车,转瞬跑远了。 莫华真人率众登上问天峰,云巅两侧已遍布前来参加这一盛宴的各大仙门修士。 一路有人问候寒暄,及至他们坐下,仍不时有人隔空致意—— 元巳仙宗是东大陆第一宗门,总是格外引人注目些。 乌见浒也在其中,潇洒坐于酒案后,隔着不远的距离,与莫华真人拱手致意,眼神落向的位置,却是他后方的容兆。 云蒸霞蔚、杳霭流玉间,那人是另一种绝色。 容兆却没看他,那只灵猫不知几时出现在乌见浒脚边,趴下窝着不动,俨然没打算回来。 乌见浒垂眼望去,顿时乐了。 他迤迤然地喝了口酒,传音容兆:“你还把它带来了?养得挺好,比才买回来时看着胖了些。” 容兆不太想理他,一旁奚彦忽然凑过来,也瞧见了乌见浒脚边那只猫。 “乌宗主也养了灵猫吗?怎跟大师兄你的那只长得一模一样?不对,那就是大师兄你那只吧?” 容兆倒酒进嘴里,盯着那一人一猫,不答。 奚彦稀奇道:“大师兄你不是说它不喜生人触碰吗?怎会跑去乌宗主那里?你要不要去把猫要回来?或者我帮你去?” 奚彦跃跃欲试,不等容兆首肯,起身便过去了。 乌见浒撩起眼皮,看向面前兴致勃勃来问自己要猫的人,懒声问:“你大师兄如何说的?” “大师兄说这猫是友人所赠,不能不养,”奚彦转了转眼珠子,道,“乌宗主若是喜欢灵猫,过后我再叫人给你送来一只。” 乌见浒笑起来,奚彦以为他动了心思,便又问他喜欢什么品种的灵猫,乌见浒却半句未听进去,再次传音:“容兆,你我是友人?” 自然不是。 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容兆终于开口:“把我的猫还回来。” “行吧,”乌见浒认命道,“它自己跑来的,生什么气。” 容兆倒没生气,略有些不爽快而已。 乌见浒低头,冲那灵猫道:“回去吧,不然你爹爹真生我的气,不要你了。” 奚彦闻言有一瞬间的怔愣,乌见浒的语气、他脸上的笑,都透着点难以言说的味道,和他平日与旁人说话时很不一样。 那猫果然回去了,奚彦回神,还想说点什么,乌见浒微扬起下颌:“多谢奚少宗主美意,心领了,旁的便不必了。” 他拒绝得直接,奚彦脸上有些挂不住,正难堪,大宴开席,便赶紧回了座。 莫华真人与人应酬完,回头见自己儿子一脸讪然回来,不悦问:“你不好好待着,跑哪里去了?” 奚彦不愿多说,嘟哝了一句“哪都没去”,回去坐下。 容兆低眼看向回来身边的灵猫,小东西难得贴着他的腿蹭了蹭,像是有意地撒娇讨好—— 果然与那人一样,一肚子心眼。 之后萧如奉率众同祭天道,大宴正式开席。 觥筹交错间,气氛愈发热闹。 不时有人来敬酒,这次容兆依约与那位萧大皇子一块喝了一杯。 萧檀依旧是萧如奉几个儿子中最不起眼的,举杯之时,容兆对上他盈盈含笑的眼,却直觉这人野心不小,绝非懦弱可欺之辈。 他不露声色地喝下这杯酒,并不多言。 另边,乌见浒却碰上了件叫旁人艳羡之事。 千星岛岛主桑常柏亲自向他提亲,有意将自己千娇百宠养大的小女儿嫁给他。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千星岛位于东、南两地之间,由上千座大小岛屿组成,是这片海域上最大的宗门,若是他们与灏澜剑宗联盟,势必会对东边大陆构成威胁。 东大陆这边一众宗主长老们当下变了脸色,极力掩饰了,只等着看乌见浒如何应对。 萧如奉自然也是不快,不想看灏澜剑宗一再做大,但人家议亲这是私事,他也不好插手说什么。 乌见浒没有立刻表态,扬了扬眉,似乎有些意外:“桑岛主想做我岳父?” 桑常柏有些拿不准他的态度:“小女仰慕乌宗主已久,我从前也十分欣赏乌宗主年少有为,若是能结两姓之好,自然是件美事,不知乌宗主你意下如何?” 他原本没想过乌见浒会拒绝,就不说他们两家结盟的诸多好处,他女儿生得千娇百媚,有仙盟第一美人之称,求娶之人无数,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这样的美色诱惑? 但现下乌见浒这沉吟不语的模样,确实有些让他心里打鼓。 便听乌见浒问:“昨夜云泽少君飞身入地晦离火中救回的姑娘,听闻便是桑岛主的女儿,若是以身相许,似乎不应该许到我身上吧?” “噗。”这下当真有看热闹之人没忍住,笑了出来。 那桑常柏涨红了脸:“这是两码事,云泽少君救了小女,我们自然感激不尽,但婚姻大事,还要讲个你情我愿、情投意合……” “我倒是不比云泽少君,”乌见浒头一次在众人面前自谦,“云泽少君素有美名,我却是个浑不吝的,难为岛主你看得上我。” 论起来,分明容兆这样的端方君子才是佳婿良配,但一个尴尬的大宗门宗主首徒,哪比得上实打实的一宗之主,桑常柏的心思人尽皆知,却没想到是乌见浒自己挑破,让众人看了这出笑话。 奚彦愤愤不平,瞧那桑常柏十分不顺眼,小声与容兆嘀咕:“他以为他女儿是谁,说嫁就嫁,自己不要脸也不顾忌女儿的面子,当众提亲真不怕被人笑。” 容兆面无表情地倒酒进嘴里,一句话未说。 桑常柏还想解释,乌见浒搁下了手中酒杯,歪过头,眼里噙上点笑,银色发带随风摆荡。 “不好意思啊,桑岛主,你的美意我心领了。 “但我已有妻,恕难从命。” 第17章 你坏透了 = 乌见浒话出口,又是一片哗然。 连他身旁几位灏澜剑宗长老也是一愣,小声问他:“宗主,你几时娶了妻?” 旁人更是不信:“乌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4 宗主当真有妻?以前怎从未听你说起过,也没见你把人带出来啊?” 桑常柏面色尴尬,瞪着乌见浒似不可置信。 乌见浒笑笑,正经道:“千真万确,我与他早已结契,道侣性子低调,不愿在人前露脸,日后若有机会,再介绍给诸位。” 这便是说他不但成了亲,还与人立誓结契,是一点转圜可能都没有了——这等事情自然作不了假,就不知对方是何方神圣,能让乌见浒这般性子的人心甘情愿与之结契。 周遭议论纷纷,乌见浒笑而不语,回眸间对上容兆平静目色,举杯与他示意。 须臾,容兆捏起酒杯,凝视着那人,与他一块仰头喝下这杯酒。 大宴继续。 这一出插曲又给众人添了不少谈资,奚彦却整个人都蔫了,如同受了莫大打击,闷头喝起酒。 “你再喝下去醉了在人前失了仪态,师尊过后又得罚你。”容兆凉声提醒他。 奚彦哀哀怨怨地抹了一把脸,依旧不愿相信:“乌宗主怎么就成亲还跟人结了契,他这样的天资,谁配做他的道侣,谁配啊?” 身后几个同门弟子也在低声议论:“娶妻生子也就罢了,但不是说修行天资越出众者,越无可能与人结契被拖累吗?这位乌宗主倒是特立独行。” “倒也不尽然,若是能找到与他同样天赋之人双修,于修行之事只有益处,何乐不为?” “你说得倒轻巧,同辈修士里除了云泽少君,哪还找得到能与乌宗主匹敌之人。” “那倒也是。” 容兆轻抚杯盏沿口,也生出了些许醉意,听着那些聒噪之言,他侧过身以手支颐,在这秋日凉风里,惬意阖眼。 乌见浒目光落在他身上,轻轻莞尔,倒酒进嘴里。 后头奚彦这小子当真喝醉了,一直嘀嘀咕咕,心有不甘。 回程等车时他们又碰到灏澜剑宗一行人,醉鬼侧头瞧见前边不远处的身影,张嘴便叫:“乌宗主!” 乌见浒回头,先看向的却是他身旁的容兆,再瞥向奚彦:“奚少宗主有事?” “乌宗主,你那道侣是什么样的人啊?” 大庭广众下,直白问起他人私隐,这小子也不嫌臊得慌。 周围听到这话的人俱又好奇,纷纷竖起耳朵,只见暮色下那人笑容散漫却也倨傲:“自然是,我看得上的人。” 容兆先一步上车,带上车门。 奚彦一愣,回神下意识朝后看去,方才那一瞬,他似乎听到了大师兄的一声轻笑,仿如错觉。 翌日,大比正式开启。 这是仙盟最热闹的盛事,各大小宗门考核展示弟子实力,也有众多散修参与其中,以求得那些大宗门的青睐,博一个入门机会。 容兆这次未亲身参与,每日会去比试场转一圈,看个几轮便离开,少与人打交道。 晌午他走上崖边栈道,下方比试场上正热闹,上百试台上同时上演鏖战,快则一两刻钟决出胜负,慢的或能打个一整日依旧胶着。 容兆目光落向其中一个试台,不动声色地观望—— 年轻的剑修才上场,便被对手释出的灵力攻击震得后退数丈,却见他不慌不乱,长剑持稳在手,剑尖一路碾地溅起火花,将对方灵力一并碾下,停下的瞬间他长剑一挑,飞身而上,反守为攻。 “一直盯着那剑修,云泽少君难不成看上他了?” 乌见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容兆没有回头,这人上前来与他并肩,也向下瞧了瞧,台上那与人激战正酣的剑修,正是那夜在江上,出手助容兆救人的那位散修。 他微挑起眉:“看着倒是有些本事,可惜运气不太好,碰上的对手修为境界比他高不少。” 容兆自然知道,他已经连着看了三日这散修与人比试,确实是难得一见天赋颇高的剑修,无门无派全靠自己摸索,能凝炼出剑意实属难得。 乌见浒侧身倚着栈边扶栏,见容兆看得认真,问他:“真看上了?打算将人招入门?” 容兆不答,乌见浒“啧”了声。 这一场比试看着没这么快能结束,容兆分出点心神,偏头意味不明地瞥向身边人:“乌宗主不与其他那些宗主长老们在下方观战席坐镇,来这里做什么?” “你呢?”乌见浒盯着他愈显秾艳昳丽的脸,连睨着自己时的眼神都似骄矜,叫人格外心痒,“为何一个人躲这里?” “清净。”容兆的视线落回下方。 乌见浒认同道:“一样。” 半个时辰过去,台上缠斗得愈显激烈,那散修剑道了得,于修为境界上的确差了对手不少,饶是这样,一来一回间,竟也不落下风。 “不过这么斗下去,终究是修为高者耗得住,他最后必然要输。”乌见浒随口评说。 容兆未出声,只见那人又一次释剑,并不凌厉逼人,更如春风化雨,密密绵绵的剑意随剑风扫出,攻击性不强,迷惑性却十足。 对手果然掉以轻心,没有第一时间做出防范,趁势而上,反落入其中,待到被那无处不在的剑意包裹、绞入,发现自己上当,已然晚了。 那人眼神一凛,剑势陡然变了,煦风转为疾电,瞬间刺开了对方防御,修为比他高出两个境界的对手猝不及防,被随之而来的强悍剑意击中要害,震飞出去。 这下便连乌见浒也稍觉意外:“挺有意思,他还会这一手。” “本事不错。”容兆道。 乌见浒看他一眼,笑笑不再多言。 说话间,莫华真人和萧如奉一齐出现在下方观战席,好巧不巧,奚彦和萧檀抽中了今日同台比试,再有半刻便要上场。 前头三日奚彦一路顺风顺水赢得轻松,不但莫华真人满意,这小子自己也自信心高涨,今日的对手虽是萧氏大皇子,但这位天资差灵根杂,修行多年修为不过尔尔,并未叫奚彦放在眼里。 萧如奉是不想来的,就怕萧檀一会儿输得太难看,让自己颜面扫地,又不好不给莫华真人面子,他二人坐在一块,互相恭维,一个志得意满,一个心有不快却不能表露。 “你小师弟看着信心十足,你师尊似乎也认定了他这场必赢,”乌见浒的视线扫过下方众人,语气莫名,“倒也不怕大意轻敌。” 容兆的目光转向他:“大意轻敌?连萧如奉自己都不看好他儿子,乌宗主难不成觉得这位萧大皇子有特别过人之处?” 他的话里分明存了试探的意思,乌见浒却不接这茬:“云泽少君有否提醒过那位奚少宗主,他的对手会用蛊?” “有何必要?”容兆看去,那俩已飞身上台,各自摆出进攻姿势防备对方,“反正,他也不敢在比试台上堂而皇之地下蛊。” 乌见浒却道:“那倒也未必,蛊术不能用,惑术呢?”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5 话音落下,下方俩人同时动了,灵力对撞,手中灵器一齐甩出。 他二人用的皆是鞭子,奚彦是软鞭,萧檀手里的则是一条九节鞭,品级不相上下,裹着灵力纠缠在一起时,气势倒是不差。 但奚彦是双系灵根,萧檀却只是三系杂灵根,修为等同时,灵力强弱高低立现。 却见萧檀不慌不乱,在奚彦接连不断的灵力攻击下来回闪避,虽无还手之力倒也不显狼狈。 奚彦只想速战速决,招式劲疾迅猛、猎猎带风,他到底年轻气盛,见迟迟未能得手到后面便有些急躁,出手间逐渐乱了章法,被萧檀寻得机会跃身而起,避开落下的攻击径直落至了他身后。 不待奚彦反应,萧檀手中多出一柄玉箫,箫声顿起。 那箫声时而悠扬,时而急促,绵绵不断。 奚彦像被定在了原地,先是不断甩头,之后便开始胡乱释出攻击,竟都冲着他自己去了。 观战席上莫华真人陡然变了脸色,几乎坐不住,萧如奉紧绷的脸上却渐露出了笑意。 “你小师弟中惑术生出幻象了。”乌见浒提醒身边人,看热闹一般。 容兆神色不动,盯着台上的动静—— 确实是惑术,蛊惑相生,但蛊为邪术,惑术却不是,习惑术者未必懂蛊术,习蛊术者却必精通惑术,而萧檀,显然是个中高手。 奚彦眉心额带上的玉石灼热滚烫,正不断闪现亮光。 乌见浒忽然道:“今早出门时,碰到奚少宗主,与他闲聊了几句,他说这条额带是前几日云泽少君你送他的,是件不错的灵器。” “乌宗主想说什么?”容兆淡定道。 乌见浒轻弯唇角,盯着他的眼睛:“濯清神识,使人耳聪目明,确是样好东西。” 容兆没吭声。 “然一旦中了惑术,神识越清湛者越易深陷其中,”乌见浒的声音稍顿,又继续,“抽签结果是一早就出了的,你早知奚少宗主会对上那位萧大皇子,也心知萧檀必定精通惑术,却有意送了这样东西给奚少宗主。” 容兆漠然移开眼。 下方“轰”一声响,奚彦已被己身灵力攻击掀下试台,这场萧檀赢了。 乌见浒对胜负毫无兴趣,只看着面前人:“云泽少君,你小师弟怎么得罪你了?以他的修为和资质,瞧着也不像最后能拿到什么好名次的,用得着这么整他?” 容兆的目光落回来,停了一瞬,似笑非笑:“你猜。” 又是这句,这便是认了。 乌见浒盯着他眼底那一抹亮色,有种自己也中了惑术的错觉,是容兆给他下的惑术。 “很不待见你小师弟?” “是啊,烦人得很,”容兆回视他的眼,“不自量力,总是惦记我的东西,和,我的人。” 乌见浒悠悠笑起来:“容兆,你还真是——坏透了。” 第18章 非梦里人 = 晌午,容兆正阖目小憩,妖仆进来禀报,仙盟长老们传他去议论事殿问话。 容兆觑开眼,妖仆小声道:“应是问那夜江上花船起火之事,宗主也在。” 容兆“嗯”了声,没有立刻动。 妖仆便又说起外头来的消息:“这几日萧如奉春风得意,宗主则多有不快,得知少宗主的那条额带是公子您所赠,还特地问过少宗主身边伺候的那些人,不过也没问出什么。” 奚彦那小子这一场输得颇狼狈,之后被打击得一蹶不振,很快便在大比中淘汰,连擂台赛都没撑到,离莫华真人的期望相去甚远。 倒是萧檀,虽灵根杂弱修为不济,却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惑术,一路过关斩将,很是让萧如奉在人前涨了脸。 容兆心不在焉地听,他师尊对他生出怀疑,也只是怀疑而已,一条额带证明不了什么。 他本是好意,是奚彦自己不走运,碰上了会惑术的对手,怎能怪他。 这点事情不必容兆放在心上,但仙盟众长老想见他,却不能不去,起火之事尚未查明,总不会轻易揭过去。 待妖仆说完,他随意一掸衣袖,起身:“走吧。” 问天峰山腰处的殿宇,是仙盟众宗主长老们的议事之所,容兆进门时,众人已在此等候他多时。 乌见浒身为灏澜剑宗的宗主自然也在,抱臂倚在一旁,一派闲适,在一众神情凝重的长老中间,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落过来,流连在容兆身上。 容兆未理他,上前一步,拱手先行了一礼:“见过众位长老。” 莫华真人示意他:“那夜江上发生的事情,你再详致与大伙说一遍吧,尤其你进去火中救人时,有无发现什么异状,仔细想想。” 那夜的事情疑点颇多,更像是人祸,巡卫所失职不假,但究竟是何人所为总得查清楚。 容兆却不配合,三言两语说完,问便是不知道、不清楚、只顾着救人旁的都未注意。 “将人救出后我便走了,并未察觉到不对,当时江上烟熏火燎,本也看不清什么。” 众长老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有人问:“你进去救人时江上花船才起火不久,怎会半点异状都未察觉?” “那位女修当时昏迷在船舱中,情形不妙,我着急将她带出来,没顾上别的,当时江岸行人众多,倒不如问问他们有否看到什么不寻常之事,”容兆说着,抬眼望向前方过于悠哉的乌见浒,“乌宗主当时便也在场,他应该看得更清楚些。” 被祸水东引的乌见浒微微扬眉,萧如奉问他:“乌宗主?你当时真的在场?先前怎未听你提起过?” “你们几时问过我?”乌见浒张嘴便道。 众人:“……” 容兆出来时已近傍晚,之后的议事不需要他参与,他又一问三不知,留下来也无意义。 殿外有不少巡卫所的兵卫,这段时日大比,陇川郡城里城外都加强了戍卫,及至山脚才清净下来。 上车前容兆忽然停步,望向旁边隐有响动的密林,目光一顿,吩咐侍从:“过去看看。” 他上车等了片刻,不多时便有人来报,在林中抓到个鬼祟之徒,听闻车上之人是云泽少君,坚持要见他。 “寻个隐蔽处,把人带来。”容兆吩咐。 往前行了一段,至无人山道废弃的驿亭前停车,来人被带至他跟前。 容兆未下车,隔着帘子打量车外之人——相貌还不错的年轻男修,修为瞧着却一般,战战兢兢的模样,神色间又隐有些孤注一掷。 “车中可是云泽少君?”那人小心翼翼地问。 半晌,容兆开口:“你是何人?” “我、我想见仙盟众长老,不知云泽少君可否帮忙引荐?” “原因?” 对方有些犹豫:“……您若是肯带我去见仙盟长老们,自会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6 道原因。” “那便算了,”容兆吩咐自己人,“鬼祟之徒,料理了吧。” 那人一惊,慌忙道:“别!别!我说,我是灏澜剑宗乌老宗主的人,我来这里,是想向仙盟长老们告发那位新任乌宗主弑父夺位,血洗玄极殿!” 容兆的眸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车外之人咬咬牙索性直说了:“那夜少宗主带人闯入玄极殿,宗主还在闭关,正要到突破的关键时刻,少宗主将玄极殿上下屠了个干净,强行冲开了宗主洞府的结界,宗主在进境之时被打断,力有不逮,死在了少宗主的剑下! “门中那些长老不知内情,他本就是少宗主,慑于他的威势,最后便让他得逞如愿登上了宗主之位! “我也实在是没法子了,又不知宗门内那些人谁可信谁不可信,故而来这里,只愿当众揭发那位少宗主的恶行,给乌老宗主讨个公道!” “玄极殿上下屠了个干净,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容兆冷淡问。 那男修一噎,嚅嗫一阵硬着头皮道:“我是老宗主的……近侍,这两年才跟的老宗主,之前少宗主一直在外历练,没见过我,那夜出事时我躲在后殿里,老宗主偏宠我,曾告诉过我他寝殿里有一条能径直出山的密道,我便是从那里出来的。” “你说乌见浒杀了你们老宗主,”容兆道,“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对方迟疑不决,容兆却无多少耐性:“若无凭无据,闹到仙盟长老面前,你诬陷一宗宗主,想清楚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我有!我有证据!”车外之人红着双目道,“老宗主陨落前,曾趁乱送了一枚玉简传音给我,里头是老宗主的最后之言。” 他双手递上玉简,车旁妖仆接过递进车里。 容兆拿到手中以灵力随意一抹,打斗乱声中响起声嘶力竭的怒斥:“你这畜生,你弑父夺位,你不得好死、必遭天谴!” 确实是乌曹的声音。 听罢容兆暗忖片刻,神识里忽然响起传音:“喝酒,去吗?” 他心思转了个弯,问:“乌宗主的正事做完了吗就想着喝酒?” “能有什么正事,”乌见浒浑不在意,“听这些人倚老卖老说些废话,不如去喝酒。” 容兆这次痛快答应了:“去哪里?” 乌见浒笑了声,报了间酒楼名:“一会儿见。” 断开传音,容兆重新将玉简封印,收了起来。 “还请云泽少君帮我,带我去揭穿恶人!”车外之人恳求他。 容兆无动于衷,手指随意一点,便有他的侍从上前,迅速将人制住。 他不带起伏的声音吩咐:“送去望川阁,让他们好生把人看着。” 戌时,容兆踱步上酒肆二楼,推门之前抬起的手停住。 里间传出声音:“来了为何不进来。” 容兆推开雅间门,便见那人坐于窗边桌前、灯火葳蕤下,正在倒酒。 他走上前,居高临下看去,乌见浒伸手示意:“坐吧。” 容兆坐下,接过乌见浒递来的酒杯,盯着他的眼,将酒倒进嘴里。 乌见浒嘴角噙着笑:“云泽少君可真不好请,这么多日了,今夜终于肯赏脸赴约。” 容兆捏着空了的酒杯在指间,问他:“你从来这般?” “哪般?” “我行我素、随心所欲。”容兆说得直接,先前之事,他意外又不意外,弑父夺宗主位,虽听着惊世骇俗,若是乌见浒做出来的,似乎又没那么叫人费解。 乌见浒坠在他漆深眼眸里,暗暗可惜这双眼睛这般漂亮,却少了些温情。 他也倒了口酒进嘴里,懒洋洋地道:“那得看你指的是什么。” “请我喝酒呢?” 乌见浒想了想,答:“那就是兴之所至吧。” “乌见浒,”容兆略不悦道,“我最讨厌轻狂之人。” 乌见浒看着他,眼中笑意收敛:“所以呢,云泽少君要我如何待你?” 沉默对视须臾,容兆开口:“乌见浒,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想做什么?”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想做什么,”乌见浒也问他,“云泽少君会告诉我?” 不会。 他们都不会。 静了静,容兆起身欲走,乌见浒伸手一攥,将人拉向自己。 他微仰起头,捏紧容兆手腕:“才来就走?” 容兆蹙眉,对上他沉下的眼,愈觉不快。 僵持片刻,容兆上前一步,跨坐乌见浒身上,将人推向椅背欺了过去:“乌见浒,你不要得寸进尺。” “容兆,现在是你在得寸进尺。”乌见浒提醒他,不待容兆说,继续道,“想请你喝杯酒都这般艰难,你还真是一点不惦念我们之间的夫妻情分。” 容兆嗤声:“风流成性之人,有何脸面说这种话?” “风流成性?”乌见浒像听到了极其新鲜的词,咀嚼了一番,不能苟同,“与人去乐坊喝个酒、听个曲便是风流成性?容兆,你这拈酸吃醋的劲够大的啊,这都几日了还记着呢?” 容兆却不吃他这一套,垂下的视线缓缓逡巡,自上而下地扫过他眉眼——藏了几分讥诮的轻佻,掩不住天性里的寡情凉薄,一如自己自那幻境里时就生出的直觉。 他贴上去,呼吸交错,沉了嗓音:“乌见浒,你比幻境里的那个,远远不如。” 乌见浒抚上他面颊,轻擦过鬓边:“你也一样。” 花非花、雾非雾,如梦一场、怅然若失的那个,并不只有容兆。 各自藏了三千心思,诸多防备和算计,谈何夫妻情分、亲密无间。 贴得这般近,有如耳鬓厮磨,却是假象。 愈是靠近便愈清醒知道,眼前之人终非梦里人。 容兆忽觉意兴索然,自乌见浒身上起来,后退开。 “酒不喝了,我回去了。” 乌见浒没再留他,一句话未说,看着他离开,冷然阖目。 第19章 不相为谋 = 转眼半月,大比日益激烈,秋日寒凉也挡不住如火如荼之势。 容兆缓步行走在山林间,林中云雾弥漫、溪水潺潺,逐渐将那些喧嚣阻隔在外。 他在一处水榭间停步,抬眸望向前方奔涌而下的山瀑,略微失神。 少顷,身后妖仆上来,小声禀道:“公子,人请来了。” 容兆敛回心神,回身看去,年轻剑修被人带进来,抱拳与他行礼:“见过寻云泽少君,在下池睢,早闻云泽少君侠名,久仰了。” 容兆微微颔首,不着痕迹地打量来人。 这人年岁不大,看着却颇为稳重,身上有剑修者独有的傲气,倒不惹人厌。 “那夜在江上幸有你出手助我,多谢。”容兆道。 “应当的,云泽少君也是为救人,我却没做什么,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7 ”对方谦逊道,“那夜能亲眼得见云泽少君的风姿,便也值了。” “我见你虽是散修,却剑意凝炼,实属难得,之前可有拜师?”容兆问。 “不曾,”池睢解释道,“少时机缘巧合偶得两本剑谱,靠着自行摸索,才有今日。” 容兆略感意外,双系灵根天赋并非绝佳,能靠自行摸索练出剑意,想来离不了聪颖勤奋,这样的人更难得。 “你有否想过入宗门?”他便也不拐弯抹角。 剑修神色犹豫:“我习惯了独自修炼,不受拘束,若是拜了师,免不得有诸多规矩束缚,怕不适应。” “自行摸索起步时确实不难,但越往后若无人指点迷津,怕越是困难,”容兆提醒他,“再厉害的散修,也无可能靠自己得道升天。” “我自然知道,只是……” 容兆未多说,抬手以灵力在虚空拂出一句剑诀,示意对方:“可能参悟?” 池睢望去,目光停住—— 【万斛珠玑、惊风掠雨,深柳一溪、翠于青烟。】 如此意象化的剑诀,轻易不可解,他屏息凝眸深思,竟如入定一般,果真是个剑痴。 容兆耐着性子等,榭外飞瀑坠入山溪,如滚珠落玉,是静谧山林间唯一的声响。 两刻钟后,池睢遽然睁眼,执剑飞身而出。 剑意倾泻,挑起水瀑四溅,搅动风起云涌,一时溪泉翻滚、浪奔不止,皆罩于其下,几息过后,剑势由急转缓,向四遭漫溢,更似翠柳拂风,自那凌厉剑意里带出几许绕指柔情,破阵于无形。 最后一缕剑意收敛,山瀑、溪泉归于平静,又是先前模样,溪间飘了几朵落花,昭示方才那一幕并非幻象。 池睢落地回来,容兆赞许道:“两刻钟便能参悟这句剑诀,你确实了得。” “云泽少君谬赞,”对方稍一迟疑,问,“不知这句剑诀,是出自何剑法?” 容兆不答,只问他:“你觉得这句剑诀如何?” 池睢想了想,道:“初看平平无奇,细思别有玄妙之处,若是能多些时间思量,或能有更多感触。” 容兆肯定道:“你在剑道上的确颇有天分。” 他没有说这句剑诀出自上炁剑法,虽是第一层里最简单的一句,但寻常剑修能在两刻钟内有所参悟,已是难得。 至于当日在那幻境里,他与那人却只用了半日,就已突破了这剑法第一层。 那时那人也曾以长剑挑开飞瀑,隔着漫天水雾,以剑气挽花,赠予他。 “这套剑法应当十分精妙,只观这一句剑诀,便知非同寻常。”池睢赞叹不已。 容兆思绪回来,直言道:“你若愿入元巳仙宗,我自会告诉你这是何剑法。” 见池睢仍有犹豫,他又道:“入了本宗并非定要拜师,门内弟子众多,若无师门,皆为宗主记名弟子,可同享宗门资源,也无那些过多拘束。” 便是他自己,因他那位师尊非是剑修,虽为他师尊,实际却没教过他什么。 对方显而易见被他说动,却又不解问:“为何是我?擂台赛尚未开始,我最后能拿到什么名次也说不准,元巳仙宗若想收徒,定有无数人求之不得。” 容兆不想多解释:“我方才说了,你在剑道上颇有天分,没必要等到擂台赛之后。” 池睢稍稍定下心:“云泽少君说的,可做得准?” “自然做得。”容兆道。 收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修入宗门做记名弟子,这点小事,他甚至不用知会莫华真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要推辞便是不识好歹了,池睢终于下定决心,拱手道:“承蒙云泽少君看重,在下不胜荣幸,日后入得仙宗,定当勤学苦修,不辱宗门。” 容兆颔首:“好。” 待人离开,他在原地驻足片刻,传音出去:“来了不打算出来吗?” 水榭外不远的高大乔木上,乌见浒侧身倚坐树冠,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低眼看过来。 目光交汇,皆是冷而沉的眼眸。 乌见浒跃身而下,并未上前。 “云泽少君好兴致。”他的嗓音冷淡,更似讥讽。 容兆平静问:“乌宗主为何在这?” “路过。”乌见浒道。 这便是连借口也不屑找了,容兆抬眸,定定看他—— 这人大多数时候都是轻狂傲慢、玩世不恭的,这样冷着脸敛眉沉目时,却是他本来面貌。 “你要招那个剑修入门?”乌见浒直言问。 “你既然都听到了,”容兆道,“何必多此一问。” “招入门,然后呢?”乌见浒语气强硬地追问。 不待容兆蹙眉,他寒声道:“你打算将上炁剑法教给他,容兆,我同意了吗,你敢这么做?” 容兆听着他质问之言,容色如常:“需要你同意吗?” “上炁剑法,是你我一起拿到的,”乌见浒提醒他,“归属我们俩人,你无权擅自教与他人。” “你也管不了。”容兆无意与他争辩这些,自己决意要做之事,没人能阻拦。 “你指望靠他助你突破剑法第十层?”乌见浒嘲弄起来,“就凭他?” 容兆:“总得试试。” 上炁剑法是双人合修剑法,这大半年他尝试过无数次,深知以一人之力绝无可能再进一步,欲突破那剑法第十层必得靠他人辅助。 池睢有多少能耐、能做到哪一步,他确实保证不了,但不试一试,总归不甘心。 “你就一定要这样?”乌见浒的眼中不掩失望,“当初我问你是否合作,你说不了,如今你宁愿信任一个外人,也不肯选择我?” “外人,”容兆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问他,“乌见浒,你又要与我说夫妻情分那一套?” 不等乌见浒说,他目露讽刺:“不觉可笑吗?你我之间,说得上几分夫妻情分?若言信任,你才是最不可信之人。” 乌见浒神情愈沉:“我不可信?” “不然呢?”容兆没有犹豫。 在那幻境之中,他全心全意信任依赖他的道侣,但假的便是假的,出了幻境,情爱便是最不值钱之物,更遑论虚情假意。 “乌见浒,”容兆微扬下颌,“你与那位萧氏大皇子在合谋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一宗宗主之位不够满足你?” “我能图谋什么?”乌见浒全无心虚,“便是有,与我们之间的事又有何干系?” “你怕是忘了,我是元巳仙宗之人,”容兆一字一字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乌见浒直视他的双眼,容兆在人前从来如此,大义凛然、不露辞色,见识过他最真实的另一面,却只想用力撕开他这道貌岸然的虚伪表象。 片刻,乌见浒倏尔笑了:“元巳仙宗?容兆,你在元巳仙宗是什么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8 尬地位,你心中有数,你那师尊知道你这么一心向宗门吗?” 容兆不为所动:“那又如何?我终究是元巳仙宗人,你才是外人。” 乌见浒意识到,这句才是他的肺腑之言——容兆视元巳仙宗为囊中物,其他有意染指之人,皆是与他为敌。 “我说我帮你,你不信?” “是帮我还是借我的名义打元巳仙宗的主意?”容兆一句话揭穿他,“乌见浒,你当我是傻子?便是上炁剑法,自你回去继任宗主之位,这几个月你以收徒为名考察过多少你门中弟子,又新招揽了多少修士入门,需要我明说?怎么只许你做得,我却不能做?” 说到最后,容兆竟也笑了,分明是讽笑,那点笑意落进他眼里时,却如秋水生波。 乌见浒微微敛眸:“你是在我这安插了多少眼线,连这些也知道?” 容兆不答。 “我没以上炁剑诀教过旁人,”乌见浒喑声道,“至少今日之前,我没有这个打算。” “没想到乌宗主也有犹豫不决时,”容兆说着,眼底情绪难辨,“所以今日我便帮你下定决心,有何不好?” “你说得对,”对峙良久,乌见浒终于认同了,“有何不好。” 他后退两步,最后道:“照旧,各凭本事,那便走着瞧吧。” 乌见浒已飞身而去,容兆凝目未动。 飞瀑渐开的水珠沾上他的眼,长睫微颤,有一瞬间他恍惚以为又落了雨。 却是错觉。 第20章 有意作对 = 擂台赛进行到第三日,容兆难得随莫华真人一同出现在观战席。 才坐下便有仙盟长老笑道:“这段时日一直不见你,还以为云泽少君对这大比无甚兴趣,也是,如今这些年轻人,可比不得你们当年了。” 容兆温声道:“前几日也有来,人太多了,便只在外围看了看,我观今次大比也有不少好苗子,萧大皇子的表现便很不错。” 他说的萧檀出人意料地一路挺进了擂台赛,莫华真人心下不快,面上却不好表露什么,还得笑着附和。 萧如奉面有红光,嘴上说着“浑小子运气好罢了”,难掩得意。 想来这一次大比后,萧檀在羌邑地位将今时不同往日。 另边座上,神情懒淡的乌见浒侧头瞥了一眼过来,容兆有所觉,但未理他,目光落向下方试台。 上百擂台同场比试,守擂十日,十日后最终的擂主便是大比的前百名,之后再百人混战决出最终名次。 前头三日擂主更换频繁,也有一连守了三日的,池睢便是——年轻的散修剑修,表现如此出众亮眼,很难不引人注意。 有长老盯着他那台看了半日,捋着长须感叹道:“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瞧这散修小小年纪,能在剑道上有此建树,实属难得,倒是颇有乌宗主和云泽少君当年的风采。” 在座众宗主长老们闻言,目光聚集到池睢身上,议论纷纷。 一直未出声的乌见浒忽然开口:“差得远。” 萧如奉第一个笑了:“乌宗主如此自信,是觉得这小散修比你当年差得远?” 乌见浒垂眸看向台上,眉梢间压着冷峭:“我说的是,比云泽少君当年,差远了。” 这话听着怪异,像有意奉承容兆,但以他俩的关系,从前乌见浒可不会这么说。 长老们俱都笑了,便有人问容兆:“云泽少君,你觉着呢?” 容兆很平静地道:“当年之勇,何必再提。” 于是众人又称赞一番他谦逊,乌见浒嘴角弯起讽刺弧度。 他道:“云泽少君意欲招揽他,自然觉得他不错。” 莫华真人闻言拧眉,问起容兆:“当真?之前怎未听你提过?” “是有这个想法,”容兆低声解释,“我见他剑道上颇有造诣,问过他是否有意入仙宗,只是招揽一个门内弟子,便未与师尊禀报。” 既非收徒,莫华真人纵然心有不满,到底未多言。 不但是容兆,在座不少人都起了心思,意欲将人收入门下,这散修看着便是个好苗子,擂台赛过后必成香饽饽。 台上比试还在继续,池睢又一次以剑意将上来挑战的对手掀下台,狂风过境后,持剑落地在试台边缘。 四周围观之人众多,一片喝彩声。 长老们频频点头,乌见浒却偏过头,淡淡说了句:“违规了。” 萧如奉问:“谁违规了?” “这个散修,”乌见浒道,“刚落下时身体触到了试台边缘结界。” 长老们有些意外,有人道:“你看错了吧,若是触到了,边缘结界该会有反应才是。” “只有半息。”乌见浒目色冷淡,语气却笃定。 半息尚不足以触发结界反应,但按着大比规则,已然是违规了。 他一面之词,却是难下定论。 乌见浒抬手,随手捏了个法印送出,撞上那一方擂台,周边结界显出实质,果然沾上了一缕池睢的剑气。 池睢身形略僵,反应过来主动拱手道:“我违规了。” 萧如奉微微颔首:“既然违规,此擂台擂主便换人吧。” 可惜了些,不过十日未到,还有机会,他还可去其他台上挑战。 长老们又议论起来,言说这散修气度不错,遇上这种事情也不慌不乱,叫人更高看一眼。 连莫华真人亦目露欣赏,冲容兆道:“你眼光不错。” 容兆没说什么,倒是萧如奉笑道:“乌宗主似乎不太看好这散修,一直挑他的毛病。” 乌见浒不以为意:“说句实话而已。” “我瞧着乌宗主是有意与云泽少君唱反调,”有长老打趣起来,“你俩从来就不对付,也是稀奇,云泽少君这般温润的性子,偏与乌宗主处不来。” 乌见浒睨那老头一眼:“谁说的?” “难道不是?”长老不信,“那你倒是说说,你俩几时合得来了,从前就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尽会给我们这些老家伙们找麻烦。” “您多担待,”乌见浒并不客气,“至于我与云泽少君究竟合与不合,那得问问云泽少君。” 他这话越说越古怪,有看热闹不嫌事大者顺势问起容兆:“云泽少君你说呢?” 容兆终于正眼看向乌见浒,凝着他沉下的眼,道:“从前是我与乌宗主少年心性、恣意妄为,任性了些,给诸位长老添麻烦了,如今乌宗主贵为一宗宗主,我怎好再同他置气。” 乌见浒望着他,启唇,薄唇无声吐出两个字,只有容兆看清楚了。 他说的是—— “骗子。” 长老们忆往昔,不知谁人感叹了一句:“乌宗主与云泽少君都处不来,到不知是什么性子的道侣能让你收心。” “好奇?”乌见浒竟也不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29 讳提这个。 “随便问问,”那位笑道,“乌宗主愿说便说。” 乌见浒的目光落回容兆,没有立刻出声。 容兆神色自若,没放在心上——这人再如何口无遮拦,也绝无可能当众说出他二人的关系。 便听乌见浒开口:“我道侣他,挺像云泽少君的。” 众人一愣,有问:“哪里像?” 乌见浒:“长得像。” 其他人:“……” 容兆无甚反应,长老们意识到又是乌见浒这小子在说荤话、故意调戏容兆,纷纷无奈笑起来。 “乌宗主,你也好歹是一宗宗主了,怎还是这般随性?你这样叫那些门中弟子听去,可不得笑话你?” 乌见浒轻飘飘地“嗯”了声:“云泽少君若是不爱听,那便不说了罢。” 容兆不太想理他,与莫华真人说了声,起身先一步回去。 才走下观战席不远,便有侍从来与他禀报,说是池睢想见他。 容兆未走远,就在试场外捡了个清净地等。 半刻钟后池睢过来,见到他神色略微尴尬,欲言又止。 容兆道:“你还可以去其他擂台上挑战,没必要这么快就放弃。” “我知道,”池睢小声道,“过后再去,不急于这一时……” 容兆看着他,意识到什么,淡了声音:“你有话直说吧。” 池睢静默须臾,后退半步,躬身作揖与他赔罪:“那日云泽少君说的入元巳仙宗之事,在下却只能辜负了。” 容兆听懂了:“你有了更好的去处?是哪里?” 话音落下,他抬目看到前方走下来的乌见浒,忽然便明白了。 “是灏澜剑宗?” 池睢垂着头,惭愧道:“在下出尔反尔,辜负了您一番美意。” 容兆未多问,灏澜剑宗开了什么条件、给了什么好处,全无问的必要,总归一宗宗主说的话,比他有分量和吸引力得多。 “罢了。” 池睢离开后,容兆停步在原地,看着乌见浒慢步下来。 身后侍从小声禀道:“这几日灏澜剑宗四处招揽新弟子,但凡在大比上表现得有几分出众的剑修,尽被他们招至了门中,说是只要愿意去的,他们来者不拒。” 乌见浒已走至他跟前,他们隔着几步台阶,沉默看向彼此。 侍从自觉退开。 “将所有剑修都招至门下,这便是你说的走着瞧?”容兆沉声问。 “云泽少君若是不甘心,”乌见浒随意道,“大可以去挨个说服他们入你元巳仙宗。” “乌见浒,你是有意与我作对?” “我是吗?”乌见浒点头,“那就是吧。” 容兆蹙眉。 乌见浒打量着他,轻声道:“你这副模样,生气了?” 容兆不答,他便当自己说中了:“容兆,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是小人行径,你也不遑多让,那夜江上花船起火,到底怎么回事,你应该最清楚。 “说来也是巧,前两个月灏澜剑宗里混进了几个不知打哪里来的眼线,我便叫人仔细查了查,发现他们都与一间开遍各地名为望川阁的茶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巧之前在郢城时,我见你手下人与当地望川阁管事之人过从甚密,不止一回出入当中。 “至于那夜江上女修们放荷灯,便有几家请了这边望川阁的茶童上去侍茶,也包括最先起火的那几条船。” “所以?”容兆的神情里不见异动,“起火之事仙盟长老们该查的应当都查过了,既没见那望川阁被查封,便是没有证据证明事情与他们有关。” “哪怕事情真是他们做的,也不代表你与望川阁有染,皆是我无稽猜测是吗?”乌见浒帮他将话说完。 “随你怎么想。”容兆干脆道。 这便是连表面敷衍都不愿了。 “容兆,你说一宗宗主之位不够满足我,那你呢?你想要什么?你的野心又是什么?” 容兆默然一阵,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往下走了几步,像是察觉到身后那人一直落在身上的目光,他心头蓦地涌起一股怒气—— 回过身,剑意随着出鞘的长剑霍然斩向前。 第21章 逢场作戏 = 容兆出手的那刻,乌见浒旋身而起,凌空朝后翻去,避开了冲他而来的绝强剑意。 随着容兆第二剑斩出,被剑势冲击,乌见浒不觉拧眉,不再一昧避让,释剑回击。 剑意猛烈碰撞,震荡的灵力纠缠在一块,不见半点往昔缱绻,互相推挤着此消彼长,不顾一切地试图吞噬彼此。 “乌小宗主与云泽少君打起来了!” “就在试场外头,快去看!” “真打起来了!这次是动真格的!” 消息不胫而走,围观之人迅速占满山头。 待到一众宗主长老们也被惊动过来,他二人已从地上打至了半空。 滔天剑意不断对轰,山川云海一齐震动。 容兆的剑势凌厉迅疾,剑光疾如闪电,随出手的剑意一再迸射,剑尖所指处,招招狠绝致命。 乌见浒则以剑罡碾压,罡风过境,苍穹颠动,生生绞散他剑意。 容兆顺势而为,化整为零,万剑齐发,发了狠地搅入对方剑阵中。 他二人越斗越激烈,冲霄而起的剑意不断聚了又散,迅速蔓延至整片天际,山峦震颤、天地变色。 围观众人目瞪口呆,一退再退,好悬未被这样的斗法波及。 莫华真人脸色难看,传音容兆喝道:“你在做什么!还不快收剑回来!” 容兆充耳不闻,眼中只有一个乌见浒,这一次剑尖直指向前,飞身冲他而去。 乌见浒却停手,对上了容兆的眼睛,分明是极其冷然沉不见底的,这个瞬间他却仿佛看到了那日出幻境的一刻,容兆那双红极的眼。 一样的愤怒和不甘,又或是他的错觉。 剑尖停在了乌见浒颈边寸余处,未再往前,四下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 容兆停下,握紧手中剑柄,哑声问:“为何不躲?” 乌见浒凝视他的眼:“为何要躲?” 是只有他们才听得懂的对话,与那幻境中一样的场景,截然不同的心境。 乌见浒抬起的手握住他的剑,轻轻一压:“不打了。” 僵持一阵,容兆终于收剑,丢下句“你赢了”,转身而去。 他已恢复如常,今日的确是他失态了,没有下次。 这一出斗剑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莫名其妙,却给在场众修士留下了无数遐想谈资—— 他二人剑道造诣之深,远出众人想象,便是一众仙盟长老也惊叹不已。 容兆听了莫华真人几句训斥,先回去了。 进门便看到他的那只猫,窝在檐下晒太阳,深灰色的眼瞳看过来时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0 ,叫他不由停步。 就只是这么默不作声地看着,灵猫却仿佛感知到了他的情绪,踱步过来,贴着他小腿轻蹭了蹭。 容兆垂眼,与仰着头的猫儿对视。 “你比他听话。” 说出口他自己先顿住声,失神一瞬,敛回心绪后掩去眼中神色,迈步进屋中。 之后数日,容兆一直闭关不出,也不见外客。 擂台赛结束那日,问天峰议事殿设宴,招待前百名的修士,他到场陪席。 酒酣耳热,容兆却兴致寥寥,无人注意时起身走出殿外,独自在廊下无人处站了一阵。 山风拂面,驱散那些浑浊气息,方得片刻畅快。 少顷,身后有人过来,轻声唤他:“云泽少君。” 容兆回头,认出来人是桑常柏的小女儿桑秋雪,那夜他从火海中救出之人。 女修停步踟蹰不前,与他行了一礼:“那夜在江上幸得云泽少君仗义相救,尚未与你当面致谢,救命之恩、莫不敢忘。” 容兆淡淡颔首:“桑小姐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 女修坚持:“云泽少君侠义心肠,大恩大德,小女子感激不尽。” “桑岛主先前便已派人送来厚礼,”容兆道,“桑小姐不必一直纠结这些。” “那日云泽少君借给我的衣裳已污脏损毁,”桑秋雪抱歉道,“明日我让人送一件新的给云泽少君,当是赔给你。” “一件衣裳而已,不必了。”容兆全不在意,何况那件氅衣本也不是他的。 桑秋雪轻咬住唇,看着灯火下他如玉面庞,吸了口气,说道:“先前父亲当众为我与灏澜剑宗宗主提亲,皆是父亲一厢情愿,非我本意,云泽少君,我一直倾慕的人……是你。” 容兆眉心轻蹙,略感意外。 “真的,”桑秋雪认真道:“十年前的那场大比,云泽少君你临危不乱以一人之力挡下强敌围攻,那时起我便倾心于你,我本不敢痴心妄想,但那夜在火海中你出现救了我,那时我浑浑噩噩睁开眼看到你,便想着一定要将这些话告诉你,我知道当面说这些很唐突,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说到最后女修微微红了眼,容兆的眼中却不见波澜:“抱歉,桑小姐,这些话日后便不要再说了,忘了吧。” 他拒绝得太过干脆,不留余地。 桑秋雪怔了怔,哽咽点头:“是我该说抱歉,给云泽少君你添麻烦了。” 女修离开后,容兆偏过头,看向抱臂停步殿门边看了许久热闹的那人。 “乌宗主这听墙角的习惯,怕是改不了了。” 他寡淡嗓音里带着讽意,乌见浒上前,走来他身边朝前眺望——远岫浮岚、霞光万丈,那轮红日将落,是方才容兆独自一人看了许久的景致。 容兆凝目向远方,乌见浒微微侧头,目光落向他。 他的眼底凝着沉不见底的情绪,看似平静,深藏在表象下的沸腾汹涌却无人能看透——乌见浒想,自己也不能。 “看什么?”容兆问,回头看过来。 近在咫尺的目光交汇,乌见浒开口:“十年前?” 容兆想了想,答:“不记得了。” 十年前的仙盟大比,乌见浒因事未参与,容兆风头无两,最后的百人混战上,他以一敌百,将对手尽数挑于剑下,名动一时。 “可惜未能亲眼瞧见。”乌见浒遗憾道。 容兆看着他,沉默片刻道:“你那时要是也在,那些人也不会想出所有人对付我一个的馊主意。” “嗯,难为你了。” 触及他眼中戏谑,容兆目光停住,直勾勾地看他。 乌见浒被这样的眼神蛊住,眼里多出几分兴味,低了嗓音:“容兆,天下第一美人跟你表露爱慕之情,你怎么都没点反应的?” “你想看我给什么反应?”容兆平静问。 “你拒绝人也拒绝得太直接了,懂不懂什么是怜香惜玉?”乌见浒笑他。 “不比乌宗主你,”容兆视线落下,自他含笑的眼滑向上扬的唇,顿了顿,“你应付这些得心应手,最懂什么是怜香惜玉。” “有吗?” “你自己想想吧。” 那是从前,乌见浒这人面上确实浪荡惯了,无论男女,与人调笑逗趣信手拈来,便是那时容兆与他两看相厌,也撞见过好几回。 说他风流成性,倒不算全然冤枉他。 乌见浒想到这些,难得解释了一句:“逢场作戏而已,没有别的。” 容兆睨了他一眼,转身欲回去,被乌见浒拉住手腕:“晚上去找你喝酒。” 容兆偏头又看向他,既未说好,也未说不好。 乌见浒松开手,他便也错开眼,嘴角弧度稍纵即逝,回去殿中。 至于前几日的冷战和那场斗剑,都不再提,也无意义。 乌见浒是在入夜之后过来的,拎了个酒葫芦,踏夜潮而来,落在了容兆住处后院。 护院法阵不见异动,叫他如入无人之地。 容兆屋中侍从早已退下,他独自在灯下看书,那人进来时也只是随意一瞥。 灵猫蹿出来,贴近乌见浒,绕着他脚跟转了一圈。 乌见浒面露愉快,伸脚逗了逗:“一边玩去,让我先哄好你爹爹。” 容兆皱眉,像是对他这话里的每一个词都不满意,猫儿却听话叫了声,钻去墙根又没了影。 乌见浒上前来,在坐榻另边自若坐下,搁了酒葫芦:“你这院子还挺宽敞。” “方便了乌宗主做贼。”容兆哂道。 “那也得云泽少君行这个方便。”乌见浒低声笑。 矮几上两只酒杯,是容兆准备好的,乌见浒将酒倒出,递了一杯过来。 那夜未喝完的那顿酒,今夜继续。 没有多聊,或许是无甚好说的,也或许是不想又一言不合扫了兴。 酒却喝了不少,容兆有些醉了,歪过头以手抵着面颊,半梦半醒:“不要了。” 乌见浒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面覆胭脂色、眼底桃花酒半醺,是只在那些最香艳的梦里才反复出现过的画面。 所谓美人当如斯。 他搁下酒杯,靠了过去,衣袂带下酒葫芦落地,滚了一路,谁也没管。 容兆半抬起眼,眼中几分醉懒,呼吸近距离纠缠,同时望进对方眼底。 “你醉了。”乌见浒低声道。 容兆慢慢闭眼又睁开,静静看着眼前人——既是逢场作戏,他们之间一样可以,何必纠结太多。 “你不就是想要这个?”他道。 乌见浒将他这般情态看进眼里,原本没打算做什么,这会儿又确实很想做点什么。 贴得更近时,外头却不合时宜地响起吵嚷声,是奚彦那小子喝高了,醉醺醺地在院子里喊:“大师兄,你在不在?出来陪我喝酒!”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1 那些微妙旖旎被打断,容兆轻声笑起来,乌见浒眸色愈深,盯着他笑意弥漫的眼。 容兆也不知是可惜还是别的,咂了咂嘴:“怎么办,有人来了。” 乌见浒:“嗯。” “做不了贼了,”容兆说着,一根手指抵上他肩膀,轻点了点,“乌宗主请回吧。” 乌见浒却不肯动,未尽的话语皆在对视的眼眸间。 片刻,容兆微仰起头,贴近在他唇上一碰,呢喃:“回去吧。” 酒香覆近又退开,唇瓣相贴的触感转瞬即逝。 做了坏事的人轻舔唇:“再不回去那小子推门进来了。” 乌见浒抬手,自他面颊慢慢抚摸到颈,也碰了碰他的唇,退开:“今夜先放过你。” 第22章 秘辛之事 = 乌见浒翻窗而出,身影消失在夜色下。 容兆嘴角笑意淡去,前院里奚彦还在发酒疯,他半日才起身,踱步过去,拉开屋门。 院中,奚彦被他的侍从拦住,举着酒壶正要挥鞭子抽人,看到容兆立马扒开旁人,踉跄过来扑向他。 容兆侧身避开,这小子被门槛绊得往前摔去,幸得一旁妖仆眼明手快扶住。 “大师兄,”奚彦醉眼迷蒙,不满抱怨,“你怎么一直躲在屋中不理我?” 容兆不欲搭理他,奚彦自说自话,先看到了矮几上那两只酒杯,再是滚落榻边的酒葫芦,迷瞪起眼睛想了片刻,恍然大悟:“大师兄你自个躲在屋子里喝酒?还有别人是不是?是谁啊?” 容兆不答,醉鬼回身扯住他一侧袍袖,拖长声音:“大师兄,你背着我和谁在这里喝酒?” “你喝醉了,”容兆面若冰霜,提醒他,“被师尊看到你这副模样,你又得挨罚。” 提到莫华真人,奚彦立时蔫了,恹恹松开手,终于歇了借酒撒泼的心思,嘟哝道:“我不就是想找大师兄你喝酒,又没做别的。” “既不喜欢喝,也不能喝,为何要喝?又有谁惹了你不痛快?” 被容兆几句话戳破心思,这小子愈发颓然,走去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猛灌上一口。 容兆过来,停步居高临下地看他。 奚彦抬头,对上他大师兄这个眼神,不由心中打鼓——他其实一直有些怕容兆,仗着自己身份在容兆这里胡闹惯了,实则打心眼里对容兆心存惧意,莫名其妙的,连他自己都难说清原因,这份惧意里或许还存了些许微妙的嫉妒,是他从来不敢深想的。 “……我就是心里不高兴,输给那个萧檀后父亲每日念叨我,说我不长进给他丢人,我是没本事,比不上别人,更比不上你和二师兄,你是人人称颂的云泽少君,现在连二师兄也要去仙盟做巡卫所统领了,只有我一事无成,叫人看不起。” 这小子确实喝多了,自暴自弃地冲容兆发牢骚。 容兆无动于衷:“说完了?” 奚彦一哽:“大师兄……” “说完了回你自己那去。”容兆从来这样,不给他留半分情面。 奚彦有些恼羞成怒,但也只是酒劲上头的一瞬间,很快被他压下了,讪道:“回去就回去吧,反正你跟别人喝酒都不肯跟我喝。” 他起身晃晃悠悠地离开,将要踏出屋门时又想到什么,停步回头问容兆:“大师兄,你见过乌宗主的道侣吗?” 容兆冷淡抬眼:“问这个做什么?” “哦,我听人说,那日乌宗主当众提起他道侣和大师兄你长得像,之后你们还打了起来,才想着问问。” “他那人胡言乱语惯了,你这也信?” 容兆的神情里瞧不出真意,奚彦瞥开眼:“我不就是觉得奇怪嘛,没想到乌宗主竟会拿这种事说笑。” 容兆彻底不搭理了他,奚彦讨了没趣,终于离开。 屋门阖上,容兆回榻边坐下,捡起那只酒葫芦,在手中把玩片刻,松弛靠进榻中,悠然阖眼。 翌日,本宗长老议事时,莫华真人也提起仙盟巡卫所统领任职一事,说已经定了是苍奇。 长老们面露喜色,终于放心。 本也是十拿九稳之事,仙盟之中属东大陆宗门势力最大,巡卫所统领一贯出身东边,这一次终于落到元巳仙宗头上。 莫华真人高兴万分,这么多日来难得扬眉吐气,脸上有了真切笑意。 苍奇虚心接受他与众位长老提点,不骄不躁,惯常的老成持重。 一旁容兆拱手道贺:“恭喜师尊与二师弟达成所愿。” 莫华真人捋着长须,志得意满,苍奇抬眸看向容兆,亦抱拳:“多谢大师兄。” 晌午之时,容兆正在屋中看书,侍从进来禀报,说那日他们在山间扣下的那灏澜剑之人不太安分,一直吵嚷着要见仙盟长老。 容兆喝着茶,淡声吩咐:“不必对他太客气,若是不安分,给他点苦头吃便是。” “他还说,他还有关于那位乌宗主的秘辛,要见了仙盟长老们才肯说。”侍从道。 容兆搁下茶盏,不悦道:“该怎么撬开他的口,需要我教你们?” 来人垂下头,领命而去。 过了几日,侍从再来报,却说那人终于被招呼老实了,但关于乌宗主之事咬死不肯开口,一定要当众与仙盟长老们说。 容兆敛眉,吩咐备车。 人押在城外一处废弃的神庙里,被教训了几日的确老实了不少,见到容兆没敢再径直往他面前凑,但又不甘心,嘴上说着:“我才入灏澜剑宗两年,老宗主虽然偏宠我,但宗门内机密之事并不会让我知晓……” “你只用说乌见浒的事,其他的废话不必多言。”容兆并无多少耐性地打断他。 “我说了我要见仙盟长老。”对方坚持。 容兆捡了张椅子坐下,手指点了点,便有他的侍从进来,将人按下。 要招呼这人不必他亲自动手,他手下这些人便有一百种方式让人生不如死。 这细皮嫩肉的年轻修士显然没吃过什么苦头,不多时便已招架不住,趴在地上不断哀嚎求饶,仰头看向面前懒懒垂着眼,慢慢转动束腕的容兆,万分后悔自己被这人的虚名蒙蔽惹了尊活阎王:“饶了我吧,我说便是——” 容兆终于分了点眼神过来,他的侍从退开,那人挣扎坐起身,粗喘着气,咬牙道:“那位乌小宗主,是半妖之人,他母亲是只妖!” 容兆几不可察地蹙眉,未作声。 那人便继续说下去:“我也是一次听醉酒的乌老宗主偶然提起的,老宗主说得笃定,绝无可能有假,玄极殿中从前伺候老宗主的老人也曾隐晦提过,那位乌小宗主的母亲上不得台面,若非老宗主无其他子嗣,少宗主的位置怎么也轮不到他。” 容兆目光落过来,冷冷盯着他。 “我说的千真万确,绝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2 半句虚言!”这人信誓旦旦。 片刻,容兆偏过头,示意侍从将人带下去:“看好了他。” 清净下来后,他靠进座椅里,敛目深思—— 若乌见浒真是半妖之人,确实出人意料。 仙盟之中妖地位低,半妖之人则更不容于世,人妖殊途,靠偷吃禁药生出的半人半妖之物,无异孽种,遑论成为一宗宗主。 一旦事情揭穿,加上他弑父上位这一出,那乐子可大了。 回程已是暮色四合时,路过上回那间乐坊,却恰碰到奚彦,这小子独自一人拎着酒壶,喝得醉醺醺的被迎客的妖奴拉进乐坊中。 容兆本不欲多事,车外侍从过来低声禀报,说乌见浒先前也进了这乐坊里。 他命人在街角停车,吩咐:“跟过去看看。” 一刻钟后,来人回报,奚彦确实是一个人来的,酒喝到一半被乌见浒的人请进雅间里,他们便没再跟上去。 侍从说完忽觉些许寒意,车中人已推门出来。 天色转眼暗了,四下灯火初上。 没叫人跟着,容兆独自入了乐坊中,径直飞身而上,落在了那一间的屋瓦上。 下方设了结界,只能用点非常手段——他快速掐着诀,掌间生出一团血色红光,顺势拂开,以邪术悄无声息地破开了乌见浒设下的结界。 容兆掀起一块瓦片朝下看去,奚彦果然在里头,与乌见浒同坐桌边喝酒、谈笑风生。 那小子醉眼迷蒙,面色红得不正常,身体不时抽搐打颤,浑浑噩噩地正说着胡话—— “他们有什么了不起,我才是元巳仙宗的少宗主,便是我大师兄再厉害,元巳仙宗最后也是我的,他将来却只能做宗门长老,我一点也不嫉妒他,一点也不。” 乌见浒但笑不语,不时给他添酒。 奚彦这副模样与其说酒后吐真言,更像是被人操纵神识,如同中了蛊。 容兆修习邪术,虽不碰蛊,却知之甚多,奚彦这般分明是噬魂蛊侵体的前兆。 他快速扫过整间屋子,察觉到这屋中还有俩人的气息,就在角落的屏风之后,乌见浒不会蛊,下蛊之人必是其中之一。 若是他现在出手,还能救回奚彦。 容兆却只是冷眼看着,听那小子在蛊虫作用下,一句一句吐露那些平日深藏起的晦暗心思。 “修为再高、剑道再了得,都不如我有个好爹,呵。” “那个萧檀又算个什么东西,萧如奉根本看不上他,我却是我爹唯一的儿子。” “乌宗主我跟你说,你且看着,迟早有一日,我才是那能与你平起平坐之人。” 一刻钟后,喋喋不休的奚彦眼瞳间已泛起诡谲血色,眼皮不断外翻,抽搐得愈发厉害,身上呈现出不正常的潮热。 最后关头,容兆终于出手,一掌灵力猛击下去,斩断了那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正疯狂侵入奚彦体内的蛊丝,人也随之跃身而下。 种蛊进行到最后一步被打断,奚彦的身体骤然僵直,眼白翻出,喷出一大口鲜血,往前栽倒桌上,已不省人事。 乌见浒抬眼,看到突然从天而降坏了自己好事的容兆,眉心微蹙。 但也只是一瞬,他的神色恢复如常:“云泽少君也做贼呢?怎从屋顶上下来?” “你们在做什么?”容兆冷声问。 他说的“你们”,便是明白告诉乌见浒,知道这里还有别人。 屏风背后传出一声闷哼,施蛊之人被打断想必也遭了反噬,乌见浒不答,手指敲了敲杯沿,后方响起窗户开合声。 容兆看过去,只见夜色下,一人抱着另一人快速远去。 是萧檀和他的狼妖,虽只有一个模糊背影。 屋中陷入沉寂。 僵持中,容兆耳边响起侍从送来的传音:“公子,紫霄殿的人来了,乐坊里外都是他们的人,正到处找寻少宗主。” 乌见浒也在同时听人禀报了外头的动静,起身上前,拉住了容兆手腕:“跟我走。” 容兆面无表情地看他。 乌见浒扬唇:“容兆,你们少宗主这副模样,你又在这里,你师尊的人进来看到了,我怕你百口莫辩,要不要跟我走?” 第23章 无耻之徒 = 话出口,乌见浒狭长眼眸里尽是笑意。 容兆视线下移,落至被他攥住的手腕,一顿—— “走吧。” 乌见浒的掌间缠上灵力,在昏迷不醒的奚彦面门前一抹,抹去这小子神识中今夜之事的记忆。 之后他拿起手边帷帽,示意容兆戴上。 容兆看他一眼,接了过去。 推门出去,他二人并肩于熙攘嘈杂的乐坊走道间快步穿行。 箫鼓喧阗、银灯如炙,酒馥脂香萦于鼻尖,花锦彩绸不时拂过肩头,回首凝眸间,皆是眼前人。 腕心的热度不断攀升,那道红线正隐隐作烫。 余光瞥见前方扶梯间上来的人时,乌见浒一手将身边人揽过,快速推开了旁边无人雅间的门。 屋门开了又闭,容兆被他搂抱着倚靠门板上,鼻尖相触、气息纠缠,门外脚步声经过,匆匆远去。 耳畔响起一声轻笑,面前人已侧过头,贴近他喃喃:“这下算一起做贼了。” “也不是第一回,”容兆慢条斯理道,“托了乌宗主的福。” “你说是便是。”乌见浒没将他言语间的讥讽当回事,更如与他亲密狎昵。 容兆手中云泽剑隔开他胸膛,在他肩上一敲:“老实点。” 乌见浒又笑了声,终于退开,随手设下结界,去桌边点了灯。 灯亮起,容兆摘下帷帽环顾四周,这间屋子颇大,分了里外两间,里间有一卧榻,以一道珠帘隔开。 乌见浒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待着吧,现在这乐坊里外都是你师尊的人,这会儿出去一准要撞上。” 容兆走去窗边,朝外看了看,夜色彻底沉了,四下灯火如织。 紫霄殿的新管事带了大队人来,已然围住了整间乐坊。 他师尊或已察觉奚彦的命魂灯有异,若是方才他们径直离开,怕要和这些人撞个正着。 “别看了,反正一时半会也出不去,歇歇吧。”乌见浒道。 容兆皱了皱眉,走回桌边,冷然垂目。 乌见浒慢悠悠地给他也倒上一杯茶,示意他坐,喝着茶目光落过去:“云泽少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话该我问你,”容兆坐下,没喝他的茶,“乌见浒,你方才在做什么?” “你都看到了,何必多此一问。”乌见浒不甚在意道,控制其他人哪有控制元巳仙宗的草包少宗主来得方便,可惜棋差一招未能如愿,他搁下茶杯,靠进座椅里,直视面前人的眼,“容兆,我确实挺好奇,你方才是怎么破开我设下的结界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3 ?” 容兆淡道:“你若是想得到就自己想,想不到便罢了,何必问我。” 问了他也不会答。 乌见浒看着他,目光里多了些许揣测,容兆神色从容,毫不介意他怎么想——邪术之事乌见浒绝无可能猜到,但这人太狡猾,再有下次定会有所防备,这招只能用这一回。 “你刚在上面看了多久?”乌见浒转而问起别的,“一直到最后关头才出现,故意的?” 容兆抬眸,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便是默认了。 种蛊将成时被打断,且不说种蛊之人遭反噬、竹篮打水一场空,被种蛊的那个更身受重伤,命在旦夕,一如他所料。 “看来我是为他人做嫁衣了。”乌见浒啧道。 容兆终于捏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口,由着他说。 敲门声忽然响起,容兆未动,乌见浒提声问了句:“何人?” 门外传来姑娘家的娇声:“公子,要酒吗?” 乌见浒看容兆一眼,起身过去拉开了半边门,以身形挡住背对着门坐的容兆。 送酒来的是个美貌女妖,娇滴滴地再次问他:“公子,要喝酒吗?” 女妖嗓音柔媚、眉目含情,暗示意味明显,柔荑贴向乌见浒胸口时,被抬起的剑柄挡开。 “酒给我,人,便免了吧。” 乌见浒的语调也轻浮,拒绝之言却不留余地。 女妖犹不死心,还欲贴上来,被剑柄上带出的灵力一震,愣了愣,继而花容失色,赶忙退开,将酒壶递给他,匆匆行了一礼快步远去。 乌见浒晃眼看向四处,依旧歌舞升平、人声鼎沸。 这间乐坊有好几座楼,他们方才自另边过来,到现在不过片刻,楼中尚未乱起来。 重新阖上门,他拎着酒壶回去桌边,坐下将酒倒出,诡异芳香瞬间弥漫。 他俩谁都没碰那酒,容兆瞥了眼:“这酒里是加了多少叫人下不了床的东西,这地方是正经乐坊?” “毕竟是风月之所——”乌见浒话说到一半,在容兆轻蔑眼神里笑着改了口,“我也不知,容兆,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没在这里做过什么。” 容兆眼眸微敛:“所以你今日来这里,是有意为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打那小子主意的?” 想来那日的试场上,即便没有自己送的那条额带,奚彦那小子也必输无疑。 更甚至,不定早在郢城时,这人已经在谋划这些事,容兆一直知道乌见浒胆大妄为,但没想到他敢直接向奚彦下手。 乌见浒懒得说,总归最后也没成。 “几时开始有何分别?反正是便宜你了。” 容兆想到的却是,噬魂蛊这东西若想种成,须得先骗得对方放下戒备,奚彦对乌见浒有想法轻易上了当,的确活该,乌见浒又何尝不是有意利用了这点。 触及他眼中鄙薄,乌见浒眉梢微扬:“想说什么?” “无耻之徒。” 容兆一字一字低骂道。 “无耻?” 容兆冷嗤。 大抵想到了他指的是什么,乌见浒轻声笑起来:“嗯,那就是吧,我本来如此,可惜这一套用不到云泽少君你身上。” 他的可惜里竟还带了几分真情实意,若是随便几句动听的话便能让容兆放下戒备,那容兆也不是他认识里的容兆。 他这人生来随性惯了,容兆大约是唯一让他觉得棘手之人,从前是,现在也是。 容兆的目光凝在他脸上,不动。 乌见浒看懂了,眼底盛了更多的笑意:“也是,没试过又怎知无用,说不定你确实吃这一套。” “乌见浒,”容兆道,“你想太多了。” “我看未必。”乌见浒坚持。 有没有用,单看他愿意做到哪一步,容兆又愿意做到哪一步罢了。 所谓的试探,从来就是相互的,在这一点上,他们谁都占不到便宜。 说话间外头侍从再次传音过来,紫霄殿那些人已经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奚彦,正在乐坊中挨间屋子搜查可能的凶手。 “怎么办?”乌见浒不疾不徐地问,像有意与面前之人逗趣,“你们元巳仙宗人向来跋扈,我看那些人未必会给我这个灏澜剑宗宗主面子,要是一会儿他们执意进来查看,我也拦不住。” 容兆提醒他:“乌宗主怕是忘了,你才是他们要搜找的凶徒。” “那可不好说,”乌见浒一脸无赖,“容兆,你那小师弟醒不来了,无凭无据,如何认定是我做的?再者,我倒是不在意被你那位师尊怀疑针对,你却不一样。” “你也说了无凭无据,”容兆镇定如常,“既无证据,师尊为何要怀疑我?” “这话你自己信?”乌见浒好笑说,他便是笃定了容兆不想惹这个麻烦,所以带人躲来这里,“你们元巳仙宗那位宗主,心眼只有针眼那么大,疑神疑鬼,自负惯了,亲生儿子出了事,别说你在这,你就算不在这,怕也是他怀疑的头号对象。” “难为你这么了解我师尊。”容兆的语气,也不知是讽刺乌见浒,还是讽刺那位莫华真人。 他上挑的眼尾含着哂意,却勾得人心痒。 从前乌见浒看不惯容兆,是以为他与他师尊一个德性,其实不然。 容兆的矜傲是源于他对己身实力的自信,他不会,或者说不屑去嫉妒旁人——乌见浒亦然,他俩本质才是一路人。 “倒也没有,”乌见浒悠然抿了口茶,“我更了解云泽少君你而已,你这样的,在哪里都易招惹小人。” “乌宗主也是?” “自然。” 乌见浒从来不吝于承认自己是小人,只不过他在容兆这里打的主意,和别人确实不太一样。 就这一会儿,外间已隐有吵嚷声传来,来来去去的脚步也乱了。 “想好了吗?”乌见浒再次问,毫不掩饰自己的恶劣心思,分明做下事情的是他,如今悠哉坐这里等着看戏的也是他,“一会儿他们过来敲门,打算怎么办?我说了我不能保证自己拦得住他们。” 容兆眼中也无慌乱,顺着他说:“请乌宗主指教。” “我指教不了,”乌见浒直接道,“你自己想,云泽少君向来是有主意的,怎会想不到。” 容兆定定看他,确信这人一如他料想中无耻。 他倒是不生气,今日之事确实于他有利,总要付出些代价。 片刻,容兆起身,别有深意地睨了乌见浒一眼,进去里间。 乌见浒跟过来时,容兆已脱去外袍,拆下发冠,坐上了卧榻。 乌见浒倚在那一道珠帘侧,好整以暇地看他——只着中衣、乌发尽散,这副模样其实也是乌见浒见过无数次的。 容兆看过来的眸色清冷如常,启唇,轻吐出两个字:“过来。” 第24章 不会选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4 = 乌见浒依言上前,依旧是那副置身事外看好戏的神情,停步榻边,垂眼看向容兆,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容兆抬手,轻轻一拨,解开了他腰带。 在那幻境中做过千百回的事情,深刻在身体记忆里,过于得心应手。 衣袍落地,乌见浒俯下身,平视容兆双眼,一只手插进他发间:“容兆,你这是邀请我?” 对视间容兆眼里噙上笑:“便宜你了。” 视线交缠,乌见浒贴近,亲吻覆上,先是唇瓣相贴地厮磨,双唇逐渐濡湿,近似亲密无间,相触的眼神间却在挑逗之外还藏了些许挑衅的意味。 饶是这样,亲吻也逐渐变了调,气息交缠的热意正在不断攀升。 乌见浒想起在那幻境中,容兆情热难耐时的主动,手掌转至他脑后,用力一托,使他抬起头,深吻下去。 咬着下唇抵进舌,放肆扫荡,柔软缠绵的触感,皆是尝过千百遍的,第一次在真实中触碰,便只是这样也足够让人心神激荡、目眩神迷,但还不够—— 容兆抬起的双手勾住乌见浒的颈,浓长眼睫耷下,回应了这一个吻。 却不满足于乌见浒这样游刃有余的节奏,亲了一阵忽然将人拉下,向后一推,翻身跪坐至他身上。 乌见浒背抵上墙,稍微意外,抬眸对上容兆隐约不悦的眼神,复又笑了:“云泽少君,好凶啊。” 容兆坐于他腿上,与他紧密相贴,垂眼冷冷看他,这一次低头,主动咬上了他的唇。 温热的舌在口里搅弄,亲吻间带出的呻吟更动听。 他的双手依旧圈在乌见浒颈上,掌心一下一下摩挲他颈后。 乌见浒被他这样的动作撩出了火气,用力将人纳入怀中,呼吸渐重,亲吻得愈发激烈,手也抚摸进他半退的中衣下,按在腰上、背上抚弄。 欲念随之膨胀,容兆却在这样的情热蒸氲里分出一点心神,抓起乌见浒一只手十指紧扣、掌心相叠,灵力交缠相融时,他阖目细细感知——确实有一丝极其微弱、不易察觉的妖气藏于其间,若非他知晓真相有意试探,几乎捕捉不到。 “容兆,你在走神吗?”乌见浒哑声唤他,一咬他下唇,带了点惩罚意味的,“在想什么?” “想你也是个骗子,”容兆吃痛拧眉,“不许咬,疼。” 他想退开,乌见浒没让,将他按在怀中继续亲吻,相贴的手掌翻过去,握住了他手背,进而滑向手腕,想帮他解开束腕。 容兆却没肯,捉住他的手,唇贴着唇:“别动。” 乌见浒低声问:“不能解?” 他其实想看容兆手腕上那道红线,容兆却先捏住他的手,低眼看去,右手腕心处同样的位置,红线闪现,炙热灼人。 轻轻摩挲上去时,连他指尖也似被烫化。 凝眸看了片刻,容兆抬眼,撞上乌见浒盯着自己的眼,视线停住。 光影幢幢间,唯见眼中彼此。 仅一个眼神便如心有灵犀,默契地贴近,继续方才的吻。 唇舌碰撞碾磨,不顾一切地互相汲取,都想占据上风。 仅仅是亲吻而已,却挡不住身体里不断流窜的热意,那些暧昧靡音在耳畔回荡,无边昏昧里,热浪滚滚、汹涌而至。 弥漫在潮湿空气里的,还有那诡异馥郁的酒香,嗅到一点已足够撩动人心。 乌见浒的亲吻下滑至颈时,容兆仰起头,双手搭在他肩上,一再收紧,喘得厉害。 直至被屋外传来的拍门声打断。 却谁也没理,容兆闭起眼,任由乌见浒在他颈上吮出印子,慢条斯理的动作,一再地舔吻那一处。 就这么片刻耽搁,外头喧哗声愈响,有人大声喝问:“谁在里头?开门!” 屋中设了结界,那些人不能强闯进来,容兆受不了乌见浒这磨人劲,一推他:“你去解决。” 乌见浒终于放开,在他耳边道:“老实待着。” 容兆眸中一泓春水,瞟他一眼,随意拢了拢长发,靠回榻中。 乌见浒下榻,身上中衣松松垮垮地半敞着,走去外间门边,用力拉开。 “有事?”他先开口,不客气地质问。 “你——”正举着手拍门的元巳仙宗修士一愕,对上他不耐至极的眼,生生哽住。 已有人认出他:“乌、乌宗主……” 乌见浒满脸写着好事被打断的不悦,目光扫过去,冷下声音:“你们是元巳仙宗之人?元巳仙宗便是这等规矩?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们这般撒野?” 对面之人不由气短,面对乌见浒,他们的确不敢硬来,一时犹豫不决。 为首的那个咬咬牙道:“请乌宗主恕罪,方才我们少宗主在这乐坊里出了事,下手之人应当还未走远,我们也只是想将人找出来,还请乌宗主行个方便。” “与我何干?你们这意思,是我屋里藏了害你们少宗主出事的凶徒?”乌见浒盯着说话之人,“怎么?你们元巳仙宗人今日是故意想找我不痛快?” “自然不是,只是……” 对方还欲争辩,身后随从上前一步小声提醒:“里头还有人。” 那人抻长脖子望过去,珠帘背后里间的卧榻上,隐约可见美人衣衫轻薄、影影绰绰的背影,再看面前这位乌宗主放浪之态,闻得那满屋子靡靡酒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乌见浒只让人瞧了一眼,侧身挡住他视线:“还要看?” 对方慌忙后退一步,躬身下去:“抱歉,扰了乌宗主雅兴。” 便是再有疑虑,这会儿他们却不敢在乌见浒面前再放肆,只能作罢。 至于这位乌宗主当众说的已有道侣,今日却又在此寻欢作乐——这等微末之事根本无伤大雅,也与人无尤。 乌见浒用力带上屋门,将那些窥探的目光挡在了门外。 打发了人,他回去里间,在榻边坐下,容兆转过身,躺着未动,看向他。 乌见浒弯腰靠过去:“容兆,人解决了,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刚你不都拿了,别得寸进尺了。”容兆嗓音里的懒意明显,一如在那幻境中的无数良夜,情热过后,他们互相依偎着闲话至入梦。 “那便算?” “自然算,”容兆含糊道,“乌宗主行行好,放过我吧。” 分明是强势之人,却故意用这样的讨好语气说话,也不是第一回。 “叫我什么?”乌见浒问,略哑的嗓音也是模糊一片。 容兆盯着他的眼,轻声改了口:“夫君、师兄,放过我吧。” 总归梦里他不是他,乌见浒也不是乌见浒,叫便叫了。 乌见浒凝着他:“嗯。” “嗯什么?” “叫得挺好听,”乌见浒点头,“有点怀念。” 容兆的眼神,像又在骂他“惺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5 作态”,乌见浒乐道:“真的。” “起来了。”容兆推了推他,坐起身,穿衣挽发。 乌见浒伸手过去,手指自他发间拂过,落在方才自己弄出的那枚印子上,轻轻抚摩:“这就打算走?” 容兆站起,拨开他的手。 “乌宗主方才自己说的,出了这事我师尊头一个怀疑的人便是我,我若是一直不回去,更惹他老人家生疑。” 乌见浒沉声笑:“容兆,你还真是,翻脸无情。” 容兆瞥眼过去,竖起两根手指,点上他心口:“二选一,我,你的野心。” 乌见浒微微挑眉:“容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容兆笑着:“自然知道。” 乌见浒眯起眼,容兆此刻的神情,确似说笑,但其中掺了几分真意,便不说他,只怕连容兆自己也难说清楚。 有一瞬间乌见浒恍惚觉得,自己当真被他蛊惑了,没有立刻作声。 容兆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无趣道:“乌宗主还挺不经逗的。” “你想听我怎么回答?”乌见浒问。 “随你。”容兆其实不在意,像是问出口的那一刻便已知晓答案。 他转过身,快速穿戴好衣裳,走去外间喝了口茶,之后便停步在窗边,看窗外夜色。 乌见浒仍坐在原处,只看着他,方才那点微妙情绪眨眼已消弭无形。 清辉月色笼于容兆身上,像那夜在白鹭镇的客栈,一样寂寂无言。 两刻钟过去,乐坊外围着的人撤离,紫霄殿数众匆匆来了又去。 容兆回身冲乌见浒示意:“先走了。” 乌见浒沉目看他,容兆笑了声,走之前最后一句道:“乌见浒,其实刚那个问题,我也一样,不会选你。” 他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下,良久,乌见浒收回视线,拿起外袍慢慢穿上。 那条发带仍在,容兆若是想拿回去方才便可直接拿走,他却连问也没问。 发带滑过指间,微凉的触感,全然不似先前与那人肌肤相贴时。 乌见浒垂眸,便也笑了。 一面火、一面冰,容兆总是这般,一如他们之间的关系。 将发带绑回发间,他偏过头,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忽觉怅然惋惜。 这种近似多愁善感的情绪并不适合他,便也作罢。 也只是半刻,乌见浒收敛心神,压平了唇角,眼中不再见波澜,飞身入黑夜里。 第25章 自欺欺人 = 戌时,容兆回到驿馆,才进门便听妖仆禀报,莫华真人那头派了人来传他。 没有急着过去,他先回屋换了身衣裳——立领遮去颈上印子。 莫华真人的院子里已乱成一团,容兆进来,看到等在屋外的苍奇,走上前:“小师弟如何了?” “师尊正在施法救他,”苍奇蹙眉道,“像是被人种蛊至最后关头打断,蛊虫在体内冲撞了灵根和经脉,伤及丹田,小师弟修为低下,怕是遭不住。” 简而言之,命不久矣。 侍从进进出出,容兆未再多问,苍奇便也噤声。 等了片刻,屋中传出莫华真人的说话声,苍奇忽然开口:“大师兄,今日有劳你了,若非你耗费心神帮我研习功法,我也不能这么快有所参悟。” 莫华真人出来时,正听到这一句,凝重神色里多了一丝疑虑,目光掠过容兆,先问苍奇:“你们今日在一起研习功法?” “是,”苍奇解释道,“下午便出去了,找了个山间清净处,免得被人打扰,方才回来时听闻小师弟出了事,便匆匆过来了,不知小师弟现下如何了?” 提到奚彦,莫华真人脸色十足难看:“我已施法为他调理内息,他不但丹田有损,命魂也遭了蛊虫啃噬,医师正在看,若是让我知晓是何人这般阴毒,用这种手段戕害我儿——” 他说着看了一眼容兆,见容兆神情自若,并无心虚,又有苍奇方才之言,便也只是眉头紧蹙,停住了未尽之言。 从前容兆这个大弟子是很合他心意的,年少成名也让他颇有脸面,但随着他的独生子长大成人各方面却都差强人意,他自己修为也常年停滞不前,容兆年富力强又有云泽少君的美名,所有人都觉得元巳仙宗下一任宗主该是他这个大弟子,他们师徒之间的隔阂才越来越深。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更是让他难以接受,事情若与容兆无关最好,否则—— “眼下还是先救回小师弟要紧,”容兆像是半分没有察觉他的心思,提议道,“若是门中这些医师没有主意,不妨向仙盟广征能人异士,务必先保住小师弟的命魂。” 其实也只有这个法子,莫华真人眉头未舒,轻飘飘的一句保住命魂显然不能让他满意,他要保住的是奚彦的灵根和修为。 容兆和苍奇又各自安慰了莫华真人几句,先行告退了。 走出院子,他二人也未多言,至岔路口分开,容兆只说了一句“多谢”,苍奇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苍奇并不知晓容兆方才从哪里来,事情又是否与他有关,只为帮他打消莫华真人的怀疑。 他们师兄弟二人向来不算亲睦,至少面上关系远不如容兆与奚彦。 但也只是表面上。 之后几日,莫华真人一面四处派人寻名医救治奚彦,一面以元巳仙宗宗主身份施压仙盟,欲意查清那夜之事。 “你那师尊还挺有趣,”乌见浒此刻人在仙盟议事殿中,一面看乐子,一面与闭关中的容兆传音,“自己儿子在风月之地出了事,他不嫌丢人,跑来找其他宗门麻烦,要我们所有人配合他查出凶手,他以为他是谁?” “他没找你麻烦?”容兆说是闭关,靠坐榻上,却在看闲书。 “哪能没有,”乌见浒道,“他找不了你麻烦,不就得找我麻烦。” “乌宗主,我说的话你有在听吗?”莫华真人忍耐着怒气,扬声质问他,“你那夜,究竟在那乐坊里做什么?” 传音被打断,乌见浒面露不快,混不吝道:“听曲、喝酒,后头喝醉了,有美人投怀送抱,再后面不记得了,无非就是那档子事请。” 众仙盟长老们闻言面露尴尬,萧如奉轻咳:“乌宗主,你已是有道侣之人,怎能如此行为不检。” 乌见浒懒得理他,继续传音容兆:“萧如奉那个老匹夫说我行为不检,我与道侣亲热,算何行为不检,他自己跟头淫蛇妖鬼混吸取精气,真有脸说。” 容兆慢慢翻过一页书,道:“他说得挺在理。” “在理?” “嗯。” 乌见浒气乐了:“请云泽少君赐教,我行为不检在哪里?” “哪里都是,”容兆的声音微顿,屏蔽神识传音前最后一句说,“死性不改。” 传音断开,容兆那带了几分调侃和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6 笑意的语调犹在识海中,乌见浒回味着,颇显愉悦。 莫华真人见状,又提起声音:“乌宗主,你究竟是何意?!” 乌见浒的耐性告罄,站直身,唇角笑意压平:“奚宗主,该我问你,你究竟是何意?既无证据,便不要将我当犯人一样审,我没义务配合你,诸位继续吧,我先走一步,告辞。” 莫华真人气急败坏,其他长老们赶忙打圆场,乌见浒却半点面子不给,径直离开。 自然是没有证据的,乌见浒敢做便不会留下把柄,那夜乐坊里可能的破绽都让他的人扫了尾,莫华真人过后再派人去查不过徒劳。 事情便这样胶着下来,奚彦的情形却不容乐观,大比尚未结束,莫华真人决定带他先行回宗门医治,容兆这个大弟子也无道理再留下。 启程那夜,乌见浒又一次踏月色而来,为他送行。 容兆看着翻窗进来的人,奚落道:“乌宗主果然做贼做习惯了。” 乌见浒依旧拎了个酒葫芦,上前搁下,顺嘴道:“我还是很好奇,那夜你究竟是如何破开我设下的结界的?” 他问得随意,落过来的眼神却带了不怀好意的探究。 他二人修为相当,他两次来这里,若非容兆有意给他留门,绝无不可能强闯进来,但那晚容兆的从天而降,确实出乎了他意料。 容兆接过他倒来的酒,淡定道:“我说了,你想得到就自己想,想不到便不要问我。” “容兆,”乌见浒笑笑,“你身上秘密还挺多的。” 容兆倒酒进嘴里:“彼此彼此。” 说骗子谁不是骗子。 乌见浒盯着他颈边那枚已经很淡了的印子,便也作罢,继续给他倒酒。 喝过两杯酒,乌见浒瞥一眼外间忙碌的众侍从,问:“为何今夜就走,之前不是说还有两日才动身?” “傍晚我小师弟昏迷中忽然又浑身痉挛,命魂灯比先前更微弱,”容兆无甚情绪地道,“我那师尊等不及了,着急回去宗门,毕竟门中医师多,能吊命的东西也多。” 乌见浒毫不意外,直白道:“那位奚少宗主,即便侥幸救回来,日后也是废人一个,修为全无,再无可能登宗主位,恭喜云泽少君,捡了个大便宜。” 容兆神色淡淡,没了奚彦,莫华真人也有其他谋划,何来便宜一说。 “容兆,做笔买卖如何?”乌见浒趁势道。 容兆便知他今夜过来目的不单纯:“说来听听。” “跟你买块地魄晶,”乌见浒道,“价格你开。” 容兆看着他:“你要地魄晶做什么?” 这样东西是元巳仙宗特产玉石,制作灵器宝器的上佳原料,若说多贵重倒也没有,元巳仙宗内但凡有些地位之人手头都有几块。 “这你不用管,”乌见浒不肯细说,“你开个价便是。” 容兆垂眸,捏着手中酒杯转了转,倏尔笑了:“种蛊不成遭反噬,想必那位也伤得不轻,不过应该比我那小师弟好不少,几副丹药下去的事,就是这药,该是需要地魄晶做药引,方能痊愈。” 他抬起眼,幸灾乐祸地看向面前人:“也是,这个时候你若是去找元巳仙宗其他人买,无异不打自招,毕竟总有人懂这些,我师尊这段时日也抓了好几个习蛊之人,你说他会不会想到这个?” 乌见浒却问:“容兆,为何你对种蛊解蛊之事这般了如指掌?你也钻研过这些?” 容兆不答,慢悠悠地将这杯酒喝完,搁了杯子。 “一块地魄晶而已,送你吧。” 妖仆进来说莫华真人那头派了人来催,容兆吩咐将东西拿来,随手扔给乌见浒。 “真送我?” “嗯。” 乌见浒直接收下了:“多谢。” 他送容兆出去,停步廊下。 车就在院中,容兆上车时,又被他叫住。 容兆回身,倚着车辕,漫不经心地问:“乌宗主还有事?” “容兆,”乌见浒站在原处看他,难得正经问,“有没有第三种选择?” 容兆稍微意外,眸光微微动了动。 院中明灯高挂,光影交错间,几分虚实。 他的那只猫先跳上车,溜进了车里。 窸窣动静拉回他神思:“你是问我,还是问你自己?” 乌见浒:“都是。” “没有,”容兆笑了笑,“乌见浒,你知道的,没有。” 乌见浒不会选他,他也不会选乌见浒,并非赌气之言,他从来不屑与人赌气,那是他的真心话。 所谓的第三种选择,不过是自欺欺人地妥协。 乌见浒直视他的眼,试图看穿他。 但是不能,容兆总是最棘手的那个,无论何时。 “算了吧,”容兆道,“何必强求,我那夜说笑的,别往心里去。” 不想又不欢而散,乌见浒点了点头:“下回见吧。” “嗯,”上车前,容兆又停住——假的也罢,只这一刻的自欺欺人,便也够了,“下次见,师兄。” 第26章 我很想你 = 三个月后。 静室内,容兆凝神入定,释出那枚叶状白玉,以仙气入体,再将其封印,暗暗可惜—— 白玉之上仙气过盛,他每日最多只敢以之修炼半刻钟,事先须得设下重重结界屏障,以免被人察觉。 如此,不过聊胜于无。 外间传来妖仆的低声禀报:“公子,宗主传您前去紫霄殿。” 容兆自入定中抽离,眉心微蹙。 这段时日他那位师尊一心在自己儿子身上,已许久未找他麻烦,今日忽然想起他,定又没好事。 紫霄殿内,莫华真人神情疲倦凝重,直接说起叫容兆来此的用意:“你代我去一趟北域荒漠吧,你师弟的救命之药,还得靠你去寻来。” 容兆料到如此,奚彦的命虽靠丹药吊住了,却一直昏迷不醒,须得以一种长在北域荒漠中名为金丝雾蕊的花入药,修补命魂。 莫华真人已先后派了两批人去北域,一无所获,还因北域荒漠险象环生,折了不少人进去,所以这次想到了让容兆前去。 自然是不能拒绝的,容兆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接受。 “师尊,若我能找回金丝雾蕊,能否将九莲印给我?也免得每回要用时,总要来紫霄殿讨。” 他问得直接,直视莫华真人的眼,分明是询问的语气,面对自己师尊时,却隐有对峙之势。 莫华真人未表态,脸色格外难看—— 九莲印是仅次于宗主印的宗门大印,门中庶务纷杂众多,除非关系宗门根基之事,各项传令文书上加盖的向来都是九莲印,其效力等同于宗主印。 而容兆自十数年前便开始替他处理这些庶务,那时奚彦年岁尚幼,他自己一心想在修为上更进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7 步,对容兆的猜忌尚不如现在,虽未将九莲印直接交出,确实分了权给他这个大弟子。 过后再想收回却不成,容兆将宗门诸事安排得井井有条,深得一众长老们器重,便是他这个宗主亦不能不顾忌他人想法。 莫华真人不想交出九莲印,除了无法再控制容兆,元巳仙宗例来默认持九莲印者,为下一任宗主,这个人他宁愿是苍奇,而非容兆。 容兆却寸步不让,微微躬身抬手:“还请师尊行个方便。” “你非要九莲印不可?” “请师尊成全。”容兆坚持。 莫华真人绷着脸心念几转,想到命在旦夕的奚彦,只能妥协:“等你找回东西再说。” 容兆朗声:“多谢师尊。” 灏澜剑宗。 乌见浒靠在座椅里,耷着眼心神不属。 谈正事的场合,他却提不起兴致,无聊转着手上扳指,想着容兆,想那个人这时在做什么。 旁边长老替他开口,与座上众人道:“诸位都是南地大宗门的宗主,今日请诸位前来这里,为的是共商设立南方盟之事……” 有人打断他问:“既已有仙盟,我等再设立一个南方盟,是否多此一举?” 长老道:“先前大比时,诸位也都看到了,东边那些人向来看不上我等,他们在仙盟势大,骄横跋扈惯了,那夜陇川郡江上花船起火之事,若非没有证据,怕是要栽到我们头上,就连元巳仙宗那位少宗主在风月场所出了事,也敢找我灏澜剑宗的麻烦,如此不将我等放在眼里,只怕迟早有一日,三千年前的祸事又要重演。” “那怎行!”立刻便有人道,“他们岂敢!” “敢与敢不敢谁说得准,我等总得防范于未然。” 这点道理谁都懂,今日却是第一回坐一起摊开来说。 三千年前的那场大战,先挑起纷争的是东边那几个大宗门,最后停战和解、设立仙盟,占了便宜的也是他们。 这几千年来,南地各宗门一直处于被打压的境况,若非有灏澜剑宗这个天下剑宗之首强势在前,他们这些人在仙盟中怕早已没有了话语权。 “设立南方盟,不单是为与东边那些人抗衡,他日战事再起,我们南地宗门同气连枝,方能有自保之力,”灏澜剑宗的长老幽幽说道,“若不然,真到那一日,灏澜剑宗只怕也自顾不暇。” 众人议论纷纷,话匣子一开,便各自抱怨起往日所遇不平,言语间颇有同仇敌忾之势。 有过激者更直言道:“那元巳仙宗里的便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少宗主出事实属报应!昔日他们仗势欺人时便该想到有今天,这算什么,若有朝一日那莫华真人和他几个弟子落在我手里——” “如何?”一直未作声的乌见浒忽然抬眼,望向说话之人,神态疏懒如常,盯上人时眼里却带了冷意。 对方一愣,支吾了一下咬牙道:“自然不会让他们好过!” “冤有头债有主,”乌见浒凉声道,“跟你有怨的是莫华真人,少往云泽少君头上算。” 其他人:“……” 且不说师徒一体,这位乌宗主突然为那云泽少君说话,着实出人意料。 乌见浒却只说了这一句,便又敛目,不再多言。 夜沉时分,喧嚣散去,乌见浒拎着酒壶,独自走上殿阁高处。 星辉灯火接天,却难抵夜凉似水、阒寂无声。 靠扶栏边坐下,他倒了口酒进嘴里,传音出去。 “容兆,喝酒吗?” 神识中响起那人带笑嗓音,容兆回剑,剑意消弭于漫漫夜霭间。 他随意挽着剑花,问:“乌宗主镇日无所事事吗?如此嗜酒成性?” “怎会,”乌见浒有如叹息,“良宵美景,若无酒,岂不浪费。” “乌见浒,”容兆提醒他,“元巳仙宗与灏澜剑宗远隔万里,纵是美景,也是天各一方。” 神识里的声音静了一息,无奈道:“容兆,你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 “你想听什么?”容兆于剑阵中翻飞,云泽剑不断刺出,变幻着剑势,像那人就在眼前与自己对剑,动静之间皆是剑道真意——是从前他们在那幻境中时共同参透的。 “你这会儿在做什么?”乌见浒问。 “练剑,”容兆剑挑月华,“不比乌宗主,不敢倦怠。” 乌见浒笑了声:“云泽少君这般勤勉,叫人望尘莫及。” “乌见浒,你话太多了。” “知不知道我今日做了什么?”乌见浒忽而问他。 容兆:“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也许吧,”乌见浒道,“毕竟你是元巳仙宗的云泽少君,我却是灏澜剑宗的宗主,于你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事。” 容兆仿佛明白了什么,一剑斩出:“胃口太大,小心把自己撑死。” “谁知道呢,”乌见浒毫不介意他怎么说,“总得试试,要不这日子过得还真是没滋没味的,总要找点乐子。” 容兆讽刺道:“乌宗主的乐子还真是别致。” 乌见浒笑了一阵,问他:“方才说的,好听的话,想好了吗?” “乌见浒,”容兆收剑,“我没想说。” “我知道,”乌见浒喝着酒喃喃,灰瞳水波不惊,斑斓光色映不进眼底,“那我说好了——” 他一顿,继续:“卿卿,我很想你。” 并非轻佻之言,更如他生出醉意后难得的真心话,沾染了夜的浓稠,又一次重复:“很想你。” 容兆停下,衣袍在夜风中翻动,连带他飞扬的乌发一起。 被这样的山间朔风吹迷了眼,他的神思慢下,半晌才道:“是吗?” “嗯,”乌见浒慢慢阖眼,尾音上扬,“真的。” 容兆一起笑了,他或许信、或许不信,都无所谓,至少这一刻,他的笑是发自肺腑。 山中凉夜漫长依旧,也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滋味。 闲聊半宿,天亮时乌见浒喝完壶中最后一滴酒,晃晃悠悠下楼。 侍从在下方等他,小声禀道:“宗主,人都已经在剑谷做好准备。” 乌见浒心不在焉地问:“多少人?” “按您的吩咐,共一百人。”侍从道。 灏澜剑宗前些时日进行了一次门内弟子试炼,有传言是乌见浒这个新任宗主意欲挑选亲传弟子,门中修士无不积极,之后一连半个月的比试,乌见浒的确每日亲自到场观看,却到最后也没说要收下谁。 他挑出三百人,以三人为一组,分下一百句剑诀,让他们自行参悟,时间只有两个月—— 将上炁剑法第十层的一百句剑诀拆分开,以众人合力为自己做辅助,这便是乌见浒想出来的称得上荒谬的突破进境之法。 既不想与另一人合修,更无耐性等人慢慢修炼至剑法第九层,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8 故而用上这种方式赌一把,毕竟他这人向来不信邪。 剑谷之中,一百剑修已在此等候多时。 池睢也在其中,入灏澜剑宗后乌见浒破例给了他一等弟子的身份,他原以为是宗主看重自己的剑道天赋,时日一长才渐觉实情并非他所想。 若论天赋,灏澜剑宗之中并不乏天资出众的剑修,宗主执意招揽进来,不定只是为了让那位云泽少君不痛快。 乌见浒出现,扫了一眼众人。 最后选出的这一百人是各组中表现最优的弟子,他随意点了个人出来,让之当众演示。 弟子领命,执剑跃起,剑挑出,剑势婉约,如行云流水,轻盈自如。 若让其他弟子来评说,已然不错,乌见浒却蹙着眉,不大满意。 之后他又陆续点出几个人,表现皆差强人意。 也正常,没有练过上炁剑法前面几层,直接参悟第十层剑诀,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悟出一两分真意,已然是这些人在剑道造诣上天资过人。 但也仅此而已,既发挥不出上炁剑法的威力,能勉强构起剑阵辅助他,便已足够。 乌见浒抽剑出鞘,通体乌黑的长剑锋寒逼人,自剑柄至剑刃、剑尖,浓墨点漆、浑然一体。 这柄剑的名字便叫点墨,听着文雅,寓意却是剑尖染血肆意挑散时,如泼墨挥毫、挥斥方遒。 剑在乌见浒手中,随意一挑,铮铮作响。 众弟子屏息等候他号令。 乌见浒多的未说,只道:“开始吧。” 剑意弥散,迅速向四方蔓延,众人齐齐一凛,乌见浒已飞身而起,灵力逼出剑尖,随剑势推开,他周身威势全开,排山倒海压下,碾着剑罡急遽推向前。 那一瞬间山谷震颤、风云色变。 打头的剑修深吸一口气,随之旋身跃起,勉强释剑相抵,分明之前演示时并不气弱,现下对上乌见浒,剑意却如以指挠沸,瞬息之间被绞得粉碎。 那剑修心生怯意,本能后退,乌见浒察觉到他的意图,一声高喝“继续”,执剑而至,剑锋凌厉斩下。 性命攸关的当口,对方终于醒神,勉力驱剑,孤注一掷提剑抵挡,侥幸避开了这一击。 之后是第二人、第三人—— 眨眼七日,乌见浒一刻不停地与众弟子斗剑,奈何这些人剑道修为实在有限,他能在这样的斗法中悟得的剑意便也极其有限。 又一剑斩出,周遭地动山摇,乌见浒却觉心烦意燥,传音众弟子:“一起上!” 上百剑修构起剑阵,也有滔天之势。 乌见浒身处阵中,凝神闭目,细细感知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 要分辨那些杂乱无章之势并不难,但在这一刻他却难得静下心,手腕灼烫,热意顺经脉流转全身,神识里不时冒出的纷杂念头无法屏除,像那个人的影子无处不在,一再扰乱他的道心。 四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剑势扫出时逐渐乱了方寸,身体里的热意四蹿,叫嚣着沸腾,经脉被灼烧,灵力倒行逆流,脏腑震荡,最终归于丹田,遽然爆发。 众人只见他被铺天盖地而下的剑意裹挟,飓风过境,连身影都难看清,震动之后,剑意趋于紊乱,如滚水入油锅,四散炸开。 乌见浒被丹田倾覆的剧痛攥住,身形坠下,最后关头以剑尖点地,艰难撑住,落地的瞬间弯腰向前,猛吐出一大口鲜血。 宁静识海波澜陡生,容兆骤然自入定中抽离,心跳加速,额头冷汗沁出。 另只手搭上右手腕心,感受到那一处不正常的滚烫,他不觉拧眉,心神难定。 下意识传音出去—— “乌见浒,你在做什么?” 第27章 自讨苦吃 = 容兆收紧指节,喊他:“乌见浒,出声。” 良久,神识中才响起那人声音,惯常的不正经:“突然问我这个,担心我?” 容兆的心神一松,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我问你在做什么?” 乌见浒已然站不住,手撑着剑一侧膝盖重重砸下地,不断吐出鲜血。 狂风肆虐后,众弟子终于看清楚他的模样,骇然不已,纷纷收剑围了上去。 “宗主!” 乌见浒垂首跪于地上,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衣襟,脏腑丹田有如被千斤巨石碾过,喉口的血腥味还在不断上涌,眼前已出现幻象,天光依稀入眼,光晕溃散,迷蒙一片。 他听到神识里容兆隐约的声音,有些想笑,可惜连牵动嘴角都困难。 “没什么,做了件蠢事,”他慢慢说着,“自讨苦吃了。” 进境不成还遭了反噬,引发灵力暴乱伤及丹田,可谓愚不可及。 容兆微微皱眉:“你做了什么?” “不用担心,没什么事。” “真没事?” “没有。” 乌见浒说得轻描淡写,容兆便也不问了:“你悠着点吧。” 断开传音前,那人却又叫住他:“容兆,真不能说句好听的吗?” “你想听什么?” “你自己想,”乌见浒不依不饶,“云泽少君不是最会哄人?” 这是歪理,容兆从没哄过谁,也懒得争辩。 “乌见浒,不想我担心就老实点,”他声音一顿,“下次别再做蠢事了。” 没想到他会承认,乌见浒还是笑了,笑声格外愉快:“好吧,下次尽量。” 体内的痛意尚在灼烧,失去意识阖眼前他想—— 真能让容兆生出几分担心,似乎也挺值得,蠢便蠢吧。 边城凉州。 三日前元巳仙宗一行人到此,就地休整,为进入荒漠做准备。 这里是北域边境上最大的一座城池,身后便是漫无边际的万里荒原。 虽名为荒漠,只是不适宜人居,其中妖类异兽不知凡几,上品天材地宝也屡见不鲜,所谓危机与机缘并存,总有胆大之人热衷来此历练探险。 当年容兆便是为追寻几只上古异兽的踪迹,孤身深入这荒漠腹地,才会落入那幻境之中,牵引出今日种种。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事情,推开屋门想出外透口气,外头恰有人来问:“云泽少君,我等已在此耽搁数日,究竟何时能动身入荒漠之中?” 对方是紫霄殿的一个小头目,这次出来容兆自己带了二十人,莫华真人又另派了二十人给他,名为护卫,行的却是监视之事,这一路过来没少给他找麻烦,言语之间也颇不客气。 容兆无甚反应,看外边暮色将合,打算出去走走。 “云泽少君,”对方见他不理人,不由提起声音,如同质问,“少宗主命在旦夕,等着那金丝雾蕊救命,你还要犹豫到几时?” 容兆冷冷瞥过去:“你若是等不及,可以先带人进去。” “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39 “宗主先前已派过两批人前来,结果东西没找到人还折进去大半,不多做点准备将用得上的东西备齐全,贸然入荒漠之中等同送死,你若想去便去。” 容兆不咸不淡地说完,那人咬紧牙关到底生出了犹豫,即便想给容兆找不痛快,他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赌。 容兆不再搭理他,迈步下楼,出了客栈。 他只带了三两侍从,出门左拐一条街便是这座城中最大的集市,往来荒漠之中的修士多会在此落脚、互通有无,在这里很能找到一些别处见不到的稀奇之物。 容兆却兴致缺缺,只是看,没有出手的意思。 “公子要不要多买几根头绳?”不起眼的小摊背后,摊主靠在座椅里打哈欠,老神在在地叫住他,“看您这金尊玉贵的模样,想是大宗门出来的,第一次进荒漠里吧?这两个月是里头妖风最盛时,就您这一头青丝,进去里面只怕没两下就要被吹得披头散发的。” 容兆扫一眼他的摊子,卖的都是极其寻常之物,连下品宝器都不见一件。 对方像看出他的想法,笑笑道:“您别看我卖的这些不起眼,实际都是进去那荒漠里最合用的小东西,多的是人不信邪,进去了里头才后悔。” 容兆问:“你只有炼气修为,难道就敢进去那荒漠里边看?如若没有,又怎知里边是什么样?” 被一眼看穿修为,那人心知碰上了个高手,高兴道:“我在这里摆摊几十年了,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我这人就喜欢跟人唠嗑,当然是听那些进去过里头的人说的,公子不信便尽管问,关于这荒漠里的种种,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幻境,”容兆随意说道,“你有无听人提过在里头进入了幻境中?” “那多了去了,”对方道,“荒漠里最多的就是异兽和还没有化形的妖精,制造幻境迷惑人是它们最擅长之事。” “我说的,是肉身入幻境中,并且得到功法传承、提升修为。” 对方摸了摸下巴,犹豫道:“那除非是得了莫大机缘……” “如若在幻境中与人结契呢?”容兆继续说道,“识海中真实烙下契印,破开幻境后依然存在。” “那不可能!”摊主一愣,脱口而出,“幻境是虚妄,契印却是神识之中最本真的部分,怎可能诞生于虚妄之中?” “你觉得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 容兆微微摇头,未再说下去——确实是悖论,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之事,与一炼气期的修士说,无异对牛弹琴。 他再次晃眼扫去,视线落至摊子边角处的一枚竹埙上,伸手过去。 另一只手同时覆上,先他一步拿起那埙,熟悉的宽大手掌、修长指节,自黑色袍袖下伸出。 容兆抬眸,对上来人含笑的眼,晃神了一瞬。 “乌宗主怎在此?” 心头那一点微妙波澜散去,他不着痕迹地端详面前之人—— 依旧是惯常的黑衣黑袍,通体乌黑的毛皮披肩搭在最外,显出深浅层次,看似与平常无不一样,又似确实有哪里不一样。 容兆的目光落回他脸上,意识到这人今日面色似乎有些苍白。 不待他细想,乌见浒开口:“先拿先得,云泽少君,一枚竹埙而已,你不会跟我抢吧?” 容兆只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我便也来做什么。”乌见浒道,不怎么经心,更听不出真假。 容兆无言看他,转身先走。 乌见浒买下东西,跟上去:“难得碰上,去茶楼里坐坐。” 容兆目光落过来。 乌见浒:“聊聊吧。” 茶肆二楼临窗而坐,乌见浒拎起茶壶,先给容兆斟茶,再是自己。 喝着茶他望了眼窗外,忽然道:“上回来,我在这里见到过你。” 容兆看着他:“上回?” “嗯,”乌见浒慢慢抿了口茶,捏着茶杯,直视他的眼:“四年前。” 四年前,他们入荒漠进幻境之前,也曾在这凉州城里落脚,那时乌见浒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在此喝茶,瞥见楼下策马惊风而过的容兆,鬼使神差间升起兴致,追逐上去,随他一块入了那无边荒野中。 惊鸿一瞥,仅仅一个瞬间的心念电转,却有了之后的幻境三年,确实荒谬。但若说机缘,这件事情本身,或许就是他们最大的机缘,玄之又玄。 杯中烟气袅袅而升,容兆难得怔神了片刻。 他只是忽然想到,若当年与他一块进入幻境之人不是乌见浒,今日会是什么样—— 这样的假设却让他本能不喜、心生焦躁。 “你想聊什么?”他先岔开话题。 “听闻你师尊近日又新收了几个亲传弟子?”乌见浒果真如与他闲聊,“他亲生儿子还躺着生死不明,倒是有精力。” 容兆没兴致说这些:“与你无关。” 事情的确属实,今次大比之后,几个表现优异的本宗弟子皆被莫华真人收入门下,他出宗门前已举办了正式的收徒大典。 他那位师尊分明心神不济,收这么多徒弟无非为制衡他,这些全无说的必要。 不说便算了,乌见浒问得直接:“你来这里,目的是什么?” 容兆蹙眉,他便兀自说道:“我猜便是,为了金丝雾蕊,救你那小师弟的命,前头几个月你们元巳仙宗已先后来了几批人,想必一无所获,这次才由你亲自来了。” 容兆没否认,言语间带了讥讽:“乌宗主对元巳仙宗之事果真了解,不知道的还道你什么时候入了元巳仙宗的门。” 乌见浒笑笑:“这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你们元巳仙宗人每回出动都声势浩大,这边的人谁不知晓。” 容兆:“所以?” “我方才说的,你来做什么,我便来做什么,我也是为寻金丝雾蕊而来,要不要一起?”乌见浒提议道。 他的神情不似作伪,容兆却心生怀疑:“你要金丝雾蕊做什么?” “这你不用问,”乌见浒道,“我自然有我的用处。” “金丝雾蕊极难寻获,”容兆提醒他,“你也说了元巳仙宗先后派了几批人来,都没找到。” “所以我们更应该同行,互相搭把手,彼此还能有个照应。”乌见浒肯定道。 “照应?” “是啊,我照应你,你也照应我,有何不好?”乌见浒又不正经起来。 容兆却不这么想,乌见浒不说寻金丝雾蕊的原因,已然不可信,这人向来嘴上没一句实话,谁知道这又打的什么主意。 “不了,人多眼杂,不方便。”他直接拒绝,这句也是真话,有紫霄殿那些人在,他便不能和乌见浒同行。 乌见浒背靠座椅,捏着茶杯,指腹轻抚过杯沿,目光逡巡在他脸上: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0 “不行?” “乌见浒,你说与我同行,若最后寻到的金丝雾蕊只有一株又如何?”容兆反问他。 乌见浒想了想,答:“也不一定这般不走运。” “如若是呢?” “到时再说。” 容兆摇头,不打算再多聊。 他起身欲走,乌见浒微仰起头,目光在他身上多停了片刻,忽然唤他:“景初。” 容兆眼瞳骤缩,停步看过来,眼里已无一丝温度,眼神中的警惕戒备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乌见浒了然:“你果然是。” 容兆的一只手握上云泽剑柄,随时准备释剑出鞘,寒声一字一字问:“乌见浒,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乌见浒道,示意他稍安勿躁,“我道侣究竟是何许人,我总得搞清楚。” 容兆面沉如水,没再接他的话。 乌见浒便直言道:“当日在白鹭山中,那位紫霄殿管事说的‘你是’,究竟是何意,我一直很好奇。那时你问他知不知道你师尊是如何登上的宗主位,既与那位莫华真人有关,我便让人去查了查你们元巳仙宗过往之事。” 他抿了口茶,打量着容兆的神情,心知自己说中了,继续道:“当年你们元巳仙宗前任宗主飞升前,指定的继任之人原本是他的大弟子景鸿,却恰好在那一年,景鸿与他妻儿三人一同身陨,宗主之位便宜了姓奚的那个小人,想来景鸿一家三口的死非是意外,且与他脱不了干系。 “景鸿的独生子景初算算年岁,若是未死,如今应当与你差不多大,不过那位小公子是水火双灵根,修行天资并不如你。” 容兆的神色已迅速恢复如常,镇定道:“你既知道我与他灵根不同,说这些不觉荒谬?” “难说,”乌见浒道,“既能死而复生,总有瞒天过海之法,否则你也不能改名换姓,顺利骗过你师尊,重入元巳仙宗门下。 “至于我为何这么说,其一,那位刘管事死前能认出你,我猜你杀他时用的那套左手剑法,是你爹当年教你的,毕竟景鸿也是昔年赫赫有名的剑修,其二,是我出于对自己道侣的了解,容兆,你跟我一样,都不是个东西,不过我这人是天性如此,你却不同,你如此看重虚名,若非与你师尊有深仇大恨,那夜又怎会对你小师弟见死不救?” “为何不会?”容兆嗤之以鼻,“他出了事岂不正好?毕竟他是少宗主。” 乌见浒笑着拆穿他:“你想要宗主位,你那草包师弟其实毫无威胁,你也从不将他放在眼里,你有你们门中众长老支持,何惧你师尊的一厢情愿,元巳仙宗这样的大宗门,历任宗主无一天资不优,便是你师尊也是真有本事,他那个儿子却差得远了,当日你若救了他,于你名声上有益,更能让你们那些长老弟子信服你,反而好些。” 容兆不再言语,沉静冷然的面庞上已有薄怒:“你与我说这些究竟是何意?你想威胁我?” “云泽少君怕威胁吗?”乌见浒缓缓问他。 “乌宗主,”容兆咬重声音,“你自己没有把柄?议论我师尊时不妨想想,自己这个宗主位又是如何得来的。” 乌见浒眉峰动了动,稍显意外:“你知道什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容兆的剑出鞘,剑尖直指向他,全然对立的姿态,乌见浒今日之言显然已触及他底线,“你做过什么你心中有数。” 乌见浒不再辩驳,片刻,他掌心覆上,握住了剑刃,看向容兆。 对视被沉默拉长,利剑抵在其中,泾渭分明。 直到乌见浒掌心划出的鲜血顺他的手腕而下,洇染那道正在不断闪现的红线。 “乌见浒,你一定要跟我作对吗?”容兆嗓音沉哑,近似咬牙切齿。 对峙良久,乌见浒终于道:“我有你的把柄,你也有我的把柄,扯平了。” 容兆用力抽回剑,染了血的剑刃直接插回剑鞘,一眼没再看他,转身而去。 怒气冲冲的脚步声远去,乌见浒垂眸,看向自己满是血的掌心—— 容兆从来不是一只乖巧伶俐的猫,他是随时可能扑上来、将人咬得鲜血淋漓的豹子,自己这次确实又犯了蠢。 又一次的,咎由自取、自讨苦吃。 第28章 前尘噩梦 = 天方亮,容兆起身,正用早膳,妖仆来报,说紫霄殿那些人又来问,几时能动身。 “让他们等着,我说了,等不及他们可以先走一步。”容兆吹着茶,冷淡说。 妖仆领命退下。 辰时,容兆下楼。 紫霄殿众聚在楼下院子里,打头的仍是昨日那个小头目,开口便问:“云泽少君,今日我等是不是该入荒漠中了?” 容兆没理他,只吩咐自己的人去备东西,被他当众下了脸的那个不由气愤,提起声音:“宗主交代的任务,事关少宗主性命,云泽少君你如此推三阻四,究竟是何居心?!” 容兆几不可察地蹙眉,终于分了点余光过去。 “云泽少君是不敢认吗?”说话之人高声道,“昨日傍晚你出门去了哪兄弟们可都亲眼看到了!你与那位灏澜剑宗的宗主谈笑风生,一同上茶楼喝茶时,莫不是忘了自己是元巳仙宗人?那位乌宗主谋害我们少宗主的嫌疑洗干净了吗?你敢和他不清不楚?焉知不是你与他同谋?!” “你们跟踪我?”容兆慢声问。 “怎么?云泽少君心虚了不成?”对方阴阳怪气,嘴里不干不净,不断冒出难听之言。 容兆无动于衷,目光越过他,看向前方被日光拉长的树影。 他的面相本就冷,这么不出声亦不正眼看人时,更似孤高倨傲、目下无尘。 被吵得不耐烦了,他才缓缓开口:“聒噪得很。” 他的眼神一动,侍从立刻会意。 喋喋不休的那个说到正激动处,被一簇剑气打在腿后弯,猝不及防重重朝前跌跪下去,再想起身时,已被人一左一右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他目眦欲裂:“云泽少君你这是何意?!” 容兆目露厌恶:“舌头割了。” “你敢——!” 紫霄殿众齐齐一愕,纷纷释剑释宝器欲要动手,容兆的一众侍从同时抽剑,迅速排出剑阵,转瞬已呈瓮中捉鳖之势。 “你想做什么?!我们是宗主的人,你敢这么对我们,你眼里还有宗主吗?!” 叫嚣声犹在继续,容兆烦得很,上一个说这种话的人,早已成他剑下亡魂。 “你似乎忘了,”他的嗓音寒似冰,“我是宗主的大弟子,这次出来,是以我为首,你今日之言,妄加揣测试图诬陷于我,算得上以下犯上,我就算治了你,宗主也说不得什么。 “至于你们,”容兆说着,冷眼扫向其他人,“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1 执意与他沆瀣一气,我不介意多惩治几个人。” 话音落,他的侍从上前,长剑在手泛着锋利冷光,步步逼近。 “不!不要——” 那人终于心生胆寒,露出了惧意,却已被人扯出舌头,一剑斩下,鲜红长舌落地,鲜血喷溅。 旁的人被这骇然一幕吓到,松开手,手中兵器接二连三落地,终于怕了。 容兆不再置一词,回身上楼。 至二楼廊下,却碰到停步在此的乌见浒,这人从方才起就一直在这看热闹。 容兆不知灏澜剑宗的人也住这间客栈,也与他无关。 推门进去前,乌见浒将他叫住。 “容兆,你驭下的手段总是这么激烈?” 容兆冷眼瞥过去:“不如请乌宗主赐教。” 乌见浒的眸光微凝,未再多言。 那位景鸿公子,他幼时曾有幸见过,那是位真正的温润君子,待人和善,宽仁有礼。 但容兆不是,容兆的宽宏大度全是装出来的。 他与那位有几分天真烂漫的景小公子也不一样,若容兆真是那个人,便是在遭逢变故后,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半晌,乌见浒目光下移,落至他脚上短靴,提醒道:“脏了。” 雪白靴面上沾了一点污血,浪费了。 容兆神色不动,一句话未说,也未低头看,转身进门,将他打量的视线挡在了门外。 乌见浒莫名惋惜,容兆这样的人,合该不染尘埃与污秽才是。 晌午时分,元巳仙宗一行人启行。 乌见浒带人两刻钟前便已离开,容兆听闻禀报,特地挑了与他不同的道,出城门时却还是碰上了。 乌见浒像特地在此多停了片刻,等他出来。 目光隔着萧瑟寒风撞上,乌见浒已策马过来,拉马急停在他身前。 马背之上,那人潇洒落拓,弯腰朝着伫立前方的容兆伸手示意。 容兆抬眼,对上他深灰眼瞳,看到里头自己依稀的影子。 “上来。”乌见浒道。 僵持数息,容兆终于回手握上去,借力利落翻身上马,跨坐至他身后。 乌见浒莞尔,给其他人抛下句“别跟来”,纵马一路往黄沙漫天中去。 一刻钟后,他们在前方坡地高处停下,容兆先一步下马。 乌见浒跟过来,他人已走至崖边,安静望向远方天际那轮红日。 乌见浒停步在他身后看他:“我昨日的提议,真不考虑?” “不了,”容兆的声音散在凉风里,“我不想跟你同行。” “因昨日我说的那些话?”乌见浒问,“我跟你道歉,这次真不是与你作对,也非威胁。” “既然不是,为何要提?”容兆回身看向他,“乌见浒,你觉得说那些很有意思?” “我道歉。”乌见浒重复,难得认真。 容兆的眼神依旧是冷的,他在心中叹息,又一次道:“我道歉,真的。” 无言沉默良久,容兆或许觉得没意义,目光落回前方。 乌见浒上前,与身边人并肩驻足,一同看了片刻。 红日孤悬,天光耀目。 与那幻境中同样的场景,在这里却掺了太多复杂纠葛的东西。 容兆忽然转身,拉起乌见浒右手掌,垂眼看去。 掌心横亘着一道狰狞伤疤,是昨日他的云泽剑弄出来的。 耷下的长睫遮住了容兆眼底情绪,乌见浒只觉他周身气势更冷,或者说,他又生了气。 良久,容兆抬眸:“好玩吗?” 乌见浒回握住他的手,轻轻一捏手指节:“还挺疼的。” “知道疼,下次就不要试探我的底线。”容兆沉下的嗓音里带了警告。 “好,那就不说,”乌见浒从善如流地受教,“要不要同行?” 容兆眯起眼,冷声道:“乌见浒,你打的什么主意,执意要与我同行?” “我若说只是我想跟你一起呢?”乌见浒道。 “在这荒漠之中,人多确实好办事,但你带的人比我多了一倍不止,若起纷争,也是你赢,”容兆三言两语戳破他的心思,“昨日我问你若最后只找到一株金丝雾蕊怎办,你说再说,其实你早就计划好了,拿我的人当垫脚石,找到东西之后便独吞。” 乌见浒扬眉:“容兆,我有这么坏吗?” “你没有?” 被容兆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神盯上,乌见浒笑笑,默认了:“有没有人说过,你就是太聪明了,所以总遭人嫉恨?” 容兆彻底失了与他多言的兴致,打算回去,转身大步走下坡地。 乌见浒在身后叫他:“真不考虑考虑?万一我们合作能找到更多金丝雾蕊呢?” 容兆没有回头,抬起的一只手随意朝后晃了晃,再次拒绝他。 之后他们分道,各自扎身入荒漠中。 侍从来问往哪边走,容兆凝视前方远处,难得犹豫。 上一回他孤身前来,因目标是那些异兽,一路追寻异兽留下的气息,虽也遇到了些麻烦,总有个头绪。 今次却不同,金丝雾蕊极其罕见,一季最多开几株,长在绝境之地,想要在这万里荒漠上找到它们,无异大海捞针。 他展开手中荒漠舆图细看。 这份舆图是他们在凉州城中买的,由前人绘制不断修撰而成,却也只有个大致的地貌,毕竟荒漠太大,太多地方尚无人踏足,且在这里,一夕之间绿洲变戈壁也是常有之事。 “去鬼域。”他最终道。 侍从提醒他:“鬼域至今只有人进不见人出……” “金丝雾蕊既长在绝境之地,轻易不能得,”容兆淡道,“除了鬼域还有哪里能称得上绝境之地?” 他看向舆图上西北角那一片空白处,下定决心:“就去鬼域,不必深入腹地,我们就在那边缘地带看看,若有不对,及时返回便是。” 他这么说,众侍从只能领命。 之后便一路向北,十日后再转往西路,转眼半月。 他们驱灵兽而行,白日赶路,暮色一沉则就地休整,走得不紧不慢,有了前车之鉴,如今便是紫霄殿那些人,也再不敢催促忤逆容兆。 一路过来确实遇到过几次风浪,因他们人多势众,倒没出什么岔子。 也有不长眼的精怪想打他们主意,云泽剑每次出鞘必见血—— 有那些自知碰上了硬茬,后悔不迭跪地求饶只求活命的,容兆压着冷意的眉目间却不见动容,剑刺出,鲜血染红黄沙。 他周身戾气日盛,在这杳无人烟的无边荒野上,他连装都没兴致装。 谁让他不痛快,他便让谁十倍百倍地更不痛快。 到这日傍晚,已是他们入荒漠的第十六日,日落之后一行人在一背风侧的山包后落脚,刚歇下,又有不知打哪来的妖精偷袭。 容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2 甚至没动身,不消一刻钟他的扈从已解决麻烦。 他自入定中抽离,睁眼看去,目光倏尔一顿。 前方那些倒地不起的小妖正痛苦呻吟,容兆起身慢步走过去,停在其中一人身前。 小妖抬头,看向他,眼含乞求——赫然是乌见浒的那张脸。 “不要杀我……” 容兆皱眉,识海波动,当下抽剑出鞘,用力握紧手中剑柄。 地上之人仍在求饶,他闭上眼,心知自己看到的是幻象,是他的神识被这里无处不在的厄气影响了。 因为知道,更觉意不平,生出这样的幻象意味着,他潜意识里,或许对那个人下不了手。 神识传音却不合时宜地响起:“容兆,你们找到金丝雾蕊了吗?” 容兆听着这有几分漫不经意的声音,按下心头躁动:“你难道已经找到了?” “还没有,”乌见浒叹道,“哪有那么容易。” “我以为你是找着了东西与我炫耀,原来只是无聊。”容兆讥讽他。 “你就当我无聊吧,”乌见浒笑了声:“入夜了,容兆,你这会儿在做什么?” 容兆重新睁眼望去,小妖匍匐在地,涕泪求饶,依旧是那张令他不适的脸,他不带温度的嗓音道,“杀妖。” 乌见浒啧道:“又是哪只不长眼的小妖惹了你不痛快,需要你亲自动手?” 容兆打量着那张脸,幻象既不能破除,他便索性坦然面对——细看更不一样,同一张脸,在不同人身上,天差地别。 乌见浒只是乌见浒,不会有第二个他。 “乌见浒,我杀人杀妖杀过无数,”容兆手中长剑微微抬起,“心慈手软只会害人害己,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这是经验之谈?” “是啊,”他挑剑,“这个世道,君子总不如小人长命。” 剑意斩出,哀求声戛然而止,面前小妖大睁着眼睛,颈上鲜血迸出,栽倒下去。 幻象已破。 “你说得有理,”神识里的声音认同道,“做君子有何意思,当然是做个小人更潇洒快活。” 容兆“呵”了声,断开传音,收了剑。 留下人做收尾,他一眼未再看,转身回去。 片刻后,侍从来报已将麻烦清扫干净,又说:“算着脚程,再继续往前走一日,就能到鬼域边缘。” 容兆随意一点头让人退下。 他在稍远的石壁后方选了个清净处,设结界,坐下重新入定。 夜色渐沉,妖风呼啸。 心绪却始终难宁,越接近鬼域,识海震动越不安稳,如方才之事并非偶然,这里的妖异诡谲远出他预料。 容兆阖目,灵力随经脉运转,很快便已蒙昧不知。 他或许又看到了幻象,也可能只是一个梦。 梦里他还是稚童,年岁尚幼,手中的剑太过沉重,几乎握不住,他也不想习剑,仍是贪玩的少年心性。 梦里也有他的父母,早已模糊的面孔,却是这段时日不时在回忆中隐现的。 母亲逗他:“你这般顽劣不知事,日后修为不济成了纨绔,被人笑话可怎么办?” 父亲摸着他的脑袋温声道:“我儿在剑道上颇有天赋,日后肯定不差,我们慢慢教就是。” 那时他也以为,即便贪玩即便修为不济,他总有父母护着。 他们确实到死都在护着他。 梦境最后,是无边炼狱与滔天火海,他的父母在其中,被恶鬼撕裂、被烈焰吞噬,他困在他们拼尽最后修为织出的结界里,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他的父母肉身化泥、魂飞魄散,火舌最终舔吻上他。 他在那样的地狱之火中被焚碎灵根,日复一日地忍受锥心蚀骨之痛,永无尽头。 太痛了,容兆陷在其中,识海剧烈震荡,无法抽离。 直到他听到埙声——地籁天音,朴拙抱素、悠远韵长,一声一声碾平他心头滔天浪涌。 他自噩梦中醒来,睁开眼,漫天风沙、天光熹微里,那人立于前方山头,安静吹着竹埙。 乌衣乌袍,发间银带正随风飞舞。 凝眸对望,天地浩瀚、红尘万丈,只在这一眼间。 第29章 道侣所赠 = 埙声停下时,容兆捂住略疼的心口微弯下腰,逐渐醒神。 他额上沁出了冷汗,梦魇退去后,寒意自骨头缝隙间陡生,让他分外不适。 这时才意识到不对,放眼望去,原本该在附近的他的侍从皆已不见人影,四下寂静,唯有风鸣。 很不对劲。 容兆眉心紧蹙,勉强支撑起身,前方乌见浒已飞身而至。 “你唇色都白了,”来人停在他身前,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担忧问,“方才做噩梦了吗?” “你怎么在这?”容兆防备道,“元巳仙宗的其他人呢?” “我若说我也不知你信吗?”乌见浒无奈解释,“我带人昨夜到这附近,碰上了一场猛烈地动,之后掉入黄沙漩涡中,再醒来就在这里了,只看到你一个,我见你像是被魇住,不敢惊扰你,才想到以埙声将你唤醒。” 容兆看向他手中那枚竹埙,是那日在凉州城他们遇见时,他买下的—— 埙之声为天音本源,吹奏时以灵力注于其中,确实能唤醒人神识。 又见他神色间隐有疲惫,形容也狼狈,容兆大抵信了:“……这地方太过诡异,越接近鬼域之地越不对劲,我先前低估了。” 乌见浒问:“你们也打算去鬼域?容兆,为了帮你那小师弟找救命的药,你不必这么拼吧?” “只去边缘地带看看,”容兆不想多说,他当然不是为了奚彦,是为那九莲印冒险,“找不到便算了。” “我本也打算去那边看看,”乌见浒道,“如今你我手下之人皆没了踪影,你还去吗?” 容兆的犹豫只有一瞬:“已然到这了,自然要去。” 乌见浒笑笑:“那你我注定是要同行了。” 容兆的心神已彻底平复,没理他,转身去附近转了转,仍是昨日他带人落脚的那个山包下,却除了他其他人连痕迹都未留下一星半点。 昨夜他入梦时隐约感知到结界之外起了风,自入这荒漠里,便常有妖风肆虐,那时他被困在梦魇中出不来,并未当回事,现下想来,其他人的消失或许与那妖风有关。 若乌见浒所言不虚,他能被一场地动送来这里,自己的人或许也已被风送去了别处。 容兆放慢脚步,思虑着这些,蹙起的眉头始终未松。 而后他听到一声马急鸣声,跟过来的乌见浒先一步循声看去,乐了:“这不是我的马吗?” 确是他的那匹灵马,躲在前方石壁后,正焦躁地蹬着蹄子。 乌见浒去将马拉来,以灵力安抚住,高兴道:“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3 还在,总算还不是太倒霉。” 他们来这荒漠上是为寻东西,御剑而行显然不成,只靠两条腿也委实累得很,有匹马在总归方便不少。 他先翻身上马,伸手冲容兆示意。 容兆的视线上移,自他的手往他含笑的眼,顿了顿。 乌见浒又一次问:“要不要跟我一起?” 到这个地步也没得选,容兆终于抬手搭上去,与那日一样,借力翻身而上,跨坐至他身后。 背后覆上另一个人的重量,乌见浒弯唇——从前在那幻境中,容兆每每犯懒靠着他的背时,便是这样,他们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走吧。”身后人催促。 “坐好了。”乌见浒提醒他,纵马疾驰而出。 衣袍被风灌满,一同鼓胀的,还有不断蓬勃跳动的心脏。 一路疾行,至傍晚时分,鬼域已近在眼前,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尚有一片巍峨山脉。 “翻过这片山脉便是鬼域,”乌见浒拉马停下,“天色暗了,找个地方歇息一晚,明早再动身吧。” 容兆望去,这一片皆是雪山,分明脚下还是黄沙地,前方又有积雪千里,也只有在这荒漠里,才有如此地貌。 旁边有条溪流,乌见浒拉马去喝水,容兆停步在原处,凝神感知到些许异状,不禁皱眉:“乌见浒——” 他回身看去,方才还在溪流边的人却不见了身影,周遭景致如流动的山水画,快速向前轮转,逐渐幻化,落不到实处。 耳边忽然响起声音,如飘如渺,一时是少女细细的笑声,一时是叮叮咚咚的琴乐声,一时又是窸窣说话声—— “这位小公子长得真好看,我要他做我的夫婿。” “我先看中他的,你们不许跟我抢。” “他这么细皮嫩肉的,怎敢孤身来鬼域,胆子真大。” 容兆清晰知晓自己又入了幻象,不由心生烦躁。 他释剑出鞘,想以剑意强行破出,被人抢了先,壬水灵力如潮而至,强势却温柔,将他裹夹其中,两息之间撞开了幻象。 那些纷杂乱声戛然而止,容兆睁眼。 乌见浒出现,挡在他身前,几只小妖被灵力锁捆作一堆,蹲在地上正嘤嘤哭泣,俱是还没完全化形的狐妖。 “我们只想跟小公子开个玩笑,不敢做别的,嘤……” “还敢不敢有下次?”乌见浒沉声喝问。 “不敢了,”小妖们抹着眼泪,“真的不敢了,大人饶我们。” “走吧。” 他一剑斩断了灵力锁,小妖们做鸟兽散,没入山林里,很快没了踪影。 乌见浒收剑,回过身,对上容兆冷然目光,先问:“容兆,你怎么回事?这种还没完全化形的小妖制造的幻象,也能蒙蔽你?” 容兆自然知道,是因他近日道心不稳,才被这些精怪钻了空子,但他不会说。 “乌见浒,你很不想我杀了他们吗?先是阻止我出手,再又快速把人放了,我竟不知乌宗主你几时变得这般仁善了。” 乌见浒随意插剑回鞘:“几只刚化形的小妖怪,无非是看你长得好看逗逗你,何必呢?” 容兆却不这么想,乌见浒不是多管闲事之人,这回竟动了恻隐之心,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不知这人的母亲是什么种类的妖,会是狐吗? 便是狐也稀奇,对人都没有怜悯之心,对狐却有。 乌见浒似笑非笑,眼神里瞧不出真意。 容兆注视着他,不做声。 “我刚看到那边有个避风的山洞,可以在里头过一夜,”乌见浒岔开话题,“去看看吧。” 他转身先走,容兆没打算跟自己过不去,跟了上去。 洞口在一片茂密灌木后,很隐蔽,容他们暂歇一夜正好,免得又被哪知不长眼的妖精盯上。 进去后乌见浒设结界,随手生了火,坐下调理内息。 容兆目光落过去,隐约觉得怪异。 两刻钟后,乌见浒自入定中抽离,睁眼看去,容兆抱臂站于前方,面庞笼在火光里,如浓墨重彩几笔勾出,正直直盯着他。 视线交错,容兆问道:“你受了什么伤?一进来就急着调理内息?” 乌见浒不答,拍了拍身边位置,示意他:“过来坐。” 容兆迈步过来,几步的距离,他走得很慢,乌见浒看着,甚至心生错觉,像他一步步走在自己心尖上。 坐下后容兆随手扯散了头发,头绳在指间绷断,让他不由一愣。 这是最后一根了,进入这荒漠后他为图方便没有束冠,一直用头绳将长发随意一拢,当日卖这个给他的摊主嘴皮子倒是厉害,卖的东西质量却不敢恭维。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容兆看他一眼,眼里藏了不悦。 乌见浒拿过头绳扔进火堆里,抬起的手揉进他发间。 火苗噼里啪啦炸了几声,对视的眼神间也似有火光跃动。 说不清谁先动的,双唇抵近,迅速胶着在一块。 不顾一切地舔吮对方,潮湿的舌、黏腻的吻,在这静谧昏昧的山洞里,放肆燃烧本能欲望。 容兆跪坐至乌见浒腿上,用力揪住了他衣襟,与他唇贴唇、鼻息交错,压抑着喘,撞上他盯着自己藏了浓重欲望和揶揄笑意的眼。 “容兆,你也只有在这种地方,敢与我做这事。”乌见浒哑着声音,拇指揉弄他面颊,加重的力道带了些狠劲。 容兆被他捏得生疼,双手上移至他颈后,扯住了他的发,纠缠着继续亲他。 “你也一样。”容兆的喉咙发紧,声音自相贴的唇间含糊带出。 并非不敢,只是不想。 但在这里,无所顾忌。 被乌见浒剥开外袍,手伸进里头来揉摸时,容兆的唇也下移到他颈上,重重吮上喉结。 这人的手往下揉去,容兆忽然抬眼,同样满是谐谑的笑眼:“你打算在这里动真格的?” 当然不能,前方就是鬼域,在这随时可能生出异动的地方,做什么都不免束手束脚。 乌见浒被他这样的眼神勾得心痒,不能做更多的,也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按着他的腰用力将人纳入怀,停在他脸侧的那只手抚过耳后,下滑到颈,每一下揉的都是怀中人反应最强烈的部位。 一遍一遍地亲吻,像要将人吞入腹,既不能放纵,那就在这样的漫长厮磨里沉沦堕落。 最后是容兆先推开了他。 模糊声音在他耳边:“再继续不能善了了,到此为止吧。” 乌见浒缓缓咽了咽喉咙:“嗯。” 身体里的热潮逐渐退去,容兆低声笑,自他身上下来,侧身躺下,如从前那样,枕着乌见浒的腿阖了眼。 乌见浒垂眼看去,手指依旧插在他发间慢慢捋动:“困了?” 昨夜耗了太多心神,容兆确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4 实有些疲倦,随意应着:“别吵。” “这么放心闭眼睡去?不怕我趁你睡着了又打坏主意?”乌见浒也笑。 容兆闻声一顿,撩起眼,琉璃珠一般的眼睛看向他:“你会吗?” 乌见浒:“这么信我?” “对你没任何好处的事情你不会做。”容兆笃定道。 乌见浒被他瞳色里的那一点亮意引诱,改了口:“算了,想睡睡吧,逗你的。” 容兆不再理他,重新耷下眼。 片刻,耳边又响起埙声,在这荒野俱寂、万籁无声的一刻,唯有竹埙奏响,低韵婉转、迤逦绵长。 容兆安静地听,在迷蒙困顿中,神思逐渐飘渺。 他已经很久没听人吹过埙了。 很小的时候,父亲时常吹奏这个给他和母亲听,太过久远的记忆,能忆起的只有一些模糊画面。 若非昨夜那个梦,七岁之前的事情,他其实真的记不起太多,有意地遗忘后,才能心平气和地做如今的云泽少君。 一曲终了,容兆闭眼呢喃:“你何时学的埙?” “小时候,”乌见浒依旧一下一下捋着他的发,“一个漂亮的小公子,说我要是学会吹这个,才肯跟我玩,我认真学了许久,可惜没等我吹给他听,他已经走了。” 容兆听着眉心微微一动,又睁了眼,视线里是乌见浒低下的眸子,灰瞳里带了一点笑,专注看他。 容兆不信:“你也有对人付出真心时?” “为何没有,”乌见浒道,“毕竟那时年纪小。” 相对无言片刻,容兆再次阖眼:“别说话了,很吵。” “埙还听吗?” “不听。” 乌见浒低头,在他耳边一阵闷笑,笑得容兆愈觉心烦时才停下:“好,不说,不听,不吵,睡吧。” 这一夜无梦。 容兆醒来时,洞中已经没有了乌见浒的身影,他身上盖着的,却是乌见浒的氅衣。 身旁的火堆还剩最后一点火星,他坐起身,随手以灵力浇熄。 坐着怔神片刻,听到洞口处传来的脚步声,容兆转眼看去。 乌见浒进来,看到他已起身,微微扬眉:“醒了,喝水吗?” 水葫芦递到面前,容兆伸手接了,乌见浒停步在他身前,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乌发披散、身披自己的氅衣,脸上还有睡醒之后的温吞,也只有这种时候给人错觉,他是乖顺好说话的。 容兆将水葫芦连同衣裳一起递回,整理了自己的衣袍,对着那一头披散的长发却生出了犹豫。 乌见浒好整以暇地看他,容兆忽然抬眼,看向他发间:“发带,还我。” 果然,乌见浒心道,一回过神就变脸了。 “还不了,”他拒绝,“这条发带是我道侣所赠,便是我的。” 将拿错了当做赠礼,也只有他这般无赖。 “……你怎有脸说?” “是实话。”乌见浒厚着脸皮道。 容兆不欲浪费口舌,索性解开了右手的束腕,手腕那处,金色发带赫然缠绕在上。 乌见浒目光一滞,先是意外,眼里随即更多了兴味。 容兆似乎睨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的,慢慢解下了那条发带。 “不是说扔了?”乌见浒问。 “我几时说过?”若论无赖,容兆也不遑多让。 乌见浒盯着他的眼:“所以你一直留着这条发带是何意?” “道侣所赠,不敢不留。”容兆与他方才如出一辙的语气,不肯多表露分毫。 便也作罢。 乌见浒提议道:“我帮你吧。” 容兆将发带扔过来。 乌见浒接到手中,绕到他身后半蹲下,将他的乌发全部拢起,以手指捋平,金色发带缠绕上去,绑了个高马尾。 “挺好。”带笑的声音沉在容兆耳畔。 容兆慢慢悠悠地“嗯”了一声。 乌见浒贴得更近,想说什么时,神色忽然变了变。 他压低声音:“有人经过。” 第30章 各怀鬼胎 = 他二人凝神听了片刻,对视一眼,一齐走出了山洞。 登上附近的一处高地望去,前方孤烟升起处,一支迎亲队伍敲敲打打,正往山中去。 “这里竟然有人娶亲?”乌见浒稀奇道。 容兆皱了皱眉,想起昨日的幻象里,那几只小妖口出狂言要抢他做夫婿,若有所思。 乌见浒也想到同一桩事情,随手掐了个指诀送出,片刻,一只雪球从茂林深处滚下来,至他们身前停下,抖了抖身上的雪蹲起身,赫然是只小狐妖。 狐妖缩着脑袋,期期艾艾地问:“大、大人,有何吩咐?” 乌见浒伸手一指:“那边,迎亲的队伍是怎么回事?” 狐妖探头看去,眼神里流露出羡慕:“那是妖大王娶亲,妖大王每年都要娶亲,谁要是被他看上了,就能去鬼域享福了。” “妖大王娶亲?去鬼域享福?”便是连乌见浒这种玩世不恭惯了的人,听着这话都颇觉荒谬,“那鬼域是什么地方,怎么在你们嘴里,还成了好去处了?” 妖狐讪道:“鬼域是妖大王的地盘,里头有数不清的好东西,去了里面自然能享福,谁不想去,可惜我们修为太低,连给妖大王做仆从都没资格。 “对了,前几日听其他妖说,妖大王今次娶亲可是大手笔,要拿金丝雾蕊做聘礼,太阔绰了。” 提到金丝雾蕊,这小妖口水都快流出来。 之前在那凉州城中,容兆曾听人提过金丝雾蕊可滋润修补妖丹,是妖精们也趋之若鹜的宝贝,看来不假。 乌见浒将小妖打发了,回身笑问他:“有何想法?” 容兆盯上他的眼:“乌宗主挺有本事,这里的狐妖这般听你的话,你问什么答什么,还称呼你大人。” 乌见浒随口道:“都是些没什么见识的小妖怪,被昨日之事吓到了罢了。” 容兆却不这么想,狐妖天性狡猾,即便是这些小妖,也断没有被吓唬吓唬就老实了的,不定是他们感知到了乌见浒身上的半妖之气——当然,乌见浒必定不会承认这些。 他转开眼,目光落回前方,幽幽道:“既然有了金丝雾蕊的消息,总得试一试,想办法混进迎亲队伍里吧。” 乌见浒正有此想:“怎么混进去?” 容兆也在犹豫,对方队伍有二十几人,看着都是妖,有些修为还不低,全部魇住显然行不通:“……先过去看看。” 进入深山前,那支迎亲队伍在山林间暂歇。 他们飞身上去,借着繁盛枝叶遮掩身形,等待时机。 花轿中的新娘被媒婆搀扶下轿,到一旁的树桩上坐下。 新娘盖着盖头,垂首哭哭啼啼,媒婆却摇着团扇,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些迎亲的妖在前方吃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5 喝,没管她们,像是料定了这新娘跑不了。 容兆与乌见浒同时出手,灵力送入那媒婆额心,剑意将媒婆与新娘一块卷至他们身旁。 媒婆已倒地昏迷不醒,新娘的盖头被吹开,跪地求他们救命。 容兆言简意赅:“前因后果,说清楚。” 新娘泣泪道:“我与几位好友皆是南地的散修,来这北域荒漠历练,后来迷了路与其他人走散了,我也不知怎的就到了鬼域这里,被那些妖抓住,他们说妖大王看上了我,要娶我,我不肯,无奈修为低下不敌他们,被他们掳劫强塞进那花轿中……” 容兆问:“妖大王的聘礼在哪?” “我不知道,”新娘哭着摇头,“媒婆确实提过有聘礼,但我并未见过。” “空的,那些箱子。” 乌见浒在容兆问话的间隙,已以神识探寻了一遍那些妖抬的箱子,全是做摆设的空架子。 容兆扔了张防身符给新娘:“将你身上外袍留下,你走吧。” 对方千恩万谢,脱下喜服,拿起灵符快速离去。 容兆的剑一挑,将昏迷中的媒婆外裳也扒下。 乌见浒看明白他的用意:“一定要这样?” “你难道有更好的法子?”容兆捡起两身衣裳,问他,“你扮新娘我扮媒婆?” 乌见浒没动,自是不乐意。 容兆眼神嘲弄,将媒婆服扔给他,甩开喜服直接套上——扮作新娘行事不定更方便些,为达目的,他从来不在意这些。 乌见浒看着他笑笑,完全不合身的喜服穿在容兆身上,滑稽得很。 不比当初在那幻境中,他们结契成婚,那时容兆朱唇黛眉、姿容昳丽,却是叫人难忘。 “容兆,你是我道侣,穿喜服与别人成亲,合适吗?”他故意问。 容兆没理他,在那些小妖发现不对前先一步回去,盖上盖头,靠树桩坐下。 乌见浒也回来时,便有妖过来叫他们:“上轿了,我们赶紧继续赶路吧。” 他二人身上设了障眼法,旁人看他们是那新娘与媒婆的模样,只在彼此眼中才是本来样貌,成功瞒混过去。 乌见浒将容兆搀扶起身,扶着他上花轿,神识传音:“送自己的道侣上别人的花轿,全天下估计也就我这一个冤桶。” 容兆听着他酸溜溜之言,忍笑道:“你可以眼不见为净,别跟着去。” “云泽少君好盘算,到这里了便想将我撇开一个人占便宜,”将容兆送进花轿前,乌见浒扶住他一条手臂,捏上手腕,“你想都别想。” 红袖下伸出白玉般的手掌,搭上他掌心,手指轻轻点了点:“别闹。” 容兆坐进轿中,轿帘落下,启行,往深山去。 乌见浒跟随在旁,留心观察四周——山是雪山,越往前行越荒芜,前前后后走过的山道俱都一个样,让他错觉他们一直在原地打转,也或许他们是进了幻阵之中,若非有那些妖领路,只怕根本走不出去。 “这山里有幻阵,像是因这山上的云霭岚烟天然而成,你有否觉得,丹田有异?” 神识中响起乌见浒的声音,容兆稍稍感知了一下,的确不太对劲,丹田凝滞、经脉间灵力运转慢下,应是被这山间的幻阵影响了。 “再往前走,若丹田被完全封印,修为怕是会被压制到底。”容兆说着,言语间却无惧意,他与乌见浒都是剑修,即便灵力修为被封,也有自保之力。 “挺有意思。”乌见浒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更不将这点麻烦放在心上。 容兆“嗯”了声,这般浩渺的幻阵,他还是第一回见。 若非如此,兴许便不会有这里人人闻风丧胆的鬼域。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翻过这座雪山,真正进入了鬼域地带,说是鬼域,其实不过一片云遮雾绕的茫茫雪原。 日夜赶路再往前走了三日,妖大王宫殿已近在眼前。 最后一次在化了雪水的溪流边歇脚,乌见浒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容兆:“晌午我们便会入妖大王宫殿,傍晚拜堂洞房。” 这几日乌见浒早和那些妖混熟了,套了他们不少话,说起这些时,他眼中笑意戏谑,有意咬重最后四个字。 容兆却不见反应,只问他:“妖大王究竟是什么人?” “对将要与你拜堂成亲的‘夫婿’很好奇?” “我已有夫,”容兆淡道,“作戏罢了。” 乌见浒慢慢颔首:“应当是一只大妖,具体什么种类不得而知,修为未必有多高,靠那诡异幻阵才能在此作威作福,每年结一次亲,专挑那些误闯入这里落了单的倒霉蛋,将人精血吸干了再换下一个。” “幻阵有破解之法?” “目前没有,”乌见浒道,“但凡进来这里的修士都会被封印丹田,那些妖却不受影响,但进出鬼域的路只有大妖和他几个心腹知晓,这支队伍里也仅有领头的那个管事认路,我们即便原路返回,也走不出去。” 容兆偏头,看前方那些妖一眼:“那岂不是很麻烦?” “是啊。” 说是这么说,却都没放在心上,只要能进去妖大王的宫殿,拿到了金丝雾蕊,总有办法出去。 他俩打的同一个主意,心照不宣。 “水要吗?”乌见浒将水葫芦递过去,容兆接过喝了一口。 盯着他逐渐洇湿的唇,乌见浒的视线停住。 容兆目光移过来,瞥见他这个眼神,眼里浮起点意味不明的笑,也未转开眼。 水葫芦递回来,乌见浒送到嘴边也喝了一口,唇抵上沿口,轻轻一抿,如同触碰面前人的唇。 容兆眼底笑意加深。 那夜在山洞里的那个吻,或许各自都意犹未尽。 容兆的鬓发被风吹得散乱,乌见浒伸手,帮他别去耳后,顺势滑下,轻摸了下他的颈:“傍晚与人拜堂洞房时,老实点。” 容兆笑了声:“这乌宗主你管不着。” “容兆,我没有那么大度。”乌见浒的手停在他颈侧,沉声提醒他,容兆没理,转身回去花轿中。 之后重新启行,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晌午过后抵妖大王宫殿。 容兆被人安置在一处偏殿里,随手扯下盖头,却没看到乌见浒。 他传音过去:“你在哪?” “无可奉告,”说着这样的话,那头的声音却颇为亲昵,“容兆,进来这里了,当然是各凭本事,毕竟金丝雾蕊只有一株。” 容兆直接断开了传音。 他看到宫殿一角那一排排的箱子,是他的“聘礼”,不是迎亲队伍抬来的那些,这里的箱子都挂着红绸,用实木压着,一看就知里头是有东西的。 容兆起身过去,随便点了个妖,命令:“打开这些箱子。” 小妖不肯:“这些都是大王的东西……” “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6 我的聘礼,我不能看?”容兆怫然道。 “但是……” “打开。” 箱子到底开了,里头确实都是好东西,容兆一眼扫过去,却没有他想要的。 “金丝雾蕊呢?”他问,“妖大王答应以金丝雾蕊做聘礼,我才肯嫁给他,你们莫不是骗我?” “自然不是,”小妖脱口而出,“金丝雾蕊还没开花,要到今夜子时,等你跟大王洞了房,便会有人将金丝雾蕊送来,急什么!” 容兆几不可察地蹙眉,猜到乌见浒或许早与人打听到这些,才会先一步离开打起了别的主意。 他也只能暂且按捺着,伺机而动。 之后有人来帮他换了一身更合适的喜服,重新梳妆。 小妖想解开他头上的发带,容兆没让:“就这样,不用换。” 这些小妖头一次碰上这般强势的新娘,想着他们大王新鲜劲还没过,只能忍耐。 暮沉时分,容兆重新盖上盖头,被人搀扶去前头正殿。 殿中闹腾得很,锣鼓喧阗、妖声鼎沸,他自盖头下方的视野里看去,一双丝质绣银纹的黑靴走近身前,红袍衣裾随对方走路的姿势款款摆动。 容兆隐约觉得怪异,不及细想,手中握着红绸一端,另一端被身侧人执起。 之后他们一起祭天恩,夫妻对拜。 周围欢快笑语声不断,妖大王婚礼是这里的妖们每年最热闹的节日,饱餐一顿还有酒喝。 至于新娘子是否真心乐意,谁管,反正明年又会换一个新的。 小妖们起哄:“大王亲一个!” 容兆拧眉,指尖缠绕上一缕邪气,对方贴近,不等他做出动作又退开,并未碰他。 那种怪异感愈甚。 便也作罢,他先被送入洞房,耐着性子等。 离子时不剩几个时辰,那妖大王若是喝高了,醉得不省人事最好,也免得他还要费心神应付。 子时之前,殿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伴着小妖谄媚的讨好:“大王您走这边,小的扶您。” 容兆坐于榻边未动,静静等着。 他再次从下方视野里看到了走近的鞋履和衣裾,对方停步在他身前,片刻,有小妖朗声道:“请大王和夫人喝合卺酒!” 半边瓢囊盛了酒递到面前,容兆伸手接了,左手背撩开一点盖头,送酒至唇边,一口闷下。 酒水入腹时,他慢慢咽下,弯向里的指尖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喉咙。 殿中烛火灭了几盏,妖仆们鱼贯而出,殿门阖上后,脚步声远去。 容兆的剑藏于袍裾下,随时准备释出。 却在对方气息贴下来时,他的动作一顿,改了主意。 隔着红绸盖头,妖大王的唇覆上他,轻轻一碾,旋即分开。 红绸自他们面前滑落,拂过彼此的眼,目光交触,一个藏着笑,一个满盛冷意。 乌见浒开口:“你知道是我?” 容兆也是方才觉出来的:“你挺能耐,还敢扮成妖大王大摇大摆在此出入。” “一只成了精的山魑而已,也敢在这里装神弄鬼,已经被我解决了。”乌见浒轻蔑解释。 “先前拜堂时便是你?” “自然,”乌见浒笑道,“我总不能眼看着自己道侣和别人成亲。” 容兆问:“金丝雾蕊呢?” “还有一刻钟,不急。” 乌见浒几分漫不经心地说,手抚上他面庞,容兆未再做声。 也不过几息工夫,却像被这样的静默无限拉长,直到容兆眼皮耷下,软下身,倒在了乌见浒怀中。 乌见浒嘴角笑意快速敛去,将人扶住。 殿外传来声音:“大王,金丝雾蕊将开花了。” 第31章 背道而驰 = 妖仆推门进来,双手捧着一开了盖的乌木锦盒,至乌见浒身前。 盒中浮着的,果不其然是金丝雾蕊—— 金丝缠绕的根茎叶,上方是一团雾状花苞,尚含苞未放。 乌见浒看去,划破指尖滴下鲜血,花苞沾上他的血,最外一层的花瓣抖了抖,逐渐由雾状变透明再变成粉,慢慢绽开。 他搂住闭眼靠在自己肩上的容兆,握起他的手也划开一道,鲜血滴下时,花苞终于如被彻底唤醒,花瓣抖动着加快了绽放的速度,凝实成艳红的颜色。 “恭喜大王,终于开花了!”妖仆激动道。 乌见浒让放下锦盒,吩咐:“去备车,现在就走。” 对方一愣:“您今夜就要走?” 乌见浒挥手:“去吧。” 小妖领命退下。 两刻钟后,车停至寝殿门外,乌见浒将容兆抱上车,下令出发。 车门阖上,车轮辘辘而出,驶入夜色里。 乌见浒将装了金丝雾蕊的锦盒收进乾坤袋,低眼看向枕在自己腿上的容兆。 他的呼吸平稳,更如入了眠,也只有这种时候,容兆是格外温顺的。 手背轻轻摩挲上他的脸,乌见浒心头漾开些许微妙波澜。 除了幻境那三年,容兆与他少有和睦共处时,现在如此,以前更是。 也不是没有过短暂的平和,从前他们第一次在大比上交手,过后仙盟召集排名前列的年轻修士去一座孤岛上试炼,他二人抽签分到同一组。那半个月也算不打不相识,同心协力、共同进退过。 那时他们见识过彼此被异兽追得狼狈逃窜的糗态、为挖灵药一起跌下山崖滚作一团、落入阵中将后背交给对方一同破阵。也曾共饮山溪水、同枕谷中石,看同一轮明月,肆意畅聊过。 可惜到最后却因意气之争,为了最终的那个第一,他们选择了执剑相向。 回程比来时的一顶小轿快得多,仅一日便已抵鬼域边缘,有妖大王的人带路,他们顺利走出幻阵,回到了来时的那片山脉脚下。 乌见浒命人停车,下车去,交代道:“不用再跟着了,你们回去吧。” 护送他们出来的一众小妖们颇为不舍,为首的那个犹豫问道:“您还会回来吗?” “日后再说。”乌见浒道。 小妖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入了深山之中。 乌见浒停步片刻,正欲转身,忽觉颈边一凉,一道剑意毫无预兆地落在了他颈侧。 他垂眼看去,身后响起容兆凛寒声音:“乌见浒,或者我该叫你妖王本尊?” 乌见浒回过身,看向他。 容兆眼神清明,唯见冷意,本该在十日后醒来的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持剑与他对峙。 心念电转间,他瞬间明白了:“昨夜的合卺酒对你没起效,你是故意装出来的?” “浪费了一杯好酒。”容兆讥讽道。 “果然,”乌见浒了然,“你还挺会演。” “不比乌宗主你心思更多,更叫人大开眼界。” 乌见浒微眯起眼,好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7 奇问:“容兆,你究竟如何做到的,在里面丹田灵力被封,也能悄无声息地将喝下的酒化去?” 上一回也是,他们修为相当,容兆却能以一己之力破开他设下的结界,容兆身上的秘密,远比他以为的多。 容兆自然不会说是邪术之法,长剑在他肩上用力一压,凉声道:“该是我问你,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让那些小妖以你为尊,对你唯命是从,拱手将金丝雾蕊送上。” 僵持片刻,乌见浒笑起来:“你几时发现的?” “那些人重新给我送了身合身的喜服。”容兆嗤道。 乌见浒稍感意外:“竟是因为这个?” “你画蛇添足了。”容兆提醒他。 “倒也是,”乌见浒认栽,“先前你身上那身破布,够不好看的。” 所以他才会命人送过一身衣裳去给容兆,但容兆这般警觉,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不对——施下障眼法后,他在那些小妖眼中就是那女修的模样,那些人无故又怎会另送一身合身的喜服给他。 “你早知金丝雾蕊的花期在昨夜,”容兆说得笃定,“先前执意邀我同行,为的是以你我的血共同助它开花?我的人去了哪里?那夜的那场飓风也是你借这里的幻阵弄出来的?” 既被拆穿,乌见浒便索性认了:“这朵金丝雾蕊本就是以我的血精养出来的,开花前离开北域养不活,便一直留在这边几十年了。你是我结契道侣,花期到来时须得你我共同以鲜血浇灌,使之开花。我也是迫不得已,至于元巳仙宗那些人,不过是送去了荒漠别处而已。” 虽已猜到大概,容兆依旧颇觉不快:“为何先前不与我说,非要用这种非常手段?” “我说了,你会配合?”乌见浒将问题丢还。 “乌见浒,”容兆看着他的眼,“这荒漠上的金丝雾蕊,是不是只剩这最后一株了?” 似没想到他连这个也知晓,乌见浒只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容兆心道果然,乌见浒此刻脸上神情已然肯定了他的猜测。 当日离开凉州城入这荒漠前,他曾再次碰到那自称无所无知的小摊贩,对方与他闲聊起金丝雾蕊,告诉过他两件事—— 金丝雾蕊于妖丹有益,是妖族圣物。 荒漠上已有几十年未再见金丝雾蕊现世,自从当年,灏澜剑宗大批来人闯入其中,在金丝雾蕊所有可能的生长地放了一把地晦离火后。 “不如何,”容兆眼含讽刺,“只是没想到乌宗主这般本事,神也是你,鬼也是你。” “不是,”乌见浒难得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容兆,那个每年抢新娘、吸人精血的妖大王真不是我,我都多少年没来过这里了,是那只山魑鸠占鹊巢,我已经把它解决了。” “你的修为在里头是不是根本没被压制,”容兆忽然话锋一转,“乌见浒,你究竟是人还是妖?” 乌见浒慢慢偏了偏头,看向容兆抵在自己颈边的剑,神色渐沉,不答。 容兆料到他不会回答:“金丝雾蕊是你养出来的,我同你争是我理亏,但你将我骗来这里,又用了我的血,就该知道事情不能善了。” “容兆,我本打算分半株金丝雾蕊与你。”乌见浒道。 容兆讽笑:“你觉得我会信?” “真的,我只能给你半株,”乌见浒说得认真,“你要是答应,我们便握手言和。” 容兆盯着他的眼,看不透他这话里究竟有几分真意。 “乌见浒,你知我为何一定要拿到金丝雾蕊?” “你师尊答应了你什么好处?”乌见浒几乎立刻就猜到了。 “是啊,”容兆的嗓音很淡,“他答应给我九莲印,拿到九莲印,就等同拿到元巳仙宗半个宗主位,你说我要不要尽力一试?” “半株不够?” “自然不够,我师尊不会满意。” 乌见浒也像料到他的答案:“你说得没错,我若是你也不会让,你不会配合我,所以我给你喂那酒,可惜还是小瞧了你。” “动手吧。”容兆不再说废话。 话音落时,剑锋一扫,随之推开。乌见浒立时做出反应,急速后退踏着云泽剑的剑意凌空而起,手中点墨释出鞘,一剑斜挑出去,强悍剑罡带着威压如水波一般急碾而出。 剑意与剑罡猛烈对撞,刹那间山摇地动,飓风卷起飞沙走石漫天飞舞。 容兆的第二剑已迎击而上。 剑啸长空、嘹唳不止,他们在这样的风沙肆虐中激斗,掀起沙尘狂浪,直斗得苍窘变色、天昏地暗。 斗剑逐渐演变成斗法,出了那幻阵,容兆被压制的修为已恢复如常,浩荡灵力伴随震动的剑意不断推出,乌见浒被迫回击,黑水灵力自他掌间暴击出去。 两相撞上时,容兆却察觉到他灵力流转间的沉滞,不由敛眉,隐约觉出不对。 不待他细想,只见山石崩裂、狂风呼啸,这一次却不是被他们波及—— 大地震颤、黄沙翻滚沸涌,一座座的沙丘起伏震荡如游龙,接天蔽日,自数千尺以外之地向着鬼域雪山狂啸而来。 山上积雪迅速崩塌,山间终年弥漫的烟岚被飓风吹散,幻阵倾坍,藏于山间的小妖们四蹿逃命,后方整片鬼域雪原随之地裂山崩。 是真真切切的地动,他二人皆因眼前这一幕惊动不已。 雪原之上,地陷倾覆,无数妖们惊慌出逃。 趁容兆分神之际,乌见浒也欲遁走,踏风凌云而去,不几步,身后云泽剑的剑意却跟随而至。 他一面抵挡一面飞奔前行,容兆在他身后穷追不舍,不断释出攻击。 乌见浒容色狼狈,疲于应对,逐渐力有不逮,丁火灵力再度袭来,他抬起的手慢了一步,没能挡住,生生受下这一击,口中鲜血喷出,撞开的身体向后抛去,如落叶一般自半空坠下。 容兆一愕,动作却未停,剑意斩断了乌见浒腰间乾坤袋的系带,将之勾到自己手中。 另只手同时送出灵力,却是在乌见浒落地时托出了他。 那人狼狈倒在黄沙里,闭眼半晌,在容兆也落地下去时,才挣扎起身,以剑尖点地,半跪起。 后方的山摧地裂还在继续,整座雪原都塌沉后,另有山川河海自地底破天光而出,正在不断拔起。 他二人却都没在意。 容兆只看着眼前人,慢步走近。乌见浒弯腰垂首,看不清脸上神情,却能叫人觉出笼于他周身的沉郁。 “你——” 容兆话出口,下一息,剑意猝不及防向着他袭来。 他早有防备,同时出手,两道剑意对撞时,他后退着飞身而起,依旧单膝着地的乌见浒抬头,沉目深深看向他。 漫天风雪飞沙里,目光交汇,短暂停留,容兆旋身,没有留恋地离开,身影消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8 失在天幕下。 七日后。 容兆御剑回到凉州城,他手下之人大多已回来在此等他,余的收到传音后,也已陆续在赶回的路上。 听闻他寻到金丝雾蕊,众人大喜过望,容兆则身心俱疲,不欲多言,让人都退下。 屋中安静下来,他的心绪却难宁。 眼前不时浮现乌见浒被击中吐血坠下的那一幕,再是他最后望向自己时的那个眼神—— 不该是那样,他们修为相当,从前每次交手都难分胜负,今次那人怎可能那般轻易就败在他手下? 容兆心烦意燥,思来想去送出一道传音,给在郢城的那个瞿志。 “去打听下,乌见浒最近这几个月身上有无发生什么不寻常之事,尽快回报。” 当日那瞿志为求活命,信誓旦旦说自己本家兄弟是乌见浒身边的低等侍从,容兆本没放在心上——乌见浒那样心思深沉之人,怎可能放个或是他人眼线的人在身边用,所谓的侍从,怕也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如今却别无他法,只能一试。 傍晚时,有才自荒漠出来的侍从来报,说昨日在回来路上碰到了灏澜剑宗一行人:“他们一路慢行,像是这几日便也会回来,就不知有无找到东西,瞧着倒是不像。” 容兆原本闭目养神,闻声睁了眼:“你有看到他们宗主?” “……远远看了一眼。” “他如何?” 侍从瞧着容兆冷若冰霜的脸,摸不太准他的意思,斟酌道:“似乎跟以往没什么不同。” 默然一阵,容兆没再多问,挥手让人退下。 两日后,一众手下俱已返回,容兆率众启行,回宗门。 出城路上到处听人议论鬼域之地的那场地动——如今那处已改天换日,生出了一处天然秘境。 修士们摩拳擦掌,都想去一探究竟。 出了城门,有妖仆来禀报:“公子,灏澜剑宗的人回来了。” 容兆朝车外望了眼,前方灏澜剑宗的车队自荒漠中归来,与他们走的不同的道。 乌见浒的车驾在其中,虽未看到人,总归是回来了。 他的视线追随那辆车片刻,放下车帘:“走吧。” 车队出发,一出城,一回城,背道而驰的路。 另边,乌见浒捂着心口重重咳了几声,也听人说起碰上元巳仙宗车队之事。 圈起的手抵在唇边,他止住咳嗽,撩眼朝外看去,雪雾风霜里,只见那方车队远去的背影。 第32章 让多保重 = 过了两日,元巳仙宗一行人即将离开北域,在临海的一座小城落脚。 才至客栈安顿下,瞿志那边回复来消息,他那本家兄弟确实打听到了一些事情—— “他说先前灏澜剑宗门中试炼弟子,他们宗主挑了一批人去剑谷教授剑诀,后头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有传闻那位乌小宗主练剑时受了内伤,伤势似乎还颇重。” 猜测成了真,容兆颇有种果然如此的荒谬感。 难怪那人面色白得不正常,时时需要调理内息,最后斗法时轻易败在他手下,原是受了内伤。 伤得那般重还强撑来这边寻金丝雾蕊,因那是他的救命之药。 窗外傍晚的光影淌过眼前,容兆有瞬息晃神,怔然无语。 静坐片刻,妖仆敲门进来:“公子,刚去码头那边问得消息,因这几日海上风浪大,恐有不测,船都停了,或许得再等两日才能启行。” “罢了,”容兆回神,吩咐,“去外头走走吧。” 出了客栈的门,不远处便是码头边。 这座海边城镇地方不大,因往来东边的船只大多在此停锚,倒是十足热闹。 暮色将晚,容兆沿码头集市转了一圈,走进临水的一间茶楼,坐下点了壶茶。 楼中人不少,三两一桌,闲聊阔论,多在议论鬼域倾覆后新生出的那处秘境。 这几日已陆续有修士赶往鬼域,生怕晚一步便落了人后。 “不过去了也没用,这种大型秘境现世,都是由仙盟直接接管的,哪能让闲杂人等随意占便宜,巡卫所早两日就去接手了。”有消息灵通者如是说。 旁的人无不失望,一旦仙盟接手,那便不是他们这些小宗门修士和散修能染指的。 届时只怕连进去秘境的资格,都得等仙盟分配,哪还轮得上他们。 容兆慢慢抿了口茶,身旁侍从压低声音告诉他:“确有此事,巡卫所前日就已接手了那座秘境,秘境尚未开启,他们打算趁着新生的结界还不稳,派人自裂缝处先进去里头看看,若是确定这秘境可用,之后如何,还是得等众家一块商量决定。” 容兆淡淡“嗯”了声,他虽兴致不大,但若里面真有好东西,无疑又是仙盟的一场盛宴。 喝茶闲聊的修士们话题又换了一出,提起先前的仙盟大比。因今次大比不见表现特别出众者,无甚好说的,便议论起那些花边之事。不知谁起的头,竟说到了乌见浒那位传闻中的道侣。 众人议论纷纷,漫无边际地猜测,有说是某某大宗门里他早有婚约的貌美女修,有说是灏澜剑宗内他青梅竹马的漂亮师妹,更有说是勾栏瓦舍中与他有露水情缘的妩媚妖姬。一个个将乌见浒的风流韵事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 “你们猜来猜去的,说的都是女修女妖,乌宗主那般风流随性之人,他的道侣为何不能是男子?南地的那些公子少主们,好这一口的可不少。” “哪个男子?他当日亲口说是他看得上的人,总不能是云泽少君吧?” “嚯,你可真敢说!不过也没准呢?” “他俩当日可是在大比试场外大打出手过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不合,你们真敢想啊……” “表面上不合,谁知道私底下是不是在别的地方打得火热,啧。” 众人欢笑出声,当说无稽之谈,都不往心里去。 容兆轻扣住手中茶杯,眉头微拧。 侍从微微摇头:“这些人真是,这般离谱之言,也敢胡言乱语。” 容兆不置一词,喝完手中这杯茶,起身:“回去吧。” 回客栈不久夜幕便已低垂,他将屋中妖仆挥退,设结界,坐下入定。 却不成。 愈想静心愈不得章法,神识里思绪万千,道心浮动,简单的灵力流转却一再凝滞。 察觉到丹田里内息紊乱,容兆睁开眼,自入定中抽离,只能作罢。 他依旧盘腿坐于榻上,榻边一盏微灯,身侧墙壁上曳出孤影。他的目光落在前方虚空,半晌未动。 后头他是靠安魂汤入的眠,却也睡不安稳,浑噩间似嗅到血腥的气息,不是他的,是那个人—— 吐着血在他面前坠落,以及,再往前在那幻境中,异兽来袭时,那人拉他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49 怀,背身相抵,替他接下那一掌后喷出的血。 全是血,淅淅沥沥,不断刺激拉扯着他。容兆挣扎脱离梦境,一额头冷汗,才觉右腕红线烧得厉害。 那种几乎要将人焚尽的热意让他浑身不适,抬起的手臂搭上眼试图忽略,却是徒劳。 即使闭上眼,神识中的混乱却无法屏除,荒漠之上与幻境之中,浑身是血的那个人,相似的两幕画面不断切换,让他心乱又心烦。 睡前解下的那条金色发带就在枕边,缠上手腕压紧,竭力压下那些不宁心绪,也只是勉强好受些。 腕间热烫持续焦灼,也不只他。 入定中的乌见浒吐出一大口血,停下灵力运转,喘着气半晌才缓过劲。他抬手随意擦去嘴角鲜血,面无表情地将丹药倒进嘴里。 不过是一息间的分神,想到容兆,便又出了岔子。 最近这种状况时有发生,每每调理内息,稍一不慎,便会导致经脉扭转、灵力倒行逆流。 索性作罢,他靠向身后软垫,阖目凝神片刻,掀起眼,目光定住,掌心间升起一团白雾。 随手一捏,白雾自他掌中脱出,在他面前幻化出容兆的影子—— 是在那幻境中的模样,同样是那个人,却又不一样。幻境中的容兆眼神总是多情,唇角上扬带笑,真真切切的,不含那些戏弄和算计。 乌见浒沉目看着,虽只是一个影子,却栩栩如生,像极了那个人。 可惜看得见却摸不着,也只有半刻,影子淡去,消弭无形。 他颇感惋惜,丹田受损后,连妖力都弱了许多,虽然他本就甚少用这妖术。 喉咙发痒,咳了几声,乌见浒皱着眉,感受到脏腑间横冲直撞不安分的灵力,喉间腥甜涌上,又咳出了血沫子。 他不禁苦笑,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倒真如那行将就木的病秧子。 真真是自作孽。 后半夜容兆依旧睡意全无,睡不着干脆起身,走去窗边。 夜已深,外边院子里的灯早就熄了,只见几株乔木枝叶间投下的婆娑月影,伴着细微夜风摆动,一如他不稳的道心。 安静站了片刻,他推门步入院中,云泽剑出鞘,剑意在半空慢慢划出一道半弧,停了一息,随即急扫出去,打破了夜的宁静。 枝叶震荡,窸窣落下,容兆持剑于其间翻飞,不断出剑,扫下枝蔓琼花,扫开星辉月芒,扫去他心头难以名状的烦闷。 到底不能。 幻境三年一幕幕在眼前闪现,想忘不能忘。 三年时光于修行之人漫长无尽的岁月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何况只是一个虚妄构织的幻境。偏点滴细节都清晰深刻在记忆里,一再影响他的道心。 原以为当年自深渊炼狱中爬出那一刻起,自己早已无坚不摧,其实不是。 他也不过肉体凡胎,修不成无情道,摒不去三情六欲,终究无可能立地成神成圣。 收剑时,最后一片落叶飘下枝头,被月影托住,无声无息。 剑意散于风中,他的半边身形也融于这无边凉夜里,无言无语。 天亮时分,乌见浒勉强顺了一遍内息,自觉身体松快了些许。 手下来报,说起鬼域那头的消息,因仙盟巡卫所已派人接手新生的秘境,他们做不了太多事,只能先行撤回。 “我们在里头碰到了元巳仙宗那位新上任的巡卫所统领,他亲自带人进去接手秘境,像是十分重视。我还见到他与云泽少君的人单独说话,虽说他与云泽少君是师兄弟,但先前一直传言他们关系不睦,我瞧着倒不像。” 乌见浒垂眸,想到什么,淡道:“传言不可尽信。” “是,”禀事之人接着道,“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那些妖带了出来,地动发生时他们早有警觉,侥幸都逃了出来。” “也没几个人,”乌见浒不是十分在意,但毕竟帮他养了这么多年金丝雾蕊,他总得照拂一二,“都安排进宗门做事便是,随便找个借口应付门中那些长老,不用节外生枝。” 禀事之人领命退下,又有侍从进来,说起方才收到的确切消息:“桑常柏手中确实也有一株金丝雾蕊,据闻是他早年得到的,一直收着未用,现下放出风声,要将金丝雾蕊留着给他的小女儿桑秋雪做嫁妆,想要金丝雾蕊,便得先娶那位桑小姐。” 乌见浒闻言抬了抬眉:“他女儿有这般恨嫁吗?还是他跟莫华真人有仇?” 不怪他这么想,以一株金丝雾蕊换元巳仙宗宗主的莫大人情,这桩买卖怎么想都不亏,桑常柏那般投机之人更无道理拒绝。 但先前莫华真人在仙盟高价求药,桑常柏手里明明有金丝雾蕊,却一言不发,委实叫人费解。 “说是有仇也不算,无非是结过梁子,”侍从说起打听来的消息,“早年他与莫华真人同台比试时,曾被莫华真人戏耍当众出过大丑,想必一直怀恨在心,宁愿拿金丝雾蕊给女儿做嫁妆,也不肯卖给莫华真人为他儿子救命,这个时候放出风声,便是故意气莫华真人的。” 乌见浒轻啧:“你们与他接触过,他如何说?” “依旧是那个意思,坚持金丝雾蕊是给他女儿的嫁妆,想要金丝雾蕊,先娶了他女儿,他说您若是有意与他联姻,自会让桑小姐带着金丝雾蕊嫁过来。” “他竟然愿意将女儿嫁给我做小?”乌见浒稀奇道,“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自然不是,”侍从说出自己的猜测,“观他言语间的意思,像并不认为您说的已有道侣是真话,只当是您当日一句推脱的戏言,还暗示即便您真有道侣,只要解决了,在世人眼里,当日所说道侣之事依旧是一句戏言。” “解决?”乌见浒的神色缓缓沉下,“如何解决?” 侍从低下声音:“一方身死,契印便也不算数了。” 乌见浒冷笑:“他倒是与乌曹一丘之貉,想得挺美。” 侍从深垂下头,不敢再接话。 来人禀报事情时,容兆已回去屋中,释出了乾坤袋中的乌木锦盒,掀开盖子。 完全绽开、生机勃勃的金丝雾蕊浮于其中,艳色花瓣间浮动血的颜色。 那夜乌见浒带着他划破手指滴下血,浇灌使之开花,他其实从头到尾都处于清醒中,若非如此,他也拿不到这花。 “公子……” 容兆扬起手,打断侍从声音,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指尖释出的剑气已将花株一分为二。 缠绕周围的雾气散开,片刻又重新聚拢,分别裹住各半花株。 仍旧开得娇艳鲜活,这金丝雾蕊果真有它玄妙之处。 他的心神也随之一松,这才分了点注意力出去:“何事?” 侍从禀报起关于另一株金丝雾蕊的消息,容兆神色一顿,眉心微蹙。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0 “宗主那头应该已经派人去千星岛问了,”侍从说道,“不过桑常柏先前没将东西拿出来,这次想必也不会搭理宗主,倒是灏澜剑宗的人也在接触他,瞧着先前说的联姻之事,只怕要成真。” “他说一定要娶他女儿,才能拿到金丝雾蕊?”容兆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是,”侍从解释道,“他的原话是金丝雾蕊早先就放入了备给桑小姐的嫁妆里,已经交给了桑小姐,不好拿回,所以宗主问他买他也拿不出。” 容兆垂下眼,沉思片刻,挥手让人退下。 少顷,他送出一道传音,给那位只有过两面之缘的桑秋雪—— “桑小姐,我是容兆,冒昧打扰,能否与你做笔买卖?” 没等那头回复,他盯着眼前的金丝雾蕊半晌,留下半株,另半株装回乾坤袋中,叫了个自己的心腹进来。 “这样东西,送去给灏澜剑宗的乌宗主,他们应当还在凉州城中。” 吩咐完,他声音一顿,又道,“跟他说,让他多保重。” 第33章 是唯一的 = 侍从接过乾坤袋,也不多问,领命退下。 容兆端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口,茶水洇湿他略干燥的唇。他在垂下的视线里看到杯中自己的眼,平静表象下的波涌,依稀可见。 身旁妖仆小声问他还要不要添茶,容兆不答,缓缓敛目。 凉州。 傍晚时分,听闻巳仙宗来人求见,乌见浒正让人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动身离开。 他微侧过头:“元巳仙宗之人?什么人?” “他自称是云泽少君的侍从,来替云泽少君送东西。” 闻言,乌见浒眼底神色略动:“让他进来。” 确是在容兆身边见过的熟面孔,看着递到面前来的乾坤袋,乌见浒意外又不意外,本就是他的东西,此刻接到手中细细抚摩,其中滋味却是微妙难言:“云泽少君他,还说了什么?” 对方道:“公子说,请乌宗主您多保重。” 乌见浒稍怔,缓缓笑了起来。 人走之后他释出里头的东西,一如他所料,是半株金丝雾蕊。 他的伤的确只须这半株,便可修补丹田,痊愈无虞。 容兆踏上船时,神识里的传音正进来。 “多谢云泽少君慷慨赠药。” 他脚步微顿,没有立刻出声,走去船头,望向前方辽阔水面。鸥鸟掠水而过,在他虹膜上短暂停留片刻,消失远去。 自此启行,三日便能抵东边大陆,下一次又不知何时能再见。 “乌见浒,”他轻声开口,“为何不与我直说你需要金丝雾蕊做什么?” 那边的声音静了静:“你知道了?” “强行突破上炁剑法第十层不成,被反噬,是吗?”虽只有听来的只言片语,容兆轻易就已猜到全貌。 乌见浒低声笑:“容兆,你到底在我身边放了多少眼线?” “你很蠢。”容兆骂道。 又想到本是他先动心思,欲找其他人合剑,若论蠢,他自己也不过如此。 “嗯,”乌见浒承认,“是够蠢的。” 容兆沉默,前方水面有鱼跃出,溅起一片晶亮斑斓的水花,叫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你说过,不会将上炁剑诀教给别人。” “容兆,”乌见浒问他,“你这是在与我兴师问罪?” “不能问?” “你已经问了,我能说不?”乌见浒无奈,“当初你自己说的,帮我下定决心,如今反倒怪我?” 容兆却问:“你下定决心了吗?” 乌见浒语塞一瞬,其实没有,若当真下定决心,他便不会选那样急功近利且没有任何把握的方式,容兆说他蠢,并不算冤枉了他。 “容兆,这话该我问你,你这般聪明,应该知道出那幻境后,上炁剑法的运转须靠你我手腕红线催动,即便你从第一层起教会别人所有剑诀,他也没法助你突破剑法第十层。” 之前他自己也不信邪,非要一试,被反噬后才清楚意识到,除了容兆,没有任何人能配合他最终练成这套剑法。 那个人只能是容兆。 “那又如何?” “要不要一起?”乌见浒旧话重提,“我们一起,何必便宜了旁人。” 神识里的声音沉默片刻,才道:“现在不行,以后再说。” 这次容兆没有坚决拒绝,若与乌见浒合剑,须得寻个无人处,心无旁骛,或许要一年半载方能突破,至少眼下不行。 乌见浒只当他答应了,凝目看向眼前那半株娇艳花蕊:“之前不是说半株金丝雾蕊不够,为何现在又舍得给我?” 容兆不答,反问他:“没有这半株金丝雾蕊,你会怎样?” “不好说,”乌见浒实话道,“慢慢修养,或许三年五载能好,或许就一直这样了。” “若我当真不给你,你打算如何?” “没想好,总不能去元巳仙宗硬抢,多谢云泽少君垂怜我。”乌见浒轻佻说着。 容兆嗤了嗤,若硬抢便能抢到,他又怎会不去。 “桑常柏手中也有金丝雾蕊,做了他的乘龙快婿,便能拿到东西,色利双收,不考虑吗?” 乌见浒被他这泛着酸的冷言冷语逗乐:“容兆,你好像忘了,我早就当众说过,我已有妻,如何再做别人的乘龙快婿?退一步说,那位桑小姐心悦之人是云泽少君你,有我什么事?” 容兆却不觉得有何好笑的:“桑常柏心里想要的女婿却是你,若我不肯送你这半株金丝雾蕊,你还是得去问他讨。” “容兆,你太小瞧我了,”乌见浒笑过也正经道,“我这人虽不是个东西,但不乐意做的事情,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做。” 容兆再次沉默下来,说出这种话,确实才如乌见浒的秉性。 他的心思几转,忽地问:“你与神意门的女掌门早有婚约?” 乌见浒轻拨花叶的动作停住:“你从哪听来的?” 容兆:“那便是有。” 乌见浒好笑道:“这都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不说我早忘了,不过是当年的仙盟大宴上,我俩自以为是的爹喝多之后的一句戏言,连庚帖都未交换过,根本做不得数。” “灏澜剑宗里与你青梅竹马的小师妹是哪位?” “那多了去,”乌见浒随口便道,“容兆,你自己师弟师妹也一堆,连这个也要计较?” “勾栏瓦舍里有露水情缘的妖姬呢?”容兆不见起伏的声音继续。 乌见浒笑出声:“这个真没有,谁在背后造谣编排我?若说风月之地的露水情缘,也唯有在陇川郡那夜。” “那夜?” “是啊,仅有那夜。” 那夜种种,念念不忘的不只他一个,容兆望向前方天际逐渐沉下水面的红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1 霞,光色落进他眼里,轻声道:“是么?” “自然是,”乌见浒道,“行了你,到底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乌宗主名声就这样,”容兆讥讽,“酒肆茶馆里总有人将你的风流韵事当做谈资,很难不听到。” 乌见浒笑笑:“无稽之谈,我都说了我已有道侣,怎就没人信。” 容兆听着他的声音,如潮湿黏腻的海风拂面,终于吹散这几日来的烦闷。 “你自己反省吧,为何会叫世人对你生出如此偏见。” “无非大多数人只看表象,”乌见浒岂会在意他人如何看自己,但这个他人或许不包括容兆,“云泽少君对我有无偏见?” 容兆不太想说,说这些也无意义,他对乌见浒,又或乌见浒对他,总归做不到毫无保留,既有隐瞒,便注定会生出偏见。 “乌见浒,你话太多了。” 乌见浒便自觉换了个话题:“容兆,你将半株金丝雾蕊给了我,你师尊那里怎么交代?” “我本事不济,”容兆在暮色晚风里缓缓闭眼,“只找到了半株。” “你师尊不会满意。”乌见浒提醒他。 “那也没办法。”他道。 “这算是你选了我?”乌见浒忽而问。 容兆垂下的眼睫轻颤,睁眼时,眼瞳里映出海的沉静与暗涌——乌见浒问的,是当日他们说的二选一,自己这算不算选了他。 “金丝雾蕊本就是你的,我只拿一半,”容兆平静道,“若只有半株,那便没办法了。” “倒也是。”乌见浒叹息一般。 容兆愿意给他半株,已然在他意料之外,更多的,便是痴人说梦了。 容兆问:“进境不成被反噬的滋味是不是很不好受?” 乌见浒的声音一顿:“你这是在关心我?” “疼吗?”容兆坚持问。 乌见浒轻描淡写:“也还好。” “都吐血了叫也还好?” “好吧,是挺不好受的,”乌见浒解释,“当时是我走神了。” “走神?” “是啊,想着你所以走神了。”他坦然承认。 容兆忽然想起那夜他说的那句“我很想你”,再是那之后自己所感受到的手腕红线不正常的热烫—— 原来真的是那时,乌见浒出了事。 一时间容兆竟也哑然。 乌见浒没忍住咳了一声,他从先前起就一直忍着,既已被容兆看穿,索性不再遮掩。 容兆听着眉心微蹙:“乌见浒,你还没回答我,先前为何不肯直说,你需要金丝雾蕊的原因。” “说不说的很重要?”乌见浒止住咳嗽。 “你被反噬,伤的是哪里?”容兆问得直接,“总不会是命魂,灵力沉滞,应是丹田有损,若单单如此,并不一定需要金丝雾蕊,还有其他许多丹药合用,再名贵的东西以你一宗宗主之力,总能寻到,除非——” “除非什么?”乌见浒不紧不慢地道。 “你究竟是人还是妖?”容兆冷不丁地开口,又一次问了那日在那荒漠上,持剑相向时问过的问题。 乌见浒先是沉默,继而笑起来,意味不明的:“你觉得是什么?” “妖丹脆弱,故而大多数妖修为都低下,唯金丝雾蕊能养妖丹,”容兆慢慢说着他的猜测——乌见浒即便是半妖,丹田亦如妖丹,“乌见浒,半妖之身能有你这般天资和修为很难得,想必也不容易吧?” 轻易被人揭穿身份,但因对方是容兆,乌见浒也不恼:“容兆,我提醒过你,聪明过头了容易遭人嫉恨。” 这便是认了。 “你说的,”容兆也提醒他,“你有我的把柄,我也有你的把柄,扯平了。” “嗯。”乌见浒其实无所谓,说到底,所谓把柄,也要看怎么用。 眼前容兆让人给他送来的救命之药,却是实实在在的。 容兆却又问:“先前在幻境中为异兽所伤,损了灵根,是不是就已经留下了沉疴?” 乌见浒稍微意外:“……如若是呢?” 那便是了。 “如若是,即便只有半株金丝雾蕊,我也会还给你,”容兆的语气难辨,“我这人也不是个东西,但恩怨分明,更不喜欢欠人人情。” “容兆,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你又忘了,”乌见浒无奈道,“我几时说过那是人情?” 那日在那幻境里,他说的是—— “我是你夫君,理当护你,不必言谢。” 当日之言犹在耳边,容兆出神一阵,也笑了:“你说不是便不是吧,你论你的,我论我的。” 乌见浒听着他的上扬的尾音,只觉体内难消的痼疾都轻快了不少。 他望向窗外,暮色四合,夜幕沉下,有星子漫天:“容兆,你现在在哪?” “行船。”容兆仍伫立在船头,入夜以后海风更大,袍袖间鼓着风,金色发带缠绕发丝,随风舞动。 乌见浒问:“还未出北域?” 容兆望向前方,略略估算了一下:“应当没有。” “抬头看。”那人提醒他。 容兆依言仰头,墨色夜空中繁星闪烁,难得的清朗良夜。 “看什么?”他问。 乌见浒在心头默数,三、二、一—— “飞星宿光。” 邈然星河,依云渚而生,于霓雾间幻化。 渺渺天音隐现,星渚参然,渐化作斑驳光影,随潆洄夜潮交织飞舞,构成绵延整片广袤夜空的夺目光晕,瑰丽绝伦,是仅在这黑夜比别处更漫长的北域之地,才能偶然得见的神迹。 旖旎斑斓映亮容兆的瞳色,终留下痕迹。 “飞星宿光,仙界神迹,难得一见,”神识里的声音迤迤然道,“若能完整看到,便能心想事成。” 漫长神迹结束前,最后一抹变幻的光色在容兆眼底收尽:“你还信这些?” “为何不信,”乌见浒低笑,“世事玄妙,总有前兆。” “那借你吉言。”容兆道。 夜空已重归宁静,又有星辰漫天。 神识里那人唤他:“容兆,多谢。” “你又与我谢什么?”容兆问。 “也不只赠药,”乌见浒道,“你说的,让我多保重。” 静了一息,容兆半玩笑半认真地道:“你多悠着点吧,你若是不好了,我一个人赢了也没意思。” ——即便做对手,乌见浒也是唯一的。 “好。”乌见浒应下。 又是长久的无言,容兆最后道:“乌见浒,再说句好听的吧。” 乌见浒笑问:“这次想听什么?” 容兆道:“随你。” 乌见浒却不肯,断开传音前他道:“下次见面,给我一整夜的时间,我说给你听。” 第34章 随时恭候 = 紫霄殿。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2 甫一回宗门,容兆径直过来交差。 数月不见,莫华真人面色间的倦意更重,眼睑下耷,一片乌青,隐约的有邪气萦绕眉目间,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看着递到面前来的半株金丝雾蕊,莫华真人眉头未松:“为何只有半株?” “金丝雾蕊取自荒漠鬼域,适逢那场大地动,另半株花蕊毁于其中,弟子无能,勉力只保住这最后半株。”容兆奉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莫华真人心有不满,半株金丝雾蕊未必救得回奚彦,但毕竟容兆帮他找回了这半株,却不好发作。 将东西交由侍从去给医师配药,莫华真人又问起自己派去的人被割舌头之事。 容兆面不改色,将当日种种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莫华真人听罢却问:“灏澜剑宗那些人也去了荒漠?你与那位宗主果真有私交?” “碰上了一块喝杯茶,也不过想探探他口风,后头入了荒漠我们便与灏澜剑宗人分道,他们究竟去里头做什么,乌宗主嘴巴紧,我也撬不开。”容兆镇定道,丝毫不在意他师尊目光里的审视和怀疑。 殿中一片沉寂,半晌,莫华真人冷冷挥手:“你下去吧。” 至于九莲印之事,他显然没打算提。 容兆料到如此,心下哂然,便也作罢,过后自会有人来替他讨要。 “弟子告退。” 走出大殿,他慢下脚步,伫立紫霄殿前的天阶上,凝眸望去。 流霞远淡、云深烟冷,是他看过千万次的,其实平平无奇。 所谓执念,说到底只是不甘心。 回去出云阁,这里一如往常的冷清。 众侍从妖仆知晓容兆的脾气,从来无声无息惯了,唯独院子里那只正扑蝴蝶的灵猫弄出一点动静,是风动之外唯一的声音。 容兆停步廊下看了片刻,飘忽的心思一点点沉定,嘴角浮起细微弧度。 过了几日,紫霄殿那头传来消息,他们那位少宗主终于醒了。 但也只是醒了而已,半株金丝雾蕊救回了他的命魂,人却成了痴儿,非但灵根被废、修为清零,还变得痴痴傻傻如同稚童。 莫华真人悲恸异常,却也无计可施。 “先前少宗主虽资质修为心性俱都一般,众长老们看在宗主面子上,都睁只眼闭只眼给他机会长成,如今却是不成了。” 侍从说着外头这些时日来众人的议论:“少宗主在大比上败在萧大皇子手中,后又于风月场所被人暗算身受重伤,长老们觉得他种种行径让仙宗颜面无光,本就不满至极。现下他这般,绝无可能再叫他占着少宗主的名头,九莲印宗主必得交出来。” 容兆听罢想了想,吩咐:“不用管,天恩祭将至,按例将东西都分下去,无论长老、几等弟子,各增添两成份例,就说今次是大祭,让大伙都能与天同乐。” 在这个时候收买人心,他做得毫无负担。 一时间门中上下无人不说云泽少君的好,莫华真人一心在儿子身上,知道事情时,木已成舟。 容兆打着天恩祭的借口,太过冠冕堂皇,他想指摘都不成。 何况容兆并未居功,做这些时用的一直是他这个宗主的名义。奈何大家都知晓如今处理这些宗门庶务的是容兆,他莫华真人根本无心无力过问这点事情,当然只会承云泽少君的情。 一如容兆所料,之后的宗门大议上,便有长老当众提出要莫华真人交出九莲印。 “云泽少君这些年来处理宗门诸事,一直尽心尽力挑不出半分错处,按说早就该拿九莲印了。如今宗主你心力不济,何必执着于此,不如放手让他替你做事不挺好。你收了这么个有本事有能耐的大弟子,该是脸上有光,我等可一直都艳羡得很。” 附和者众多—— “金丝雾蕊是云泽少君找回来的,先前就说好了,宗主你也不好出尔反尔吧。” “九莲印给了他,宗门琐事料理起来还能方便些。先前因九莲印不在他手边,耽搁传令也不只一两回了,早该改了。” “除了云泽少君,也没别人合适拿九莲印,宗主不如早做决定。” “今次天恩大祭,仙盟众家将同往九霄天山祭祀,宗主操心少宗主之事无法亲身前去,不若让云泽少君代劳,九莲印给了他,也算名正言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无所顾忌。 容兆抬眼看去,主位之上莫华真人神情晦暗难辨,必是不痛快至极,始终没有表态。 他的这位师尊总是这样,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对方能轻易交出九莲印。 有长老不满道:“近日收到消息,南边那些大宗门以灏澜剑宗为首,新弄了个南方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等若无防备,迟早要叫他们得逞了去! “不管其他宗门作何想,至少我们元巳仙宗要防范未然,不能自己先乱起来,如今少宗主遭受横祸,宗主你心力交瘁,还是尽早让出九莲印,让人替你也替仙宗分忧得好。” 莫华真人终于开口:“南方盟之事我也听说了,此事与我们元巳仙宗干系不大,不必一概而论。” 容兆眉心微动,他其实早先就已收到风声,但也是这两日南方盟之事才最终定下——乌见浒有多大能耐不好说,但论胆大妄为,那人绝对是翘楚。 “宗主怕是糊涂了!”出言的长老半点不客气,“所谓南方盟,分明是要与我们东大陆宗门划清界限,尤其针对的是我们元巳仙宗,若不尽早防备,待他日吃了大亏悔之晚矣!” 莫华真人青着脸,面色愈发难看,却无法反驳。 说起这事,众人又是一番议论纷纷,言说那位乌小宗主上位后,愈发意忘形了,弄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南方盟,摆明了是想挑事。 “有乌小宗主这样的人在,仙盟怕是不能安生了——” “不只,”另有人说起刚收到的传信消息,“灏澜剑宗要与千星岛联姻了,桑常柏还是如愿将他女儿嫁去了灏澜剑宗,应当不日便会正式对外公布喜讯。” 一片哗然。 “他两家当真联姻,千星岛莫不是也要加入南方盟?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谁知道呢,这位乌小宗主比他父亲心思更阴沉,日后恐酿出大祸。” 容兆皱着眉,心念几转,渐生出不耐烦。 吵嚷之后,话题又回到最初,众长老再次劝说起莫华真人尽快拿出九莲印,稳定人心。 名为劝说,实则众人态度强硬,今日必要讨个说法。 莫华真人只得道:“你自己怎么说?” 他问的是容兆,众目睽睽下,容兆若是知趣,便不能同其他人一般,对他这位师尊行近似逼迫之事。 容兆没有立刻出声,沉静如渊的双目看向座上莫华真人,难得回忆起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3 事—— 十五岁那年,他以入门考核头名的身份,重新站到紫霄殿前,门中长老无不看好他。 被莫华真人问及同一个问题,那时他垂首敛目,压下心头所有滔天情绪,恭恭顺顺地说:“弟子想入紫霄山门下。” 今日他终于不必再低头,迎视向莫华真人的目光,直言道:“弟子想要九莲印。” 那一瞬间,他清楚看清莫华真人眼中翻涌的怒气。 ——还不够,这还仅仅是开始。 回到出云阁已是日暮时分,妖仆捧着盛了九莲印的乌木盒跟随身后,进门容兆示意将东西搁下,打开随意看了眼。 印章一角有道细微裂缝,是小时候他从父亲那拿来玩时不小心磕到的,久远的记忆,只剩一些依稀影子。 灵猫蹿上来,围着盒子转了两圈,像是对九莲印十分感兴趣。 容兆敛回心神,随手拿出印章扔给它玩。 耗费心思才拿到的东西,他却并不十分在意。 稍晚些时,又有侍从进门,送来才收到的另一株金丝雾蕊——是容兆先前与桑秋雪做交易换来的,比他从鬼域得来的那株小一些。 “桑小姐说,您要的东西在此,她不需要您换其他之物给她,当感谢公子您当日的救命之恩。” 容兆将东西收起,问:“她当真要嫁去灏澜剑宗?” 侍从垂头禀道:“是有收到风声,千星岛将与灏澜剑宗联姻,至于是不是桑小姐嫁,嫁的谁,目前还不清楚。” 容兆沉目思忖片刻,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夜幕渐垂,他于静室中入定打坐,神识中忽然响起传音。 “容兆,在做什么?” 乌见浒的语气熟稔亲昵,容兆缓缓睁眼,静了片刻,回答:“不做什么。” “那你猜我现在在做什么?” “不想猜。”容兆淡道。 神识里的声音笑了声:“云泽少君,我又哪里惹了你不痛快?” “我今日痛快得很,”容兆望向窗外朗月,目色无波,“你说的,心想事成,我拿到九莲印了。” “那不挺好,恭喜得偿所愿,”乌见浒的嗓音上扬,“听着倒不怎么高兴。” “也没什么特别高兴的,”容兆道,他确实如愿了,却仍觉心头空落,“忘了说,恭喜乌宗主也心想事成了。” “你指的是什么?”乌见浒笑问。 “南方盟、和千星岛联姻,”容兆慢慢说着,“你做的桩桩件件,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骂你?” 乌见浒却问:“你呢?骂我了没?” 容兆的视线落回,盯着落进屋中的斑驳月影:“乌见浒,你想听我说什么?” “不问是谁跟那位桑小姐联姻?” “不问了,上回问过了,总归不是你,”容兆讽笑,“乌见浒,你还真是有本事,自己不娶,也能让本宗其他人将桑小姐娶进门,什么便宜都让你占了。” “是吗?”神识里的笑声愈显愉悦。 容兆安静地听,笑声回荡在他空荡心腑间:“你刚说,你在做什么?” “我说了你猜。”乌见浒故意卖关子。 “我不想猜,”容兆偏不让他如愿,坚持问,“乌见浒,你在做什么?” 话音落下,他察觉到神识中微妙的颤动,乌见浒哑道:“感觉到了?” 容兆瞬间明白了:“……” “方才一个人入定修炼,忽然觉得没意思,想起从前每回跟你双修,”乌见浒不再掩饰,压低的嗓音里带出明显的欲念,“卿卿,我想c1a1o你。” 容兆也低低笑起来:“乌见浒,修行之人,岂能说出如此粗鄙之言?” “做都做得,如何说不得,”乌见浒不以为然,他本也是不是斯文正经人,“要不要?” 容兆不再说了,重新阖眼,细细感知神识中的颤动,那种微麻痒意随经脉流转全身,像从前的无数次,那个人一寸一寸亲吻过他的身体,带起一直痒到心尖上的震颤。 ——那人盯上自己时含了欲的眼、他濡湿的唇与温热的舌、一再挑逗过自己敏感处的指尖,幻境中一幕幕细节历历在目,过于真实,皆是他亲身经历过,刻于身体本能里的记忆。 他是压抑已久的炽焰,那人是滔滔狂浪,水与火碰撞交融,烈焰熔浆山崩海啸。 “乌见浒……别玩了。” 容兆的声音变了调,模糊一片。发带滑至颈侧,被他含着,抵唇咬住。 他半倚榻边,被那片月影温柔包裹,像他整个人也融于那样的清辉月色中,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靡靡情态。 随着神识里的声音慢慢抚摸过身体,愈觉不满足,燎原之火亟欲爆发,可惜点火的那个人远在天边。 “好玩吗?”得逞了的人哑声问他。 容兆耷下的眼睫轻颤:“乌见浒,你的能耐就只有这么点?” 乌见浒笑啧:“容兆,不要勾我。” 容兆闭了闭眼,缓缓道:“勾了又如何?乌见浒,你说的一夜,几时能兑现?” 那头的声音一滞,再开口时更哑:“我去元巳仙宗?” “你想来元巳仙宗?” “不行?”乌见浒随意说着,“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进得去。” 容兆像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之事,笑了许久:“那得看乌宗主你的本事。” 他道:“随时恭候。” 第35章 风月同天 = 这一次容兆出宗门,已是盛夏荫浓时。 每百年一次的天恩祭,仙盟最隆重的盛事,将在北地的九霄天山举办祭祀盛典。 恰逢今次是千年一轮的大祭,因而仙盟上下格外重视。 容兆领元巳仙宗扈从弟子近千人同往,代行宗主职,是一众门中长老共同的意愿。 莫华真人本是不情愿,却又分身乏术,他待弟子下属苛刻,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却好极。奚彦情况反复离不开人,莫华真人权衡之后最终决定留守宗门,让容兆代自己再去北地。 总归祭祀大典只是表面风光,只要仙宗根基还在他手中,别人便翻不出花样。 “我那师尊便是这么想的,”登船后,容兆照旧走向船头,看向前方波光粼粼的水面,神识中与那人闲聊,“你说的,心眼只有针眼那般大。” 水域辽阔、澄明碧透,当日回程还是料峭寒春,眼下已是碧波荡漾微风几许的夏日。 他避开刺目天光微眯起眼,听到神识中那人带笑的嗓音说:“所以云泽少君又作何想法?” 容兆:“你觉得呢?” “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乌见浒撺掇他,“不做点什么似乎对不起自己。” “乌宗主,你想看热闹捡便宜的心思太明显了。” “这也能被你听出来?”乌见浒咋舌。 容兆笑笑:“乌见浒,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4 你这人,也就这么个德性了。” “难为你愿意受着,”乌见浒顺杆便上,“真不打算做点什么?” “能做什么?”容兆反问他,“不如请乌宗主赐教?” “总得给你师尊找点麻烦,免得他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不了,”容兆不能苟同,“他老人家已经够不顺心了,还是算了吧。” 他说得似真似假,他与乌见浒不同,乌见浒狂妄自大,做事向来不计后果,他却习惯了小心谋划、徐徐图之,从不急于一时。 “那可惜了。”乌见浒替他惋惜道。 容兆却不领情,警告他:“乌见浒,收收你那些小心思,少打元巳仙宗的主意。” “哪有,”乌见浒并不承认,“容兆,你说错了,我只在打你的主意而已。” 断开传音前,容兆嗔道,“也不许打。” 神识中的声音消失,乌见浒回味着容兆最后那个语气,嘴角不自觉地上浮。 确实挺可惜的,那夜玩笑般的一句“去元巳仙宗”,他差一点就付诸了行动,奈何门中琐事太多,最终没能成行。 浪费了。 萧如奉眼见他心不在焉忽又笑了,问:“乌宗主今日怎这般好兴致,特地设宴请我来喝酒?” 乌见浒捏起酒杯,倒了口酒进嘴里,慢条斯理道:“自然是有求于萧督守你。” 萧如奉稍微意外,随即道:“我能帮得了乌宗主你什么?你如今自己弄出来一个南方盟,还与千星岛联了姻,本事这般大,委实叫人佩服。” 听出他言语间的不满,乌见浒不以为意:“萧督守误会了,南方盟与仙盟不同,另设南方盟只为方便我们南边宗门行商往来罢了,没别的意思。至于联姻一事,是我门中一位长老的大弟子要娶桑小姐,儿女私情而已。我与桑岛主不过点头之交,在这仙盟里,小侄还得仰仗萧督守,求萧督守你帮忙才是。” 他一句“小侄”让萧如奉顿时语塞:“……我与乌老宗主本是知交,什么求不求的,乌宗主你有话直说便是,能帮我一定帮。” “我要川溪岛。”乌见浒便也不客气。 萧如奉一愣:“川溪岛那不是当年战神陨落后的埋骨之地……” “传闻之言,不可信,”乌见浒摆手打断他,“一无主荒岛罢了,只要你这位仙盟督守点头,同意将之划给灏澜剑宗,别家宗门有何好说的。” 萧如奉面露难色:“你想要那岛,我自然没话多说,但仙盟规矩摆在那里,须得超过七成的宗门一致同意,才能将无主之地划分。” “所以才要求萧督守你帮忙,说服其他人,”乌见浒笑着,“就是不知道萧督守愿不愿意给小侄这个面子。” 萧如奉嘴上说着能帮一定帮,实则不情不愿,即便是荒岛,给了灏澜剑宗,就会有其他宗门跳出来也想讨要东西,之后便是一连串的麻烦。 乌见浒也不催,慢悠悠地转着手中酒杯,等着他做决定。 萧如奉扶住额头想装醉搪塞过去,乌见浒看一眼他身后伺候的那淫蛇妖,忽然道:“我见萧督守你日日进出都将这蛇妖带在身边,似乎很是喜爱?不知这蛇妖有何过人之处?” 对上他谐谑目光,萧如奉意识到他知道了自己跟这头淫蛇妖的事,逐渐涨红了脸。一旁来陪席的萧檀眼观鼻鼻观心,不置一词。 乌见浒帮萧如奉将杯中酒添满:“这点私底下的风流事也无甚好说的,就只是与妖蛇双修吸取精血总归不是正道之法,小侄也是好心劝萧督守你一句,莫要贪过头反亏了身子。” 萧如奉这人脸皮薄好面子,当下敢怒不敢言,还得赔着笑:“乌宗主说笑了,没有的事……” “那就当做没有吧,”乌见浒也不在意,又瞥眼向一旁的萧檀,问他,“萧大皇子擅长惑术,可会用蛊?” 萧檀不答,萧如奉提起声音:“乌宗主,你这话是何意?” “没什么,”乌见浒收回视线,“随便问问,不巧前段时日发现我宗门内有几个弟子被人下了蛊。因有之前元巳仙宗少宗主之事,所以格外在意些,便叫人仔细查了查。这一查才知道那几个弟子先前都曾接触过大皇子身边人,也是稀奇。” 萧如奉斩钉截铁道:“我儿不懂这些旁门左道的邪术,与他无关。” 乌见浒轻“呵”,目露鄙薄:“萧大皇子,你自己说呢?” 萧檀低下头,像不敢正眼看他,嗫嚅道:“没、没有……” 萧如奉恼恨不已:“乌宗主,你究竟是何意?” “我方才已经说了,希望萧督守帮忙行个方便,说服其他人同意将川溪岛给我灏澜剑宗,否则——” 迎着萧如奉的怒目而视,他不疾不徐地继续道:“大概元巳仙宗那位莫华真人对蛊术一事比较有兴趣吧,毕竟谋害奚少宗主的凶徒,至今仍未找着。” 萧如奉瞪着眼气涌如山,又拿不准他手里到底有无确凿证据。事涉莫华真人那个宝贝儿子,便不是他献祭一个萧檀就能解决的,一旦事发,势必不能善了。 “你果真要如此?” 乌见浒:“我只想要萧督守你帮个忙而已。” 一息间闪过千百念头,萧如奉最终咬牙丢出句“仅此一次”,起身拂袖而去。萧檀跟着站起来,看乌见浒一眼,追了出去。 乌见浒悠哉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搁下酒杯靠向椅背,挥手止住旁边一直在弹琴的妖奴,颇觉无趣—— 目的达成,确实如容兆所言,也没什么特别高兴的。 暮色渐晚,容兆又在船头站了片刻,有弟子来求见。 “大师兄,天恩祭祭祀那日,我们几个师弟妹想同你一起上主祭台。”来人开口便道,毫不客气。 这人名姜柳,是莫华真人新收的亲传弟子之一。 这几人进门时日不长,却深谙他们师尊心思,明里暗里地与容兆不对付,尤以这个姜柳为首。 他虽是询问,语气却强硬:“是师尊的意思。” “我怎未听师尊提过?”容兆淡声问。 自然是没有的,拿到九莲印后,他借口庶务繁忙,再未去过紫霄殿,莫华真人即便有想法,也没法当面跟他说。 对方果然道:“大师兄贵人事忙,也得师尊能有机会与你提。” 容兆不为所动:“你们都要去,谁给你们腾位置?让那些长老腾?倒也行,你们要是能说服他们,我没意见。” “大师兄如今是代宗主,那些长老本也信服你,你一句话,他们……” “长幼有序,这点道理师尊没教过你们?”容兆冷言打断他,“我说了,你们想去,就自己想办法,与我说无用。” 姜柳阴下脸:“大师兄果真要这般与师尊作对?” 容兆不欲多说,示意妖仆:“送客。”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5 将人请下船,他也没了兴致,回去船舱中。 夜幕垂下,船行间风也逐渐大了。 容兆自入定中抽离,总觉心绪难宁,莫名生出种不详预感。 妖仆进来报外头起了大雾,风浪比白日大了许多,容兆闻言蹙了蹙眉,吩咐:“将船都连起来,稳妥些,等雾散了再前行。” 妖仆领命而去,他看向窗外,夜色暗得很快,浓雾遮了星月,只能隐约瞧见附近船只的灯火。 船身颠簸不停,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两刻钟后,容兆眼见着桌上的一只茶杯滑落下去,船身倾向一侧,正欲叫人,妖仆已匆匆进来,慌张道:“公子,我们的这几只船不知为何从其他船上脱开了,方才我试着传音出去,也没有回应,这会儿雾实在太大,连方向也辨不清了……” 容兆径直出了船舱,巨浪掀起数丈扑向他们,他反应迅速地释出剑意抵挡,却在这时察觉到体内灵力的凝滞,不觉眉头紧蹙,很不对劲—— 不好的预感成真,已有侍从惊慌喊出了他的猜测:“是幻虚迷雾!” 众人一齐变了脸色。 幻虚迷雾,可吞噬一切的鬼魅,与那荒漠鬼域一样,一旦误入其中,纵有再高修为,皆被封印,无计可施。 容兆当下旋身而起,云泽剑轰然斩出,试图以剑意绞散海上飓风,将船推出迷雾之外。 寻常剑招自是不行,唯上炁剑法可勉强一试。 巨浪扑面、狂风呼啸,摧枯拉朽而至,容兆几乎睁不开眼,剑意不断倾泄。 不能以灵力催动,仅靠己身之力带剑起势格外艰难,饶是如此,几艘船也终于在上炁剑意带动下,逐渐稳住颠簸震荡,一点点转向。 容兆不敢放松,一刻不停地斩剑,没有灵力护体他很快精疲力尽,借风而立的身形已摇摇欲坠。 “公子!” 闭眼的那一刻,听到有侍从呼喊自己,他却抬不起眼皮,直直向后坠去,顷刻间被巨浪卷入水中。 冰凉海水自四面八方涌来,水下像有无形之力,攥着他不断下坠。 从未有过的窒息感席卷,五脏六腑都在灼烧,在这一刻他再次尝到了濒死的滋味,不再是恐惧和愤怒,只有无尽的疲惫—— 不如就这样罢。 想要放弃的念头一旦升出,便再挥之不去。 他试图睁眼,看不到一丝光亮,迷蒙中隐约有声音喊他:“容兆、容兆——” 那道声音压下了那些纷杂思绪,他在后知后觉中意识到那是神识里的声音,是那个人在唤他。 “乌……见浒。” “容兆,”乌见浒的嗓音不稳,“你在做什么?回答我。” 容兆艰难出声:“你好吵。” “你在做什么?”乌见浒坚持问。 容兆勉强觑眼,终于瞥见水面上方泄下的一缕天光,破开浓雾与昏昧,似幻似真。 到底不甘心。 浩荡剑意搅开水下漩涡,他借力跃身而起,破水而出的一刻,腕间滚烫,神识里的声音依旧在唤他:“说话,容兆。” 热意顺筋脉流转,握着剑的掌心也在发烫,剑罡碾出,威力暴涨,撞上周遭那无处不在的迷雾,两息之间猛劈开了一条裂缝。 被巨浪抛出,他再次卷入潮涌之中,勉力稳住身形,随波逐流。 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有一两刻钟,容兆只觉意识昏沉,耳边唯有乌见浒的声音,直至浓雾散去,月色降临,海面重归宁静。 被侍从拉上船的容兆已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倚靠甲板咳得惊天动地,几要将心肺都咳出,喉间如有火燎,烧得舌根都发麻。 终于力竭,他仰身躺倒下去,透过湿漉漉的眼睫,望向头顶那一轮澹月。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想起自己从前说的两宗远隔万里,纵是美景,也是天各一方—— 其实不然。 “容兆……” “乌见浒,我在赏月,”他笑起来,眼中波光似泪,“我也很想你,很想。” 第36章 针锋相对 = 察觉到腕间不正常的灼烫,乌见浒正在入定中,睁眼看去—— 红线不断闪现,滚烫热意横冲直撞,道心不稳的并非是他,几乎立刻便意识到,是容兆出了事。 容兆却说,很想他。 那一瞬间尝到的滋味复杂难言,乌见浒顿了顿,又开口:“方才在做什么,一直不出声?” “……你真的很吵。” “嫌我吵,就断开传音。”他提醒。 神识里的声音沉默,乌见浒道:“说实话。” 容兆慢慢闭眼再睁开,月色在眼前变得模糊,终于疲惫道:“碰上了幻虚迷雾。” 乌见浒闻言蹙眉:“现在出来了?” “是啊,出来了,”容兆有气无力,“差一点就出不来了,幸得乌宗主相救。” “我救了你?” “算是吧,”承认了也没什么,容兆嗓音里的倦意更浓,“你传音得及时。” “你运气真不好,难得一见的幻虚迷雾也能被你碰上。” 听着他的调侃之言,容兆复又笑开:“是不比你。” “容兆,”他的笑声却让乌见浒无端怅然,“真没事?” “多谢乌宗主关切,”容兆不在乎道,“死不了。” 便是死了也不过一了百了,他只是不甘心,或许还有一些遗憾,遗憾那幻境三年,最终也只有三年。 “别说死不死的,”乌见浒道,“我不爱听,下次小心点。” “我尽量。”容兆答得随意。 “还有几日能来?” “总要四五日,”容兆已缓过劲坐起身,解开发带缠上手腕,捋了一把自己湿透的长发,瞥见前方过来的船只,“不说了,还有麻烦要解决。” 传音断开,他回去舱中沐身更衣。 随行的几个长老派了人来问,容兆让传话过去说自己无事,接着下令停锚休整一夜,天明再启行。 挥退众妖仆,他跨坐进浴桶中,出神片刻,在热气氤氲里轻阖上眼,慢慢滑下。 完全地沉入水中,直至没顶。 没有调动灵力,窒息感重新袭来,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个人的声音,一声一声唤他的名字——透着焦急的嗓音,并非他的错觉。 更晚些时,侍从进来禀报刚刚查得的事情,他们的船只脱开不似意外,更像有人故意为之。 “人为?”容兆摩挲着手中那条金色发带抬眼。 “是,”侍从奉上东西,“这是我们自水下找出的一截锁链,恰巧缠在一处水草上了,所幸没被海水冲走,看这上面的切口,像是被人以灵力直接斩断的。” 容兆将发带缠回发间,接过锁链看了眼,切口平整一气呵成,果真像是人力所为。 并不意外,他不喜被众星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6 捧月,一直让船行在最前,如此便给了居心叵测之人可乘之机。 将东西扔到桌上,他问:“当时接上来的是谁的船?” 侍从犹豫道:“不清楚,当时大雾已经起了,四下都有些乱,确实不知对面是谁的船,不过——” “有话直说。” “先前那位姜公子离开后,他的船一直未走远,后头起雾了,风浪也大,我们忙着避让,便没再注意他,也不知他有无离开,当时接上来的是否是他的船。方才我们去捞这锁链时,他的人也一直在旁探头探脑,似是想看我们捞到了什么。” 容兆的眼色沉下:“我那师尊,倒是又收了个好徒儿。” “可惜没有确凿证据,便不好闹到众长老们面前去。”侍从不平道。 “交给长老们处置,不过是便宜了他,”容兆停下了未尽之言,“呵。” 本不想给他那位师尊找麻烦,奈何对方不放过他,那便怨不得他了。 “人留着吧,去了天恩祭上,多的是他‘表现’的机会。” 侍从听明白了,在宗门内可以仗着他们宗主的名头横行无忌,去了外头,其他宗门的人可没那么好说话,不知天高地厚之人,迟早会得到教训。 容兆挥手让人退下,重新拿起那一截锁链看了片刻,掌心缠着一团血色灵光包裹上去,瞬息将之捏成了齑粉。 他看着自己的手,直至那团血光消失无痕,手指曲起,半晌没动。 先前卷入水下时,他也是靠的这邪术之力才稳住身形,侥幸未被卷入更深处的海底漩涡。 他虽是阴体,因是剑修,自带浩然正气,本不适合修习邪术,他却选择了此道。若非如此,断了的灵根无法重塑,当年他也爬不出那深渊炼狱。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偏生总有人爱找他不痛快,实在烦人得很。 船停一夜,继续启行。 数日后,元巳仙宗人抵九霄天山脚,因先前事耽搁,比原定的时间晚了一日。 九霄天山是陆上第一高山,苍茫直入云霄,也是每百岁天恩祭祭祀之所,传闻中可直通九天的圣山。 周围无数山头,皆被仙盟各大小宗门占据、修筑驿馆,元巳仙宗便占了其中一座大山,山中殿宇早先就已修整一新,只等今次参与祭祀的众人到来。 才落地简单休整,便有人来报,说萧如奉召集各大宗门正在议事。 容兆瞥眼过去:“元巳仙宗人没到,他们议什么事?” 侍从禀道:“许是因为我们来得晚了,且宗主未来……” 容兆微微拧眉:“谁的意思?” “灏澜剑宗的人早几日便到了,据闻他们一到这,那位乌宗主便单独宴请了萧如奉。说了什么不得而知,想必不只是为了喝酒闲聊,萧如奉后来离开时似乎脸色也不大好。特地赶在我们到来前召集众家议事,不知是否与这有关。” 提到乌见浒,容兆容色一顿,吩咐:“走吧,既然是议事,我们元巳仙宗怎能缺席。” 仙盟议事大殿中,萧如奉正说起召集各家到此的用意——趁着今次天恩祭,将海上众多归属仙盟的无主岛屿分一分。 这倒是件好事,那些岛屿虽大多荒芜贫瘠,反正分到手里不会吃亏,聊胜于无。 萧如奉也大方,划出几百座大小岛屿让大伙自己挑,若是有看中同一目标的,私下协商解决便是。 一众宗主掌门在此,大殿之中吵吵嚷嚷,因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各自谦让一番,很快便分了下去。 白玉屏上一座座岛屿名字后方填入归属宗门,只待最后核定,誊抄至正式文书上,各家一齐盖上大印,事情便了了。 容兆是在最后时刻到的,听闻通传众人略微意外,抬眼便见他已迈步入大殿中。 乌见浒微扬起眉,饶有兴致地看去,容兆一步步走近,一袭飒爽修身的白袍,利落的高马尾缠绕金色发带,乌目红唇、面似堆琼——便是这样简单的装束,他也是人群中最出众夺目的那一个。 见他精神奕奕,想来那日海上发生的意外并未影响他。 容兆察觉到乌见浒落到身上的目光,但未理他,上前先与众人行了一礼,简单解释了来迟的原因,言说自己是代莫华真人前来,又问:“不知今日是何喜事,能否让我元巳仙宗也分一杯羹?” 萧如奉轻咳一声,大致说了事情:“先前便已留了一座最大最好的岛给元巳仙宗,不知云泽少君看着满意否?” 容兆抬目望向前方玉屏,掠过元巳仙宗那几个字,快速扫了一遍,最后目光锁定川溪岛之后的灏澜剑宗名,若有所思。 静了片刻,他开口:“元巳仙宗要川溪岛。” 萧如奉面色微变:“川溪岛先前已被灏澜剑宗定下,你看这……” “我们就要川溪岛。” 容兆的目光转向乌见浒:“乌宗主可愿交换?” 乌见浒看到他眼中的试探,并不接茬:“不换。” 对视间,容兆倏尔笑了:“乌宗主,你好小气啊。” 大庭广众下,他用这般语气与乌见浒说话,旁的人听了只觉怪异,乌见浒沉目看他一阵,到后头便也笑了笑:“云泽少君来晚了,恕我爱莫能助,不换便是不换。” 容兆依旧笑着,已然确信,若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乌见浒不会拒绝自己,他必是早就看中了这座岛。 川溪岛,传闻中的战神埋骨之地,想起当日在天音阁看到的《战神录》中的种种,容兆确实有些在意—— 乌见浒知道什么、知道多少,这人究竟又在打什么主意,总归令人费解。 “那也没办法了,”他道,“你若不同意换,元巳仙宗便不会在最后的文书上盖印,我们就要川溪岛,别的便算了。” 乌见浒气乐了:“云泽少君,这么久没见,你一来就给我找不痛快?” “彼此彼此,”容兆不吃这一套,“我倒是好奇,不知乌宗主缘何看中这座岛?” “无可奉告。”乌见浒答得干脆。 容兆料到如此:“乌宗主无可奉告之事确实多,听闻你们灏澜剑宗牵头南地各宗门,新设立了一个南方盟,独立于仙盟之外,如此大阵仗,总不能也说无可奉告,是否该给我们其他人一个交代?” 议论声四起,不仅是他,众人确实都对这事分外在意,如今容兆替他们问出来正合众意。 乌见浒淡定解释:“这事先前已当面与萧督守说过,设立南方盟并非拉帮结派,单单为了我们南地宗门通商往来方便,没有别的,诸位不必多想。” 一众南地宗门宗主长老纷纷点头附和,并不多言,俨然清者自清的态度。 “通商。”容兆念着这两个字,眼神里分明写着不信。 萧如奉也只能道:“乌宗主先前的确与我提过,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7 就是这么回事。” 容兆似笑非笑:“那就当是吧。” “本来就是,”乌见浒全无心虚,“南方盟一事与今日之议无关,有关川溪岛的归属,云泽少君还是不要胡搅蛮缠得好。” “胡搅蛮缠?”容兆问,“怎么,灏澜剑宗想要川溪岛是理所当然,我元巳仙宗想要便是胡搅蛮缠?乌宗主这话好没道理。” “我说的是你,胡搅蛮缠,”乌见浒好笑道,“云泽少君若是看我不顺眼,想算账又或别的,我们私下算便是,我一定奉陪,何必在这里说。” 容兆没兴致与他调笑,重申:“元巳仙宗只要川溪岛。” 乌见浒也不肯退步:“一样,灏澜剑宗也只要川溪岛。” 萧如奉无奈打圆场:“乌宗主、云泽少君,你俩这样,也不是个事啊,川溪岛只有一座,要不便先到先得……” “萧督守,”容兆直接打断他,“你们今日议事,并未通知我元巳仙宗,哪里来的先到先得之说?莫不是觉得元巳仙宗太好说话了,由着你们随便说说就算?” 萧如奉被个小辈这么怼,自觉颜面无光,本就在乌见浒那里受了气,这下也不想伺候了,没好气道:“我说了不算,那要不你俩现在再打一架吧,谁打赢了谁说了算。” “不打,”乌见浒直接拒绝,“我不与云泽少君打,赢了不好受,输了也不好受,以后都不打。” 这话更是怪异,容兆面露讽笑:“我也不打,赢了有人不好受,输了也有人不好受,以后都不打。” 众人:“……” “那你俩这样也解决不了事情,”有人道,“要不索性川溪岛一分为二,元巳仙宗与灏澜剑宗各一半不就行了。” “不行。” 他二人异口同声。 乌见浒转头盯上萧如奉:“请萧督守斟酌定夺。” 萧如奉看出他眼神中的威胁,无计可施,硬着头皮冲容兆道:“云泽少君,莫华真人今日不在这里,是否该与他禀报一声,问问他的意思?” “不必,”容兆寸步不让,“宗门九莲印在我这,我的意思便是元巳仙宗的意思,这点小事不必特地知会我师尊。” “那便等天恩祭过后再定吧。” 乌见浒忽然改口,身形陡然间虚化,几步掠向前,一手揽过容兆的腰,众目睽睽下带着他飞身而出,只给众人丢下句—— “我与云泽少君单独聊聊。” 少顷,他二人落地在无人山崖间的峭壁侧。 乌见浒用力将人按在山石上,侧头亲了上去。 第37章 蛇蝎美人 = 日光太刺目,容兆眯起眼,在乌见浒贴近过来时轻扬起唇角。 乌见浒以手托住他面颊,含住了他的唇—— 过分野蛮的一个吻,舌抵进去,放肆搅弄,吮得舌尖都发麻,交缠的呼吸间全是对方的味道,填了欲,密密麻麻地将俩人包裹。 容兆背抵上身后坚硬隆起的山石,硌得难受,偏怀抱禁锢着他的人不肯放过他,作乱的舌在口里一再搅拨,并非缠绵,却又过分激烈。 他被迫不断咽动喉咙,吞下口涎,连同属于乌见浒的气息一起。 亲吻下移,颈间潮热一片,容兆仰起头喘气,天光落进他眼里,晕开水色的亮。 亲吻得更过火时,颈上被重重吮出印子,容兆一声惊喘,终于受不住地抬手推了身前人一把:“行了……” 乌见浒的呼吸滞住,唇贴着那枚印子慢慢厮磨片刻,退开身,幽深眼眸锁着面前容兆——鬓发散乱、面有潮粉,微微启开的红唇喘着气,瞪着人的眸色氤氲,难得一见。 他的拇指贴过去,轻擦过容兆洇湿的唇瓣,一片柔软。 “这就是乌宗主跟人单独聊聊的方式?”容兆讥讽道。 便是说着这种话的眼神也十足勾人,乌见浒的指腹停在他唇间,揉着他上唇的唇珠:“那也得云泽少君愿意给机会。” 容兆连“无耻”也懒得骂了,倚着山石闭了闭眼:“说吧,想聊什么?” “容兆,这么久没见,一来就与我唱反调,”乌见浒沉声,“这就是你想我的方式?” 容兆觑眼向他,乌见浒问得一本正经,眼神却又轻佻。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道。 乌见浒:“真想我?” 容兆打量着他,见他面上已无病态,想来是那半株金丝雾蕊的功劳。 半晌,容兆轻笑出声,手指抵上他肩头点了点,卷起他一缕发丝在指间绕了一圈,最后揽过肩膀将人拉近,微垂下的眼盯着那先前蹂躏了自己许久的唇,贴上去,再次碰了碰。 他的眼神已然给了乌见浒答案。 被乌见浒抚上脸,容兆忽然抬眸,看着他:“川溪岛给不给我?” 乌见浒顿住:“容兆,你这算什么?美人计?” “对你有用吗?”容兆问得直接,“乌宗主吃不吃这一套?” 乌见浒盯着他藏了狡黠笑意的眼:“你是故意的?” “是啊,”容兆承认,“故意的。” 他其实无所谓拿不拿那个岛,偏要与乌见浒作对,无非是想弄清楚这人的目的。 他再次问:“给不给我?” 乌见浒看着他,眼里生出犹豫,似真似假,一只手自他脸侧慢慢抚摩到鬓边,再沿着那道弧度完美的下颚线滑下,最后在他下巴上一捏。 声音贴近,落至容兆耳畔:“不给。” 乌见浒说得决绝,全无商量余地。 温热吐息钻进耳朵里,有些痒,容兆一低眼便看到他近在眼前的喉结,说出这两个字时那处上下滑了滑。 他凑上去,一口咬住。 发泄一般咬出牙印,退开时容兆顺势以剑将人隔开:“不聊了,我回去了。” 他转身便走,被乌见浒拉住:“什么时候兑现那一夜?” 容兆瞟他一眼:“看我心情。” 只说了这一句,容兆飞身而去。 乌见浒垂眸笑笑,慢慢摩挲了一下指腹,依旧留有余温。 之后几日,容兆一直闭门不出,少问外事。 这日傍晚时,妖仆来报,说他那位姜师弟又出了门,去了山脚下的镇上。 “今夜香怡坊的雪妖姬登台献舞,临沧宗的那位少主呼朋唤友又去捧场,姜公子听闻愤愤不平,像是还要去找他麻烦。” 容兆倚靠坐榻正看书,随手翻过一页:“由他去便是。” 上赶着作死的人,他也拦不住。 起因是前两日姜柳那厮去山下镇上寻欢作乐,为了乐坊里的一只雪妖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差点将整间乐坊给砸了,因此跟南地临沧宗某位长老的儿子结下梁子。 那乐坊也有些背景,不肯吃这哑巴亏,后头便找上门来讨要赔偿。容兆帮赔了灵石,过后请示几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8 位长老,赏了他这位好师弟戒鞭,又让之禁足不许再出门。 但姜柳显然没将他的话当回事,不但背后骂骂咧咧,今日听闻临沧宗那位又去了香怡坊,也按捺不住偷跑出去。 妖仆稍一犹豫,又道:“临沧宗那位少主请的人里,也有乌宗主。” 容兆终于从书册上撩起眼。 妖仆垂着头,肯定道:“听闻方才乌宗主已经出门了,也去了山下香怡坊。” 九霄天山脚下的庆阳镇,是这边的一座大镇,堪比一城。 那些占不到山头的小宗门修士皆在这镇上落脚,每百年一次的天恩祭,是这座城池最热闹时。 城中自然也有供人消遣之所,香怡坊便是其中生意最好的一间乐坊。今夜坊中头牌妖姬登台献舞,捧场者众多。 容兆是在稍晚些时候到的,只带了一两侍从,低调前来。 他在二楼偏角处的雅间临窗坐下,一眼看到下方花厅,一众南地宗门的纨绔们正推杯换盏、开怀畅饮,好不快活。 乌见浒也在其中,捏着只酒杯,懒洋洋地耷着眼听人谈笑风生,甚少出声。 察觉到容兆目光,乌见浒忽然抬头,朝这边望过来。 对视的一瞬,他轻轻莞尔,举杯,冲容兆示意。 容兆未理他,身旁侍从指了指对面某间雅间,小声道:“姜公子在那头。” 另边,姜柳死死盯着楼下花厅里的一众人,眼含怨愤—— 当日若非这些人找茬,他也不至当众丢脸,回去又被那位借题发挥赏了戒鞭。 身后妖仆小声撺掇他:“公子今夜既来了这里,必得给他个教训,我们做隐蔽些,不让人知晓是谁干的……” 姜柳犹豫不决,想出这口恶气,又无那般胆大。 妖仆继续怂恿:“先叫人给他送壶加料的酒过去,一会儿待他去出恭落了单,便将他绑了,之后公子自可好生招呼他。” 姜柳一咬牙,吩咐:“你让人去办。” 楼中鼓乐声不断,台上貌若天仙的雪妖姬正翩然起舞,花厅中一众人酒酣耳热,俱都忘形。 做东的那个名段伋,父亲是南地大宗门临沧宗里德高望重的长老,他修为本事没多少,吃喝嫖赌却样样精通,且交友广阔,在南地这帮子纨绔中很是吃得开。 此刻这人喝着酒陶醉欣赏那雪妖姬的歌舞,还不忘评头论足:“若论天下第一美人,我看这妖姬也不比那桑小姐差,而且那种正经女修哪有这风情万种的妖精来得带劲,若让我来选,我肯定选台上这个。” 旁的人嘁他:“说得好像你能选一样,你爹又不是没帮你去千星岛求娶,桑小姐不还是要嫁进灏澜剑宗里,她也看不上你们临沧宗啊。” 提到这个,便有好事者冲乌见浒挤眉弄眼:“我看那个桑岛主更想让他女儿给乌宗主你做小,这样的齐人之福你竟然不要,还便宜了别人,真真叫我等刮目相看。” 乌见浒一眼瞥过去,随口便道:“自然不要,本座道侣才是真绝色。” 众人闻言纷纷起哄—— “也没见你将人带出来,真绝色也给我等开开眼啊。” “就是,别是你瞎编出来的吧,什么绝色能比得过天下第一美人?” “上回听你当着众长老的面,说你道侣长得像那位云泽少君,真的假的啊?” 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因未设结界,隔得远容兆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倒了口酒进嘴里,传音出去:“乌见浒,你来这里做什么的?” 乌见浒笑笑,先回答众人:“确实挺像,我怎会拿这种事说笑。” 再回答容兆:“看戏。” “看什么戏?” “容兆,你又来做什么的?”乌见浒不答反问。 容兆没吭声,乌见浒笑了声,说道:“本没打算来,出门时发现被你的人盯上了,看云泽少君也来了,索性过来看看。 “容兆,不许我来乐坊听曲喝酒,你自己却来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他说不是说笑,众人却不信,更觉得是他有意拿那位云泽少君逗乐子。 “你与那位向来不对付,找个跟他长得像的道侣,别是你其实对人别有心思吧?” 乌见浒眉梢一挑,竟然没否认。 那段伋更像是喝多了,听人提到容兆便“嘿嘿”笑起来:“你们还别说,那位云泽少君的模样,确实怪勾人的,就看他那个目中无人的傲慢样,不定在床上时更带劲,我看了都想撕开他衣裳狠狠弄他一次,嗷——” 他话未说完,突然一声惊叫,捂着脸跳起来:“谁打我?” 旁的人莫名其妙:“你做什么呢?喝多了吧你!” “谁在抽我的脸?给我出来!”段伋捂着脸不停跳脚,只觉脸上左一下右一下地被人来回狠扇了几巴掌,直至抓狂,“出来!” 乌见浒停下轻敲杯碗的动作,凉凉道:“喝多了就去醒醒脑子,少在这里胡言乱语。” 容兆自己却无动于衷,仿佛不在意他人的污言秽语。 这次他看清楚了乌见浒的动作,用的确确实实是妖术。 其余人似乎察觉出乌见浒的不快,干笑几声,各自岔开了话题。 段伋骂咧几句,忽然又捂住肚子涨红了脸,急慌慌地出恭去了。 另边姜柳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呵呵笑起来,吩咐人:“去跟上他。” 妖仆恭恭顺顺地垂首。 段伋泻了一回出来,终于畅快,酒却未醒,被妖仆搀扶着歪歪扭扭地往回走,路过后庭,忽闻一阵芳香,抬眼望去。便见前方廊下影影绰绰有美人立在那处,娇笑着,那身装扮分明是先前在台上起舞的雪妖姬! 他醉得厉害,见美人朝他勾手指,便也甩开妖仆,不让人跟着,兴冲冲地追了上去。 妖姬往前奔,不时回头,冲身后人招手抛媚眼,段伋扑了几次,没扑到人,被勾着一路往乐坊深处无人的小院去。最后那妖姬推开其中一间屋门,进去转瞬没了人影,段伋跟上,身后屋门骤然阖上。 屋中伸手不见五指,他尚未醒神,察觉到背后陡生的凛冽杀意,蓦地顿住脚步,回身,下一息,致命一击猛冲向他丹田。 段伋遽然瞪大眼,一片漆黑里却看不清面前人的长相。剧痛袭来,他翻着眼,往前栽倒下去。 雅间内,听闻人已经绑了,姜柳用力一捏拳头,起身:“走!” 目送他快步推门出去,身后妖仆悄然传音:“公子,他过去了。” 容兆垂眼看向面前已倒地不省人事的那个,吩咐:“把人引过来。” 飞身出乐坊,不速之客却在外头等着他。 乌见浒自黑暗中现身,拦下容兆的去路:“云泽少君方才又做了什么坏事?这么急着跑?” 容兆不欲与他纠缠:“让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59 乌见浒直言问:“不过是被人编排几句,我已经帮你扇过他了,何至于就要捏碎丹田,废了他修为?” 既被他看到了,容兆也懒得掩饰,冷言道:“反正他那样的人,修为留着也没用。” 乌见浒“啧啧”,自己这道侣,果真是位不折不扣的蛇蝎美人。 姜柳此时已走进院中,隐约觉出不对,上前迟疑了一下才推开屋门,却见屋中漆黑一片,不禁皱眉:“点灯。” 妖仆拿出照明灵器,姜柳环顾四周,往前走了两步,脚下突然被绊到差点摔个结实。他定睛看去,吓了一跳。 段伋趴在地上,七孔流血,人已昏迷不醒。 姜柳懵了懵,下意识蹲下伸手去试他鼻息,只剩一点微弱气息。 他惊得跌坐地上,一息间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慌乱往后退爬起身想走,跟他一起来的妖仆却没了踪影,院子外已有脚步声传来。 巡卫所的兵卫大步进来,火光映亮姜柳面无血色的脸。 乌见浒看向后方忽然亮起灯的院子,明白过来:“巡卫所的人来得真快,原来这还是个一箭双雕之计。” 容兆镇定如常:“你话说完了没?” “容兆,这事涉及两大宗门,不能善了了,你说我要是将方才看到的说出去——” 对上容兆冷下的眼,乌见浒笑了笑,改口:“不说也行,后日天恩祭,结束之后来我这。” 容兆听懂了他的意思,默然一瞬,走上前。 黑夜下目光近在咫尺碰撞,容兆抬手,揽下乌见浒的颈,侧头亲上去。舌尖扫过唇瓣又退开,他最后道:“后日就后日,等着。” 第38章 投怀送抱 = 容兆回去驿馆,刚换了身衣裳,便有人来报姜柳之事,说萧如奉请他过去。 容兆不紧不慢地吩咐:“去与几位长老说一声,请他们一同前去。” 仙盟议事大殿内,此刻灯火通明,姜柳被五花大绑按跪地上,脸憋得通红试图喊冤,因被禁言,却只能干瞪眼。 临沧宗的长老段荣双目赤红紧握着拳头,若非被人拦着,这就要上去将姜柳大卸八块。 容兆与元巳仙宗一众长老进门,随意扫了眼,殿中人不少,除了萧如奉这位仙盟督守和临沧宗的人,还有南地几个大宗门的宗主在,自然也少不了乌见浒这个来看热闹的。 “事情我们已经听说了,”容兆先开口,“段公子现下是何情形?” 段荣悲愤欲绝,萧如奉帮答:“他人没事,痛晕过去了,但丹田俱碎,修为是一点都没了,云泽少君,你这位师弟,先前不过是与他争风吃醋,何至于就要下此毒手?” 元巳仙宗几位长老脸色分外难堪,容兆却只是眉头微蹙,先问同在场的苍奇:“是巡卫所发现的他们?” “是,”苍奇说起当时事情的经过,并无半点徇私偏颇,“发现他们后,下头人禀道到我这,我便让他们把人带来,告知了督守和临沧宗,又派人去与大师兄你说,姜柳他拒不承认,只说自己刚去便看到段公子已倒在地上,并非他所为。” 他说着解了姜柳的禁言,那位当即大声喊冤:“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是被人设计陷害的,是大师兄!大师兄他害我!” “竖子休要胡言!” 不待容兆说,他身旁长老先开口呵斥:“你闯下这等滔天大祸,竟还不知悔改,敢在此攀诬你大师兄!”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还是让他闭嘴吧,”乌见浒颇受不了,“他除了会颠来倒去说不是他、他没有,别的一句也交代不出,胡乱攀咬人倒是本事。” 容兆看他一眼,敛下神色。 原本听到姜柳咬容兆,在场之人其实都生出了些疑虑,但乌见浒开了口,南地众人便也不好再说什么,连段荣都生生忍住了。 姜柳又被禁言,他的一众侍从和妖仆被带来,个个噤若寒蝉。 “公子原本还在禁足,今夜本就是为给段公子教训,才偷跑出去……” 他们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半句不敢隐瞒。 姜柳不断“唔唔”摇头,却没机会再为自己辩驳。 段荣听得差点当场就拔了剑,萧如奉轻咳一声:“虽说他拒不承认,但当时那个情形,加上他与段公子本就有怨,现在人证也有了,这事总得有个说法。” “自然,”容兆道,“元巳仙宗不会包庇这样的恶徒。” 有长老生出犹豫提醒他是否该先请示宗主,容兆却打定了主意先斩后奏:“后日便是天恩祭,今夜若不给他们一个交代,影响了祭祀大典,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这些长老比他更在意天恩祭,当下便不再多说了。 容兆便道:“段长老,今夜之事,是元巳仙宗教导弟子无方,我代表宗门向你赔礼道歉,之后会另送上补偿,至于这罪魁祸首,便交由你们临沧宗,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姜柳听着对自己的处置,不敢置信,身体抖如筛糠,最终瘫软在地——交给临沧宗,等待他的必将是生不如死。 话说到这个份上,段荣便是再气愤却只能接受,在天恩祭之前发生这种事,便是他想闹大,其他人也不会肯。 殿中一时议论纷纷,南地之人本就仇视东大陆宗门,尤以元巳仙宗为首,即便他们交出一个姜柳,到底难叫人咽下这口气。 “元巳仙宗,实在欺人太甚,出手便碎人丹田,他们怎么敢……” 窸窸窣窣的唾声不时传入耳,元巳仙宗一众长老羞愤难当,却无可辩驳,唯独容兆神情自若,像并不放在心上。 他看着正安抚其他人的乌见浒,忽然想到,今夜之事,未必不是乌见浒乐见的—— 挑起东南两地的矛盾和纷争,不定正合他意。 乌见浒传音问他:“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乌见浒,”容兆缓缓道,顿了顿,“装模作样。” 乌见浒笑起来:“别忘了先前答应我的事,云泽少君。” 容兆:“呵。” 这出风波就这么按了下去。 至于姜柳过后会如何,从交出他那一刻起,他便已被元巳仙宗除名,无人在意。 至天恩祭日,云空天阔。 九霄天山上烟岚缭绕、浮霭弥漫,万众修士一齐登上天山祭台。 巳时正,随着一声嘹亮鹤唳响彻山海,天光破开白雾,自苍山云海之巅倾泄而下,金芒度染万众生灵。 祭天道、迎天恩,无数祭品焚于烈焰天火中,青烟直上,随风送往九天。 当是时,天音隐现,彤霞辉映、祥云降瑞。 礼赞之乐奏响,一遍复一遍。 容兆代行元巳仙宗宗主职,立于主祭台最前排位置,与另侧南方宗门之首的乌见浒遥遥相望,一抬眼便看到彼此。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0 即使在这样的场合,他也能察觉到乌见浒不时落过来的目光,如有实质。 目光交汇的一刻,乌见浒轻轻莞尔。 “乌宗主这种场合也走神?”容兆在神识中传音过去。 “云泽少君今日模样,很不一样。”乌见浒道。 “哪里不一样?”容兆平静问。 乌见浒只是笑,没有作答。 一定要说,大概第一回见他这样以代宗主之名行事,立于人前时,愈显得高不能攀、凛然不可欺。恶劣如乌见浒,却更想狠狠折下他这朵高岭之花,放肆亵玩。 “乌见浒,”容兆似已看穿他,“收起你那些下流心思,小心亵渎天道。” 乌见浒沉声笑:“你知我在想什么?” “总不会是正经东西。” “好吧,是我的错,”乌见浒笑了一阵,见好就收,“那就说正经的,容兆,你有没有听过,传说中的通天成神路就在这九霄天山上。” 容兆稍微意外,望过去,乌见浒的神色并不似说笑。 “……传闻之事,不过无稽之谈,从未听过有谁人真正寻得通天路立地成神了。” “那倒不见得,数千年前那位战神便是弃了通天路,最终陨落人间。”乌见浒慢声道。 容兆敛眸,乌见浒果然知道——就不知是他也看过那本《战神录》,还是他在幻境中得了那位战神的记忆,因而知晓更多自己不清楚之事。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乌见浒随口说着,“通天成神路,人人向往,确实有意思。” 容兆皱眉。 “乌宗主也信这些?” “为何不信?我本凡夫俗子,如何不向往立地成神?”他道。 容兆却问:“成神了,然后呢?” 乌见浒哑然一瞬,竟似被问住了。 “容兆,你这人,嘴里从来吐不出几句好听的话。”半晌,他无奈失笑。 “是不比你。” 容兆不再多言,上前一步,送本宗祭品入天火,以灵力祭之。 乌见浒定定看去,风火漫天背后,是容兆沉静面庞,炽焰映亮他浓郁如墨的黑瞳。 那是万丈红尘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日暮时分,回到住所,容兆将门中事务交代下去,挥退众人,坐下才喘口气,妖仆进来报:“公子,灏澜剑宗来人求见。” 他喝了口茶:“让人进来。” 来的是乌见浒身边侍从,恭敬与他见礼:“云泽少君,我们宗主请您前去喝酒。” 容兆垂着眼,漫不经心地问:“他还说了什么?” 来人深垂首,低下声音:“他还说,您要是不去,他便亲自来将您扛过去。” 话音落下,屋中有一瞬间落叶可闻。 须臾,众妖仆闻得一声轻笑,便见容兆起身,吩咐他们:“帮我更衣。” 暮色更浓时,晚霞烧红半边天幕。 乌见浒于院中桃树下舞剑,袍袖翻飞,剑意带起夜风飒飒。虽是夏日,因在这北地天凉,犹有桃花盛开,暗香浮动,于剑意中弥漫。 容兆进门,驻足廊下看了片刻,剑阵中那人回身,含笑眼眸落向他。 无声对视,他一步步走上前,被那似水蔓延开的无边剑意纳入其中,径直走向那个人。 近在咫尺时,乌见浒伸手揽他入怀,胸膛贴上后背,带他一同释剑。贴紧的手臂同时在半空划出弧度,两股剑意合而为一,如波扫出,百炼刚与绕指柔,尽在这一剑之间。 被剑意震荡,满树桃花粉瓣簌簌而下。 剑意止,剑势收。 点墨与云泽剑刃相贴,铮铮作响。 容兆停下,耳边响起贴近的喑哑笑声,身后人的发丝垂下,拂过他的颈,他微一侧头,便对上那双熟悉的深灰眼瞳,里面映着他的影子。 “笑什么?” “上炁剑法,”乌见浒道,“还是合剑时威力更大。” 容兆收剑回鞘,不想理他。 乌见浒抬手,捻去他发丝间沾上的一片花瓣,在指尖碾碎:“容兆,今日是天恩祭。” 他说得随意,容兆“嗯”了声,抬眸间对上他意有所指的目光,恍然意识到什么:“……” 乌见浒凝着他的眼:“要放灯吗?” 是当日在那幻境中的约定,待天恩祭那日,他们一起放一盏灯。 容兆微怔,心头漾开微妙波澜,乌见浒再次问:“放吗?” 按捺下心神,他问:“灯在哪?” 乌见浒笑牵起他一只手:“走。” 进屋他取下早已准备好的灯,递过去:“看看如何?” 容兆瞧着稀奇:“你自己扎的?” “你说要放灯,那自然要自己扎才够心诚。”乌见浒以灵力一拂,灯在容兆手中亮起。 烛火跃动在他眼眸里,容兆无言看了片刻,翻过垂在下方的愿景牌,并未题字。 他看向乌见浒,乌见浒却以眼神示意他。 静默片刻,容兆抬手以灵力注入其中,小字浮现—— “愿往三千界,踏寻八万春。” 不似常人寻仙问道,容兆所求更如缥缈无定,乌见浒看着他寥寂侧脸,那种无端怅然的心绪却又冒头。 “这是何意?” “随便写的,”容兆不欲解释,笑笑,“要一起吗?” 虽不解其意,乌见浒也不再问,以灵力在愿景牌下方题上名字,与容兆一起。 之后他们并肩走上后方山崖,将天灯送出。 夜下繁星如织,盏盏明灯悠然升空,汇如银汉璀璨。 容兆凝目望着,波澜壮阔最终在眼底归于沉寂。 乌见浒却只看着眼前人,百转千回、起伏不定的,是他自己的心神。 直至容兆回头,眼里浮起似是而非的笑:“乌见浒,你在想什么?” “你呢?”乌见浒不露声色。 “你动摇了是吗?”容兆道,“我让你做的选择,你动摇了。” “容兆,”乌见浒念着他的名字,“我不想回答。” “那便算了,”容兆微微摇头,他也只是随口一说,问,“有酒吗?” 乌见浒的眸光微顿:“回去。” 转身时,容兆最后回头看了眼那已没入夜色深处的天灯,神色怃然,转瞬即逝。 收回视线,他淡下声音:“走吧。” 夜已沉。 酒杯在案几上一字排开,乌见浒每斟满一杯,容兆便捏起倒进嘴里,一杯接一杯,始终盯着他的眼。 灯火下,容兆这样的目光如潮水漫溢,轻易让人溺毙其中。 “容兆,你再这么喝,要醉了。”乌见浒沉声提醒他。 容兆无动于衷,视线下移,慢慢描摹,自乌见浒的眼滑向唇,再是下巴、喉结,最后落至他拎着酒壶的修长指节上。 想象着他抚摸自己时的触感,容兆慢慢眨眼,赤着脚下地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1 ,挪至坐榻另侧,爬去他身上。 乌见浒搁下酒壶,双手将人圈住,愉悦问:“云泽少君这算是投怀送抱?” 身体紧密相贴,容兆垂下眼,看他良久,低叱:“你就是个混账。” 也不是第一回被他这么骂,乌见浒浑不在意,抬手抚上他的脸:“真醉了?” 容兆面有恼色,乌见浒看着,笑起来:“我又哪里惹了你不高兴,请云泽少君指教。” 容兆也是那句:“我不想回答。” 乌见浒料到他是个这个反应,捏着他下巴贴上去,轻衔住唇。 今夜这个吻却格外温柔些,舌尖一点一点碾开唇缝,抵进去,缠绵吮他。 容兆闷闷呻吟,痒意自被吮到的地方升起,密密绵绵,叫他又痛快又难受,渴望更多。 总归是不满足。 亲了一阵,他稍稍退开,与乌见浒额头相抵,闭上眼。 乌见浒拉起他一只手,掌心相贴轻轻摩挲。 察觉到掌间微凉,容兆睁眼看去,他的掌心盖上了一枚灏澜剑宗的宗主印。 “这算什么?”他问。 “盖了印,以后云泽少君便是我灏澜剑宗人。”乌见浒轻笑。 容兆盯着那枚印记看了一阵,也捉起他的手,将九莲印盖至他掌间:“一样。” 对视间,再次亲吻至一块,容兆一条腿勾在怀抱他的人后腰上,含糊嗓音里带上喘,哑得厉害:“就今夜,乌见浒,你有多少能耐,让我看看。” 乌见浒的手自他背上滑下,轻轻一捏,用力将人抱起。 容兆埋头在他颈间,闷声笑。 第39章 食髓知味 = 乌见浒亲手拆散了容兆的发,再是自己的,金色与银色的发带交缠落地,连同衣袍一起。 俯身落下的亲吻透着不加掩饰的欲,相贴的唇舌一再纠缠,潮热、黏湿,带起一声一声的喘和压抑的闷哼。 容兆双手圈着他的颈,仰头回应,亲吻得格外激烈,欲念抵在其间,难解难分。 喉间溢出的喘声逐渐变调,容兆又一次尝到了那种濒临窒息之感,却像上了瘾。他在那样的潮涌里沉沦、下坠,怀抱他的这个人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乌见浒撑起身,灰瞳里欲#色深重,盯着身下人,指腹一下一下擦过他眼尾,擦出一抹红。 “卿卿。”念出口的声音有如叹息。 容兆的眼睫不断颤动,闭眼间断续扫过下眼睑,也扫在乌见浒心尖上。 他再次俯身,掐着容兆下巴,不顾一切地亲吻上唇。 将他的双腿打开至最大,撑着腿弯压上去,乌见浒像掬起一捧春水,浇湿了彼此,也湿透了榻。 从一开时的激烈到之后放慢速度的碾磨,容兆在这样的节奏里彻底沉沦,红唇轻启,断续喘气,湿漉漉的长睫后是水汽氤氲的眼,眼波流转间近似于媚。 他试图咬住唇,咬得疼了便又拉下乌见浒去咬他,勾在乌见浒肩上的脚掌绷紧,脚背蹭着他后肩,慢慢滑下,最后无力缠上了他的腰。 双手也沿着他起伏背脊一点一点滑落,不时收紧指节,如同无言地请求和催促。 灵力在体内交融、纠缠、横冲直撞,容兆终于受不住,惊喘出声。 是水也是火,席卷蔓延,将他焚尽、溺毙。 红线隐现、腕间灼烫,神识中的契印也在这一刻不断闪动,热意滚滚。 久违了的,真真切切的。 不再是幻境、虚妄和假象。 乌见浒的手指插进容兆发间,捋着他汗湿的发,与他额头相抵,粗重呼吸间带出不稳嗓音:“还要吗?” 容兆闭了几闭眼,喉咙滚动,嗓子哑得厉害:“嗯。” 乌见浒轻声笑,继续亲吻他。 十指交扣,掌心相抵,漫长一吻结束,额头紧贴,依旧是亲密无间的姿态。 乌见浒拉起容兆的手,摩挲片刻手背,再低头,一根一根吻过他指节。 自被触碰处升起痒意,牵动身体里未退的热燥。容兆垂眼看去,亲吻着他的人格外专注,神情近似虔诚。 从前在那幻境中时,乌见浒便最爱这样亲吻他指节,容兆恍然间生出错觉,分不清虚实。 “卿卿。”乌见浒在他耳边呢喃,只这两个字,比任何言语都动听。 容兆侧过头,寻着他的唇贴上去。 曲起的腿重新缠上他的腰。 食髓知味。 漫漫良宵且逝,终于平息。 身体里的潮热逐渐消退,容兆侧身枕在身后人臂弯里,后背贴着他胸膛,望向外间隐约的灯火,良久无言。 乌见浒依旧捋着他的发,不时低头在他肩背落下吻,吻去热湿的汗,留下一个个深浅印子。 “在想什么?” 乌见浒的长发垂下,发尾扫过面颊,有些痒。容兆撩起眼,回头看去,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眼,视线停住,双手将人圈下,盯着他的唇再次亲吻上去。 这一个吻格外缠绵些,舌尖碾着厮磨,不舍分开。 乌见浒一下一下揉着他,又被撩出了火气,容兆却稍稍退开,唇瓣虚抵,喃道:“不要了,我困。” “真困?” “困得很,”容兆睡眼朦胧,“夫君行行好,放过我。” 他一说这个乌见浒便没辙,捏着他下巴用力亲下去,又狠狠蹂躏了一番,最后退开拍了拍他的腰:“睡吧。” 容兆弯唇,阖目不消片刻,已入了梦。 乌见浒便也敛目,屋中逐渐静下。 不多时,听得窗外一声细微风动,他慢慢睁眼,小心抽出被容兆枕着的手臂,坐起身。 灵力拂过容兆的脸,让他睡得更沉一些,乌见浒下榻,捡起外袍披上,银色发带在脑后随意一束,慢步走了出去。 书房里,他听着人禀报事情,低眼看向自己右手掌,元巳仙宗的九莲印在上头清晰可见。 片刻,他拿起手头文书,拓下掌间印记按上去,递出去吩咐:“去交给萧如奉下发,这两日便派人上岛。” 侍从犹豫道:“川溪岛颇大,且下方深入海底数千丈,若无确切方位,想要找寻一数千年前陨落之人的尸骸,怕是不容易,且是否真是当年战神埋骨之地,本也只是个传说……” “就是那里,”乌见浒淡声打断,说得笃定,“你们尽力去找便是,几千年过去,他的尸身早已化作骸骨,身上的东西却还在,我只要他当年绘制的那份全界舆图。” 侍从一怔,却是闻所未闻:“全界舆图?” 乌见浒:“嗯。” 全界舆图,数千年前由战神亲手绘制而成,天下山川地貌尽在其上。 当年战神游历山河,足迹踏遍万千宗门,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呕心沥血绘制出这份全界舆图,却因此催生了有心之人狂妄贪念,引发两地宗门近百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2 年战乱纷争。 战神身陨后,这份全界舆图也随之一起永久埋葬—— 比所谓埋骨之地更虚无缥缈,只在传闻中提及的东西,如今乌见浒却认定它真实存在,并且费尽心思要得到它。 他不多解释,只道:“去吧,多派些人,找到了东西重重有赏。” 侍从领命而去。 屋中安静下来,唯余桌上烛火灯芯噼啪炸响,乌见浒看着,伸手过去,欲以灵力浇熄。 却又顿住,袍袖下侧边缘,微弱亮光隐现,像是沾了什么东西,是他先前一直未注意的。 手指捻上去,指腹捻到一片晶莹剔透的碎玉,那是——传音玉。 乌见浒目光微凝,隔着层层珠帘,看向里间榻上那道依旧在沉睡的身影,仿佛明白了什么。 须臾,他无奈一笑,随手碾碎手中之物。 天光已熹微,容兆没睡两个时辰便醒了,乌见浒正在窗边打坐。 睁眼时觑见晨光下那人沉静面庞,有一瞬间容兆恍惚他们依旧身在那幻境之中,岁月静好。 乌见浒听到声音,自入定中抽离,目光落过来。 无声对视,眼前依稀可见漂浮的晴丝与光晕,再是彼此的影子。 良久,容兆先错开眼,一句话未说,起身,穿衣挽发。 他站在落地大镜前,看镜中自己的脸,面色依旧是白的,一夜放纵,唇色却比平日要浓上不少,颈上一圈印子,遮也遮不住。 乌见浒自后贴过来,揽住他的腰:“早膳想吃什么?” “不了,不必麻烦,”容兆拒绝,“我回去了。” “就要走?” “不走一直留这里?乌宗主还真当我是你灏澜剑宗的人不成?”容兆随口说着,将垂至肩侧的发带拨去脑后。 “我倒是希望,”乌见浒的唇贴过来,在他满是痕迹的颈上碰了碰,“什么时候有下次?” 容兆看向镜中他噙笑的眼,顿了顿,便也笑了:“就想着下一次?” “不能想?” “再说吧,”容兆道,“我早说了,你若是有本事进去元巳仙宗,我随时恭候。” 乌见浒侧头看他,容兆便也偏过头,这一次目光直直对上彼此,他的笑里带着真意,确实有如邀请。 “你会给我留门?” 容兆笑着:“出云阁可以,其他地方,得靠你自己了,元巳仙宗的护山法阵又不是摆设。” 乌见浒心下一动,捏着他的脸亲上去。 容兆眼睫轻颤,启唇回应了他。 辰时末,容兆回到住处,手中多出了一枚玉佩——这是传音母玉,昨夜收到的那些传音尽在里头。 他倚榻坐下,阖目养神,随手释出。 听了片刻,却不由敛眉,睁了眼。 恰在这时苍奇来求见,容兆敛回心神,吩咐:“让他进来。” 苍奇进门,上前一步,拱手:“大师兄。” 抬目间,瞥见容兆颈上深浅印记,苍奇一愣,眼神里多出一丝复杂,很快掩去了。 容兆思虑着事情,并未注意到,问他:“有事吗?” “我让人去临沧宗探了探消息,姜柳人已经没了,死之前也被碾碎了丹田,受了极刑,是否应该告知师尊一声?” “死了便死了,”容兆漠然道,“众长老先前已将他逐出宗门,他便不再是我们元巳仙宗人,至于师尊那里,我会传信给他,不必操心。” 苍奇点点头,又道:“方才我从萧督守那里过来,他已经将各宗海岛划分的文书发了下去,川溪岛归属了灏澜剑宗,上头加盖了九莲印,是大师兄你改主意了吗?” 容兆抬眼:“你说那份文书上加盖了九莲印?” “是,我亲眼看过了,的确盖的是九莲印。” 容兆已迅速敛住神色:“无事,是我的意思,川溪岛于我们无用,不必为了这么点小事在仙盟闹得太难看,让让他们便是。” 苍奇便不再问了,在容兆偏头去与妖仆说话时,下意识又看了一眼他颈上那些印子,连耳后也有,密密匝匝,蜿蜒一片。 大师兄不是风流之人,甚至在苍奇印象里,从未见过容兆与谁过从甚密。 他一贯冷情矜傲、目下无尘,苍奇本以为不会有人真正走近他——原来不是。 垂在衣袖下的手无意识握紧,他怔神须臾。 “你回去吧。”容兆目光落回来。 苍奇立刻便低头,容兆道:“这种小事,下次直接传音给我,或者派个人来说便是,不必你亲自过来。” 为免莫华真人找麻烦,他们师兄弟向来不亲睦,苍奇只能应下:“……好。” 见他站着不动,容兆心不在焉地问:“还有事?” 苍奇抿了抿唇角,低下声音:“无事。” “回去吧。”容兆再次道。 待人离开,他倚着身后软垫闭目半晌,神识传音出去:“乌见浒,你好大的本事。” 乌见浒听着他冷言冷语:“容兆,你来兴师问罪的?” “你也知道是兴师问罪?” 说是这般说,容兆的语气里却无气怒,他本不在意川溪岛,为的只是弄清乌见浒的目的。 “我道歉。”乌见浒说得毫无诚意,借口也懒得找,反正容兆该听的都听到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容兆问,九莲印他虽随身带着,但加了禁制,除了他别人绝无可能解开。 “你猜。” 容兆心念一动,摊开手,看向掌心间那枚已经淡了的灏澜剑宗宗主印,明白过来。 “卑鄙小人。” 乌见浒由着他骂。 那样的温存时刻还想着算计,他确实卑劣,无可辩驳。 “我先前说过,胃口太大,小心撑死,”容兆提醒他,“别把其他人都当傻子。” “我也说过了,总要试一试。”乌见浒全不在意。 他就是这样的人,骄狂自大,永远不信邪,想要什么就一定要拿到。唯独容兆的存在,总让他觉得棘手。 有如蚀魂花,沾了妖毒满是利刺却又娇艳绝伦,一再地诱他入深渊。 “乌见浒,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容兆问出口,又停住,乌见浒不会回答他,问这些全无意义。 乌见浒却道:“容兆,你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吗?” 容兆沉默,再说下去便没意思了。 他只是突然想到,昨日在天恩祭的祭台上,他们关于通天成神路的闲聊,以及那时,乌见浒那一瞬间的哑然。 乌见浒所求,与他所求,从来不同。 “生气了?”神识里的声音问。 “是啊生气了,”容兆敷衍道,“想休了你。” “那不成,我俩结了契,休不了。” 容兆淡了声音:“就这样吧,不说了。” “容兆,”乌见浒叫住他,“别生气了,我没想让你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3 痛快。” “做下卑鄙之事,再说两句软话,乌见浒,你把我当黄口小儿哄?” “你想听我怎么哄你?” “……” “认真的,至少现在,高兴点。”乌见浒难得正经。 容兆无言:“别说了。” “还生气吗?” 想起昨夜种种,容兆最终道:“算了。” 在与乌见浒真正走向对立端之前,他不愿再想,想了也无用。 快活几日是几日吧。 第40章 才是错觉 = 之后几日,容兆照旧闭门不出,只等祭祀庆典结束。 这日乌见浒是在入夜过后来的,乘风踏月而至。 侍从来报护山法阵有异时,容兆刚自入定中抽离。听得院外隐约动静,他微蹙起眉,凝神感知了片刻,示意:“无事,去将法阵加固,旁的不用管了,下去吧。” 人退下,他抬手一拂,打开了院中结界。 半刻钟后,乌见浒翻窗进来,带进一水夜潮。 熟悉的气息自后覆上,声音落近容兆耳畔:“卿卿,晚好。” 容兆回头,对上他藏了笑的眼:“乌宗主今日做贼又为的什么?” “练练手,”乌见浒在他身侧盘腿坐下,“这里若是都进不来,那元巳仙宗更别想。” 容兆落回眼,翻着闲书,并不理他。 乌见浒的目光在他脸侧慢慢逡巡,容兆专注看书时的神情格外沉定,像置身于世外之境,心无旁骛。 乌见浒看着,手指卷起他一缕发丝,连同那条发带一起,在指间缠了一圈,顷刻又滑落。 容兆侧过眼:“做什么?” “容兆,你每日除了修行、练剑,便是看书?”乌见浒问得随意。 “还要处理宗门庶务,事情并不少。”容兆答得也随意。 “过于清心寡欲了。”乌见浒道。 “不然?”容兆平静问。 乌见浒也无甚好说的,见他颈上印子已经淡了许多,伸手点了点:“这里,有无人看到?” “不知道。”容兆微微摇头,在人前他并未刻意隐藏,不过这几日也没见过什么人。 乌见浒轻声笑起来:“若是被外人看到了,云泽少君洁身自好的名声怕是不保。” “托了乌宗主的福。”容兆嗔怨道。 一个眼神便懂了彼此未尽之言,乌见浒眼底笑意愈浓,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 容兆听话靠过来,跪坐他身上,双手揽住他的肩:“乌见浒,你到底来做什么的?这次又想算计什么?” “容兆,我在你眼里真有这么坏?”乌见浒抬手抚上他的脸,好笑问。 “也不差多少,”容兆睇着他,“无可救药。” 乌见浒认了:“你说是便是 ,无可救药也是你夫君。” 看不惯他这么得意,容兆低头,纠缠着去亲他。先是在唇瓣上重重一碾,发狠咬下去,舌抵进乌见浒嘴里舔吮、搅弄,不时咬他。 乌见浒也由着他,越是急切越是受用。 目光交缠里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虚情假意中或许确实藏了几分真心,但若说情深意切,还远远算不上。 容兆垂下眼,停住低喘了口气,稍稍退开。 乌见浒却又贴上来,一只手按上他颈后,不让容兆再退,拿回主动权,舌搅进他唇间肆虐。 亲吻得愈发激烈时,身体里的热意也在不断攀升,所谓的清心寡欲,也得看对着什么人,于容兆,于乌见浒,皆是。 “要不要?” 胶着的双唇分开些许,乌见浒嗓音沙哑,蛊惑他。 容兆的指尖停在他手背,慢慢划了一圈:“你来这里,为的不就是这个?” “要不要?”乌见浒偏要听他亲口说。 容兆喉结滚动,终于道:“要。” 面前人沉声笑,在他身上揉弄的手逐渐过火,却被打断。 屋门外传来声音,容兆的侍从低声禀报:“公子,天恩祭台上出事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乌见浒也在同时收到了下属传音,听罢丢出句“我一会儿就来”,啧了声,像是因好事被打断而分外不快。 他冲容兆一扬下颌:“今夜看来是不成了,下回再来找你。” 容兆自然也不会留他,看着人来了又去,将侍从叫进来。 “出了何事?” 侍从快速将事情说了一遍,确实算得上一桩大事——主祭台上南地几个宗门的天火提前灭了,是被人趁着夜黑风高摸上去有意浇灭的。今日当值在祭台轮守的巡卫所副统领亲自抓到了人,犯下事情的是东大陆天罗宗的一个炼虚期修士,事情已然闹大,现下各大宗门的人都已经去了祭台那头。 容兆眼里露出一丝异色:“天火被灭?” “是,的的确确被浇灭了。”侍从说着,也觉不可思议。 天恩祭百年才有一次,祭祀天道为求早日得道飞升,是修行之人最看重的节庆。各家宗门以祭品点燃天火,须得连续烧上七日七夜,青烟直上九天,才算祭成。若是天火提前灭了,意味着祭祀之心不诚,不为天道接纳,是大忌。 有意浇灭别家宗门的天火,那更是与结怨结仇无异。 容兆立刻想到什么,问:“被浇灭天火的,是哪几个宗门?” 侍从报出名字,灏澜剑宗赫然在上。 一如所料,容兆起身:“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九霄天山顶,不同于前几日祭祀时的肃穆庄严,今夜此处的气氛委实凝重且剑拔弩张。 容兆才踏上主祭台,便觉出异样,南地一众宗主长老们各个面色难看,聚于一处与其他人泾渭分明,要向仙盟讨个说法,皆带了大批侍从,像随时准备动手。 唯独乌见浒这个异类,虽与他们立在一块,神色却淡定,还带了点不怀好意:“萧督守,你也别和稀泥了,今日被浇灭天火的不是你们羌邑,你让我们心平气和倒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如我现在也把劝和的诸位宗门天火先灭了,再来说其他的?” 萧如奉一噎,尴尬道:“乌宗主,我只是不希望你们在这里便打起来,毕竟这是天恩祭的祭台……” “你也知道是天恩祭的祭台!”乌见浒身侧,某位南地宗主愤怒提起声音,“他们东大陆的人嚣张跋扈惯了,不将我等放在眼里,我们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来多有忍让,没想我等的一退再退换来的是他们的欺人太甚!今日我等宗门天火被灭,他们既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没必要顾忌再三,不如将这祭台砸了,大家都别想好过!” 煽动意味十足的话语,得到众人纷纷附和—— “什么同是仙盟修士以和为贵,荒谬至极!今日我等若再是忍让退步,日后哪还有我们南地宗门人立足之地!” “仙盟若是这般处事态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4 度,我等便一齐退了仙盟也罢!” “今日灭我们天火,明日便能断我们宗门传承根基,怕不是你们还想重演三千年前之事!”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东大陆这边,一众人眉头紧锁,大抵因为理亏,先前一直未出声,听到最后这句终于有人没忍住道:“事情尚未查清楚,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即便今日之事真是天罗宗这人做下的,也仅仅是一宗,更甚至他一人之事,倒无谓牵扯其他。” 这便是要撇清干系了,事情是天罗宗之人做下的,本也没道理要他们其他宗门跟着一起背黑锅。 “秦宗主你自己怎么说?出了这等事情究竟你是否该给我们一个交代?!”有人高声质问。 萧如奉也问道:“秦宗主,此人果真是你天罗宗的弟子?” 天罗宗宗主秦玢是个老实木讷人,从先前起就一直有些懵,到这会儿才逐渐醒过神。他看向那被押跪在地的修士,认出了对方,不可置信:“高平,事情真是你做的?你为何要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修士缓缓抬头,木愣愣地看向他,嘶声道:“宗主,是你说的,这些人弄出个南方盟本就包藏祸心,我们天罗宗是离南边最近的大宗门,他们一旦有异动,先遭殃的定是我们,不若先下手为强,给他们个教训。” “我几时说过——” “秦玢!你还有何好说的!今夜之事果然是你的意思!” 有情绪激动者,不管不顾地释出灵力攻击,径直袭向秦玢。秦玢完全没有防备,倏然一惊,这一下若是撞上,他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却在这时,旁边横扫出一道剑意,干脆利落地碾碎了对方的攻击——是容兆释了剑。 乌见浒扬了扬眉,看向他。 出手的那位急红了眼:“云泽少君这是何意!” “你若当真动手,今夜之事便没法善了了,”容兆淡声提醒,“总得先把事情问清楚再追责。” 对方还想动,这一次乌见浒也出手,按住了他。 秦玢面色铁青,转头呵斥那修士:“你休要胡言!我几时说过要你做过这些事情?” 修士道:“宗主不认也没关系,事情是我一人做的,我一力担了便是。” “你胡说八道!我从未与你说过这些!”他私下确实有过关于南方盟的抱怨和忧心,但不曾,更不敢让人在天恩祭上做手脚,眼下却有些百口莫辩。 乌见浒转而道:“请云泽少君指教,要如何问清楚?” 容兆没理他,侧头看到苍奇上来,问:“事情发生时你可在?” 苍奇解释:“今夜是钟副统领轮值,我也是才听闻事情过来。” 姓钟的副统领亲手押着做下事情的修士,粗声粗气说了一遍事发的经过:“他是御剑而来的,我当时在主祭台下方准备跟人交班,戍卫主祭台的这些人修为皆不敌他,很快倒在他剑下,等我察觉到异状上去时,南地几个宗门的天火已然灭了,他想逃才被我带人拿下。” “所以今夜之事,钟副统领你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对吗?”容兆的声音温缓,并不严厉,却让人无法辩驳。 对方咬了咬牙,不得不认:“是,是我疏忽了。” 这位钟副统领也出身南地大宗门,此言一出,一众南地人脸色更难看,有人不忿:“云泽少君此言,是否有推脱之嫌?” “自然不是,”容兆摇头,“事情若真是天罗宗宗主授意的,我也不会帮他开脱,不过——” “不过什么?” 容兆不答,忽然飞身上前,不待众人反应,拎起那被押住的修士,一剑斩断了他身上的灵力锁,手上快速掐诀成印,两息之间,掌间带着捏出的法印猛击出去。 众目睽睽下,被击中后背的修士骤然瞪大双眼,剧烈咳嗽之后猛喷出一大口黑血,随即大张开口,通体乌黑的巨大蛊虫自他嘴里爬了出来。 周围皆是倒吸气声。 修士翻起白瞳,已人事不知,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 “这、这——” 萧如奉的声音打着颤,一眼认出这是噬魂蛊,但萧檀从未与他说过控制了天罗宗的炼虚修士,以萧檀的修为也绝无可能做到——他又惊骇又心虚,竟是一句完整之言也再说不出。 “这是什么?!”有人惊声问。 “噬魂蛊,”容兆镇定解释,“他被人种了噬魂蛊,操纵了神魂,所做之事皆非他本意。” 议论声四起,有信、有不信。 这样的解释显然不能平息南地众人的怒火,便有人问:“云泽少君的意思是,这人被人种了蛊,操纵他针对我们南地宗门,那种蛊之人又是谁?” 容兆回身,看向说话之人,视线掠过,停在了一旁乌见浒的脸上。 乌见浒开口:“我也想知道。” 容兆道:“我不知,我只知晓我师弟也是被人种这种蛊不成,落得修为全无、痴痴傻傻。” “焉知不是你的一面之词,”那临沧宗的段荣冷诮,“说起来,自从那位奚少宗主出事后,莫华真人一直疑心是我们南地人做的,自那之后便四处搜罗识蛊之人养在门中,今夜之事难说不是他一厢情愿的报复。” “段长老若要非议我师尊,至少拿出些证据,要不也难叫人信服。”容兆不急不缓道,心知这人因先前自己儿子的事恨上了元巳仙宗。 事情到此便陷入了僵局,种没种蛊、谁种的蛊、天罗宗要担多少责、事情如何了结,全都难算清。 南地众人咄咄逼人,东大陆这边其他宗门虽说想明哲保身,但被对方夹枪带棒地一顿乱打,也难免生出火气。至于萧如奉这位督守,用处没多少,加上他自己也做贼心虚,连和稀泥都和不起来。 容兆到后头便不再作声,只冷眼旁观。 夜已沉,即便是夏日,在这北地山间,夜风也带着十足凉意。 被山风吹迷了眼,他看着面前依旧争吵不休的众人,忽觉意兴萧索,悄无声息地退去人群之外,转身走下了天阶。 神识中却响起传音:“你现在就走?” “回去了,”容兆没有回头,“不想看戏了。” “你方才是在看戏?” “那就当是配合你做戏吧,”容兆无所谓道,“怎样都行。” “容兆,”那边的声音静默一息,“你又不高兴了是吗?” “乌见浒,你做你想做的,我做我想做的,犹豫不决、优柔寡断不像你。” 这一次那头的沉默更长。 容兆停步天阶上,望向远方天际,大片浓雾、漆深似墨,一丝光也没有。 “你在看什么?”那人又开口。 容兆的目光凝住,轻声道:“看夜景。” “这样的夜景有何可看的?” “是啊,确实没意思。”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5 所谓良宵,终是假象。 却想起来的那日海上,他自漩涡暗涌中挣扎爬出,看到的那片风月。 或许那才是他的错觉。 第42章 为他出头 = 又及春日。 窗沿边爬上早春第一支花枝,容兆目光落过去,停了片刻。 妖仆推门进来,小声提醒,宗主与诸位长老请他过去。 容兆回神,慢慢偏过头,起身:“走吧。” 紫霄殿中,一众人聚集在此为容兆与其中三位长老送行——明日他们将率三千门中弟子前往北域荒漠,进入那处鬼域之上的秘境中历练。 这是莫大机缘,但新生的秘境充满未知,总归也是危机重重。 长老们不放心地交代和叮嘱着诸多事情,容兆耐着性子听,不着痕迹地打量起主位之上的莫华真人。 这大半年他这位师尊的日子愈发不好过,时时头疼不适、神魂不稳,过分依赖日炎天晶铃安魂,饶是如此,也始终不见起色。 在人前他只能强撑,旁的人不知道,容兆却一眼看穿他的外强中干,就快了。 视线移开时倏尔一顿,他看向莫华真人左手下侧那位陈长老—— 看似与寻常人无异,但眼瞳中隐约有黑气,瞳仁正中泛着空洞,分明是中了噬魂蛊的征兆。 这已经是他在门中发现的第十三个,这次竟是大乘期的长老。盯着对方片刻,容兆错开眼,依旧没有声张。 回到出云阁,侍从送来苍奇的传信。 一如容兆所料,南地的巡卫所已经不肯听从苍奇调遣,这大半年南方盟动作频繁,以组织商队镖行为名,暗地里整合出多支训练有素的兵卫队。加之前两日望川阁那头送来的消息,这些商队私下不断购入的,皆是攻击性极强的灵宝器。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容兆想了想,吩咐:“回复他,先静观其变。” 侍从担忧道:“他们做的这些,我们真不需要提早防范吗?之后您入秘境,一去便是一整年……” “无所谓,”容兆打断,“一年耽搁不了什么,不若顺水推舟。” 不生乱,他又怎能浑水摸鱼。 半个月后,元巳仙宗众抵北域。 从前浓雾弥漫、荒无人烟的鬼域,如今大变了样。雪原之上,拔地而起的秘境耸入云霄,飘飘渺渺,引无数遐思。 明日便是秘境正式开启时,万千宗门修士皆已在此等候。 元巳仙宗人在下方占据了一大片空地,安营扎寨,一簇簇篝火升起,已是夜沉时分。 一到这地方,容兆便有些心绪不宁,坐下刚要入定,外头来人禀报,乌见浒亲自来了求见他。 容兆没让人进来,走出营地,乌见浒是只身前来,骑了匹马。 他拉马立于星辉下,扔了样东西过来。 容兆伸手接了,竟是一包喜糖——半个月前千星岛岛主的女儿嫁入灏澜剑宗,乌见浒这位宗主亲自主持结契大典,办得格外盛大,他们元巳仙宗也按例送了贺礼去。 “沾沾喜气。”乌见浒莞尔。 容兆垂眼看向手中喜糖,眼神停住,乌见浒伸手示意他:“要不要去外跑两圈?” 容兆抬眸,搭上他的手,翻身上马。 他们在夜色下疾驰,凉风拂面,耳畔唯余风声。 容兆抱住身前人的腰,问他:“乌见浒,你为何没来元巳仙宗?” 乌见浒微微侧头:“你说什么?” 他没有再说第二次。 稍晚些时,他们在一处山丘上停马。 容兆看向前方黯淡月色,静了良久,转身问乌见浒:“你怎也亲自来了?” “为何不来?”乌见浒道,“天字级秘境,不定里头有多少宝贝,谁不向往。” 容兆盯着他的眼,他说得似真似假。 乌见浒若不来,总叫人怀疑他想趁机生事,但即便他入了秘境中,打算做的事情一样可以做。 “容兆,你刚想跟我说什么?”乌见浒问他。 容兆的视线移开:“没什么。” 乌见浒的目光定了定,方才在马上时,容兆确实与他说了什么,语气很不一样,可惜他没有听清。 容兆的目光落回前方,停了片刻,又开口:“恭喜你又得了一株金丝雾蕊。” “哪有,”乌见浒好笑说,“那是桑小姐的嫁妆,别人怎好拿走,再说她嫁的人又不是我。”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真不知金丝雾蕊已不在桑秋雪手中,还是装的,不过两宗结盟,为的本也不只是这个。 容兆道:“无论如何,乌宗主的确叫人刮目相看。” 乌见浒将他拉向自己:“你指哪方面?” “哪方面都是,”容兆抬眼,眼神里带了些恶狠狠的意味,“乌见浒,我真想休了你。” “聘礼都补了,真休不了。”乌见浒侧头,唇擦过,轻轻碾上去。 容兆启唇,回应了他。 亲了一阵,容兆退开,推了乌见浒一把:“回去了。” 乌见浒揽住他不放:“急什么。” 容兆不耐道:“我没兴趣在这荒郊野岭里做,放开。” 乌见浒将人抱紧,贴在他颈侧,有如叹息:“卿卿。” 容兆推开他的动作停住,片刻,抬起手,回抱住他——除开那幻境三年,他们从未有过这样温柔相待时,在这阒寂寒夜无人的山头,屏除所有纷杂神思,安静相拥。 卯时正,第一缕天光落下,驱散了笼于秘境之上的浓雾一角,让境外之人窥见几分其中景象。 等候已久的修士们无不兴奋、跃跃欲试。 容兆抬头看去,眼中依旧沉静一片。 金芒彻底覆盖整座秘境时,其上结界终于闪烁着亮光,向着世人缓缓开启。 无数人争先恐后涌上。 容兆的运气不错,进入秘境后落地一片原野上,先就碰上了一群品级极高的异兽,足够他练手。 之后几日,他便一直在这片平原上杀异兽,最后将异兽王开膛剖腹,拿到了它肚子里的一件上品灵器。 其后三个月,他或单枪匹马,或与人协作,闯过无数法阵、谜境和密渊,云泽剑斩下的异兽、恶祟、凶煞不知凡几,一路顺风顺水,收获也颇丰—— 天字级的秘境,又是第一次开启,几乎遍地是宝。 危机自然也有,容兆自己没碰上什么麻烦,却几次出手救人,但凡能救的都不会袖手旁观。 他是元巳仙宗众弟子眼里稳重可靠的大师兄,是外宗修士交口称赞、品行高洁的云泽少君,但唯有容兆自己知道,每一回他出手,心头按捺下的全是不耐烦。 “不想救便不要救了。” 神识中传来乌见浒的声音:“救了这回也不能保证下回还能救,装作没看到直接走便是,这么一点虚名于现在的你也无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6 ” 暮色已晚,容兆在一处茂林中寻了块干净地坐下,嫌恶看着自己袍袖上的血,是方才救人时沾上的。 他抬手以灵力抹去,靠向身后树干,闭起眼,疲惫开口:“你怎知我不想救?” 入秘境中这三个月,他们一次都未碰到,偶尔会在神识中聊几句,多半是乌见浒主动。 “听你语气便是,烦得很,何必呢。”乌见浒道。 “不比乌宗主你,确实不靠这些。”容兆嘲弄。 乌见浒却问:“你救了别人,谁来救你?” 容兆哑然一瞬,嗓音里的倦意更浓:“你说得对,总还是要靠自己。” “嗯。” 有的没的闲聊几句,容兆断开传音,在身前点了一堆火,驱散周身寒意。 阖目几要睡过去时,却有说话声传来,很吵。 他抬手欲设下结界,手指忽又一顿,停住了。 有人道:“今日差一点,就能给那位灏澜剑宗宗主一个教训,可惜了。” 容兆循声看去,竟是几个本宗弟子,聚坐在前头不远处闲聊,并未注意到他。 先开口那个是紫霄殿的人,正摇头晃脑地感叹:“真就差了一点,便宜他了!” 其他人不信,只当他吹牛:“那位乌宗主修为剑道都了得,你还能给他教训?” “就是,瞎吹什么呢。” “怎么不能?”说话之人瞪起眼睛,得意道,“我碰上他的时候,他被一群法力极高的恶祟缠上了,打得正激烈,我当时就在他后方看着。他施法起阵,想将那群恶祟一起坑杀,根本没注意我这头。等他成阵的关键时刻我才放出灵力矢,要不是突然蹿出来的鸟导致射偏了一点,他的阵眼被我破坏,别说坑杀那群恶祟了,不定得自己落进去被恶祟被撕碎。” 别的弟子不能苟同:“你这都不是给个教训了,你这不是害人吗?” “说什么呢你?”那人怒目而视,“我们少宗主出事,灏澜剑宗那位脱不了干系,千星岛那个姓常的手里明明有金丝雾蕊,却不肯卖我们宗主人情,最后还让女儿带着金丝雾蕊嫁去灏澜剑宗,分明与灏澜剑宗一丘之貉,都是要与我们元巳仙宗为敌,便是害了又如何?我不过是帮少宗主报仇!” 他抬出少宗主说事,旁的人便不好反驳,有不赞成他的,也都只是闭嘴不言。 那人犹在叫嚣,容兆冷冷看他一阵,摸出了那包喜糖,还剩最后一颗。剥开扔进嘴里,尝到一点甜味,压下了他心头起伏。 片刻,他重新阖眼,设下的结界屏蔽了耳边聒噪。 一夜即逝。 天蒙蒙亮时,在此过夜的几名弟子结伴离开。 昨夜大放厥词的那紫霄殿人也走了,两刻钟后却又骂骂咧咧回来,寻找丢失了的百宝袋。 他暴躁翻找着东西,疑心是被谁偷了,嘴里正不干不净。猝不及防间被一簇剑意打在右腿后弯,一侧膝盖重重向前砸跪下去,当即疼得眼冒金星。 “谁!”目眦欲裂的男人猛抬起头,看向自茂林深处走出来的人。 容兆的面庞在光影之后,脸上神情难辨。 男人一愕,咬牙切齿:“云泽少君,是你?你这是何意?” 容兆停步,居高临下看去,打量着他,慢声问:“你昨日做了什么?” 对方也终于看清楚他的眼,眼底唯有冷意,如同看着一件死物。 “我什么都没做……” 跪地之人被他这样的眼神盯着,不由心生惧意,已然露了怯。 “没有吗?”容兆的声音愈轻,“昨晚不是还挺得意,说差点就能给灏澜剑宗的宗主一个教训?” “你、你是要帮那位乌宗主出头?”对方颤声问,像不可置信。 “不行?” “你竟要帮一个外人出头?他是灏澜剑宗的宗主!是居心叵测想要对付我们元巳仙宗之人!” “那又如何?”容兆轻蔑说着,“他是我夫君,你敢对他下手,我自然要为他出头,你和宗主少宗主,才是外人。” 那人瞠目结舌,下一息便惊叫出声,被一股灵力带起的飓风猛向后掀去,身躯如残叶般“啪”地撞上后方山石,喷出大口鲜血。 不待他做出反应,容兆已瞬移至他身前,像拎布偶一样将人拎起,掌间缠着灵力,掐住脖子将他死死按住。 手中之人试图挣扎,容兆欣赏着他濒死的糗态,眼中始终无波。 “放——” 那人在无法摆脱的窒息感中不断瞪大眼,身体抖如糠筛,惊惧至极。 神识中再次传来声音:“容兆,今日能碰上吗?” 容兆问:“你在哪?” “应当离你不远,我来找你吧。”乌见浒道。 容兆没说好或不好,只问他:“昨日碰上了恶祟?” 那头的声音一顿,笑了声:“你知道了?运气不好,碰上一群高阶恶祟,还有个不长眼的背后放冷箭。” 容兆:“嗯,是有够不走运的。” “容兆,你们元巳仙宗蠢货也不少,真以为偷摸背后放箭就能得逞,下回撞上了,我想做点什么,还请云泽少君睁只眼闭只眼。” 容兆听着那些带笑声音,周身戾气终于逐渐敛去,他道:“不行。” 话音落,直接扭断了手中之人的脖子。 “不行?” “是啊,不行,”容兆松开手,断了气的人自他手中滑落,“他已经死了。” 走出那片茂林,他又一次听到了埙声,随风送来,如飘如渺,一点一点沁入他心腑间。 他下意识循着声音来的方向去,绕过山溪,抬眼看去,乌见浒就在前方不远处等他,吹着埙。 容兆停步,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这首曲子——小时候,父亲总吹给他听的,是同一曲。 一曲终了,乌见浒走向他。 容兆被清早的凉风吹迷了眼,对上走近身前之人含笑的眼,轻声问:“乌见浒,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见过?” 第43章 重入幻境 = 乌见浒看着他:“想起来了?” 容兆心道果然。 原来他们小时候真的见过,久远的记忆了,若不是方才再听到这首曲子,他未必能想起。 那时他才四五岁,随父母出外历练,来到北域荒漠,在雪山中迷了路,落入一处天然法阵里,一家三口都受了伤,幸得路过的好心女修相救,带他们回家中医治。 女修的家在雪山深处,两间茅屋,散养着几只雪狐,家里除了她还有一个和容兆年岁差不多的孩子——板着脸不理人的傲慢小孩,对他们一家三口外来人抱有明晃晃的敌意,所以容兆也不喜他。 他们在女修家中住了三个月,一直到离开,他也不知那小孩叫何名,只记得离开时,对方一言不发立在女修身后,看向他欲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7 又止,最终也没与他说一句什么。 原来那个人是乌见浒。 容兆略微失神,视线盯着他慢慢逡巡——略窄的眼皮下是一看似双多情又寡情的眼,很难找到记忆里的影子。 倒是记得那位女修的模样,总是明朗带笑的,爱捉弄小孩,说他好玩,比自己儿子经逗。好几次他被逗得满脸通红,后头才慢慢习惯。 乌见浒如今的个性,至少表面上,确实是像他母亲的。 “在想什么?”乌见浒出声,唤回他的思绪。 “你那日说的,小时候为了跟某个小公子玩,认真学了很久的吹埙,等你学会时对方却走了,说的人,是我?”容兆不确定地问。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啊?”乌见浒无奈道。 容兆嘴唇动了动,难得语塞。 乌见浒这么说,他其实是有想起一些的,那时他们别别扭扭地相处了三个月,偶尔也能玩到一块。女修逗他,他便逗乌见浒,看着他分明好奇又故作不想理人的别扭样,总在背地里笑他。 那是最孩子气的年少稚童时,早已被他埋葬在记忆里,他本以为再不会有翻找出来的一日。 “其实当初景公子离开时,有与我娘提过,带我回去元巳仙宗,收做亲传弟子,是我自己拒绝了。”乌见浒忽然道。 容兆怔了怔。 “若我当时答应去了,你是不是确实得喊我一声师兄?”乌见浒莞尔,“景公子的左手剑,我也跟他学过一两招的。” 所以当日在白鹭山中,他其实已然认出了容兆。 容兆想到的却是,如若那样,面前之人还有无命活下来怕也难说。 眼底的神色沉下,他转身,先一步朝前走去。 乌见浒跟上:“容兆,我又说错了哪句惹了你不高兴?” 容兆不太想理他。 这人却不依不饶:“总是无缘无故生气,容易变成受气包。” 容兆停步,转眼看向他,目光停住:“是师弟。” 乌见浒扬眉。 “你便是当日入了元巳仙宗的门,也是我师弟,排辈按入门顺序不按年岁。”容兆说着,云泽剑柄在他心口点了点,点得他一阵心痒。 乌见浒笑笑:“那算了,你师弟一大堆,没意思。” 还是可惜的,在那幻境中时,容兆一句一句喊的“师兄”,确实格外动听。 容兆手上一顿,忽然瞥眼看向乌见浒右后方,云泽剑转瞬出鞘,剑意轰然向着那侧斩去。 虚空中传来一声惨叫,魍魉现形,满是血倒在地上。 是琉璃螭,一种可在白日下隐藏身形的异兽,修为未必有多高,但隐蔽性强,擅长偷袭,并不招人待见。在这秘境中,总有倒霉蛋死在这东西手下。 乌见浒也抽剑,剑尖带着一缕气沿着俩人周围划了一圈:“容兆,你打草惊蛇了。” 容兆冷冷觑他一眼:“那东西方才已快到你后背了。” “我知道,”乌见浒道,“但这里又不只那一只,你一出手就把它弄死了,其它的现在都藏匿气息,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如请乌宗主指教。”他既这么说,容兆索性抱臂不动了,就让他来解决。 “没本事指教云泽少君。”乌见浒手中剑停住,下一息,如水波一般急遽横扫出去,所过之处,不断有压抑的闷哼唉叫声传来。乌见浒飞身而上,提剑刺向那些已经暴露了位置的东西。 这一下便如捅了马蜂窝,琉璃螭一动便没法完全藏住气息,方便他大开杀戒。 容兆在旁默不作声地看,回想方才那一刻,他并非不知什么叫不打扫惊蛇,却在对方欺近乌见浒后背时,下意识选择了直接动剑。 “小心点——” 乌见浒落回他身侧,一剑挑开了后方想要偷袭他的东西,皱眉问:“你在走神?” “欣赏乌宗主的英姿。” 容兆丢下这句,终于持剑迎了上去。 琉璃螭不难杀,但杀了一只还有无数只,源源不断涌出的上万只琉璃螭一起,也实在难缠。 自日出至日落,鲜血渐染红脚下黄土地,嗅着那些无处不在的恶臭血腥味,容兆心头那股难以名状的烦躁又冒了头,出剑的速度不断加快,下手愈发狠厉。 乌见浒一回头便看到他寒似冰的眼,森寒冷戾几乎在他眼底凝成实质,紧绷的侧脸昭示着他此刻极度不稳的道心。 放弃了与不断扑上来的琉璃螭再纠缠,乌见浒以剑在四周划出一道圆弧结界,暂时挡住了界外那些东西。 “停下!” 声音炸开在耳边,容兆像忽然清醒,目光闪烁,后退了一步。他手中染血的长剑垂下,与乌见浒后背相抵,勉强喘了口气,疲惫问:“做什么?” 乌见浒一面警惕着结界之外的动静,分神提醒他:“你方才那样,像要生心魔了。” “不会。”容兆说得斩钉截铁。 “真不会?” “不会。” “那便小心点,别总是走神。”乌见浒道。 有些厉害的琉璃螭确实有使人致幻的本事,但以容兆的修为应不至于轻易中招。乌见浒忽然想到,上一回他们入荒漠寻找金丝雾蕊,容兆也曾这样—— 两次都是在他们说起那些陈年旧事,提到他父母之后。 他挑剑,示意容兆:“合剑,用上炁剑法。” 容兆不动。 乌见浒回身,再次以眼神示意,他才缓缓抬手,送出剑。 虽不想被可能经过之人目击,这会儿也顾不得太多,只求速战速决。 腕间红线闪动时,两股剑意合一,随着交缠的灵力推开,威势瞬间暴涨,一路推山拔海、摧枯拉朽般碾出。 风卷残云、尸横遍野。 容兆喘着气,闭了闭眼,乌见浒攥住他一只手腕:“走。” 方才那一击几乎耗尽了容兆的心力,他勉力点头,脸也白得厉害。 乌见浒见状,直接将人揽过,带着他飞身而起。 远离那一片山谷后才落地,乌见浒拉住他没放:“你到底怎么回事?” “无事。” 没了那些琉璃螭影响神识,容兆已缓过劲,很快镇定下来。 乌见浒注视着他,眼里多了些许揣摩。 “一直看我做什么?”容兆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方才为何会那样?” 容兆不太想说:“没什么。” “容兆,”乌见浒轻声道,“你总是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容兆却问他:“你的事会跟我说?” 乌见浒:“你想听什么?” 容兆摇头,或许觉得这个话题没意义,不再继续。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不知不觉就到了暮沉时分,他们竟已杀了一整日的那琉璃螭。 天边升起一簇白色流光,是元巳仙宗的传信灯,召集在附近过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8 夜的弟子。 “你要去?”乌见浒也看了一眼,问他。 “不去。” 容兆将衣袖拉下,转身打算去寻个落脚处,非必要他并不想与门中弟子聚一块过夜,不得清净。 乌见浒自若跟上,这一带山脉绵延起伏,要寻个避风的洞穴并不难。 两刻钟后,他们走进一处颇大且干燥的山洞中,坐下先生了火。 火光沉进容兆如渊眼眸里,乌见浒安静看他片刻,靠过去拉起他一只手。 容兆的神思慢了半拍,偏头:“做什么?” 乌见浒的目光下移,将他沾了血的衣袖掀起,小臂上果然翻开了一道狰狞口子,是先前被偷袭划开的。 “你自己没发现?” 容兆皱了皱眉,乌见浒问完,两指间升起灵力,覆上去轻轻拂过。被撕开的鲜血淋漓的口子逐渐愈合,最后只留下一道淡色疤痕。 “疼吗?”他问。 容兆:“还好。” “要是反过来,我说这两个字,你肯定又不高兴,”乌见浒说罢,提醒道,“下次别在那种时候走神。” “没什么事。”容兆抽回手。 “又是没什么?”乌见浒笑起来,“那什么才是有什么?” 在这静谧山洞晃动的簇火里,连他眼中的笑都似格外不动。容兆看着他,低了声音:“乌见浒,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特地来的,”乌见浒慨叹一般,“这座秘境这么大,要找一个云泽少君你可不容易。” 容兆便也笑了,侧身坐去了他怀中,双手揽住颈,偏头亲了上去。 本也不是第一次,从一起走进这里起,就已经预示了这一刻。 唇贴唇厮磨片刻,额头相抵,容兆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眼,认真看了许久。 乌见浒哑道:“三个月没见,想不想我?” 静了几息,容兆开口:“习惯了。” “习惯了?” “是啊,习惯了。”容兆说得随意。 自从出来幻境,这两年他们从来聚少离多,短暂交集之后又是长久分离,再多的潮涌和旖思都按捺在平静表象下,深藏于人后,早该习惯了。 也许到最后,连这些也是镜花水月。 乌见浒抚上他的脸,重复地亲吻,难得缱绻。 最后打断他们的,是洞口传来的些微响动,容兆耷下的眼睫颤了颤,忽然抬手,浇灭了他们面前的火堆,同时设下结界。 乌见浒依旧亲着他,碾着他的舌一遍一遍地舔吮,丝毫不在意来了什么人。 脚步声逐渐走近,有人喊出声:“这里有个大洞!” “今夜我等就在此暂歇一晚吧。”另一道声音道,众人附和。 容兆微微拧眉,已然听出来,来的是元巳仙宗的两位长老,和少说十几弟子,他们选的过夜处好巧不巧也是这里。 断续的说话声传来,难以忽略。 乌见浒一咬他的唇,压着声音:“专心点。” 他搭在乌见浒颈后的手来回抚摸,确实有些分了心——他们虽在这洞穴最深处设了结界,若有人进来,未必不会发现他俩。 洞中灯火一盏一盏亮起,石壁上投出拉长的人影,长老们正在闲聊。 “这段时日来,我观这些弟子都有不少长进,也算不错了。” “确实,就是最近世道不太平,不知道我们在秘境待上这一整年,外头会不会生出什么事。” “是啊,灏澜剑宗南方盟那些人,还不知在背地里谋划些什么……” 乌见浒滑下的唇咬在自己喉结上,容兆深吸一口气,将差一点溢出口的声音咽回。 偏这人像有意捉弄他,不断在他颈间舔弄,吮出一个个印子。 容兆忍无可忍,低头寻着他的唇咬上去,不让他再碰自己其他地方。 外间的那些光影和声响挥之不去,他们在这山壁后方无人昏暗的一角,放肆纵情。 直至夜沉,众人或睡下,或入定。 容兆也躺下,如常枕在乌见浒腿上,想要睡一觉。 乌见浒捋着他的发,垂眼看他。 容兆便也抬眸,视线交汇,无声交缠片刻,他拉下乌见浒的颈,再一次送上吻。 后头还是睡着了,这一觉容兆睡得难得安稳。 窗外进来的明亮天光拂上榻,他才睁眼,怔神良久,缓缓撑起身,四处看去——卧榻、珠帘、雕花屏风、窗边的香几、窗台一角的白玉花瓶,和瓶中正娇艳盛开的桃枝。 是幻境里他与乌见浒共同的家。 惊讶只有片刻,容兆敛目沉思一阵,起身下了榻。 那条金色发带就在榻边,他随手拿起绑了发,披上外袍,走去门边。 推开屋门,小院中恰有风过,粉絮飘飞。桃花树下,那人转身回眸,凝目正望向他。 第44章 杀了他。 = 容兆停步门边,一时恍然。 乌见浒过来:“傻了?” “……什么时辰了?” “还早,这里风大,衣裳都未穿好,先进去。”乌见浒已将他打横抱起,回去屋中。 倒回榻上,容兆盯着面前欺身下来的人,搭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收紧。 不用叫出名字,只一个眼神间的对视,便都了然。他们又入了那幻境里,这一次却清楚知晓自己是谁,对方又是谁。 “你昨夜睡得很好。”乌见浒开口。 容兆无言看着他,却难说清,到底是期望见到梦里人,还是眼前这个实实在在的乌见浒。 “真傻了?” 银色发带垂下乌见浒肩侧,容兆手滑下去,连同他一缕发丝一起卷起,在指间绕了两圈:“为何又进了这里?” “不知道,”乌见浒弯唇,“醒来就在这了,或许与我们昨日碰上的那些琉璃螭有关,不也挺好?这里多清净。” 容兆偏头,望向窗外,云淡天清,似幻似真。 同一个幻境重复进入,他之前从未经历过,且是这样毫无预兆的。 “等九个月后秘境重开,这里的幻境自然会破。”乌见浒道。 容兆的目光落回他:“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 容兆又噤声,视线自上而下地逡巡过他的眼:“……算了。” 问也没意义,几个月后,自会见分晓。 他推了推乌见浒坐起身:“一会儿去外头走走。” 简单梳洗后穿戴整齐,容兆看着镜中自己稍显苍白的脸,半晌没动。 乌见浒自后揽住他的腰:“看什么?” “没什么。”容兆淡道,不知该怎么说。从方才睁眼到现在,他总有种微妙的不适感。或许因为是清醒着进入这幻境里,却被属于幻境中人的神思侵扰,那个人——战神的那位道侣,心头似有萦绕不去的烦愁,被他感知到,却不明所以。 乌见浒盯着镜中他的眼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69 片刻:“已然这样了,高兴点。” “你哪里看出我不高兴?”容兆问。 无论如何,能重回这幻境里,只当再梦一样。 乌见浒笑笑:“那就是高兴,现在出门?” 容兆敛回心神,便不再想。 “走吧。” 出了小院,走下一段长了青苔的石阶,便是崖边栈道,藏于山间飞瀑后。 容兆停步栈道上,伸出手,冰凉水花溅上指尖,眉梢、眼睫也感受到些微凉意。 从前日日得见、稀松平常的一幕,如今再见,也叫人怀念。 乌见浒看着他:“好玩吗?” 容兆指尖升起一缕剑气,挑开水花四溅上乌见浒的脸。 乌见浒拉他入怀,鼻尖相贴时蹭过去,带着沁凉湿意贴近他。 容兆笑着撇过脸躲开,一抬手,更多的水花飞溅向他们。 看他当真玩上瘾了,乌见浒将人揽过,带着他飞身而起,径直往后山去。 落地后容兆终于收敛玩笑心思,四下望去,山川溪水,皆是从前模样。 久违了的。 凝眸看了片刻,他先一步走向下方峡谷。 乌见浒停步山丘上,看着容兆的背影走入天光最炽处,斑驳光晕模糊一片,让他错觉那个人将在眼前消失。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容兆!” 容兆回头。 目光交汇时,乌见浒无端松了口气,大步跟上去:“去哪?” 容兆抽出云泽剑:“练剑,要不要?” “现在? “嗯,”容兆点头,“既然进来了这里,何必浪费机会,九个月足够了。” “现在愿意与我合剑?”乌见浒故意问。 “便宜你了。”容兆道。 乌见浒便也释剑:“开始吧。” 剑意嗡鸣,一触即发。 乌见浒旋身而起,手中长剑凌空刺出,剑意似游龙,急遽冲向前。 明知容兆能轻松接住,却在下一息即将撞上去时,他心神莫名一紧。眼前浮起方才那一刻,天光下容兆逐渐远去消失的背影,盘桓于神识中挥之不去。 他皱了皱眉,默念剑诀,挑剑斩出,勉力稳住道心。 “乌见浒,你也别走神。” 容兆的声音响起,剑意已跟随而至,乌见浒拉回神思,压下心头波澜,提剑相迎。 【栖风宿雨、留云借月……】 一句句的剑诀于虚空显现,都是他们各自琢磨过无数遍的,今日真正有了放手一试的机会。 几乎不需要交流,一个眼神便能懂彼此的意思,他俩从来有这样的默契。 转眼一日—— 剑波呈浪,四散漫溢,惊起谷中风啸长鸣。 乌见浒又一剑挑出,耳畔蓦地响起声音“杀了他”,混沌一片,转瞬随风逝去,几如他的错觉。 但在方才那一瞬,他的识海中确实了生出一丝乱象,释出的剑招差一点就变了,最后关头被他生生按下了几要出手的杀招。 意识到不对,他果断收剑,停下。 容兆飞身过来:“怎么?” 乌见浒摇了摇头:“不练了,过两日再正式开始吧。” 容兆看看天色已晚,他们竟已练了一整日,便也作罢。 今日不说乌见浒,他自己也颇不在状态,只当练练手算了。 “那回去吧。” 他转身先走,被身后伸过来的手拉住。 容兆回头看去,眼神疑惑。 “你——” 同时开口,又一起停住。 容兆轻抬下巴:“走了。” 乌见浒松开手,跟上去,想着刚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声音,不觉拧眉,尤其是,他还差一点被影响了。 容兆若有所觉,再次回头。 乌见浒按下心头神思,冲他笑了笑,不再想。 回去时,他们绕去山溪旁,挖出了埋在这里的两坛尚未开封的桃露。 “果然还在这。” 乌见浒拎起酒坛,拍去上头沾到的尘土,高兴道:“还以为这两坛酒再也喝不上了。” 容兆心念微动,结契那日种种仍历历在目,那时乌见浒说的,以后每年都埋一坛桃露,他也答应了。 可惜他们一连埋了三年,却没有了之后。 桃露不难酿,出了这幻境却再酿不出一样味道的酒,变的无非是他们的心境。 乌见浒直接开坛,送至容兆面前让他嗅了嗅,酒香馥郁,弥漫四溢。 “如何?” 容兆点头:“应该是好酒。” “肯定是。” 回到小院已然入夜,乌见浒进屋将酒倒进葫芦,再出来却没在院中看到容兆。 他回身望去,容兆上了屋顶,正安静坐于那里看月。 春山夜月、花影浮动,几幽暗香。 乌见浒无声凝着他,片刻,飞身而上。 容兆转头,落过来的眼波里淌过流霜:“酒呢?” 乌见浒递给他先尝。 容兆接过,拔起葫芦嘴,嗅着鼻尖更浓郁的酒香,送至嘴边。 酒水滑过喉咙,醇厚、甘甜,依旧是从前味道。 “如何?”乌见浒问。 容兆又抿了一口,将葫芦递回来,示意他自己尝。乌见浒倒酒进嘴中,容兆盯着他逐渐濡湿的唇,没移开眼。 “还不错,”乌见浒晃着酒葫芦,“不比之前那坛差。” 容兆轻轻“嗯”了声。 随意闲聊起来,他问:“你今日一直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 乌见浒想了想,回答:“也许被这里的幻境影响了。” 他没有细说,容兆只当他与自己一样:“那怎办?一直这样,我们如何突破剑法第十层?” 这也是个麻烦事,若与前次一样,一无所知至少心无旁骛,眼下却不成了。 乌见浒歪过头,喝着酒打量眼前人:“日炎天晶铃若在你身上,靠它给我们清心静神,没准有用。” “日炎天晶铃?” “云泽少君不是把它抢去了吗?也没见你用过。”他打趣道。 容兆眸光微动:“你当日执意要拿回日炎天晶铃,是为何?” 乌见浒继续倒酒进嘴里,说了实话:“日炎天晶铃是我母亲的遗物,她只留了那样东西给我,后来被乌曹拿去当人情送人了。” 容兆瞬间无言。 乌见浒看着他笑笑:“不过给你便给你了吧,也一样。” “……我会还给你,”容兆开口,“等之后,肯定会还给你。” 乌见浒:“随你。” 容兆问:“现下东西不在,你有别的办法?” “没有,只能凝神静气,尽力屏除杂念。” 容兆点点头,也不是很在意:“那尽力而为吧。” 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酒,乌见浒又一次递出葫芦,这次容兆没接,目光停在他唇上,做了先前就想做的事,贴近过去。 唇瓣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0 相贴,交融纠缠,汲取他嘴里那一点酒香。 退开时容兆低笑:“还挺甜。” 乌见浒捏住他下巴,直接咬上去。 笑闹一阵,容兆仰身躺倒,一只手枕去脑后,看向头顶那轮圆月。 今日是十五了。 乌见浒俯身靠过去:“在看什么?” 容兆的视线移向他,抬起的手贴上他的脸:“乌见浒。” “嗯?” “看你,”容兆喃喃道,“乌见浒,我在看你。” “看我?” “是啊。”容兆的眼里沉着醉意,嗓音很轻。 他改了口,恍若梦呓:“夫君。” 乌见浒喉结一滚:“起风了,回屋里吗?” 容兆静静凝着他。 乌见浒看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将人抱起,飞身落地,回了屋。 倒进榻中时,容兆双手插进乌见浒发间,摩挲一阵,仰头问他:“乌见浒,你是什么妖?” “好奇?” “嗯,好奇,”容兆柔声道,“我想看你原形。” 乌见浒耷着眼,没作声。 容兆:“不行?” “我母亲是九尾灵狐,”乌见浒的指尖升起一团白光,随手捏出一朵花,递给容兆,“我是半妖。” 容兆伸手触碰,雾状灵花浮于他掌心间,一片沁凉,如有实质,可惜不长久,顷刻又消弭无形。 “这点妖法随便一个小妖也会,别拿这个糊弄我,”他轻声笑,“给我看看吧,你的原形。” 容兆说着,醺然双眼里笑意狡黠。 “没有原形,”乌见浒无奈解释,“半妖生来便是人形,但有妖丹。” 容兆不信:“你别欺负我不懂,半妖才出生时,身上是会有妖的特质的,两三岁大才能完全隐藏,彻底变为人。” 乌见浒这次没反驳,被他说中了。 “你身上的妖特质是什么?”容兆好奇问,“耳朵?还是尾巴?” 乌见浒神情微妙,半晌才道:“都有。” 容兆醉意迷蒙的眼中清楚浮起兴奋:“真的?给我看看。” “别想。”乌见浒拒绝。 “我要看,”容兆一只手抚摩上他的耳,喑声道,“变一变,求求了。” 被他这般痴缠,乌见浒无法,终于妥协。 他的双耳渐幻化成毛绒雪白的狐耳,耳窝却是粉的,容兆微微睁大了眼睛。 慢慢揉摸上去,柔软一片。 “真漂亮,”他感叹,“可惜你不是女狐,要不还能给我生只小狐狸,让我每天抱在手里。” 乌见浒哑道:“卿卿,我是夫、你是妻,要生小狐狸也是你生。” “我倒是想,”容兆笑着,“尾巴呢?也给我看看。” 蓬松狐尾自乌见浒身后伸出,一共九条,不含一丝杂质的白狐毛,唯尾尖一簇黑。 容兆摸着,狐毛软绵细腻、密实饱满,叫人爱不释手。 “九尾狐,当真有九条命?” “假的,无稽怪谈罢了,”乌见浒的眼底沉下暗色,“若当真有便好了。” 醉了的容兆没有察觉,一遍一遍抚摸过他的狐尾,自根部往尾尖,感受掌心间的柔软。 “有没有别人看过摸过你的尾巴?” 他手里的东西消失,乌见浒俯身下来,呼吸不稳:“行了。” 尾巴本是狐妖最敏感之处,被容兆这么摸,柳下惠也难自持。 容兆的眼睫颤动,低声笑,有些可惜:“好吧。” 灼热的吻覆下,夜深阒寂,这一刻终于无人打搅。 扯开的衣袍被揉皱,他被揉进乌见浒身体里,无处可逃。 十指交扣,掌心相贴,热意不断攀升,随灵力流窜碰撞。 尝试过千百遍的滋味,还是不够,再过紧密的相拥,依旧觉得不够—— 眼前人便是梦里人,心心念念。 春夜落了雨,潮湿黏腻,一如那些难以抑制的喘,溢出口却被撞得支离破碎。 最难耐时,容兆仰头,咬住乌见浒的喉结。 “轻点……” 嗓音也不成调。 乌见浒抬手,一下一下抚着他鬓发,如纵容,也如无言地安抚。视线锁着眸中人,描摹他此刻情态——氤氲的眼、洇湿的唇。再低头,吮去他额头沁下的汗,吮过他的眼和唇。 风动,珠帘晃荡,烛影幢幢。 容兆闭上眼,被欲彻底浇湿,全是水。 他在浑噩中仅凭本能地回应,一声一声念着身上人的名字,“乌见浒”这三个字头一次念得这般动听。 “叫我什么?”额头相抵,乌见浒轻声问。 容兆的呼吸滞住,喉间带出含糊声音:“夫君……” 这两个字,也愈显悦耳动听。 乌见浒将他翻过,咬着他后颈压上,耐着性子地磨,磨得他浑身发抖。 湿透的发搭在他后背,如瀑散下,被乌见浒撩开,在他战栗背脊上落下轻吻。 “卿卿……” 乌见浒呢喃着,蓦地停住,垂头深重一喘。 神识深处不期然地又冒出那个声音—— “杀了他。” 他闭了闭眼,心生烦躁,那道声音也随之消失,确如错觉。 容兆回头,不明所以地看来。 乌见浒盯着他亮色的眸,许久,心潮逐渐平复,贴过去,缠绵吻他。 第45章 到此为止 = 九个月后。 浩瀚剑意带动山崩地裂,风驰电掣扫荡过整片山谷。 容兆一剑斩出,眉头一拧,遽然收剑。 乌见浒回身挑开这一击,飞身而至,落地他面前:“为何停下了?” 容兆看他一眼,转身先走:“算了。” 乌见浒跟上:“算了是何意?” “不练了,”容兆说得直接,“放弃。” 乌见浒伸手将他拽回,注视他片刻:“容兆,你在发脾气?” 风寒霜冷,容兆的鼻尖被冻得略微发红,脸也是,那抹红晕至眼尾:“不放弃能如何?” “只差最后一句剑诀就能突破了,”乌见浒道,“现在放弃不可惜?” “你告诉我怎么突破?”容兆冷静问,“你知道的,这最后一句,我俩就算再练上三个月、三年,也没可能突破。” 乌见浒直视他的眼,容兆眼中有不甘、有怨愤,对他、也对自己。 上炁剑法第十层共一百句剑诀,他们耗时半年将前九十九句一一攻破,只剩最后这一句就能达成剑法大圆满,却不成。 整整三个月,一遍遍反复,始终摸不到最终那个点。 难免叫人泄气。 【一炁天合】 唯这四个字,合的不仅是元炁、剑道和修为,还有人心。 偏人心之合最是不易,尤其他们——做不到真正心意相通、坦诚以待,便无可能悟透这最后四个字剑诀。 彼此心知肚明,所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1 心生焦躁、怨怼,又无计可施。 “明知没可能,何必再浪费精力?”容兆的嗓音里也似浸着风霜。 乌见浒被问住,沉默须臾,开口:“那算了,回去吧。” 一路无话,不是第一回。 走上那条山间栈道时,忽然飘起雪,栈外水雾蒙蒙,与粉雪融为一片。 暮色四合,再有片刻,便要入夜。 “幻境结界快要开了,”容兆忽然道,“今夜或许就是最后一夜,再有一两日,外头秘境也将开启。” 乌见浒回头看他,容兆望着前方,霜雪在他眼中,沉不见底。 心念百转,想说的话凝在舌尖,始终没有出口,乌见浒道:“回去吧。” 才回小院天色便已彻底暗下,进屋乌见浒顺手解下容兆身上氅衣,抖去上头雪子:“我去煮酒。” 他在屋中火炉上支起架子,搁上壶倒入酒,不消片刻,便有酒香漫出。 自入这里,他二人一直辟谷,酒却没少喝,两坛桃露省着喝到现在也见了底。既是最后一夜,乌见浒索性全倒出来,煮过再喝,也别有一番风味。 容兆侧身倚在窗边,看窗外越下越大的雪。 这样的冷雪夜里也能看到天际那轮寒月,是妄非真。 他的目光落向忙碌中的乌见浒——那人正搅动着壶中酒,神情专注,少见的连眼底神色都格外认真。 容兆静静看着他,略微失神。 重入幻境这大半年,一直有莫名烦闷萦绕在他心头,到今日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这些情绪究竟是属于幻境中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能感觉到乌见浒也一样,时不时地心绪不宁,是被这幻境影响了。 每每练剑,竭力才能屏除那些纷乱杂念,以自身意志相抵挡,很不容易。 只是这样,也注定了他们最终无法在这里突破。 他没有细问过乌见浒,乌见浒也没问过他,都不想说,或许也说不出口。 乌见浒抬眼看到他,问:“你在发呆?” 容兆敛回心神,上前去,在他身旁坐下:“煮好了?” 乌见浒拉过他一只手,夹在自己两手间:“快了。” 之后又是无言。 炉中火苗噼啪炸响,能听到的,还有窗外雪落下的声音。 积雪压在枝头,风过,簌簌而下。 容兆侧头,靠在身边人肩上,在这些窸窣响动与炉火暖光里,安静耷下眼。 乌见浒握着他掌心慢慢摩挲半晌,提醒:“酒煮好了。” “嗯。”容兆轻声应。 乌见浒将酒倒进杯中,递给他。 容兆捏着酒杯,垂眼看去,酒水里映出一点火的颜色。 他有片刻怔然,想起很小的时候,他与父母三人也是这般,在雪夜围炉煮酒。那时他睡在母亲怀里,半梦半醒间听她与父亲说笑,便觉得,哪怕窗外的雪永无停下时也无妨,只要那一刻长久。 似昨年,非昨年。 真真假假,终皆成空。 “不想喝?” 被乌见浒的声音拉回神思,容兆将杯中酒倒入口,酒水入腹,甘甜过后无端涌上的却是涩意。 他眨了眨眼,靠在乌见浒肩上偏过头,近距离地看他的眼睛。 乌见浒便也侧头,与他对视:“看着我做什么?” “乌见浒,”容兆的声音自喉间带出,模糊一片,“如果我们永远被困在这幻境里了怎办?” “怎会?” 容兆道:“我说如果。” 乌见浒想了想,答:“没有如果,容兆,你乐意一直困在这里?” 容兆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影子——一杯酒不足以让自己喝醉,倒不如醉了的好。那两个字在心底碾过,出口时变成了:“不愿意。” 并非自欺欺人,他确实不愿意,若是愿意,他也不是今日的他。 “为何说这个?”乌见浒问他。 容兆笑起来:“乌见浒,你这人,连句违心的话也不愿说,真是无情透了。” “说违心的话骗你就不叫无情?”乌见浒问,“容兆,你几时这么好哄了?” “也没见你说过几句实话,”容兆轻笑,“废话倒是挺多。” “容兆,幻境总有破开之日,无论好的坏的,”乌见浒沉声道,“顺其自然,别想那些没影的事情。” 容兆点点头,将空了的酒杯送过去:“你再给我倒点。” 乌见浒盯着他的眼,容兆眼中依然有笑,像先前之言只是一句无心的玩笑。 他也不再说,继续倒酒。 最后一口酒下肚,都有了醉意。 倒进榻中,容兆推了推俯身向自己的人:“今夜不了。” “不要?” 容兆的嗓音疲懒:“乌见浒,最后一夜了,算了吧,我只想跟你说说话。” 乌见浒揉着他的发,见他当真不想,便也作罢,侧身躺下揽人入怀:“说什么?” 容兆视线里,是他略薄的唇和坚毅下巴,他的呼吸和气息也都在咫尺间。 其实也无甚好说的,他圈过乌见浒的颈,乌发纠缠,贴近亲吻。 乌见浒回吻他,唇舌缠绵不止。 “不是说算了?”一吻结束,额头相抵时,乌见浒问。 “嗯,现在算了。”容兆小声道。 “真不要?” “不了。” 容兆转过身,仍在乌见浒怀中,后背贴着他胸膛,凝神看去—— 雪飞云起、夜窗如昼。 这一夜之后,又不知是怎样的天明。 身后人贴近,轻吻落在他颈上。 “睡吧。” 一夜无梦。 清早,容兆睁眼,神思放空片刻,缓缓撩起眼皮。 四下无人、寂静空荡,面前早已熄灭多时的火堆只剩一点灰烬。他们从幻境中出来了,又回到了那夜落脚的那处洞穴里。 容兆撑起身,听到脚步声时,转眼看向洞口方向。 乌见浒走进来,逆着光的脸上看不清神情。 “醒了?我们出来了。”他温声道,扔了两颗野果过来。 容兆接过站起身,问:“附近有人吗?” “没注意,”乌见浒解释,“我也刚醒,去外头喝了口水摘了几个果子就又回来了,你先润润嘴。” 容兆咬着野果,随手解下发带,整理了一下凌乱长发,重新束起:“走吧,我们消失这么久,该有人找了。” 出了山洞没走多远便碰到人,是收到传信闻讯找过来的灏澜剑宗一队人。 “宗主!” 看到乌见浒平安出现,他的几个下属分外激动,却在瞥见一旁同行的容兆时,生生压下了将要说的话。 容兆主动开口,客气疏离:“最迟明日应当就能出秘境了,乌宗主,就此别过吧。” 转身却被乌见浒伸过来的手拉住,容兆停步,偏头看向他:“还有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2 “你很急着走?”乌见浒问。 “你的人都在这里,我不走?”容兆似笑非笑。 乌见浒将他这个表情看在眼里,心神微动。 “最后一日了,容兆,再陪陪我吧。” 他握着容兆手腕的力道加重,请求中带着强硬。 微妙僵持片刻,容兆微扬起下颌:“你先去把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完。” 这便是答应了,乌见浒松开手,留下句“等我,我很快就把他们打发走”,带人走去了前方河边。 容兆仍留在原地,目光平静跟随他。 听不清乌见浒与人说了什么,但见他神情严肃,想必是正经事。 容兆的视线掠过去,打量起那些灏澜剑宗弟子——除了乌见浒的侍从,其余人看着修为都不高,甚至好几人应当只在筑基期。 他眯起眼,暗自思量。 天字级秘境的历练机会,于各宗门可谓千载难逢,各自派出的无不是门中精英弟子。灏澜剑宗却不同,让这些修为低下的小弟子来这里,无异浪费。 非但是灏澜剑宗,先前在这秘境里,他也碰到过好些不同宗门的南地修士,大多修为平常,总不能是巧合。 那日为了入秘境名额两地宗门起纷争时,乌见浒主动的让步,似乎在今日终于有了答案。 乌见浒回来时,容兆抱臂正在看前方朝霞,神色沉然,与昨夜幻境中人截然不同。 乌见浒下意识停步,听到脚步声,容兆回头:“话说完了?” “你呢?”乌见浒问他,“元巳仙宗人是不是也在到处找你?” “我已经传音跟他们说了我无事,不用管。” 乌见浒笑了声:“我们现在去哪里?” “最后一日了,不想再浪费精力,”容兆道,幻境数个月耗了他太多心神,他对在这秘境中历练寻宝已无半点兴致,“找个地方歇会儿吧。” 乌见浒点头,也有此意。 他们沿河朝前走了一段,寻了处还有些绿意的山坡背风面就地坐下,容兆索性利用这个工夫入定,让自己静心片刻。 乌见浒在旁看他,也随之入定。 日升日移,听到埙声时,容兆自入定中抽离,睁开眼,斜阳已偏西,乌见浒就在他身侧吹着埙。 他安静听完这曲,问:“为何又吹这个?” “想吹便吹了,”乌见浒道,转了转手中那枚埙,“容兆,你小时候还送过我一枚埙,记得吗?可惜后来被我弄丢了。” 容兆想了想,是有些印象:“为何弄丢了?” 乌见浒微微摇头:“总之是丢了。” “既然丢了,还有何好说的,”容兆道,“总归是你不上心,何必再问我记不记得。” “那算了,”乌见浒叹道,他也只是有些遗憾而已,看着眼前容兆,伸手碰了碰他的脸,“你——” 头一次,容兆见他欲言又止:“乌宗主有什么话不好说?心虚吗?” 乌见浒不出声,未尽之言到底没有说出口。 暮色逐渐晕染整片天际时,一道亮光自前方晚霞最深浓出破开,逐渐扩大。 秘境结界,缓缓开了。 容兆没有立刻动,依旧坐在原处看着。 下方河水中掀起狂浪,乌见浒冲他示意:“这里的地界快要塌了,还不走?” 容兆沉着眼没出声,也不看他,脸上不见半分着急之色。 乌见浒起身,走去下方,也未离开。 他挥剑,一波波的剑意横扫向前方,压下水浪躁动。 几次之后,原本沸腾翻涌的河水渐平息下来,周围地动山摇也随之平缓。但这只是暂时的,最多只能撑两刻钟,他们必须得离开。 容兆垂着眼,神情里看不出情绪。 结界一开,秘境之外的传音便已送进来,他安静地听,逐渐抬眼,看向前方河畔,那人不断以剑意压制地动的背影。 良久,他开口:“我知道了,等我出去了再说。” 乌见浒释出最后一剑,河中只剩一些小的水花涟漪,方才插剑回鞘。 下一息,却察觉到身后些微风动。 云泽剑尖抵上了他后心口,停住。 乌见浒回头,容兆持剑指向他命脉,眼神里平静一片。 “乌见浒,到此为止了。” 第46章 结束吧。 = 元巳仙宗。 殿中不时传出摔东西声响,妖仆们缩着脑袋在外推搡,都不想进去。 莫华真人暴躁不已,大声喝道:“来人!来人!” 无人应声。 大殿中回荡的,唯有奚彦嘴里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傻小子赤着脚踩地上自己的影子,不时嬉笑。 莫华真人气得一挥手,带下手边做摆件的玉器,四分五裂。 他指尖送出一簇灵力,妖仆被拽进殿中,猝不及防摔在地上,吐出大口鲜血。 莫华真人瞪过去:“外头现在到底是何情形?给我说清楚!” 妖仆挣扎爬起来,颤声道:“不、不知道,陈长老说,您身体抱恙,便在这里养病就好,外头的事情他会解决。” “本尊才是这元巳仙宗的宗主!” “宗主还是不要如此动怒得好,免得又伤了神魂。” 声音响起,陈启迈步入殿中——正是当日被容兆一眼看出异状,中了噬魂蛊的那位长老。 莫华真人浑浊双眼里涌动怒气,咬牙切齿:“为何是你来这里?其他人呢?!” “齐长老为守山门身负重伤,已然昏迷不醒,至于另外两位,如今闭关不出,不问外事。”立于座下之人轻蔑说着。 “你将他们软禁了,”莫华真人怒不可遏,“陈启!你勾结了南方盟那些人!你要助他们吞并我元巳仙宗!” 对方神色淡漠:“宗主,你莫要冤枉我。” “来人!给我拿下这个逆首!” 莫华真人大声喊着,始终无人应他,他逐渐意识到什么:“你们将紫霄殿也控制了,你好大的胆子!” 一掌轰然击出,被轻松接下,莫华真人飞身而上,与那陈启缠斗至一块。 灏澜剑宗。 屋中一连响起三声“好”,桑秋雪敛下气息,靠近窗边,屏息看去。 里头之人是她的丈夫与他师尊,她丈夫彭春是灏澜剑宗门中前途无量的年轻剑修,她嫁进灏澜剑宗这一年,千星岛与灏澜剑宗结盟共举大事,如今已到了至关键时刻。 彭春挥动着手臂,正兴奋道:“我们的人已经攻破了元巳仙宗的山门,不日就能将元巳仙宗拿下,待之后,东大陆其他宗门必将兵败如山倒。师尊,还是你英明!当初力挺宗主上位,便是你坐不上那个位置,如今东大陆千万宗门,也尽由我们挑!” 他的师尊宋长老捋着长须,虽志得意满,眼神里又隐约有担忧:“从前我便知道这位小宗主不是池中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3 物,今日种种皆如我所料,不过——” “不过什么?” “他手中的全界舆图从何而来,他又是用何方法在东大陆宗门里安插众多内应,他却不肯与我们透露半句。他的心思比你我想象中还深沉,若是言而有信还好说,就怕他连我等都防备算计着。” 彭春不解问:“师尊何故有此担忧?” “先前天恩祭上出的那事,天罗宗不过一个幌子,出事之前,我曾亲眼见宗主他侍从接触过那天罗宗做下事情的修士。若他或他的人当真会用噬魂蛊,倒是能解释为何东边那些宗门如此不堪一击,但他真有这些本事,又岂会不用到别处?不用在我们自己人身上?” 屋中说话声逐渐压下。 窗外,桑秋雪垂着眸思量片刻,见容兆给的这道藏身符将失效,不再逗留,悄无声息地退下。 宋长老神色倏尔一顿,转头望向窗边方向,拧起眉。 彭春问:“师尊?” 宋长老道:“你去看看,窗边有什么。” 彭春过去,推开窗,四处望去,又以识海探了一遍,并无异状。 “师尊可是有察觉不对?” 宋长老垂下眼,淡了声音:“那便是我的错觉吧。” 汴城。 萧檀走上城楼,迎风而立,望向前方半隐于云雾间的元巳仙宗山门。 护山法阵已破,昔日高不可攀的仙盟第一宗门,如今人人可入。 玄真落后一步上来,为他披上御寒法衣,小声道:“殿下,元巳仙宗虽已攻破,秘境结界一旦开启,各宗精英弟子回来,之后局势恐还会生变。” 萧檀回头:“你想说什么?” 他的狼妖皱着眉,神色凝重:“我当日劝过您的,那位乌宗主,他不可信,他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一直在利用我们。” “我知道,”萧檀无所谓地笑笑,“我也不过在利用他罢了,各取所需,若没有他、没有南方盟,只凭我们,哪来的机会在这么短时间内攻破东大陆这些宗门。” “您何必做这些……” “你说我为何要做这些?”萧檀打断他,“玄真,你本是狼王血脉,却要为奴为仆,妖就天生低人一等吗?你甘心这样?不打破陈规,不叫那些高傲的仙盟长老低下头颅,你我之间永远只能这样偷偷摸摸。” 玄真哑然,注视着他格外苍白的脸——养蛊种蛊耗了萧檀太多心血,尤其是,为在那些高阶修士身上种下噬魂蛊,他用乌见浒给的方式将蛊术与妖力结合,几乎每出手一次,便要遭反噬一次,萧檀一直在用自己的命来赌。 “不用担心,”看出玄真眼中担忧,萧檀轻声安慰他,“我也不是傻子,若是见势不对,我们便离开,我随你回去荒漠。” 巡卫所大营。 收到容兆令人送来的传信,苍奇松了口气,无论外事如何,至少他大师兄平安从秘境中出来了。 容兆在信中命他带人回元巳仙宗,他手下能调动的巡卫所兵卫还有七八万人,自此启行,不用半月便能抵宗门,刚好能与容兆他们汇合,共退敌寇—— 十个月前,南方盟联合羌邑国与千星岛,以与天罗宗之间冲突为借口,分兵数路往东,逐一攻破东大陆各大宗门城镇。 他们手握详尽的天下全舆图,又有安插在东边各处的内线里应外合,短短十个月便拿下东大陆大半宗门,如今连元巳仙宗业已危在旦夕。 若非有苍奇领巡卫所兵卫四处支援,更无人能阻挡他们的狼子野心。 仔细将容兆的传信内容又看了一遍,苍奇的目光移向面前漾动的烛火,半晌未动。 想起那日在天恩祭的祭台上,无意间瞥见容兆与那位灏澜剑宗宗主之间的眼神交流,那是他第一次注意到,那位乌宗主发间系着的,是容兆从前一直系的那条银色发带。 而大师兄用来束发的发带,却换成了他原本不喜的张扬金色。 究竟是何人入了他大师兄的眼,在那个吵嚷不休的凉夜里,似乎终于有了答案。 风起风又止。 容兆手中长剑始终指着眼前人,乌见浒坦然回身,正面向他。 “你都知道了。” 他其实也清楚,一旦秘境结界开启,所有事情都瞒不过容兆,容兆的反应,皆在他预料之内。 没有歇斯底里,只是这样镇定地执剑与他对峙。 “乌宗主很本事,”容兆讽笑称赞,“我之前一直在想,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你还是叫我刮目相看了,连元巳仙宗的长老也能被你们种成蛊,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原本想控制你们少宗主,”既已被他拆穿,乌见浒便说了实话,“但那次被你打断了。” “乌见浒,”容兆沉声,“在秘境中,甚至入幻境后这一年,你是不是一直能与外界传音?你是怎么做到的?” “妖法,”乌见浒垂眼,看向抵在自己心口的云泽剑尖,“我母亲是九尾灵狐,自有她与寻常妖不一样的地方,我也不过学到点皮毛而已。” 容兆说得直接:“你们南方盟早有谋划,趁着东大陆各宗门精英弟子入秘境之时举事,至于你来这里,不过是个幌子,为让我们放松警惕,反正你有这妖法,便是在秘境中也能指点江山,是吗?” “你先前都看到了,”乌见浒承认,“我带来的弟子,大多修为不济,有本事的那些都留在外头了。” 容兆只觉讽刺:“乌见浒,你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些的?你又想要什么?一统万千宗门吗?” 乌见浒直视他的眼,说着这些时目光隐约的闪动,昭示他的内心或许并不如面上表现得那般平静。 乌见浒不答,容兆便一字一字道:“你在痴人说梦。” “便是你们凭着全界舆图和噬魂蛊占得一时上风,待到这里的人回去,总不会任你们宰割。当年东南两地打了百年都没打出个结果,你乌见浒凭什么觉得自己有那个能耐,能叫所有人对你俯首帖耳?便不说其他,南方盟里那些人,哪个是绝对信服你的?” 乌见浒却风轻云淡道:“随便他们。” 随便他们。 这四个一出,触及他眼中从始至终的不屑一顾,容兆忽然意识到,他的目的根本不是这个,从来就不是。 “你根本不在乎最后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乌见浒鄙薄道,“今日我打你,明日你打我,最好再打个百年千年,你死我活、同归于尽,我只当看乐子便是。” “看乐子?” “容兆,你不觉得,”乌见浒的嘴角亦弯起讽刺弧度,“所谓仙盟仙宗,目空一切,自诩清高出尘,却为了利益之争原形毕露、刀剑相向时,分外可笑吗?” 容兆终于听懂了:“你只想要仙盟乱起来,谁赢谁输全不在意,你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4 没将自己当做仙盟中人,因你母亲是妖,你是半妖。” “你说错了,”乌见浒纠正他,“是那些人不把我们当人罢了。” 他的声调冷下:“九尾灵狐一族世代栖息荒漠雪山中,与世无争,我母亲当年无知,救下入荒漠历练的乌曹,受他蒙骗与他生了情愫,为他吃下禁药生了我,他却抛妻弃子,入赘灏澜剑宗,做了灏澜剑宗前任宗主的乘龙快婿。 “他的新妻子为与他结契,必须除掉我母亲,不但派人入荒漠灭了我母亲全族,一路追杀我们母子,还将唯一能救我母亲的金丝雾蕊一把火全烧了。他心知肚明,却睁只眼闭只眼,听之任之。” 这是乌见浒头一次与人说起当年之事,眼底晦暗一片:“你先前说我弄丢你小时候送我的埙是不上心,不是,我一直小心藏着,是在逃命途中丢了。 “我母亲身受重伤,为救她我别无他法,只能冒险去灏澜剑宗求乌曹,那时他已经是灏澜剑宗的宗主,我在玄极殿外跪了三日三夜,他不肯见我。我只能离开,那个女人还想对我下手,我一路逃回荒漠,带我母亲去了鬼域。但金丝雾蕊没了,我手里只剩最后一粒种子,我用精血灌溉也等不到它长成开花,我母亲已经死了。 “后头是那个女人运气不好,不知是老天收她还是被乌曹弄死了,乌曹如愿坐稳了灏澜剑宗宗主位,他没有其他子嗣,又知道我修行天资不错,才来荒漠将我寻回。他以为在我母亲坟前装模作样痛哭流涕一番,我便会乖乖做他的孝顺好儿子,荒谬至极。” 乌见浒的嗓音里并无多少激烈情绪,容兆握着剑柄的手却不断收紧,心中不好受,剑却未收,依旧是泾渭分明的姿态。 “你恨你父亲,你也报复了他,与其他人何尤?” 乌见浒看着他,半晌又笑起来:“容兆,你当真不知道,半妖在仙盟之中是何地位?” 他的声音一顿,又继续—— “妖者为奴为仆,半妖格杀勿论。” “曾有半妖之人建城,城中收留众多妖与半妖,自立宗门,并不曾为恶、为非作歹,仙盟却打着替天行道、拨乱反正的旗号,一夜之间屠城。当年我与母亲也曾在那座城中避难,仙盟打来时,收留我们的城主在我眼前被人打散了命魂,我与母亲侥幸才逃脱。 “曾经仙盟大比上,有一拿到前百名的年轻修士,只因被人揭穿是半妖之身,被那些长老一致同意当众斩杀。那时你我亲眼所见,那半妖被活剥了人皮,虐杀致死。 “从前我的一位所谓好友在我面前被法阵吞噬,你们以为我对他见死不救,不是,是他从乌曹的人那里听闻了我的身世,要去仙盟告发我,我将他推入了杀阵中。 “只因他们觉得半妖的存在不合人伦天理,便要赶尽杀绝,与其等着别人来杀我,不如我先下手为强,有何不好?我挑拨他们争斗倾轧,看他们自相残杀,也叫他们尝一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岂不快哉?” 从前之事在眼前走马观花过,容兆想起那年的大比,那时乌见浒置身事外无动于衷的眼,其实他内心的不忿从无人知晓:“不怕我说出去?是不是也要对我先下手为强?” “我之前便说了,”乌见浒微微摇头,“你有我的把柄,我也有你的把柄,你现在不敢。” “你既是这般想的,”容兆的目光中如浸着昨夜的雪,模糊冰凉,“又何必与我惺惺作态?” “我不想与你为敌,容兆,你是我唯一的自己人,”乌见浒凝着他的眼,也想看穿他,“你其实也没有那么在乎元巳仙宗,否则,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做这些。” “那又如何?” 他是不在乎宗门中其他人死活——当年他父母陨世,分明死因可疑,门中无论长老弟子,却都选择了明哲保身,无一人肯站出来为他们说句公道话。从那时起,他便知道,所谓天理道义,全是狗屁。 他唯一在乎的,只有那个宗主位,那本是他父亲的东西,他一定要拿回来,无论用哪种方式。 “你想要元巳仙宗宗主位,我早说过我可以帮你。” “不可能的,”容兆涩然道,“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你帮不了我,便是你助我登上元巳仙宗宗主位,那又算什么?谁会服我?我也不过是你挟制元巳仙宗的一个傀儡而已。 “从你做出这样的选择起,就该知道,你我之间,不可能了。” 他如此决绝,毫无余地。 他默许乌见浒做到今日这一步,他愿顺水推舟、从中渔利。但他也知道,之后的事,只能由他亲手来做。他与乌见浒,真正便到此为止了。 做出选择的不仅是乌见浒,也是他。 拂面的风带起更多凉意,静了瞬息,乌见浒问:“一定要这样?” “不这样能如何?”容兆反问他,“更何况,到今时今日你还是有隐瞒,不肯说出你真正目的。” 容兆的嗓音发紧,那双眼睛却沉得叫人心惊:“乌见浒,我不想与你打哑谜了,没有意义,结束吧。” 他手中云泽剑往上挑,捡气擦过乌见浒发间,挑散了他的发。 银色发带随风飘下,被容兆以剑挑回,他也同时解开自己的束发,扯下乌见浒的那条发带,扔回他。 两息之间,物归原主。 重新拢起长发,随意系上发带,容兆眼中翻涌的情绪也全部掩下,重归宁静。 他未再看乌见浒一眼,循着已然完全开启的秘境之门,飞身而起。 乌见浒垂眸看向滑过掌心的发带,怔神片刻,在周遭复起的地动山摇中,缓缓闭眼。 第47章 从前之言 = 秘境结界一开,其中人陆续出来,这一年外头的天翻地覆迅速传开,当场就有双方势力大打出手。 容兆才落地,几位元巳仙宗长老带人迎过来,皆又惊又怒:“云泽少君,宗门出事了!” “我知道,”容兆话不多说,“我们现在立刻启程回去。” 当下便不再耽搁,率众启行。 一行人日夜赶路,沿途不断与宗门来回传递消息,才知晓了更多的事情—— 南盟敌寇已破开护宗法阵闯入山门,留宗主持大局的四位长老一身受重伤,一叛变,另俩人被挟持软禁。至于莫华真人这位宗主如今又是何情形,却不得而知,紫霄殿侍卫首领临阵倒戈,早已封锁了整座紫霄山。 苍奇带着巡卫所兵卫还在回宗门支援的路上,如今宗门群龙无首,留守弟子面对气势汹汹的来犯者束手无策,如一盘散沙,却不知还能支撑几日。 有长老看过传信,惊怒交加,当场就吐了血。 周围尽是骂着南方盟、骂着灏澜剑宗、骂着乌见浒的声音。唯容兆始终一言不发,回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5 想他们回来的这一路,所经每一座乱象丛生、满目疮痍的城镇,一如他所料。 乌见浒说的仙盟屠城之事,发生在他们皆还年幼时。曾有一日深夜,他在睡梦中醒来,听父亲唉声叹气与母亲说起仙盟的决定,父亲不认同,却无力阻止。那时投下赞同票的,确实是以东大陆宗门为首的绝大多数,也包括父亲的师尊,和今日在场的几位长老。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很难说仙盟今日,算不算咎由自取。 乌见浒不在乎人命,乌见浒是个疯子,乌见浒想看仙盟倾覆、玉石俱焚。 可他也有自己的仇恨和执念,他不可能与乌见浒为伍。 所以他们注定要走向对立端。 十余日抵元巳仙宗,听闻汴城被萧檀带人占据,容兆当即下令绕城过,直入仙宗,于山门外三十里处与苍奇汇合。 苍奇手下兵卫众多,但大多是低阶修士,对方也人多势众,且以宗主和几位长老性命相要挟,叫他们不敢贸然硬闯。 “门中弟子们大多已束手就擒,有些还在苦撑的,也只是盘踞在自己山头,顾不上别处,师尊和另几位长老确是都陈长老挟持了。” 苍奇禀报起这些时日来探得的门中消息,陈启在宗门众长老中排序第一,德高望重,谁都没想到他会背叛宗门,旁人对他不设防,轻易落入他手中。 “那我们要如何办?不能硬闯,也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直在宗门内作威作福吧?”有长老焦急问。 “待夺回宗门,我定要将这群贼寇千刀万剐!” “早知南地之人如此包藏祸心,先前在秘境里,就该将他们都杀了!” “天道会收拾他们!” 众长老义愤填膺,你一言我一语,也不过无意义地发泄,想不出个可行的应对之策。 容兆思量片刻,道:“今夜天色一暗下,我们便攻上山门。” “可宗主他们还在那些人手里……” “师尊先前已私下传音我与苍奇,让我们不用管他们,他们尚且有自保之力,夺回仙宗要紧。”容兆垂眼说着,眼神格外冷静。 “当真?”长老们追问。 苍奇便也附和:“是,师尊的确有所交代,怕再拖下去情况更不妙,不若就如大师兄所言,今夜我们便攻上山。” 他师兄弟俩都这般说,其他人自然不怀疑,既是宗主之令,那还有何好说的,若能速战速决夺回宗门,自是再好不过。 “可汴城之中,尚有萧氏领的羌邑兵,若他们前来支援,只怕我们会陷入苦战中。”有长老担忧道。 “不用担心,”容兆道,“他们也想不到我们今夜就会攻上山,等他们过后再来,只要我等已夺回宗门,立刻重建护山法阵,没有人里应外合了,他们想要第二次攻进山门,绝无可能。” “好!”长老一抚掌,下定决心,“那我等就各自做足准备,趁他们不备,今夜便动手!” 待几位长老离开,苍奇才犹豫问:“大师兄,你当真有把握能夺回宗门吗?万一——” “不会有万一,”容兆打断,三千精英弟子,加上巡卫所助力,足够了,“放心。” 苍奇见他如此笃定,便知他早有准备。 想保住的人皆被带入了秘境中,特地留在门中的内应自有脱身保命的法子,宗门根基天音阁和天宝阁也另加了重重法阵禁制,无人能硬闯进去。 早在一年前,容兆拿到宗门九莲印之后,就在为今日种种做准备,南方盟能破开护宗法阵入山门,是他有意放任,但也仅此而已了。 思及此,苍奇不再多言,他向来听容兆的话,容兆说什么便是什么,假的也是真的。 容兆转而问他:“那个萧檀,又是怎么回事?” “你们入秘境不久,羌邑那边先生出乱子,”苍奇解释,“萧如奉忽然传出伤重闭关,让萧檀这个大皇子暂代国君之职,自然有人不服,还发生过一场宫变,都被萧檀压下了。他从默默无名到如今摇身一变,统领羌邑,又投靠了南方盟,与他们一同出兵东进,实在令人侧目。若非如此,东大陆这些宗门,也不会败得如此之快。” 容兆不屑一哂:“乌见浒确实选了个好帮手。” 听他嘴里说出那个名字,苍奇垂下眼,小声道:“关于那位乌宗主,灏澜剑宗虽挑动南方盟举事,但他本人似乎意不在此。” 容兆目光落过去:“何出此言?” “我曾见他的亲信出入各大宗门,与其说他们想占据这些地方,更如在寻东西。” “寻东西?”容兆微微敛眉,“寻何东西?” “不知,”苍奇道,“但应当是寻东西没错。” 容兆思虑片刻,便也作罢,无论寻什么,皆与他无关。 “乌见浒的事不用多管,”他吩咐道,“待宗门这头事了,我会派人去一趟羌邑,你在巡卫所里挑几个对那边熟悉的人同去。我怀疑萧如奉也被萧檀软禁了,先去抓了瞿志,他应该能打听到具体情形,争取救出萧如奉,把人带回来,至于瞿志,直接杀了。” 苍奇领命。 夜沉时分起了雾,元巳仙宗山门前忽地响起一声寥唳哨响,不待门中之人做出反应,剑意陡然划开山门结界,灵光乍现,穿透黑夜浓雾,映亮阴霾之下无处藏身的恶戾。 厮杀喊声中,巡卫所数万人破山门入。 元巳仙宗三千精英弟子则兵分数路,同一时刻破开了仙宗四方侧门。 容兆领弟子近千人踏水而过,自护宗河上飞身入山中,不出意料碰到守在这边山道上的南方盟之人。 为首那个的还是他认识的——他当初欲意招揽不成,最后入了灏澜剑宗的池睢。 对方身后也有好几千人,如临大敌。 容兆冷眼扫去,只道:“池睢,当初我邀你入元巳仙宗你不肯,原不是你看不上仙宗,却偏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此。” 对方羞愧难当,他本一介散修,却卷入了这些是非纷争中:“我既入了灏澜剑宗,便要服从宗主号令——” “所以便能是非不分吗?” 容兆的语气并不严厉,他从来这样,孤高倨傲,不屑动怒。 池睢却愈觉惭愧心虚:“我……” 容兆不再与他废话,直接释剑,身后众弟子跟上。 对面之人显然不是他们对手,池睢也无心应战,勉强接了容兆三招,一路后撤,顷刻之间已被元巳仙宗众杀出了一条血路。 池睢见势如此,一咬牙,下令:“让他们进去!” 容兆瞥他一眼,一句话未再说,率众径直往紫霄山去。 池睢仰头,望向夜色下消失远去的背影,终于后悔莫及。 紫霄山上下此刻灯火通明,容兆带的这一队人最先到达这里。 大乘期修士的灵力攻击似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6 雷暴,轰然倾下,容兆跃起身,一剑斩出,绝强剑意对冲而上。 他看到出现在山间栈道上的陈启,明知自己修为不及,却没有犹豫地持剑飞身而上,迎击上去。 汴城。 入夜时分,乌见浒只带了几名亲信侍从,出现在此。 萧檀听闻禀报,当即赶来他落脚的驿馆,说起眼下元巳仙宗内部情形。乌见浒却无心听,只道:“说这些无用,云泽少君已率众回宗,之后之势必会再起变化。” “他总得顾及他师尊和那几位门中长老,想必不敢轻举妄动。”萧檀皱眉道。 乌见浒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角,没有说。 容兆最不在意的,便是他那位师尊。 只怕他根本等不到明日。 见他神情莫测,萧檀问:“乌宗主才出秘境,特地赶来汴城这里,是来做什么的?” “无可奉告。”乌见浒说得直接。 萧檀面色微变——一如玄真所言,面前这人,根本不可信。 乌见浒懒得与他说:“无事你回去吧。” “但是——” “还有事?”乌见浒事不关己地抬眸。 对上他满是不耐的眼,萧檀用力一握拳,生生忍住,告退了。 将人打发走,片刻,有他的侍从进来,送上手中之物:“宗主,这是第九十九枚。” 乌见浒接过,随手抹开封印,释出。 叶状的白玉,仙气萦绕于其上,嵌在纳盒之中。 当日他自川溪岛战神的棺椁中得到的这方纳盒,其实是一件探识灵器,助他识别收集眼前这样的叶状白玉。 白玉共一百枚,分散四方,有的藏于荒漠深处,有的深埋海底万丈,也有的,镇于各地宗门的灵脉之下至深处,不见天日。 若非如今仙盟被他搅得天翻地覆,他也无法安排自己亲信入各大宗门,收集这些白玉。 “还差最后一枚?你们可有头绪?”乌见浒问。 侍从道:“应该不在东大陆,南地那些宗门我们也借着各种名义进去探查过,能找到的都到手了,最后一枚究竟埋在那里,确实不好说。” 乌见浒垂眸看向手中冷玉,深思片刻,吩咐:“先再四处找找。” 紫霄山中,容兆举剑于身前,腕上红线正不断灼烫闪烁,催动上炁剑法,带起身体里灵力逼向云泽剑,一遍一遍自剑柄流转至剑尖,剑在手中急速旋转,已如幻影。 他遽然睁眼,剑意斩出,如排山倒海倾轧而下,风浪过境,转瞬间碾碎陈启释出的攻击。 对方似不可置信,也跃身而起,大乘期修士的威压全开,掌间灵力暴击而下,却在对上云泽剑剑意时,又一次在推拉冲撞后被绞散。 容兆无意与他多纠缠,寻准时机瞬移至他身后,一掌猛击在他后背。 陈启身形剧烈一颤,容兆的第二掌业已击出,他喷出大口黑血,大张开嘴,如当日天恩祭台上那天罗宗修士一般,翻起白瞳,硕大蛊虫自他嘴里爬出。 下方之人看到这一幕,无不骇然。 陈启却已人事不知,跌落下去。 容兆不再管他,执剑飞身往紫霄殿中去。 夜半。 乌见浒正入定,外边送来元巳仙宗那头的消息。 他睁开眼,淡淡“嗯”了声,并不放在心上。 “萧大皇子派人来问,是否要派人前去元巳仙宗增援?”禀事之人问。 “现在去?”乌见浒嗤笑,“巡卫所还留了上万人在外阻挡,等他们解决这些人赶到元巳仙宗,黄花菜都凉了。” “那……” “随便吧,让他自己做决定,不用问我。”乌见浒这态度,根本全不在意谁赢谁输、最后结果如何。 人离开,他继续入定,却有些心绪不宁。 眼前不时浮现的,全是那日出秘境之际,与容兆对话的种种。 明知道一定会走到这一步,是他自己的选择,真正到来时,又不觉痛快,他可能远没有自以为的潇洒。 只是容兆比他想象中更决绝,说到此为止便到此为止,说结束便真正结束,连发带也换了回来,不再给他留任何念想。 可惜他选的路注定只能一人走,即便是道侣也无法同行。 他却贪心不足,总还想多贪恋一点人间温暖。 道心愈发不稳时,识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声音,是入秘境前的那夜,容兆坐于他身后马背上,说出的那句他没有听清楚的话。 那时容兆说的是:“乌见浒,你为何没来元巳仙宗?” 从模糊到清晰,一声一声在他识海中回荡。 乌见浒睁开眼,识海里的声音却未消失,不断重复,仿如梦魇。 从前的一句戏言,原来容兆当了真。 窗外夜色浓稠似墨,藏下了所有暗潮涌动。 他凝视许久,飞身而出,往元巳仙宗去。 第48章 穷途末路 = 紫霄殿外,依旧有大批侍卫据守在此。 容兆一剑挑出,带起飓风肆虐、浓雾翻涌,众人猝不及防,狼狈抵挡。 他已趁势而上,径直入了殿中,将身后麻烦扔给追随上来的其他弟子。 大殿中只有零星几盏灯火,连伺候的妖仆都不见一个。 容兆大步进去,踏过一扇又一扇的门,迎着没有亮光的道一路往前,这一段路他走了漫长岁月,走过永不见尽头的黑暗,终于走到这里。 最后他站定在莫华真人的寝殿前,伸手,坚定推开了那扇门。 寝殿里也只点了一盏灯,莫华真人坐于灯下,盘腿入定,却不得静心,不时咳嗽。 他已被陈启软禁在此多日,陈启修为本就在他之上,他又一直神魂不稳、虚耗过度,自然不是对手。 闻得动静他觑了眼,浑浊目光里看到殿门前依稀的身影,以为来的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嘶声骂道:“本尊说了,不许来打搅本尊,你们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容兆迈步进去,缓缓走入光影下,轻启唇:“师尊,别来无恙。” 莫华真人倏然抬头。 容兆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他,眼下的青黑已蔓延至半张脸,眉目间萦绕的邪气几要化作实质—— 将死之人。 他手里却依然握着那枚日炎天晶铃不放,如同握住救命的稻草,岂知那才是他的催命符。 莫华真人看到容兆,先是一愣,旋即有如见到救星,眼里迸出喜色:“你们回来了?外头现在如何了?其他人呢?!” 容兆慢慢说着:“南方盟那些人撞开了护山法阵,先前便已占据了大半仙宗,我率三千弟子与苍奇领的巡卫所兵卫汇合,趁夜攻入山门内,外边现在如何我也不知,总归是打得不可开交。” “快!去将那陈启拿下!”莫华真人激动吩咐,“他背叛宗门,与南方盟那些人勾结!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7 本尊今夜便要治他的罪!” “陈长老中了噬魂蛊,被南方盟那些人操纵了神魂,非是他本意。” 容兆随口说完,眼神里流露出些许轻蔑。 莫华真人却皱眉:“什么噬魂蛊?谁给他种的蛊?他助那些人破开护山法阵、攻占宗门是事实,岂是一句被人操纵了神魂便能轻易放过的?你现在便去将他拿来!我要亲自审问他!” 容兆站着不动,偏了偏头,像对他的话不屑一顾。 “你还愣着做什么,你——” 莫华真人话到一半,蓦地停住,触及容兆居高临下、寒若冰霜的眼,愣了愣,仿佛明白了什么:“……为何是你一个人来此?苍奇呢?叫苍奇过来!” “二师弟领巡卫所还在与南方盟那些人纠缠,一时半会地怕是来不了。”容兆淡淡说着。 莫华真人不信:“其他人在哪?我要见其他人,你叫他们进来!” 容兆不应,垂下的目光凝住,就这么冷然看着他。 莫华真人顿时心跳如鼓,从容兆先前进门起就已隐约觉出不对,此刻终于看清他眼中真真切切的蔑视,和藏于其中不再掩饰的——杀意。 他勃然大怒:“孽徒,你想做甚?!” 容兆倏尔笑了,笑声轻得如这黑夜里的一缕细风,稍纵即逝,眼神里交织的,却唯有嫌恶与仇恨。 他或许确实应该感谢那个人,若非如此,他也没机会这么快便走到今日这一步。 “你究竟想做什么?!” “当然是,”容兆一字一字道,“杀了你。” 莫华真人怒而暴起,一掌猛击出,容兆释剑一挑一刺,轻易挑散了他的灵力攻击。 剑光大作,剑意转瞬已席卷向前——便是上炁剑法还差一句剑诀不能突破,对付如今早已被邪气侵体、吸干精魂的莫华真人,足够了。 莫华真人目眦欲裂,周身灵力结界轻易被那道剑意撕开,身体如残叶一般被掀得朝后方墙上撞去,当即吐出大口鲜血。 跌落地上,他挣扎爬起,容兆的第二剑业已跟随而至。 容兆有如戏耍他一般,不断释剑,并不致命,却让他在这样的剑意攻击里毫无招架还手之力,直至身体被鲜血染红,跪趴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 “你,咳——” 莫华真人咽着气,一开口便又咳出大口鲜血。 容兆拎着染血的长剑,一步步走近,剑尖滴下的血在地上不断汇聚蜿蜒,泛出冷光。 “奚莫华,你也有今日,”他开口,恨意凝结在锋寒嗓音里,结出冰渣,“偷得宗主之位,苟活几十年,你早该被千刀万剐。” 莫华真人艰难仰起头,在浑噩模糊的目光里,看清楚容兆的眼睛,杏眼含煞,却有着最纯粹的黑。 他终于意识到,这双眼睛像谁—— 当年他的大师兄,景鸿,那位人人称道的剑修天才,那位真正光风霁月的温润君子。 难怪,难怪他从前总觉得,容兆眼里那些过分的矜傲自持,看着便讨厌,原来他早就在他曾经最仰慕又最嫉恨的人身上看过。 “你、你是,景——” 只这一个字,剑光闪过,斩断了莫华真人的舌。 这样的卑劣小人,没有资格说出他和他父亲的名字。 “我不会叫你这么死去,”容兆厌恶道,“当年你对我父母做了什么,今日我也会全部偿还给你,深渊炼狱下究竟是何滋味,我会送你亲自去尝一尝。” 听到那四个字,莫华真人甚至顾不上被割舌的剧痛,目露极度惊恐,涕泪横流,不断摇头。 “怕了?”容兆嗤声道,“现在就怕了,我当你做了这么多年元巳仙宗的宗主,天不怕地不怕,原来还是个无胆鼠辈。” 灵力锁将莫华真人全身捆住,容兆拖着他,自后殿而出。 离去之前,他最后回头看向这座永远藏污纳垢的大殿,心头默数,三、二、一—— “轰”一声响,巨大火焰冲霄而起,紫霄殿主殿迅速吞没于烈焰之中,并向着四方急遽蔓延。 火光映亮整座元巳仙宗,所有的纷乱争斗在这一刻俱无所遁形。 一同被映亮的,还有这一刻容兆沉静中藏了疯狂的眼。 乌见浒只身入元巳仙宗,一眼望见前方众星拱月处的那座高峰,炽焰接穹、熯天炽地,不断吞噬着周遭一切。 他眼眶骤缩,当即飞身而起,径直往那滔天烈焰中去。 容兆于山间疾走,莫华真人被他拖在身后,没有灵力护体,肉身一路磨着山道上坚硬起伏的山石,皮开肉绽,不断哀嚎,嘴里能发出的却只有痛苦至极的“唔唔”声响。 容兆带他去的地方,是紫霄峰后方相连的另一座高峰——穷云顶。 却被人在山道上拦住去路。 乌见浒落地在他身前,只看了一眼他身后已不成人样的莫华真人,目光落向眼前人。 容兆的双眸冷静得惊人,敛于其下的暗涌不露半分端倪:“你来做什么?” 乌见浒凝着他,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容兆,分明已经到了歇斯底里的边缘,脸上所表露出来的却是另一个极端,不肯让人窥见分毫。 半晌,他哑声开口:“容兆,你要做什么?” “与你无关,让开。”容兆没有任何耐性应付他。 “你……” “让开。”他又一次道。 僵持之后,乌见浒终于退开了一步。 容兆并不需要他,此时此刻他从未这般清醒认识到,论偏执、论决绝,容兆从不在他之下,他利用容兆,容兆也利用了他。 但容兆不需要他,以后也不再需要。 容兆一眼未看他,错身过,身影消失在夜幕下。 乌见浒停步山间,没有离开。 他望向下方犹在熊熊燃烧的烈火,凝目停了片刻,忽地转过视线,朝另侧山林间送出了一簇灵力。 狼狈滚出的人影跌落在他身前,跪地哆嗦求饶:“乌宗主饶命,放过我……” 竟是奚彦。 乌见浒冷下眼:“外间传言你变成了个痴儿,是假的?” “不、不是,方才大师兄闯进来,他要杀了我爹,还在紫霄殿中放了一把火,我、我突然就想起来了,”奚彦哭得浑身打颤:“我只想活命,你们放过我,我什么都不会说,求你们……” “上方是何地方?”乌见浒打断他。 奚彦抖了抖,咬住牙根:“我、我不知道。” “想活命,就说实话。”对除容兆以外的人,乌见浒从无耐性。 剑尖就在眼前,奚彦惊得尖叫出声,终于道:“我说、我说,那是穷云顶,是元巳仙宗的禁地!” 穷云顶上,云深雾重,一丝光也没有。 容兆攥着莫华真人按跪在崖边,压在他肩上的手用力捏碎了他肩骨。 已然昏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8 死过去的莫华真人在这样的剧痛中惊醒,痛苦大瞪着双眼,望向前方沉不见底的万丈深渊,眼里浮起极度惊恐。 “深渊炼狱。” 容兆一字一字念出这四个字,每念出一个音,莫华真人便在他手里抖动一次。 “奚莫华,这些年你将多少无辜之人扔去这下方,今日也终于轮到你了。” “穷云顶下方是深渊炼狱,”奚彦颤声哭道,“里头只有恶鬼和地晦离火,掉进里头的人,不被地晦离火吞噬,也一定会被恶鬼撕碎,魂飞魄散!” “你是不是在想,”容兆的声音有如鬼魅低喃,“为何当年我跟我父母一起掉下去了,如今还能站在这里?” 他笑起来,通红的眼里有泪:“当然是因为我运气好,命不该绝,你猜这个世上有几个人有我这样的运气? “我父母当年多信任你,我父亲毫无保留地教导你这个师弟,从不藏私,你这个畜生又是怎么回报他的?你嫉妒我父亲,你为了夺宗主位,你给他们下散灵丹,把我们一家三口推下这深渊炼狱,若不是我运气够好,你这样的人,是不是有朝一日还能如愿得道成仙? “叫了你师尊这么多年,每一日,我都是忍着恶心才能将这两个字喊出口,你配吗?” “那里是历代宗主用来处置门中穷凶极恶之徒的禁地,除了宗主,旁的人都不许上去,”奚彦声音渐低,像似心虚,“若是有谁做出危害宗门之事,又不好以宗门规矩处置时,便会被宗主带去穷云顶上,送入深渊炼狱,使之受离火焚烧万鬼啃噬之苦。” 乌见浒沉下眼,眼底晦色难辨:“是处置穷凶极恶之徒,还是肆意铲除异己动用私刑?元巳仙宗这样的仙盟第一宗门,原是这般行事风格,当真叫人大开眼界。” 他的声音一顿,又问:“当年你们前任宗主飞升前指定的继任人,景鸿公子和他妻儿,是如何陨落的?动手的是不是莫华真人?那三人,是不是……也被他推下了深渊炼狱?” 莫华真人厥过去,又被容兆弄醒。 容兆偏要他清醒着,看自己即将走上的穷途末路。 “我也不想你脏了我父母长眠之所,不过也只有这里,才是最合适你的归宿,下去吧。” 容兆话毕,手落下,一掌击出,自后碾碎了莫华真人的丹田、捏断了他灵根,再轻轻一推。 那些哭叫哀嚎声随之远去,耳边唯余山风呜咽。 他缓缓闭上眼,又想起那一日,被推下去的那一刻,他父母拼尽毕生修为,以肉身护住他,为他结出一方结界屏障,挣出了一线生机。 若非他体质特殊,若非他执念深重,他活不到最后,也爬不出这深渊炼狱。 更不会有今日。 山间,奚彦强撑挣扎道:“那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我也只是一次偶然听我爹与他亲信说起,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 乌见浒握紧剑柄,沉下声音:“你对深渊炼狱之事知晓得这般清楚,想来没少学你那个爹,用这样的手段排除异己,我看你也死了算了。” “不、不,我不是,我——” 乌见浒手中剑刺出,瞬间洞穿了奚彦心脏:“也免得,再脏一次他的手。” 容兆自穷云顶下来,乌见浒仍在那处山道上等他。 背后是依旧在焚烧的烈焰,金殿玉宇轰然塌下,火浪冲天。 火色融进夜潮,也融进了遥遥相望的双眼里。 一夕千念,终究相顾无言。 第49章 是个疯子 = 紫霄殿的火势蔓延,很快演变成山火,点燃了整座紫霄山。 慌乱之中众人哪还顾得上其它,迅速撤下山,之后才开始施法救火。 门中大乱,四处剑影灵光、杀声震天。 山火烧了一日一夜,山中打斗厮杀声也响彻了一日一夜。 至第二日傍晚,占据宗门的南方盟修士终于死的死、降的降。 尸山血海、火焰冲霄里,容兆持剑自天而降,剑啸长空,浩荡如渊的剑意横扫而出,震山捣海一般席卷蔓延,扫荡过整座宗门,所经之处,山摇地动、惊声赫赫,魑魅魍魉皆无处遁形。 无数人被眼前这一幕震动。 容兆白袍染血,如玉面庞上也沾了血,那一抹血色漫进沉不见底的黑瞳里,像他整个人都似自无边血海中走出,如鬼刹,又似神明。 乌见浒始终没有离开,停步山间,目光跟随他—— 昔年在仙盟大比上第一次见到容兆,那时他也是这样的一身白袍,自天而降,骄矜孤傲、拒人于千里之外。 原以为那便是最真实的他,其实不然。 今日这样的血与火中,他终于不再压抑自我,无论嗜血、恨怒、疯狂又或其他,都是他。 他是如何活着走出深渊炼狱的——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挥之不去。 那时还是稚童的容兆,在那炼狱中经历过什么,最终变成了如今模样? 乌见浒甚至不忍细想,唯觉心头蔓延开细细绵绵的痛意,不断牵扯着神识,是他从未尝过的滋味。 至暮沉,门中余孽料理殆尽,容兆终于收剑,召集众长老与一等弟子共同议事。 紫霄山的山火已灭,莫华真人与奚彦的两具尸身自废墟中抬出,皆已只剩焦黑骸骨,靠他们手边随身之物才能勉强辨出。 临时议事殿内气氛压抑凝重,无人不愤慨。 “宗门今日遭此横祸,无异奇耻大辱,此仇不报,我等枉为元巳仙宗人!”有弟子悲愤道。 附和者众多,唯容兆面色冷然,未吭声。 某位长老问他:“云泽少君,你当时入紫霄殿时,是何情形?为何会起火?” “不知,”容兆简单解释,“我才进去便被紫霄殿的侍卫首领百般阻拦,他与陈长老一样,中了噬魂蛊,我与他交手间,殿中忽然起了火。” “总归是南方盟那些人干的好事!”便有人道,“账算他们头上准没错!” 问话的长老皱着眉,不再多言。 容兆口中那侍卫首领也死在了火场里,本就是死无对证,便是有人怀疑,今日之后也再无人敢当面质疑容兆。 容兆料到如此,当年他父母身死,无人提出疑议,今日定也不会。 更何况,这一日一夜,已足够他趁机将所有门中不服他、有异心之人一并料理干净。 众人义愤填膺时,容兆的侍从来报,已将所有被种下噬魂蛊的门中弟子搜查出来,还活着的仍有近二十人。 四下哗然。 “这噬魂蛊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连陈长老这般修为之人也会中招?” “蛊术中最阴毒的一种,一旦中招,便会被人完全操纵神魂,即便吐出了蛊虫,期间记忆全无,之后也不过形同废人。” 容兆此言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79 出,四周一片倒吸气声,有问:“陈长老也是如此?” “自然,”他道,“但种噬魂蛊有个前提,被种蛊之人本身心志不坚定轻信对方,才会叫施蛊之人有机可乘,算起来陈长老他们也不算全然无辜。至于他修为如此高也会中招,我猜是施蛊之人得人配合,先用妖法迷惑了他。” 殿中一时间又议论纷纷,唾骂着南方盟,也不免唏嘘。 至于陈长老和其他中蛊之人如何处置,既已成废人,杀或不杀都无甚意义,这点事情已无多说必要。 “云泽少君,缘何你对噬魂蛊之事知晓得这般清楚?”先前那位对他有所怀疑的长老又问。 容兆看他一眼,从容道:“奚师弟受伤后,为寻解救他之法,我特地翻阅古籍,研读过这些。” 这番说辞全无漏洞,既是为救师弟钻研这些,旁人的质疑反而说不过去。 容兆便继续说道:“中这噬魂蛊的,想必不只我们元巳仙宗人,还得先知会其他宗门,再揪出下手之人,才能绝除后患。先前师尊召集的那批懂蛊的方士恰能派上用场,便将他们派出去,助各宗门查清内患为上。 “汴城中尚有萧氏率的羌邑人,我等既已夺回宗门,便不惧他们,让苍奇带巡卫所兵马离开去助其他宗门夺回失地吧。待汴城收复,我们元巳仙宗也要再派人去各地襄助众家,毕竟南方盟势力尚且猖獗,我们与东大陆其他宗门也算一损俱损,能帮的都得帮。” “说的是!”便有弟子道,“此事也是我们元巳仙宗的机遇,日后等清算了南方盟那帮子人,少不得其他宗门都得承今日之情,奉我们元巳仙宗为尊。” 容兆“嗯”了声:“不可大意轻敌逞一时之勇,也不可畏缩不前显得我们元巳仙宗怕了谁。” 众弟子纷纷附和。 他如此得人心,将一应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便再无不同声音。 且不说这些,他能一己之力,凭着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挑下修为远在他之上的陈启,只怕今日在这宗门内已再无对手,谁还敢不服。 有懂眼色之人趁势道:“如今宗主陨落,诸位长老或受伤,或受惊决意闭关,宗门正值多事之秋,必得有人坐镇,还是早日定下新任宗主人选,也好叫众弟子们安下心,重建宗门。云泽少君,你本就是宗主大弟子,又执九莲印,这宗主之位,合该由你来坐!” 附和者愈多,几位长老也接二连三出言。 “云泽少君,众弟子如此信任你,我等自然也无话说。” “宗主之位确实得尽快定下,还请云泽少君早做定夺。” “由你率领众弟子收复宗门,我等心服口服!” 容兆神色泰然,也未推辞:“多谢诸位信任,我便勉力一试,尽力而为。” 他回到出云阁,已是夜深。 乌见浒等在这里。 容兆停步山间,抬眼看到他,神色未动,径直走上去。 隔着几步距离,容兆将手中东西扔过去,是那枚日炎天晶铃。 昨夜自莫华真人手里取回,方才回来的路上他已净化了其上邪气,使之回归本貌。 “连这个也要物归原主?”乌见浒接住,问他。 “我说过会还你。” 容兆只说了这一句。 错身过时,乌见浒叫住他。 “容兆,说几句吧。” 静了一息,容兆回身,看向他的眼里不见半分波澜,昨日种种恍如乌见浒错觉。 “乌见浒,你还敢大摇大摆出现在这里?”他没有起伏的语调道,“我只要喊一声,便是你再有本事,今日也插翅难飞。” “容兆,那夜你与我说的那句,是不是问我为何没来元巳仙宗?”乌见浒盯着他的眼睛,试图看出些许端倪。 容兆蹙着眉,还似想了想,才想起他说的是什么。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 “你觉得有便有。” “你请回吧。”容兆却道。 乌见浒的视线下移,落至他颈侧:“你受伤了。” 大抵是昨夜与陈启打斗时弄出来的,容兆本不放在心上,也无意多言。 转身时却被乌见浒伸过来的手拽住手腕:“你——” 乌见浒话出口,又停住,忆起昨夜那一幕——容兆自穷云顶下来,万事皆休,如愿随风逝去,世上之事、千千万人,再无什么能叫他看入眼。 他心头一阵空落,想问的话忽然便问不出口了。 “你回去吧,”容兆平静道,“乌见浒,我之前说过了,你有你要做的事,我有我要做的事,只是到如今这样,你我之间已无可能,你向来潇洒,何必再多纠缠叫我看不起?” “只是这样?” 容兆看着他,嘴角扯起一抹没有意义的笑:“是我烦了,不想再与你纠缠,乌见浒,做人不能太贪婪,既要又要,小心最后一场空,什么也得不到。” 容兆的眼神并不冷漠,甚至是带了几分调笑的语气,只是眼底透出的疏离他也不愿掩饰。 乌见浒慢慢松开了手,问:“你是不是如愿拿到了宗主位?” 容兆眉梢动了动,没否认。 “若是能助其他宗门平乱,夺回失地,元巳仙宗是不是将真正成为东大陆宗门之首,叫所有人唯你马首是瞻?” 容兆不答,乌见浒接着道:“你本也是打的这个主意,之前才会放任我行事,容兆,若论胃口,你的也不小。” “顺势而为罢了。”他本不强求这些,但若有机会,也不想放过。 乌见浒笑起来:“我说我帮你,你不信,你看着便是。” 容兆听懂了,这人根本不在意谁赢谁输,别说南方盟,他连灏澜剑宗都随时可以割弃:“乌见浒,你就是个疯子。” “彼此彼此。” “不需要。”容兆直言拒绝他。 “我乐意做,”乌见浒坚持道,“我知道你不需要,你总有本事做得到,不过不觉烦吗?何必把过多精力消磨在这上头,速战速决有何不好?” 容兆转身便走。 那只灵猫却蹿出来,贴到了乌见浒身侧,容兆一眼未看,留下句“你把它也带走”,步入阁内。 灵猫围着乌见浒打转,他没有管,也没走,抬眼朝上望去。 层层叠叠的殿阁楼宇半隐于山间,山岫出云,倦鸟归处。 曾经说会给他留的门,在他眼前阖上。 夜半下了雪,这里不是北地,春日有雪,也是难得。 乌见浒随意坐下了,还是不想走,也无处可去。 想起幻境里的最后一夜,雪夜围炉时,容兆问的那个问题,或许那时容兆想听的,本就只是一句违心的动听话。 虚情假意演得久了,先上当的不是容兆,是他自己。容兆从来都清醒,但是那夜,对上容兆那一刻近似澄澈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0 目光,是他自己先心虚,露了怯。 雪落在身侧,逐渐堆积。 乌见浒随手团起一团,在手中捏出形状,一个个巴掌大的雪人排开在身前,是小时候他与容兆一起玩过的游戏。 那是容兆与他父母离开前夜,他俩堆了一整夜的这种小雪人,排满了整间院子,却始终默不作声,没肯与对方多说一句话。 从来互相揣摩彼此心思,不肯多表露分毫。 雪势愈大时,连那灵猫也受不住,在他身旁呜咽几句,回去了。 乌见浒看着它背影远去,没有留它。 怔神间,传音玉简随风送来,拉回他神思。 他释出玉简漫不经心地听了听,是侍从提醒他,萧檀已经通知了在这边的其他几位南地宗主,告知他们他到了这里,那些人希望他能守住汴城,寻机再夺元巳仙宗。 听罢乌见浒随意一握掌,传音玉简在他掌心碎成齑粉。 他嗤笑出声,想起那日容兆说的那句“痴人说梦”,这些人才真正在痴人说梦。 但所谓利益熏心,总有人贪心不足,要不他也不能这样轻易挑起两地纷争。 懒得想这些,他摸出随身带的那枚竹埙,靠向身后树干,阖目安静吹起埙。 容兆伫立窗边,稍一偏头,便看到下方山道上那道隐约的身影,埙声在雪夜寒风里,模糊一片。 他的思绪也飘渺不定。 事情还有很多,明日、后日,不会有清净时,但这一刻万籁俱寂中听到埙声,他却逐渐心静下来。 昨夜种种,穷云顶上的憎怨,曾经的噩梦,渐皆远去,恍若前生。 天亮时分,乌见浒终于起身。 元巳仙宗的护山法阵已重新建起,结界即将关闭,再不走便走不了了。他最后抬眼看向前方的山间楼阁,忽而身形顿住。 释出侍从交还的那件探识灵器,其间叶状凹纹上正隐约闪现白色灵光,十分微弱甚至不起眼,他之前一直未察觉。 灵器有反应,说明那最后一枚白玉就在这附近,在这出云阁内。 但如此微弱的反应,代表他要寻的东西被人下禁制封印住了。 心念几转,他收起灵器,留恋再看那方一眼,飞身而去。 第50章 他不值得 = 乌见浒才回到汴城,便有下属来报,说起这几日这边各地的情形。 各宗精英弟子陆续自北域回来,四处又都乱了起来,打得不可开交。但如元巳仙宗这样,两日之内迅速夺回宗门的,也是特例。 “看这个势态,只怕还有得打,元巳仙宗下一个目标,应该会先收复汴城这里,之后或许会再派人去支援其他宗门。不过我们南盟此次占据了先机,也不会那么轻易让他们反扑。” 乌见浒听罢却吩咐:“去问清楚,南方盟现下占据了哪些宗门城镇,各方领队是谁、手下一共多少人,如何排兵布阵的,所占宗门内部眼下又是何情形,越详尽越好,十日之内,全部收集报过来。” 下属只以为他是操心战事,这便应下了。 将人打发,他又叫来自己的亲信侍从,问道:“你们先前搜找那白玉时,有无在元巳仙宗内部找过?” “元巳仙宗内没有,”侍从说得肯定,“我们进入元巳仙宗内,探识灵器上从未有过反应,离元巳仙宗最近的一枚,也是埋在几百里外的汴湖湖底下方。” 乌见浒暗自思量,先前在出云阁外,灵器上白光闪现,却不是他看花了眼。 那便是说,白玉在这两日才进入元巳仙宗、进入出云阁的人身上,而那个人,最有可能的,便是容兆。 侍从犹豫又道:“我想着,是不是该去一趟羌邑?” “去羌邑?” “是,”侍从解释,“先前找到的那些白玉,有埋得浅的,周围山川河海皆灵气充裕。探识灵器虽面对西侧时不见反应,但羌邑的白鹭圣山便是以灵气充盈出名,最后一枚白玉的位置既无头绪,不若去那里看看。” “白鹭山”三个字一出,乌见浒忆里那夜在那山中的剑阵里,容兆抬起的那双凛寒锋利的眼,明白过来。 他将灵器扔过去:“去吧,顺便探一探羌邑现在是何情形。” 至于他想要的东西,怕是不会有收获,总要验证一下。 下午时,萧檀亲自过来,开口便问:“乌宗主这两日去了哪里?” “无可奉告。”乌见浒毫无客气,并不想应付他。 萧檀心生不快,忍耐住:“元巳仙宗今已失守,他们比我想象中动作更快,那个陈启也是个不中用的,或者说那位云泽少君太过厉害。乌宗主,如今只有你对上他,我们才有机会再扳回一城。” 昨夜容兆最后释出的那一剑,无论是对门内弟子,还是对南方盟众,都有十足震慑之效。 有侥幸自元巳仙宗逃出者,回来汴城一宣扬,今早云泽少君练成仙剑之法的消息便已传开,叫人望而生畏。 乌见浒却不为所动:“你也说了,云泽少君太过厉害,外头都在传他的剑法已出神入化,一剑就能撼动整座元巳仙宗,连比他修为高几个境界的门中长老也斩在他剑下,我现在哪里还是他的对手。” “所以乌宗主的意思是,打算就此放弃?”萧檀皱眉道。 “你若是不愿意,想要据守在此,或者再寻机挑衅元巳仙宗,也可以试试。”乌见浒全不在意。 萧檀沉下眼:“乌宗主别忘了当日承诺过的,事成之后改天换日、破除陈规,让妖也能与人修有同等地位。我为你做这么多事,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这一步,现下稍微遇到点不顺,你就打算撒手不管了吗?” 乌见浒偏了偏头,漠然道:“我倒是想,可惜你没有这个本事做到,我也没有。” “你——” 萧檀恼恨不已,他们的的确确都被这个人骗了,他自己的目的或已达成,便打算就此抽身,世上焉有这般道理! 乌见浒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之态。 僵持片刻,萧檀咬咬牙,拂袖而去。 十日后。 乌见浒走入街边茶肆,步上二楼,拣了间雅间进去。 自从南方盟占据汴城后,昔日繁华城池很是萧条了一段时日,最近才陆续又有酒肆茶楼重新开业,望川阁便是其中之一。 他临窗坐下,捏着茶杯望向窗外,前方远岫浮云处,便是元巳仙宗。 可惜护宗法阵已重建,他是再没机会进入了。 片刻,侍从送进消息,他们的人已经到了羌邑,在白鹭山中确实一无所获,非但如此,自当日萧如奉寿辰后,那座山上原本充盈的灵气便一日日消散了。 完全不出乌见浒意料。 “还有便是,元巳仙宗也派人去了羌邑,设法救出了被软禁宫中的萧如奉,如今已经在把人带来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1 这边的路上。”侍从道。 乌见浒眯起眼想了想,吩咐:“截住消息,别让萧檀那里知道。” 之后他又喝了半壶茶,消磨半个下午,才起身。 下楼时他走向柜台,两指并起,轻敲了敲柜面,正在打算盘的掌柜抬头,不明所以看向他。 乌见浒扔了一本册子过去:“交给你们公子。” 掌柜面露惊讶。 乌见浒已转身离去。 元巳仙宗。 容兆出现在宗门水牢,等了片刻,狱卒将人带来。 是池睢,手脚都上了镣铐,容色灰败,不见半分昔日大比上天才剑修意气风发的影子。 南方盟被俘余孽皆押在这水牢内,容兆亲自前来,却是出人意料。 “云泽少君……”池睢开口,终究羞愧难当。 容兆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我给你机会弃暗投明,你肯不肯?” 池睢犹豫问:“云泽少君要我做什么?” “我放你出去,你回去灏澜剑宗,帮我做些事情,放心,不是千难万难之事,不会叫你平白送了性命。”容兆道。 池睢愈觉难堪,虽是听宗主号令,但趁人不备进犯侵吞他人宗门,实无道义,他却做了,如今若又背叛宗门,他才更如卑劣小人。 容兆全不在意他这些纠葛心思,耐着性子等他做决定。 片刻,池睢垂头,挣扎过后低声道:“我听云泽少君的。” “想好了?” “……想好了,”池睢下定决心,抱拳,“愿听云泽少君吩咐。” 容兆抬手在他面前一拂,一簇邪气入了他眉心。池睢一愣,虽觉怪异,却并未察觉出那是什么。 容兆也没解释,只要他日后不再起异心,这一簇邪气于他无丝毫影响。 听罢容兆交代的事情,池睢咬咬牙,索性道:“有一事,宗主的目的,像不只是东大陆这些宗门。之前刚到汴城时,我曾见他的几个亲信匆匆出门,因我天生识听强于常人,隐约听见一句他们说‘有白玉叶片的消息’,却不知是何意。这一路过来,他们这样四处找寻东西似乎也不是第一回。” 容兆眸色微变:“白玉叶片?” “是这么说的,我也不知这白玉叶片是什么。”池睢道。 容兆却瞬间想到,当日他自白鹭山中拾来,一直被他封印带在身上的那枚叶状白玉——他知那东西定然来历不凡,却始终不明那究竟是何物。 不想在池睢面前过多表露,他不再问。 “你只需做好我交代的事情,旁的这些,以后也不要再与人提了。” 池睢点头,更后悔当初一念之差,去了灏澜剑宗:“多谢云泽少君愿意给我机会。” 离开之前,容兆忽又道:“其实你当日选择去灏澜剑宗也没错。” “我……” “人往高处走,本就是人之常情,”容兆道,视线看向的方向却是虚空,“换做是我,也会与你做一样的选择,只不过乌宗主那个人——” “他如何?”池睢下意识问。 容兆的神色微顿,在昏暗光线里辨不分明,那句“他不值得”最终没有说出口。 之后他回去议事殿,几位长老正在此等他。 他如今名义上还是代宗主,因那夜的大火将紫霄山烧成了荒山,尚需等待紫霄殿重建,才能举办正式的宗主继任大典。 尽管如此,外敌内患,诸多事情,都等着他做出决策。今日他们将要商议的,便是对一众降俘的处置。 “这么多人,总不能都杀了,”听罢报上来的降俘具体情况,容兆道,“暂且留着吧,日后还能拿这些人跟南方盟谈判。” “还要跟他们和谈吗?”有长老气不顺,“我看不给他们一个教训,不狠狠杀一杀他们的锐气,谈也是白谈。” “自然,”容兆点头,“他们做下的这些事情,总得付出代价,不过眼下还是要先救急,助其他宗门夺回失地,日后才能慢慢跟南方盟算这笔账。” “依我看,南方盟不过乌合之众,既是灏澜剑宗一力搞起来的,最大的祸害便是灏澜剑宗,只要除了灏澜剑宗那位,剩下那些人群龙无首,谁也不服谁,自己便要先乱起来。”某位长老道。 其他人附和:“言之有理,听闻那位现下就在汴城里,我们不若派人混进汴城,伺机将他暗杀,之后再要夺回汴城,便也不费吹灰之力。” “如何暗杀?”容兆落过去的目光里看不出真意,“派一般弟子去,必不能成,还是诸位长老愿意亲自动手?便是你们去,又有谁有把握自己一定能得手?”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没人出这个头。 他们修为确实都在乌见浒之上,但那位与容兆一样在剑道上深不可测,容兆能制服陈启,能一剑震慑宗门上下,那位保不齐也有这个能耐,谁都不愿贸然尝试。 “我也没把握,”容兆说得直接,“所以我不会去。” “但——” “不必想暗杀之事,”他打断,“想要分化南方盟,没有那么难,我自有主意。至于汴城,我已派人将萧如奉带回,待他人一到,揭穿那萧檀是狐假虎威虚张声势,萧氏那些人还有几个肯乖乖听他的,他们守不住汴城的。” 回到出云阁,已是日暮时分,尚有诸多琐事待他处理。 少顷,望川阁派人送来的册子呈到了面前。 听罢来人禀报,容兆垂眸静默片刻,接过那本册子,挥手让人退下了。 以灵力解开其上禁制展开,一页一页翻过去,俱是南方盟内部情报,细致详备,还包括那些南地宗门本身的情况,连那份全界舆图也拓印在后。 有这了这样东西,别说收复失地,他们想要反过来占据南地也未尝不可。 容兆心头却无波涌。 翻至最后时,他的目光却又停住。 纸页间夹了一枝花枝,娇艳盛开的桃花,被那个人以不知什么妖术定住,永久留存了花苞怒绽的这一刻。 旁边附上一行小字—— “晨起见窗外桃枝开了,赠卿卿,念好。” 容兆盯着这行字片刻,将花枝捏进手中,娇色花苞转瞬在他掌心间碾碎。 乌见浒的传音进来时,容兆已翻开那份拓印的全界舆图细看。 “东西收到了?” 半晌,容兆才不轻不重地“嗯”了声,也是漫不经心的。 那头的声音一顿:“难得,你还愿意听我说话。” 而不是像之前那样,直接屏蔽传音。 “你还想说什么?” 乌见浒被问住了,他本也没想到容兆会理自己,一时竟无言。 “乌见浒,我之前说过了,我不需要这些。”容兆提醒他。 乌见浒无奈道:“我也说过,我乐意做。” “你这次的目的又是什么?”容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2 直言,“借我的手把这把火烧得更旺?好给你更多的乐子看?” “我说了,我帮你。” “没有必要,”容兆将册子阖上,扔到一旁,“乌见浒,我做事有我自己的盘算,不会每一次都选择顺水推舟,你说的速战速决,这却不是速战速决的方式,只会让这场纷争更扩大化,永无宁日。” 那头沉默一阵,终于道:“我现在做什么,你都不会满意了。” “我满不满意,有什么分别?本也不是重要的事,算了吧。” 容兆的话到此为止,断开了传音。 他继续处理手头堆积的宗门文书,须臾,却又停笔,失神片刻,起身走去窗边。 窗外早春的花枝开到眼前,不比方才夹在册间送来的那一枝开得潋滟。 暮色已晚,又想起那夜他站在这里,听那人于山道间吹了一整夜的埙——怅然萦绕心头,却难化进春风里。 第51章 会杀了你 = 天音阁。 容兆步入其中,抬手一拂,殿中照明灵器亮起,九层宝阁灯火通明。 所幸他提前将这里的护殿法阵加固,先前才未遭南方盟洗劫祸害。 容兆抬眼望去,这里是只有本宗宗主长老能踏入的禁地,上一回他拿到日炎天晶铃,莫华真人也只破例让他进来了三日。 如今他却已是元巳仙宗宗主,虽还未办继任大典,宗门上下都已改口,这天音阁,也能光明正大进入。 他的眼中却无兴奋,晃眼扫过四周,依旧对那些典藏功法不感兴趣,沿着阁中木质的旋转楼梯一步步走上去,至最顶层,搜寻那些少有人问津的上古博物志。 他在那几万册书里细致搜找,一本一本翻阅,找寻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天光经窗棱雕琢,落进楼阁中笼住他身影,慢慢淌过他手背和手中书页,再一点一点收缩,直至收于窗边一角,斜阳已偏西。 他迈步转过另一侧书架,停住,向上方瞟去,自角落里抽出书,目光微微一滞。 书封上是古体的《通天神树》四个字,再无别的。 书在这里或许几百、几千年无人翻看过,上方尽是尘埃,被他以灵力抹去,翻开—— 【天极峰顶,神树接宇、连通九霄,登此通天路者,立地成神……】 这书分在古志一类,其上内容更如怪谈。 上古时,因天外之石降落,此方世界结界出现异动,濒临全界崩塌。有上神为救世降临此界,为能在之后顺利返回,于天极峰顶留下了一条通天路。 岂知世事无常,上神陨落人间,世上却从此留下了通天成神路的传说,若能得机缘由此路登天,便可得上神身份,立地成神。 书中言所谓通天路,其实是一株长在天极峰上的通天神树,枝叶层叠,一路延展至九霄。 但事实上,那天极峰顶,不过方圆半丈,唯见一片荒芜。 书往后翻,又有—— 【神玉百枚,其形如叶,点亮通天神树,登天路现世。】 容兆目光蓦地停住。 他凝视着那一行字,久久不动。 自白鹭山中得来的那枚叶状白玉释出乾坤袋,浮于他身前,其上封印解除,丝丝缕缕的仙气溢出。 原来如此—— 乌见浒挑起这场两地纷争,是为趁乱入各大宗门搜找收集这样的神玉,他要点亮通天神树,他想走那登天路。 当初在天恩祭的祭台上,他们关于通天成神路的对话仍在耳畔,离开九霄天山那日的山道上,那人望向前方天极峰顶的那个眼神也犹在眼前,在此时此刻,终于都有了答案。 难怪他始终抱着看戏看热闹的心态对待所有,丝毫不在意世间纷乱、谁死谁活,从一开始他就打算撇下一切,独自走上那条成神路。 传闻之事,那人却当了真,并且付诸了行动。 乌见浒当然不是第一人,“战神弃通天成神路,将希望之种撒向人间”,三千年前,早已有人做到过。 或许那位战神集齐了一百枚神玉,又最终放弃,将神玉散落四方大陆。若非白麓山之前的一场地动,他手中这枚也不会至地底深处翻出,被他拾得。 漂浮眼前之物若真正现世,世间风雨,才终将永无宁息之日。 容兆忽然想笑,又觉悲哀,想起当日自己问出的那句“成神了,然后呢”,和那时乌见浒一瞬间的沉默。 乌见浒答不出来,也许等他能答出时,也再无可能告诉自己。 暮色已沉,天边余晖只剩最后一抹,霞光依旧耀目。 走出天音阁,容兆在殿前空旷无人的广场上盘腿坐下,望向远近绵延起伏的群山万壑——烟岚浩渺笼于其上,被晚霞点缀,恍如虚境。 万水千山皆在他眼中,却不进眼底。 所谓良辰美景,怎敌仙宫岱舆、神霄绛阙,令人神往。 从一开始,便注定了最后的结局。 稍晚些时,有侍从上来,低声禀报。 “宗主,羌邑带回的人,到了。” 容兆耷下的眼微抬,眼中只余一片冷沉,吩咐:“传令下去,今夜便动手。” 他亦起身,将所有翻涌的神思尽皆压下,再不去想。 更深夜阑,嘹亮哨鸣划破黑夜阒寂,响彻汴城上方。 凌乱足音伴随哗声四起,城楼上一处接一处燃起火把,映亮半边夜空,也叫他们看清了前方异动。 元巳仙宗大批修士毫无预兆地压境,趁夜攻城。 萧檀闻讯赶到城楼时,两方已交上手—— 城门上下各样的灵光大作,火焰冲霄、雷霆惊天,无数修士于其中翻飞、斗法。 更有滔天剑意直冲护城法阵,交织、碰撞,不断吞噬消融,那剑意似能引星动月、颠山倒海,裹着杀意滚滚、四散弥漫,生生将笼罩整座汴城的护城法阵威势压得抬不起头。 萧檀心中大骇,定睛看去,果不其然是那位云泽少君领阵、亲自出手,长剑在他手中,如气吞山河、叱咤风云。 这般气势,便只是看着,已足够叫人心惊。 萧檀心头惴惴,却不知这护城法阵还能撑住几时,当下叫人:“快!去请乌宗主来!” 乌见浒此刻人却在城中至高处的瞭望台上,他从先前起就已出现在此,独自一人,拎着个酒葫芦,迎风而坐,不时抿上一口酒,视线唯一锁定城楼下方那人——看他所向披靡,看他撼天震地。 冰凉酒水入腹,乌见浒忽然觉得,比起所谓乐子,他更喜欢看眼前这样的容兆。 侍从传音来告知萧檀正四处派人寻他,乌见浒没理,在这良夜清风间缓缓阖目,或许还希望这一刻更长久一些。 城楼之上,守城兵卒疲于应对,已有人心生惧意退意。 萧檀见状大声呵斥:“谁敢退!我定让他身首异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3 处!” 他过于激动,玄真在他身后,一只手搭上他肩膀:“殿下,冷静。” 萧檀用力一握拳,听人禀报仍未找到乌见浒,又不由气怒交加。 前方忽然起了骚乱,有萧氏兵惊呼,萧檀拨开人大步上前,至城墙边朝前望去,双瞳骤缩。 前方元巳仙宗阵前,走出车中出现在众目睽睽下的人,竟是萧如奉。 “孽子!还不快停手!你欺上瞒下,与南方盟勾结做下这等滔天祸事,陷我羌邑万民于不义,你合该千刀万剐!”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 萧檀这个代国君得位不正,对外号称萧如奉伤重闭关,实则是他将萧如奉软禁了。他又不如乌见浒那般胆大,不敢做到弑父那一步,留了后患,如今猝不及防被萧如奉当众揭穿,全无了退路。 只见他面色铁青,周围羌邑将兵无不惊讶,连与城下元巳仙宗众对峙也忘了,纷纷停下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他在胡言,”萧檀咬牙切齿,“父皇正在闭关养伤,元巳仙宗从哪里找来这么个狂妄之徒冒充父皇,你们不要上了他的当!” 萧如奉却继续一句一句高声怒斥着他,骂他包藏祸心,骂他狼心狗肺,骂他畜生不如。 众人有信、有不信的,大多生了动摇,萧檀怒不可遏,不断喝着人:“给我回击不许停手!拦下他们!你们没听到是不是?!” 一片混乱中,玄真上前来,压低声音将刚打听来的事告知他:“人是数日前被元巳仙宗人配合细作救出去的,消息送来被截下了,那位乌宗主的人不知为何先前去了一趟羌邑,国君被救出的消息他应该早就知道了。” 萧檀彻底阴下脸,乌见浒知道了却不告诉他们,更甚至,不定就是他的人截下了消息,他分明就是有意戏耍他们! 城下,萧如奉犹在叫嚣唾骂,元巳仙宗人不断涌上,四面进攻,萧氏军心溃散,虽被萧檀逼着回击,却已力有不逮。 另边,护城法阵被容兆持续的剑势冲击,也早已摇摇欲坠。 却在这时,乌见浒终于现身,飞身而下,悬停于城楼前方。 四下无不惊动。 目光交汇的一刻,容兆一语未发,手中云泽剑于虚空笔走龙蛇,符箓成于剑尖,灵光乍现,一息间随杀气凛冽的剑意碾出。 乌见浒同时出剑,同样磅礴如山的两股剑意轰然对撞、推拉,霎时剑光迸射,将黑夜映如白昼,剑意冲霄,此消彼长,如纠缠共舞。而那道剑符覆上去,顷刻将两股剑意一同吸入,其上灵光暴涨,几近刺目。 集聚了如同合剑威力的两股上炁剑意,容兆长剑往上一挑,剑符向着上方护城法阵结界猛烈撞去。 一切快得只发生在几息之间,众人尚陷在那两股绝强剑意对撞的震动中未回过神,便听一声惊响,汴城上方结界凝出实质,在剑符闪耀的灵光下无处遁形,剧烈震了三震,随之龟裂、破碎,轰然坍下。 护城法阵已破。 城楼之上,萧檀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惊愕,乌见浒却侧过头,平静看着眼前这一幕发生。 那不断扩大的赤色灵光映在汴城上方,也映进他眼底。 方才那一刻他现身,无非是醉意使然,想要靠近看清容兆脸上神情。 容兆却在转念间想出这样的方式破阵,逼着他出手。 一阵风自身侧掠过,乌见浒回头,容兆已持剑与他错身过,飞身往城楼之上去。 一眼未看他。 汴城上方的乱斗声响了整夜,天明时分,终见分晓。 萧檀趁乱带着依旧追随他的部下弃城而逃,有长老带队去追,追出汴湖到底没追上。 至于乌见浒,消失于夜色下,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是也逃了,还是依旧藏身在这汴城里。 容兆听人禀报着各处情形,有几分心不在焉,一旁长老问他:“宗主,先前一直没问,你这剑法,似乎格外不同,且昨夜与灏澜剑宗那位对剑时,似乎他与你所用的,像同一剑法?” 面前这位戚长老也是剑修,自然看出他与乌见浒那一招剑意同出一脉,瞒也瞒不住。容兆镇定道:“是先前出外历练那三年得到的一些特殊机缘,至于灏澜剑宗那位,我亦不知他因何学得这剑法。” 但那道剑符,总不能是未卜先知。 先前因莫华真人身死,这位戚长老已对他生出了怀疑,容兆只做不知,也不多解释。 对方便只能作罢。 之后几日,他们一直留在汴城这里。 城中每日都能抓获大批依旧藏身在此的南盟余孽,一时间风声鹤唳。唯独不见乌见浒的踪影,他大抵已不在城中。 几位长老颇觉遗憾,若能擒住乌见浒这位灏澜剑宗宗主,局势或能瞬间扭转。 夜半。 容兆正于屋中打坐,院中忽而传来一丝细微风动,他慢慢运转着内息,没有立刻动。 几息之后,才悠悠睁眼,又等了片刻,门外蓦地灵光大作,剑势似水浪剧烈搅动翻涌,剑鸣声急响不止。 他推门出现在廊下,沉目望去—— 乌见浒于剑阵中翻飞,看到他出来,一剑急扫出,借势向后翻去,足踏剑罡,得以片刻喘息,抬起的眼紧盯住他:“你特地留在这汴城里,提前在自己院中设下剑阵,便是知道我会来,故意如此?” “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了。”容兆不含情绪的嗓音道。 确实给过,在出云阁的那夜,只要容兆一声令下,他怕是走不出元巳仙宗。 乌见浒看着眼前人,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些许波动,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你又怎知,我一定会来?”他问。 容兆淡道:“总要一试。” 对视的眼眸间皆只有冷意,剑阵再起势,瞬间绞散了乌见浒脚下剑罡。他却不当回事,身形幻化,遽然向前,强行破阵,转瞬人已落至容兆身前。 “你说得对,总要一试,我是特地来自投罗网的。” 明知道这里有天罗地网等着他,他还是来了。 容兆未动,也未出声。 乌见浒一步步走近,抬手想要触碰容兆面颊。 却在即将贴上时停住,垂眼看去,容兆手中长剑贯穿了他肩膀。 鲜血沁出,容兆没有温度的眼睛看着他,嗓音里同样凝结冰霜:“乌见浒,我真的会杀了你。” 第52章 心灰意冷 = 鲜血滴落,乌见浒抬起的手按上剑刃,往下一压,轻声道:“想杀了我,为何不直接往更下方的位置捅?” 容兆用力抽出剑,带出鲜血喷溅,他面无表情地后退两步,大批他的侍从持剑出现在乌见浒身后,严阵以待。 “拿下。” 乌见浒没有抵抗,束手就擒。 他直视眼前人,云泽剑在容兆手中,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4 剑尖染血,也染红了他始终冷沉的双目。 “这样能让你满意吗?”乌见浒问。 容兆不答,盯着手中不断滴血的剑,不言不语。 对峙间,来人禀报苍奇回了汴城,刚到驿馆这里,想求见他。 容兆分了个眼神出去:“让他在前院稍待,我一会儿过去。” 交代完,他没再看已被扣住的那个人,回屋去换下沾了血的外袍——血溅在袖口,在他指尖抹开,灵力覆上,转瞬无痕。 他垂下的眼睫轻颤,缓缓敛目。 苍奇此刻正在前院里等。 这段时日巡卫所一直在外支援其他宗门,加上元巳仙宗派出的一支精英队伍协助,这两日又助另一大宗夺回了失地,现下正要转道再去别地。他听闻容兆还在汴城,离得不远便特地绕道过来。 容兆过来时,苍奇见他毫发无伤,暗自松了口气:“大师兄。” 容兆点点头,淡声开口:“你怎来了这里?” 苍奇低声解释:“前日七曜宗已重夺宗门,重新建立起护山法阵,他们宗主对大师兄你十分感激,说汴城这边尚且局势不稳,你却肯派精英弟子去相助他们,叫他们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夺回失地,待之后他将门中安顿下来,便会来仙宗当面与你致谢。” 容兆随意“嗯”了声:“巡卫所也出力不少。” “巡卫所职责所在,应该的。” 苍奇没话找话地说着,这些事情并不需要他特地来汴城当面与容兆说,他却来了。若是容兆追问,他也找不出个合适的借口,容兆却似心神不属,并未用心听他说了什么。 “大师兄,我——” 容兆的目光移过来:“还有事吗?” 对上他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沉静双眼,苍奇哑然。 后院中,乌见浒被十数把剑同时架住,在容兆离去后才慢慢偏了偏头。 他敛下眼底神色,闭目须臾,倏然睁眼,旋身而起,周身卷起飓风。 剑也出鞘,陡然分出无数把,剑光迸射,顷刻间将四周之人撞开,硬生生自包围圈中闯出。 “若无事,你先退下吧。”容兆隐约觉住面前这位师弟的欲言又止,但不想应付。 苍奇不甘心如此,还欲说什么,被进来传话的妖仆打断:“公子,长老们那边派人来问,我们几时回去宗门?” “让他们做准备,明日便回去。”容兆交代妖仆,只字未提先前之事。 他侧过头与妖仆说话时,苍奇注意到他肩头飘落的一瓣飞花,鬼使神差地抬手,想要帮他拂去。 却在即将触碰上去时,手掌被突如其来的一簇剑气擦过,痛意袭来,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望向剑气来的方向——唯见风摇树影动。 容兆听到动静回头,看到苍奇血肉模糊的手,微拧起眉。苍奇已抽了剑,将他挡在身后,警惕着前方。 身后容兆却道:“你回去吧,这里无事。” 苍奇不放心:“可……” “无事。” 容兆这么说,苍奇只能收剑。见容兆冷眼盯着那方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垂首,说了句“大师兄,那我先回去,你多保重”,退了下去。 踏出院门,苍奇看向自己满是血的掌心,方才那一瞬,那簇剑气中带出的强势杀意,绝非他的错觉——如此盛气凌人的一剑,又是在容兆眼皮子下,能做到的人可能是谁,不言而喻。 他缓缓握紧手掌,任鲜血滴落。 乌见浒自后现身,容兆的一众侍从狼狈追过来,先与容兆赔罪。 乌见浒开口:“没用的,除非你亲自动手,他们拿不住我。” 僵持过后,容兆抬手,院中人俱都退下,只剩他们。 “我之前就说过了,”容兆沉声道,“不会再与你打。” 他不愿再浪费心神,连与乌见浒打斗也再无半分意义。 乌见浒看着他的眼,忽然意识到,今夜的容兆,眼里流露出的东西,才真正是心灰意冷。 他试图想说点什么:“容兆……” “乌见浒,”容兆截住他的话,“你一直在找的东西,是那一百枚神玉吧。” 乌见浒的目光凝住:“你知道了。” “你瞒得挺好,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容兆道。 “你早知我另有目的。” “是啊,”容兆有如絮语,“你这样的人,又怎会耗费这么大心思,做对自己半点好处没有的事情。” 乌见浒似乎沉默了一瞬,容兆便兀自说着:“将仙盟搅得天翻地覆,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看着两地宗门相斗、你死我活,想看他们同归于尽,我理解你,换了我是你,我或许做得比你更出格。可你真正想要的,其实是走通天成神路,你趁乱在各地搜寻神玉,是为了点亮通天神树,连通九霄,立地成神。” 他笑起来,笑容在夜风里模糊一片:“登天成神谁不向往,也不怪你会这么选。” “世人修行百年千年,经历天劫,才有机会得飞升,”乌见浒哑声道,“便是成功得道入了仙界,也不过是最低等的小仙,还不知要再经多少年才能更进一步,通天神树指引的却是成神路。” 人言贪嗔痴,生而为人,无欲无求才是悖论,乌见浒从不掩饰他的野心。容兆扪心自问,若通天大道在自己眼前,他会不会去走?——当然会,他虽不向往,若有机会,又何妨一试。 他也确实有机会,一百枚神玉,即便乌见浒拿到了那九十九枚,仍有一枚在他手中。 可惜当初陨落人间的上神只有一位,那条路便注定只能独走。 “乌见浒,你要走便走得潇洒点,何必一而再地对我表现出不舍?”容兆说着,漆黑眼眸中寒色皎皎,“你今夜来此,为的究竟是什么?我手里的神玉吗?” 他就这样承认了,出乎乌见浒意料的。 乌见浒道:“当日在白鹭山中,确实是你拿走了那枚神玉?” 容兆讽笑:“你早知道了。” “我若说我今夜来此,没有别的目的,只想来看看你,你信吗?”乌见浒的目光逡巡在他脸上,试图将他这一刻的神情看清。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容兆笑着,那样的笑意蔓延至眼中,几要化作实质淌出来,“你以为到了今日,我还会在意你的这点虚情假意? “是,白鹭山中的那枚神玉在我这里,你有本事便来抢,只要你抢得到。” 乌见浒哑口无言,终于意识到,容兆今夜设下剑阵等他来,并非要拿下他,只为了听到他亲口说出答案。 那一剑是容兆有意送给他的,真正的恩断义绝。 肩上的伤口依旧在渗血,他尝到麻木的痛意,却不知来自何处。 “我的人的确拿不住你,你走吧,我没兴趣动手,以后也别再来了,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5 容兆后退一步,不再给任何眼神,转身。 乌见浒看着他的背影离去,那种近似荒谬的错觉又生出,如同他将在自己眼前消失—— “容兆,当年你是怎么从深渊炼狱中出来的?” 一直想问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容兆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轻飘飘的声音散在风里。 “你没有资格问。” “……我今夜便离开汴城,以后不会再来烦你。”身后人涩声道。 容兆一句话未再说,迈步远去。 回屋他重新入定,片刻又被打断,那几位长老来了,要见他。 容兆皱眉:“我方才已然说了,明日回宗,他们又特地过来做什么?” 妖仆垂着头:“长老们说有话要问您。” “让他们等着。” 他没有立刻起身,继续运转着内息,将人晾在外边。 元巳仙宗惯例如此,一宗主、七长老掌控宗门,宗主与一众长老之间关系从来微妙,暗中角力互相牵制互相拿捏,先前他是那些人用来制衡莫华真人的棋子,故而在他们眼中千好万好,如今却不同了。 尚有外患未除,该找上门的麻烦一样会来,他却不想惯着他们。 这一遍内息运转完毕,他才起身出门迎客。 等了许久的一众长老面色不好看,那位戚长老继陈启之后如今排序第一,他先开口:“宗主,方才你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人来了?” 他们既这么问,便是已经知晓了这边的动静,容兆也直说了:“灏澜剑宗那位来偷袭,我与他交手,后被他跑了。” “他果然还在汴城里?” 几人神色凝重,议论纷纷,言说要派人全城搜捕,容兆由着他们说,甚至看他们越过自己直接下令,并不插话。 便有人问:“宗主,你与那位按说不相伯仲,加上你院子里这么多人,他是孤身前来,为何能叫他跑了?” 容兆淡道:“他为人狡猾,我一时不察,他便跑了。” “果真是这样?” “不然?”容兆直视对方的眼,全无心虚。 他这么说,其他人难免心下不满:“宗主当时应该知会大伙一声,若我等一起赶到,决计不会让他跑了。” “没来得及,”容兆轻蔑说着,“他敢来,定做足准备一定有办法离开,怕是你们赶来也无用。” “可是——” “人已经走了,”他截断对方之言,“多说无益。” 才上位便这般强势的宗主,他们还是第一回见,长老们愈觉不快,为首的戚长老道:“下回若还有类似事情,无论如何,请宗主告知我们一声。” 容兆点点头,随意道:“下回再说。” 将一众不忿不甘的长老打发离开,他当即沉下脸,吩咐:“关门。” 院中几道门皆阖上,他的一众亲信侍从和妖仆站了一院子,知晓乌见浒来过的只有这些人和苍奇,苍奇与那些长老素无交集,自然不是他。 “说吧,是谁这么多嘴多舌。” 容兆的嗓音格外的淡,但越是这样,这些跟随他日久的人越清楚,这是他将要动真格的前兆。 一片静谧中,终于有人受不住这样压抑凝重的气氛,颤颤巍巍地跪下,泣声道:“我、我不是有心的,方才长老们派人来问几时回宗门,来人见这边传出异状,逼问我,我才说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容兆看去,是他接任宗主后新分来的妖仆,缩着身子跪在地上磕头哀求,模样很是可怜。 他一抬手,灵力送出,小妖猝不及防被拽至他身前,依旧是跪着的姿势,艰难仰起被他死死掐住的脖子,痛苦呻吟:“唔——” 容兆甚至没有低眼,目光落在前方虚空,眼里仿佛空无一物,手上力道却未松。 他想起幼时,父亲总教导他宽仁待下、多言信任,最终却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什么都是假的,谁都不可信,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值得信任。 全都是,骗子。 妖仆在他手中断气,软了的身子滑下。 一院子的人噤若寒蝉,低着头,一言不敢发。 容兆未再理他们,转身进了屋。 子时之前,乌见浒带人顺利通过城门守卫层层盘查,出了城。 却没有立刻走,拉马在城外溪边停下,他下令:“在这暂歇一夜,天明再出发。” 侍从不解:“宗主,汴城里元巳仙宗人正在全城搜找我们,不定会追出城外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不必,歇着吧。”他坚持。 在溪水边坐下,乌见浒摸出那枚竹埙,明知容兆不愿听,也想最后再为他吹一曲。 置埙于唇下,声音悠扬而出。 屋中,容兆缓缓睁眼,夜阑风静,唯有埙声隐约送来。 他听了片刻,复又阖目,重新入定。 直至天光熹微,那道埙声终于停下。 乌见浒起身上马,最后回头望向身后巍峨入云巅的汴城城楼,凝目停了片刻。 “宗主。”身后侍从小声提醒。 他回神,低下声音:“走吧。” 纵马疾驰出,马急蹄声渐远,山道间唯余细碎光影,消散风中。 第53章 醉生梦死 = 平昌郡商洛城。 东大陆宗门又下一城的消息传来时,乌见浒正在城中驿馆小院中赏景。 其实也无甚好看的,入冬了,桃株上只剩光秃枝丫,再要开花又得等到明年春日。 半年前他到这里,选中这间院子,看上的也不过院中这几株桃树,于是便在这里长住下来。 商洛城地处东大陆中心,是整片东大陆上最大的一座城池,本是无主之城。自南方盟将这占下后,南地各宗门来了这边的宗主长老们大多留守在此,遥指各方战事,更贪享这不同于南地的繁华盛景,乐不思蜀。 但势态发展总不如他们预料,自北域秘境开启,东大陆各宗门精英弟子陆续返回,局势不再一面倒向他们。先是元巳仙宗一夜之间夺回宗门、拿下汴城,之后立刻整合战力,剑指四方。这大半年元巳仙宗连同巡卫所襄助各地宗门大肆反扑,南方盟节节败退,先前占下的地盘转眼又丢失殆尽。 听闻人禀报,乌见浒反而笑了笑,容兆的动作比他想象中还快,或许不用多久,他们便能再见上面。 他答应了容兆不去打搅他,所以只在这里等,等着容兆带人来收复失地。 “乌宗主,你倒是说句话啊!”某位南地宗主开口,言语间掩不住焦急,更不满他这样的反应,“如今淮南城也被他们拿下了,对商洛这里已呈四面包夹之势,只怕不日就要打到商洛来,我们要如何是好?!” 余的人亦议论纷纷,他们特地相约来找乌见浒,无非想要他这个南盟之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6 给个主意。 乌见浒却只觉得这些人聒噪,扰了他赏景的雅兴。 “能怎么办,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望风而逃。”他随意说道。 众人面色铁青,已不是第一回了,乌见浒摆出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仿佛看戏一般,全不在意势态发展如何。每每让他拿主意,他便推脱让众人自己做决定,镇日栖身于这方小院中,几不出门,谁都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事到如今,他们便是生出后悔也无用,东大陆人步步紧逼,他们早已骑虎难下。 “乌宗主,这与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吧,”有人咬牙不忿道,“当日我们商议共举大事时,你可是口口声声承诺能拿下整片东大陆宗门,随我们瓜分……” “是我轻敌了,”乌见浒轻描淡写,“小觑了东大陆人,小觑了元巳仙宗。” “你当时怎么不说?” “当时没想到。” “你——!” 他如此混不吝的语气,如同无赖,委实叫人恼火。 乌见浒却懒得理他们——这些人便是贪心不足,在这边大肆烧杀抢掠,分明该捞的好处早就捞够了,却舍不得这东边大陆的繁华,欲壑难填、弥足深陷。 一如他所料。 “那我等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乌见浒仍是那三个字:“随你们。” 一行人匆匆来,又气冲冲离去,院子里终于清净下来。 乌见浒依旧坐于庭中赏这萧瑟冬景,逐渐静下心。 至日暮时分,才有他的侍从来报,说方才自他这里回去后,临沧宗与徽山派两派宗主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后头带着两方势力起了冲突,正闹得不可开交。 乌见浒拔开葫芦嘴,往嘴里倒酒,嗤笑:“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起内讧,我看他们也没有面上表现得那般着急。” 侍从禀道:“据闻是临沧宗主动挑衅,留宗坐镇的少宗主突然带人夜袭了徽山派重镇,徽山派毫无防备,一夜之间丢失了下辖几座城池,临沧宗的人已快打到他们山门口了。消息传回,这边才闹起来的,徽山派的人现在闹着要临沧宗给个说法,不然便与他们不死不休。” 乌见浒漫不经心地听:“消息当真吗?” “千真万确,”侍从肯定道,“临沧宗那位少宗主还扬言,不夺徽山派山门绝不回撤,便是宗主传令他也不听。” 乌见浒全无惊讶,南方盟各宗各派间生出猜疑嫌隙不是一两日了,迟早会有这一日。 最初是临沧宗的长老段荣不知何故,怀疑自己儿子被人捣碎丹田那事也有本宗之人参与,疑心到他们宗主少宗主身上,愤而带着临沧宗大批精英弟子脱离宗门,入了从前便与临沧宗龃龉不睦的徽山派,之后便再无消停。 临沧宗与徽山派本是南地除灏澜剑宗外最大的两家宗门,各自有众多附属小宗门,又与别宗别派有着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牵一发动全身,从小摩擦上升到如今动真格的,若无人调停,南地迅速就要乱起来。 乌见浒作为唯一能从中调停之人却无这个打算,从始至终冷眼旁观。 他忽然问:“当初段荣是因何怀疑,他们宗主少宗主也有份参与他儿子那事?” “段荣的儿子与临沧宗少宗主从前都想娶桑小姐,本就互相看不顺眼,没少给对方使绊子,说是他们做的,也非全无可能。不过段荣既能做到脱离宗门这一步,总不会是一时冲动,想必是拿到了什么确凿证据。”侍从猜测道。 能有什么确凿证据,乌见浒想起那夜夜色下容兆狡黠的眼、主动送上的吻,继续送酒进嘴里。 若有所谓证据,也必是出自容兆之手。 平昌山间大营。 容兆是在三日前到的这里,此处距离商洛城不足百里,一旦商洛城拿下,南方盟再不足为惧。 夜幕垂下,营帐中安静下来后,苍奇单独来求见他。 容兆正在看刚收到的传信,说的也是南地之事,他收到的信中却还添了许多细节。 传信给他的人是桑秋雪,这位女修比容兆想象中更厉害,接近段荣夫人,挑拨段荣与临沧宗宗主关系的是她,与临沧宗少宗主虚与委蛇、诱以美色,鼓动对方进攻徽山派的也是她。她趁着自己丈夫来了东边,周旋于南地各种饮宴应酬场合,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南方盟今日内乱,她一人功不可没。 当然容兆也派了个帮手给她,许多桑秋雪不方便亲自出面的事情,便由池睢替她去做,又有容兆早先安插在南地各处的探子暗中协助,已足够搅动南地风云。 先前一战中,桑常柏斩于容兆剑下,桑秋雪在信中却只字未提这桩,只道会借着回千星岛奔丧之名来一趟商洛城,在他们与南方盟清算时,相助一臂之力。 至于这女修所求,便是事后容兆助她脱离灏澜剑宗、拿到千星岛岛主之位。 这是他们当初约定好的交易。 苍奇进来,容兆将手中信纸按下,问:“还有事?” 苍奇禀道:“刚收到消息,萧檀在襄山山脚下被扣住了,人已经在押过来的路上。” 容兆点点头,吩咐:“将他看好了。” 这个萧檀倒是比南方盟其他那些人出息点,没有龟缩在一城之中,这半年他带着手下仅存的一支队伍四处游击,占下一座城池,被攻破又逃离再去别处,一直到今日才被抓获。 “他本也可以逃走,”苍奇说着传信中所言,竟也动容,“他身边那头狼妖留下帮他拖延时机,他已经带人走了,我们的人拿下了那头狼妖,后头他又主动回来自投罗网了。” 容兆的眸光动了动,语气不明的:“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傻子,少见。” 苍奇将他这个神情看在眼中,敛下心神,小声问:“大师兄,为何先前众人提议拿下商洛城后趁势一路南下,直捣南盟腹地,你不同意?如今南地人自己先乱了起来,桑常柏也已死,千星岛四分五裂,已无力再封锁我们南下的道路,何妨一试?” 桑常柏死了,千星岛这个威胁确实没了,容兆却摇头:“入了南地,便是南方盟的地盘,形势调转,哪有那么好打。我们也需要休养生息,重建宗门,那些人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而已,再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当年两地打了百年都没打出个结果,如今也一样,没必要将精力浪费再这上头。” 苍奇轻抿唇角,自然也知道,他只是不甘心。 容兆道:“不必想这些,南地如今已然乱了,看他们内斗内耗便成,何必我们亲自动手,不过倒是可以推波助澜,让他们乱得更彻底一些。” “如何推波助澜?” “你且看着吧,”他没有细说,“很快便会见分晓。” 容兆不说,苍奇只得作罢,告退时犹豫又问:“大师兄,若那日在淮南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7 对上的人不是桑常柏,你还会像对他下手那般,毫不犹豫吗?” 容兆抬眼,目露些许疑惑:“不是桑常柏是何人?你想说什么?” 对上他仿佛能直视人心的眼,苍奇目光停住,将那个差一点便脱口而出的名字咽下。 他按捺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艰声道:“没什么,大师兄你歇息吧,我先下去了。” 人走后容兆垂眼看向自己手腕,其实方才那一瞬,他也在问自己,如果对上的人是乌见浒,他会如何做。 真要是能你死我活倒也好了,或许契印解除,才能彻底解脱。 可惜他与那个人纠缠至今,终究难分胜负。 入夜以后乌见浒仍在庭中喝酒,夜里起了风,刮在脸上寒意刺骨。他在半醉半醒间又想起去岁冬日的幻境里,他与容兆围炉夜话,恍惚已在上辈子。 那时容兆问他愿不愿一直困在幻境里,他没有说出容兆想听的答案。若现在容兆再问一次,他很想说“愿意”,很想。 妖法捏出梦里人的模样,在他眼前生动笑着——短暂的虚妄,片刻又随风消逝。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骗也好、抢也好,只要将容兆手里那枚神玉弄到手,便可从此踏上康庄大道,他却在此虚度时日,不愿思、不愿想,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 牵肠挂肚的滋味,他或许到今日才真正尝到。 其实并非虚情假意,他从前说的每一句思念都发自肺腑,那时却总能得到回应,所以忽略了,那本就不是易得之事。 是容兆说的“做人不能太贪婪,既要又要”,他真正是个卑劣之人,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放不下。 乌见浒趁夜色出城,御风而行,夜半时抵平昌山间大营。 他知道容兆在这里,说好了不去烦他,便不入营,不惊动任何人,只驻足在远方山崖边遥望。 依稀可见营中灯火,山野上下无数帐子,辨不清哪一顶是属于容兆的,只能远远看着,猜想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已然睡了,还是正入定打坐。 但不会有答案。 天幕低垂,夜色浓沉,澹月寡淡缀于天边,不见星子。 乌见浒仰头看了片刻,想起在北域他们一起看过的飞星宿光,可惜这里不是北域,飞星宿光也可遇不可求。 他抬手,送出灵力,驱散了山间浓雾、天际积云。 星月终于显出原貌,洒落更多辉芒。 山间值夜的修士抬头,见此异象,不觉生疑,试探之后却未觉出异状,便也作罢,只当起风变了天。 容兆才自梦中醒来,睡得并不安稳,浮浮沉沉,总是梦到一些人和一些事,俱是不那么叫人愉快的。 又或说,所谓的愉快,都不过镜花水月,到最后他总是一无所有,孑然一身。 他的仇报了,执念了了,但天恩祭那夜许下的愿,却未必能有实现的那一日。 起身他随手拿起发带绑了发,才松手又散开,试了两次依然如此。 发带换回来后容兆时常觉得不适,分明是从前用惯了的,这发带却像认了别的主,总是绑不住他的发,时不时地便会自他发间滑落。 他不由心烦,扔下发带眼不见为净,去桌边倒了杯茶。 握住茶杯时目光却一顿,窗外进来的月华淌过桌沿,温柔倾下。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那样的温柔便淌进他掌心间。 却也如梦幻泡影,稍纵即逝。 容兆垂目盯着许久,忽而自嘲一笑,搁了茶杯,回去榻边。 躺下他重新阖眼,屏除了杂念,放任自己再梦一场。 美梦也好,噩梦也罢,反正总会醒的。 第54章 鸿门宴请 = 商洛城上,围城战已进行到第三日夜里,城池上方辉光如炙、火焰接霄,将整片夜空映得亮如白昼。 四处雷鸣惊爆声不断,雷霆万钧,一遍遍猛烈冲击着护城法阵,无数修士陷于其中斗法,疾风骤浪排山倒海倾泄而下,于八方爆裂炸开,不断掀起烈焰滔天。 整整三日三夜,愈演愈烈。 乌见浒出现在城楼之上时,整座城池上方都已陷入乱斗中。 随时有人殒命,眼前是无处不在辨不清方向的刺目灵光与炙火,耳畔响彻阵阵惊雷,他在这样的混乱间,一眼锁定今夜终于出现在阵前的那个人—— 前方风火燎天里,容兆执剑以一敌三,对上的皆是南方盟中修为在他之上的长老。炽焰灼烧进容兆眼里,烧得他的双目一片赤红,有如嗜血,沉在他眼里的,却是没有半分退缩之意的坚定。正面迎击而上时,似他整个人都被裹夹在那样绝强震荡的剑意中,强势绞散那些直冲他而去的攻击。 他的身后是熯天炽地的烈焰,如他自火中来。乌见浒只是看着,却在余光瞥见硝烟弥漫中忽然闪现的身影时,眼神一冷,出了手。 点墨出鞘,剑意将容兆身后的偷袭之人利落斩下——也是南方盟里某位小宗门的宗主,只闻得一声凄厉哀嚎,那人已浑身是血自半空坠下。 容兆冷冷一瞥,迎着那三位南盟长老的惊愕目光再次出手,剑似龙吟,一剑惊天,如同能刺破苍穹的剑罡碾出,将猝不及防的三人重重撞开。 天光熹微时,在围攻商洛城数日后,众东大陆修士终于如潮水一般退去。 商洛城的护城法阵轻易不能下,他们本也不指望在短时间内破城,能重创南方盟的锐气,便已足够。 商洛城中却已然乱了,临沧宗与徽山派内斗未休,各宗各派都有自己的心思,乌见浒阵前倒戈对自己人下手,更是成了众矢之的。面对一双双愤怒讨要说法的眼睛,他却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失手了”,不多解释。 人心溃散,如一盘散沙,再聚不起来。 东大陆人依旧屯兵在商洛城四方,呈包夹之势,叫城中人无路可逃。退也只是暂时的,或许休整不了两日,他们又会卷土重来。 城中气氛愈发紧绷,当日夜里,便又出了事。 乌见浒正入定,听人匆匆来禀报,徽山派宗主的两名亲传弟子趁夜色偷摸去正南门,想给城外之人开城门,被一直盯着他们的临沧宗人当场抓获,直接斩杀了,徽山派宗主已带人打上了临沧宗的驿馆,今夜是真正要不死不休了。 乌见浒闻言,散漫抬眼,望了望窗外,城南边火光冲天,不比昨夜消停。 “徽山派的人像是想赶回去救宗门,急着要向东大陆人投诚,临沧宗人料到如此,特地盯着他们的。”侍从道。 “随他们打吧,不用管。”乌见浒无所谓道。 话毕,他眼神一顿,视线快速扫过窗外浓稠夜色:“院子外头有人,去抓了。” 侍从立刻领命。 乌见浒没放在心上,不定又是哪冒出来的宵小之徒。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8 一刻钟后,侍从来回报,他们抓住的人自称是元巳仙宗先前派驻在仙盟的仙使,特地来投靠灏澜剑宗,想以元巳仙宗那位新任宗主的秘密,换一个灏澜剑宗的入门机会。 “仙使?”乌见浒眉梢微扬。 “是,他是如此说的。”侍从道。 想到什么,乌见浒吩咐:“把人带进来。” 来人正是瞿志,满脸谄媚,上前便一揖到底:“小的瞿志,见过乌宗主。” “说吧,你有元巳仙宗新任宗主什么秘密,要特地来与我说。”乌见浒淡漠开口。 “……乌宗主若是愿意让小的入灏澜剑宗为您效劳,小的自然知无不言。”对方拿乔道。 乌见浒的嗓音愈冷淡:“那得看你能说出什么,若是没有我想听的东西,你今夜故意来消遣我,少不得要付出代价。” “不是,我真的有,”瞿志咽了咽唾沫,意识到面前这位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不敢再提条件,硬着头皮直言道,“元巳仙宗那位新宗主,他会用邪术!” 乌见浒目光一顿,眼里终于生出丝异色:“邪术?” “千真万确,”瞿志咬牙切齿道,“他在我身上就用过,邪气入体,每时每刻都侵蚀着我的神魂,我只要稍有异心不顺着他,便觉脏腑滚烫,随时有丹田爆体之相。” 乌见浒垂目盯上他:“依你这么说,你今日将他的秘密告到我这,早该丹田自爆、死无全尸了。” 瞿志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嘲弄,不忿解释道:“是我命不该绝,先前萧氏那位大皇子举事时,将东大陆各宗门派驻在仙盟的仙使都杀了,我假意投靠萧氏,才得保命,后头宗门派人来救萧督守,我还出了大力,他们却留不得我。所幸我早料到这一日,做足了准备,虽被他们捏碎了丹田,却假死蒙混过去。或许是老天开眼,因丹田已碎,我体内邪气也散了,终于不再受他控制,今日才有机会将这些事情说出口!” 乌见浒:“你丹田碎了?” 瞿志愤恨道:“侥幸才保住性命。” “那便是个废人了,”乌见浒偏头,眼里盛了更多轻视,“元巳仙宗留不得你也不奇怪,像你这样,为求保命便背叛宗门投靠他人,谁能留得你。” “我没有!”瞿志焦急试图争辩,“我那时当真只是假意投靠萧氏,后头元巳仙宗想救出萧督守,我也出力了,若我真有背叛之心,那时便已然爆体而亡了!” “你那时背叛的是元巳仙宗,并非云泽少君,既未说出云泽少君之事,体内邪气自然不会有反应。”乌见浒几句话戳穿他。 瞿志面色变了几变:“乌宗主这么说,便是信了我的话,那位云泽少君他当真会用邪术!他将来才必成仙盟祸害!” 乌见浒垂下的眼中看不清神色,嗤声道:“那又如何?” 瞿志试图撺掇他:“只要将这事传出去,元巳仙宗内必要再生出乱子,如此他们便没精力再来对付南方盟……” “我为何要担心他来对付南方盟?”乌见浒缓缓问。 瞿志急道:“如今他们的人就在商洛城外,若是商洛城被攻破,南方盟先前的盘算便全部付之东流了……” “与你又何干?”乌见浒截断他的话,凉道,“我方才说了,你这种两面三刀、一再背主之人,谁能留得你?” 瞿志一愕,抬眸间对上他杀意毕露的眼,终于慌了:“不是,我——” 乌见浒不再与他多言废话,抬起的手缠着灵力随意一拧,拧断了瞿志的脖子。 “扔出去喂狗。” 他冷声吩咐,眼中只余厌恶。 待屋中重新安静下来,乌见浒又阖眼,心绪却难宁,这么久以来的疑问——容兆那些特别的本事究竟因何而来,今夜似乎终于有了答案。 但若非逼不得已,容兆那样的人,又怎会选择这条路。 眼前又浮起昨夜的火光中,容兆瞥过来时寒似霜的目光—— 那般漂亮的眼睛,轻易勾了人神魂。 他的眼里却没有任何人,睥睨众生。 平昌山间大营内,容兆此刻正率众议事。 此次围攻商洛城,众多东大陆宗门参与,今夜一众宗主长老齐聚于他帐中,皆以他为首。 他直接说出自己早就计划好的事情,要以萧如奉这位仙盟督守的名义,重开仙盟大会。 此言一出,却是叫人意外。 “云泽少君,我们已经打到这里了,只待攻破商洛城,便能大获全胜,这个时候难道要与南方盟那些人和谈吗?”有人不满问。 “商洛城没有那么好破,”容兆道,“如若强攻,三年五载都未必有结果,虽然我们耗得起,但没有必要。” “和谈岂不便宜了他们?!”道理谁都懂,说起来却未免意不平。 “自然不是和谈,”容兆微微摇头,“说清算更合适,南方盟做的这些事情,也该付出代价了,怎能便宜他们,他们吞进去的东西,必得千百倍吐出来。” 更有人担忧道:“我们说开仙盟大会,他们会同意?” “会同意的,他们内部已然乱起来,再僵持对他们更没好处。”容兆说得笃定。 “我看最该清算的人,便是灏澜剑宗那位!所有事情皆由他挑起,自从他登上灏澜剑宗宗主位,挑动南地那些人的狼子野心,才使我等陷入今日境地,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一长老悲愤唾骂,众多人附和。 容兆容色如常,平静嗓音道:“灏澜剑宗宗主所做种种,自然要与他一一清算,只待揭穿他所作所为,将南盟分化,再构不成威胁,之后之事,便皆由我们说了算。” “当真?”便有人犹豫问他,“云泽少君,不是我等不信你,只是实在奇怪,为何昨夜一片混乱中,灏澜剑宗那位会出手助你?” 容兆从容道:“我也不知,那位向来狡猾,焉知他又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也无妨,无论他打什么主意,都不用理会,待仙盟大会后,他自会成为众矢之的。” 众人议论纷纷,又见他如此胸有成竹,便也不再问了。 容兆虽是他们这些宗主长老中资历最浅的一个,但这大半年,他是如何援助四方、力挽狂澜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若无元巳仙宗相助,他们必不能这么快收回失地,驱逐南地人。元巳仙宗本就是东大陆宗门之首,如今他们更是愿意以容兆马首是瞻。 待众人离去,帐中只剩元巳仙宗几位长老,却有人道:“宗主,昨夜灏澜剑宗那位为何出手帮你,你当真不知?” 容兆视线落向问话的长老,停住不动。 他不出声,半晌,才在众人迟疑目光中开口:“你在质疑我?” 那长老面色微变:“宗主,我们也只是想问清楚而已。” “所以你确是在质疑我。”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89 容兆道。 一旁的戚长老帮着打圆场:“宗主,许长老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何意思?”容兆问得不客气,“我方才已经说了,我也不知,你们不信?” 众人面露难堪,他们是想拿捏容兆这个新任宗主,却并非与他明面对立,尤其在现在外患未除时。 容兆岂不知他们心思,懒得搭理而已。 “诸位若无事,也可以回去了。” 把人都打发走,他才坐下,得以清净片刻。 闭上眼,却不由心中烦躁。 昨夜那一剑,他根本不需要乌见浒出手相助,自能应付,那个人总是这样,永远自以为是—— 他不需要,再也不需要。 不两日,仙盟大会的请帖送至南方盟各宗门,时间定在十日后,商洛城正南门外。 仙盟大会每五年一届,商讨仙盟诸事,轮流在四方大陆上举办,商洛城这里原就是仙盟大会的召开地,时间本该在去岁,却因南方盟生事仙盟形同虚设,故而作罢。 如今以萧如奉这个仙盟督守之名,重开仙盟大会,无论南地众人怎么想的,却也名正言顺。 商洛城里临沧宗与徽山派依旧闹得不可开交,其他宗门人各自在驿馆中闭门不出,不想蹚这摊浑水。 但仙盟大会的请帖送到手中,却不能不理。 “徽山派肯定是愿意的,他们现在只想尽快脱身好回去南地,其他宗门都在观望,只等宗主您这边先做决定。” 乌见浒听着侍从禀报,翻看手中请帖——并非出自萧如奉之手,烫金的字体如铁画银钩,隐隐浮动灵光,这是容兆亲手写的,他一眼便认出。 指腹摩挲上去,似还能触碰到那人留下的些微气息。 见他凝着目光不作声,侍从低声提醒:“宗主,这个时候突然重开仙盟大会,怕不是他们别有所图,须得谨慎些得好。” “他派人送来请帖,还说了什么?”乌见浒问。 侍从道:“……没有。” 乌见浒垂眼,盯着那寥寥几句话。 良久,他终于道:“他亲自邀请,我怎能不去,回复他们,灏澜剑宗会去。” “可——” 侍从还想劝,被乌见浒打断:“鸿门宴也罢,去便去了。” 容兆相邀,鸿门宴又何妨,便是刀山火海,他也去得。 第55章 是道侣啊 = 十日后,商洛城正南门。 城门未开,南方盟众人自城楼飞身而下。前方广场上,萧如奉率众已在此等候多时。 两相对垒、泾渭分明,从一开始便是剑拔弩张之势。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有东地长老脾气暴躁者,一见到他们出现便按捺不住,霍然释出攻击。 刺目灵光伴随爆裂声响,于南盟众身前轰然炸开。如此下马威,当下叫这些人变了脸色,不快至极,碍于眼下形式却不好发作。 得逞的那个还想出手,被容兆以剑拦住:“可以了。” 南方盟这边,以乌见浒为首,他先开口:“今次仙盟大会,特地召集我们来此,所为何事?” 他问的人或许是萧如奉,眼神看向的方向却是容兆。 霜飞雾重,遥遥相望,唯见那人眼中冷意。 乌见浒心下一叹,又道:“忘了说,还未恭喜云泽少君登上元巳仙宗宗主位。” 容兆无甚反应,他身旁长老皱眉道:“行了,何必说这些有的没的,萧督守,开始吧。” 萧如奉尴尬低咳一声,他其实也是赶鸭子上架。自被萧檀软禁,他尚有内伤未愈,后被元巳仙宗人救出,又不得不受他们摆布。如今众目睽睽下,也只得硬着头皮道:“今日召集诸位来此,我愿先与诸位谢罪,是我教子无方,养出萧檀这么个心比天高的蠢笨孽子,他受人蒙蔽,与虎谋皮,酿出滔天祸事,我亦罪不可赦,他今已被俘,要杀要剐,任凭诸位处置。” 南盟众面色愈发不好看,只觉得萧如奉这话在指桑骂槐,东大陆这边,一众人却也并不满意。 有不忿声音道:“随便一句受人蒙蔽就能将他做的事情揭过去吗?他到底做过什么,受谁蒙蔽,与谁谋皮,总得说清楚吧?我等宗门蒙此大难,死伤无数,连根基都快断了,便是把你儿子一人活剐了,又有何用?” 旁的人纷纷附和—— “就是,说到底南方盟这些人才是罪魁祸首,萧督守又何必在这里假惺惺地赔罪,该他们出来说几句才是!” “还说什么说,我看今日根本就无甚好议的,就该叫这些人也尝一尝同样的滋味,要被活剐的也不只萧檀一个,面前这些还占着商洛城的恶徒全都逃不过!” “说什么呢你!” 有南地人忍不住反驳:“当日若非你们欺人太甚,灭我等南地宗门天恩祭天火,一再打压我们南地宗门,也不会有今日,真要说起来,也是你们咎由自取!” 另边也寸步不让:“谁知道天恩祭上出的事,是不是你们做戏有意为之!” 眼见着两方又要动手,容兆出言,打断了众人火药味十足的互呛:“先将萧檀带上来,他做了什么,自然要他亲口来说。” “……是,是该带上来让他当众说。”萧如奉其实十分不情愿,怕将自己也牵扯进去,但容兆开了口,他却不能阻止。 萧檀被押上来,披头散发、神色麻木,跪地垂首时,不置一言。 萧如奉见势只能道:“孽子,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交代!” 却见萧檀缓缓抬头,面无表情地望向在场众人,哂然:“我做了什么,父亲不是最清楚?当初不是你令我习蛊术,以噬魂蛊在各宗各派间安插内线,后又贪心不足,受了灏澜剑宗宗主蛊惑,要与他共举大事,才有了之后这种种。” 他话出口,四下皆惊。 有人勃然大怒质问:“那些中了噬魂蛊的人是你做的手脚?你是怎么做到的!?” 更有将矛头对准萧如奉的:“萧如奉!你还有何好说的!” 萧如奉慌了神,亦恼羞成怒,喝骂萧檀:“你休要胡言!我几时让你做过这些事!我根本毫不知情!全是你瞒着我与灏澜剑宗的宗主谋划了这些!你将我软禁,欺上瞒下,带兵东进,陷我羌邑于不义,怎还敢在此胡言乱语妄图推脱!” 萧檀的回答只余冷笑。 他二人的话实则皆半真半假,当初确是萧如奉逼着萧檀去习的蛊术,但他的野心不过是让自己这个督守在仙盟之中更有话语权,决计不敢奢想吞并东大陆宗门,萧檀与乌见浒谋划的那些事,他确实不知情。 旁人却不知这些,只当他们父子互相推诿,愈觉不满,一时间议论纷纷。 容兆忽然偏头,望向对面仿佛置身于事外的乌见浒,今日第一次正眼看他,启唇:“乌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0 主不解释一下吗?” 乌见浒视线锁住他,眼里只有他:“解释什么?” 容兆平静问:“噬魂蛊,东大陆各宗门内都有种了噬魂蛊的长老弟子,当真是你与萧氏合谋做下的?” 乌见浒的脸上不见被揭穿的慌乱,唯一想到今日这一场仙盟大会,一如他所料,是冲着他来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噬魂蛊,”容兆强调,“当日的天恩祭上,灭南地宗门天火的那位天罗宗修士,中的便是噬魂蛊。” 他一语惊醒梦中人,当即有人反应过来:“好啊!当日之事,果然是你们南方盟做的一出戏!灭了自家宗门的天火诓骗世人,却以此为借口进犯东土,你们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南盟众却也不可置信,追问乌见浒—— “乌宗主,究竟是何回事?当真是你做的?” “我宗门的天火,真是你与这萧檀操纵人灭的?” “你倒是说清楚!” 乌见浒没理他们,只看着容兆,试图将他此刻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都看进眼里:“云泽少君说这个,可有证据?” 容兆不答,僵持间,另一道声音忽然插进来:“我有!” 众人循声看去,出言之人竟是桑秋雪,这位女修不知几时来的,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人前。她未走近容兆,却也与南方盟众保持了距离,重复道:“我有证据,当日天恩祭之事,确是宗主令人做下的。” 哗声一片,桑秋雪既已嫁入灏澜剑宗,她口中的宗主自然便是乌见浒。 乌见浒眉峰微动,盯着容兆毫无惊讶的眼,立时明白过来。 他身后常春高声呵斥:“秋雪!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为何来了这里?” “我是代表千星岛来此,”桑秋雪道,“仙盟大会这样的场合,怎能少了我们千星岛,我那几个哥哥们为争岛主之位忙得不可开交,都没空,只能我来了。” “我是让你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常春恼火打断,“你给我过来!” 桑秋雪却不再理会他,有人追问:“你有何证据?” “人证,我自己便是,”桑秋雪从容说道,“我曾亲耳听到我的丈夫与他师尊宋长老说起天恩祭当日之事,宗主的亲信与天罗宗那位犯事的修士有过接触,宗主与萧大皇子合谋,设计了整件事情,灭灏澜剑宗与南地众宗门天火,实是他们有意为之,为挑起东南两地纷争,借口入侵东大陆宗门。” 四处哗声愈响,常春气急败坏:“你休要胡言!我看你才是被东大陆这些人下了蛊了!他们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般向着他们说话?!” 桑秋雪目色无波:“我嫁入灏澜剑宗,便是灏澜剑宗人,我父亲还斩在了元巳仙宗宗主剑下,我能拿他们什么好处?并非我向着谁说话,是过不去道义良心那关,说了实话而已。” “我看她说的在理,”一东大陆长老朗声奚落对面人,“她有何必要编造这些事情?不过是你们做的这些天怒人怨,叫人看不过眼罢了,灏澜剑宗宗主为达目的连天火也敢灭,你们这些人跟着他行事,当真不怕他转头就把你们卖了。” 乌见浒依旧无动于衷,任凭旁人言说。 那萧檀神色更冷漠厌倦,对这些事情既不承认,也未否认,全不在意。 南方盟这边,众人表情却都变了——乌见浒自来这商洛城后便消极处事,谁不看在眼里。他们本就生出了诸多不满,现下听闻乌见浒瞒着他们做下的这些,更是惊疑不定,这段时日来的担惊受怕与后悔不安终于化作实质愤怒。 “乌宗主,你不需要给我等一个解释交代吗?!” 乌见浒冷冷敛目,始终不言不语。 一片混乱中,容兆忽然飞身而上,至南盟众前落地,灵力送出,将某位宗主身后亲传弟子拽至身前,不待对方做出反应,他瞬移至那人身后,一掌猛击出去。 众目睽睽下,那弟子张大嘴吐出黑色蛊虫,人已翻出白瞳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惊声四起,倒在地上的弟子已然昏死,四肢仍在抽搐,他师尊目眦欲裂:“这是噬魂蛊?!” “是,”容兆收手,给出肯定答案,目光缓缓扫过眼前众人,“东大陆各宗各派都有人中了这样的噬魂蛊,你们南地之人,又不知有多少中了招的。” 他话说完,一眼未看乌见浒,退了回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南地这边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眼含猜忌,像看谁都觉可疑,更有人怒而暴起:“你给我们的人也下了蛊!你究竟想做什么!?” 质问声自是冲着乌见浒去的。 面对一双双愤怒质疑的眼,他却忽而笑了,极其轻蔑的,更似事不关己:“我没什么好解释交代的。” “你——!” 乌见浒道:“成立南方盟,进攻东大陆,并非我刀架在你们脖子上逼迫你们,你们既是为了逐利,今日倒也不必这般义愤填膺。” 众人不忿:“你连我们也算计,你分明想将我等宗门全都吞了!” 乌见浒目露讥讽:“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 “你岂有此理!” “乌宗主,你所做之事,实在过犹不及,天理难容!”萧如奉痛心疾首貌,为了挽回颜面,也想将事情尽推到乌见浒一人身上,他摆出仙盟督守的架子,厉声叱责,“你狼子野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力挑起东南两地纷争,酿出今日之祸,你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还跟他废话什么,”容兆身后某位长老气愤道,“直接千刀万剐了便是,南方盟这些人也别想好过,事情既做下了,就别说自己无辜!” 被千夫所指,乌见浒仍站定不动,一众亲信侍从快速上前,同时释剑,剑指四方。他的身后,众灏澜剑宗长老弟子亦半抽出剑,警惕着四周,随时准备动手。 南盟宗门人纷纷避开,尚与他们立在一处的,也犹豫不决——虽对乌见浒愤恨不满,又忌惮东大陆这些人,难以抉择。 容兆开口,冷静提醒对面众人:“现在与灏澜剑宗划清界限,答应我们的和谈条件,可放归降俘,让你们回南地。否则,尔等被困死在这商洛城中,南地会发生什么谁也保证不了,便是我们不趁势打过去,焉知灏澜剑宗会不会借机吞并你们宗门地盘。” 此言一出,南地一众人面色愈扭曲。 他们都清楚所谓南方盟已如一盘散沙,几方势力甚至结了仇,东大陆人却气焰正盛,若当真打过来,他们绝无可能再联合反击,必将兵溃如山倒。更别提,还有灏澜剑宗这个两面三刀的祸害,在旁虎视眈眈。 乌见浒直视容兆,平静问他:“你觉得我会做这些?” 容兆冷道:“乌宗主的心思,谁说得准。” 乌见浒并不辩驳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1 ,点头:“你说会便会。” 桑秋雪最先附和:“千星岛愿与东大陆宗门和谈,做出赔偿。” 萧如奉这个督守也只能做出表率:“羌邑也愿和谈赔偿,尔等若还有执意要与灏澜剑宗为伍者,便是与整个仙盟为敌,便与灏澜剑宗一同逐出仙盟,日后人人得而诛之!” 南盟众犹在犹豫挣扎,徽山派宗主第一个做下决定:“徽山派接受,只要能让我等尽快回去南地,徽山派愿意和谈。” “宗主,当真要答应?”有徽山派长老仍心有不甘。 “不如此,我们宗门便要被临沧宗这些人吞了,”那位宗主咬牙切齿道,“我宁愿与东大陆人赔罪赔偿,也再不与这些两面三刀之人为伍!”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动摇之人愈多,最后剩下仍与灏澜剑宗站在一处的宗门,皆是本身依附他们,或与他们纠葛深重者。 两相对比,众寡悬殊,形同孤立。 乌见浒始终镇定,心知容兆今日用来对付他的招数,必不只这些。 他主动问:“云泽少君还想说什么?” 对峙间,容兆偏头示意侍从:“把人带过来。” 少倾,灰头土脸的年轻修士被押上来,面对众人疑惑目光,战战兢兢自我介绍是灏澜剑宗乌老宗主近侍。 已有灏澜剑宗弟子认出他:“崔坊!你为何在这?” “我、我来告发这位乌宗主……”他心一横眼一闭,咬咬牙道,“当日老宗主并非进境不成遭反噬陨身,是乌宗主带人关闭了玄极殿结界,将玄极殿中人屠净后,趁老宗主进境关键时刻闯入洞府中,斩杀了他。” 这人话说完立刻闭了嘴,他已被容兆关押多时,早被教训老实了,容兆不让他说的话,他是半句不敢多言。 只这寥寥几句话却如滚水入油锅,瞬间炸开。 “你说什么?!”一灏澜剑宗长老厉声诘问。 乌见浒分了点余光出去,看了眼那畏畏缩缩的修士,微微扬眉。 “就是这么回事,老宗主当时还送了一枚玉简传音与我,里面是老宗主的最后之言……” 修士快速说着,不敢抬头。 “玉简传音在哪?!” 容兆道:“本是你们灏澜剑宗内部事,我无意多过问,但乌宗主做出这种种事情,总要叫大家知晓他真面目。” 侍从双手送上那枚玉简,他接过一拂,当众释出其中传音。 “你这畜生,你弑父夺位,你不得好死、必遭天谴!” ——乌曹的最后之言。 四下哗然。 灏澜剑宗人瞠目结舌,为首的长老难以置信地看向乌见浒:“宗主,这到底是真是假?” “乌曹为前途荣华,抛弃戕害我母亲,我不过为母报仇。”乌见浒嗓音平淡,竟是认了。 “那他也是你父亲!你怎能弑父夺位,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 “禽兽不如?”乌见浒轻鄙道,“禽兽不如的那个是乌曹,他是咎由自取,怎么,你们也打算造反?” “你怎敢——” “也得你们有那个能耐,”不再搭理人,他的目光落回前方容兆,沉声,“云泽少君召集众人开这仙盟大会,原是为让我众叛亲离。 “容兆,我有这么招你恨吗?” 暮色已晚,有月升起。 容兆始终未作声,眼波中也似有静影沉璧。 ——若不这么做,他又怎能轻易分化南方盟、分化灏澜剑宗。 最僵持时,蓦地响起的一声轻笑。 是早被众人忽略了的萧檀,他忽然笑起来,笑声里浸着极尽讽刺之意。 有人看不惯他如此,呵斥:“你笑什么!” 萧檀的笑声愈显诡异,幽幽道:“我笑你们,南方盟也好,东大陆人也好,你们所有人,都被他们骗了,云泽少君怎会舍得恨乌宗主,他连乌宗主最大的秘密都还未宣之于众。” 容兆冷目向他,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手已按上剑柄。 “云泽少君心虚吗?想直接对我动剑?”萧檀先声夺人,“这么多人可都看着呢,你很怕我揭穿你们?怕说我出这位乌宗主真正的秘密?” “你到底想说什么?”萧如奉高声喝道。 “云泽少君连乌老宗主的近侍都能拿住,又怎会问不出真正能将乌宗主置于死地的秘密是什么?我不信这人不知道,还是你根本不让他说,不想让世人知晓,这位乌宗主其实是乌老宗主与妖偷生下来的半妖?” 石破天惊的一言,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乌见浒压平了唇角,彻底冷下眼。 “果真?你可有证据?!”有激动声音问。 “这需要什么证据,”萧檀放声笑,“你们不如就问问这位乌宗主,他敢不敢说自己不是半妖,至于云泽少君为何明知道却守口如瓶——” 容兆已面沉如水,周身冷凝。萧檀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癫狂中透着十足不怀好意:“当然是因为,他和乌宗主,他们两个,是结契道侣啊!” 第56章 永不再会 = 萧檀话出口,被遽然而至的剑意朝后掀去,脏腑震荡,他跌落趴倒在地吐出大口鲜血。 动手的人却不是容兆,而是先前起就一直漠然不动的乌见浒。 点墨回鞘,乌见浒面色冷然,轻慢道:“你太聒噪了。” 东大陆这边,众皆愕然,有人高声问:“云泽少君,他说的可是真的?!” 不待容兆开口,乌见浒替他答了:“无稽之言。” “你这么急着对这萧檀下手,岂不是被他说中心虚?”对方反驳。 “我有何好心虚的,”乌见浒撩起眼皮,不屑瞥去,“他说我是半妖,是便是了,我母亲确是九尾灵狐,我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他话音落,四周尽是倒吸气声,灏澜剑宗无论长老弟子皆难以置信,为首的长老更是连声音都在发颤:“你、你竟是——” “是半妖又如何?与你们有何干系?”言罢他的目光重新落向容兆,一顿,“至于我与云泽少君……” 夜色深浓,他们隔着几丈的距离,皆难看清彼此脸上神情。 “我方才说了,无稽之言,”乌见浒沉声继续,“云泽少君这样光风霁月的君子,怎看得上我这种卑鄙小人。” 周遭议论声纷纷,确实有将信将疑者,大多人还是觉得事情过于荒谬。 容兆听着那些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始终未出声。 萧檀挣扎着爬起来,咳着血脸上的笑更显扭曲:“他在撒谎,他从前亲口说的,他的结契道侣与云泽少君长得像,什么长得像,分明就是云泽少君本人!” “你休要胡言乱语,”有元巳仙宗弟子忍不住出言叱道,“我们宗主是何许人!他绝无可能与这半妖有染!” “你们宗主不敢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2 认罢了,他怎敢承认自己与仙盟公敌的半妖有染。”萧檀嘶声笑着,心头涌起快意—— 被乌见浒戏耍了这么久,今日终于让他尝到报复的痛快。 他当然没那么确定,乌见浒身上的半妖之气是玄真偶然间感知到的,只因乌见浒能想出将妖法与蛊术结合,才叫他们起了疑心。至于那俩人的真实关系,不过是他冷眼旁观的猜测,但现下看乌见浒与容兆的反应,他便知自己猜中了。 “云泽少君不敢说话了吗?”萧檀提起声音,像有意挑衅,“当日攻破汴城时,你破开护城法阵的那一招——以剑符抽取你俩对剑时的剑意,形成合剑,直接撞破了法阵结界,你俩的剑意分明同出一脉吧!你们几时一起练成了这仙剑之法,你敢当众解释吗?还有这位乌宗主,分明看出你的意图却配合你,还屡次助你,放任南方盟节节败退,他又是何意?你俩可真有意思,将这里所有人耍得团团转,一起配合你们做戏!” “不是,”容兆终于开口,平静解释,“剑法之事不过我与他恰巧得了同一机缘,旁的全是你无端揣测编造。” 他的嗓音愈淡漠,眼里像蒙着一层雾,空无一物:“我与他从前无关系,以后也不会有。 “倒是你,萧檀,你废话太多了,说这些天方夜谭之言,有何意思?” “你在说谎!说谎!”萧檀激动道,“你根本就不敢承认,你也不过是个欺世盗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哈哈、哈!” 四周喧哗议论声愈响,便有人道:“既然不是,那云泽少君便亲自动手,替我等料理了这位灏澜剑宗宗主吧!无论他做过什么,单凭他半妖的身份,他便非死不可!” 容兆持剑未动,周身气势愈冷。 乌见浒周围,连灏澜剑宗人也不自觉地退开了距离,唯余他的亲信死士持剑将他护于中间,防备着四方动静。 那些嘈杂喧嚣在耳边逐渐模糊,他们隔着人群对峙,过往种种尽皆远去,唯余眼前人。 乌见浒眼眸半垂下,不辨眼底情绪。 却在下一息,在容兆出手前,他手中长剑先动,霍然斩出。 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四下惊动,山摇地震,狂风肆虐过境。 这样强悍的剑意,除了容兆,无人接得住,能勉强稳住身形不被掀倒已是不易。 云泽剑却始终未出鞘,容兆伫立原处,对上滔天剑光里,那人飞身而起时,最后深深看过来的那一眼。 待到漫天风沙散尽、刺目剑光消逝,乌见浒与他一众亲信早已不见踪影、不知去向。 “人呢?!就这么让他跑了吗?!” “还不快派人去追!” 周遭惊呼声不断,容兆一言不发地抬眼,望向前方漆黑夜幕,那抹黑最终沉进他眼底。 一夜即逝。 清早下头人来禀报,商洛城里城外皆未寻到乌见浒与他侍从身影,容兆毫无意外,垂下的目光定住,没有立刻做出反应。 “我们已经派人在附近山中和周边几座城镇搜找,皆无所获,他们怕已不在此地。” 禀事之人小声说着,容兆料到如此,乌见浒昨日敢出现在仙盟大会上,必已做好全身而退的准备。他身边亲信各个修为不低,皆能御剑飞行,一夜足够他们离去千里。 还不止乌见浒,那萧檀也在昨夜最后的混乱里趁乱逃了,连同他的狼妖一起。是那狼妖先自被关押的水牢中逃出,萧檀才敢肆无忌惮当众说那些,本就是为了激得他们动手好伺机行事。 同样的,逃之夭夭,无处可寻。 “多派些人去搜找,若有消息,立刻送回。”容兆下令。 “是!” 身旁只余几位元巳仙宗长老后,那许长老先开口问:“那位是半妖之事,宗主先前当真不知?” “不知,”容兆皱了皱眉,十分不耐对方这一而再的质问语气,“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萧氏之人所言皆为信口胡诌,昨夜我已当众解释,我与那位习得同一剑法乃是巧合,没有别的,此事到此为止,休要再提。” 他如此强硬,竟是容不得旁人置喙。 “可——” “还要说?” 众长老们面色几变,顾忌着眼下形势,到底按捺住,暂且作罢。 打发了人离开,容兆面露疲态,又见苍奇依旧留在帐中,问他:“你还有何事?” 苍奇背于身后的那只手用力收紧,竭力掩饰住自己的失态,道:“大师兄,你与那位乌宗主——” “我方才已经说了,无稽之谈,皆是萧氏信口胡诌,”容兆打断,语气似冰,“还是你也跟那些长老一样,仍要质问这事?” “不是,我只是……” 苍奇的声音低下,说不出口。 或许只有他知道,那萧檀所言,十之八九是真的——容兆与人结了契,他的大师兄,与别人结了契。 恨意与不甘铺天盖地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却又懦弱地不敢在容兆面前表露出分毫。 容兆心生烦躁,并未觉出苍奇这些纠葛心思,挥了挥手:“退下吧。” 苍奇垂首,艰声道:“是。” 终于安静下来,容兆坐下,疲惫阖目靠进座椅里。 事情还有很多,光是与南盟众宗门和谈,便不是件轻易之事。 他不由厌烦,倦意无休无止,像永远不会有真正清净时。 和谈自然不容易,比起握手言和,大多数人更想将南地这些人抽筋剥皮,但理智上,确实只能坐下来谈,早日结束这场两地纷争。 一轮一轮的谈判,转眼又是大半个月。 东大陆这边,以元巳仙宗为首,开出的条件苛刻至极,南方盟众自是不情愿。但眼见着南地即将大乱——灏澜剑宗与一众依附他们的小宗门被逐出仙盟,势必不会坐以待毙,临沧宗与徽山派又势同水火,正打得不可开交,如此境况下可谓人人自危,便是再不情愿也要做出取舍。 “你们可想清楚了,再这么僵持下去,便不要谈了,直接接着打吧。” 有东大陆长老出言威胁,吵吵嚷嚷你一言我一语的声音又起。 每日如此。 容兆心中的不耐和厌烦更甚,他偏头将事情交代其他人,起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座临时议事殿。 自两地开始和谈,他们的人便入了商洛城,这座城池如今格外萧条冷清,难见半分昔日繁华。 又落了雪,容兆停步在殿前石阶上朝前看去,玉絮纷纷,便再无别的。 下方墙根下隐约传来说话声,是两个值守的侍卫在偷懒闲聊—— “欸你说,当日萧氏那个大皇子说的,云泽少君与灏澜剑宗那位是结契道侣,到底是不是真的?” “谁知道呢,虽然他俩都不承认,但那位萧大皇子没必要编出这种毫无根据的事情来吧?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3 世上之事,往往越是荒谬越是真,不过真真假假,不也只有他们本尊知道。” “嘶,灏澜剑宗那位,如今可当真是人人得而诛之,他还是半妖,云泽少君若真与他有染,那可是一世英名不保。” “元巳仙宗如今声势这般大,他又是元巳仙宗宗主,自然他说不是那便不是,谁敢辩驳……” 说话声渐小,容兆无声无息凝着面前雪雾。 霜絮落在他眼里,模糊一片。 入夜,容兆在屋中入定打坐,却心绪不宁,体内游走的气息逐渐紊乱,横冲直撞,将有逆行之势。 他自入定中抽离,捂着如同将要爆炸的心口弯下腰,额上青筋偾起,不断沁出汗。 他闭起眼,不断深吸气,勉力才能让自己放松下来,哑声喊:“来人。” 出门时容兆忽而停步,抬头向着侧方雾重云深处看了一眼,没有理会,迈步而去。 他只带了三两亲信,低调出了商洛城,往城外山中去。 山林深处,临时聚出的血池在寒月下泛着粼粼冷光,腥臭味扑鼻。 侍从皆退在山林之外等,容兆停步池边,沉目盯着那一池深红人血,半晌没动。 他一步步走入其中,血水漫过他雪白靴面,没过脚踝、小腿,一点一点淹没他,直至没顶。 邪力终于不再受抑制,在丹田经脉内四蹿,渐压下他身体里那些暴乱游走的气息。 他从来厌恶污浊腌臜,幼时随父母出外历练,一点异兽之血溅上身也定要将衣袍扔了,难受许久。 但是后来,他却只能用这种方式修炼,在丹田碎裂、灵根尽断后,这是唯一能助他聚合丹田、重塑灵根的方式,他别无选择。 他确实觉得厌烦,厌烦所有,甚至厌烦今日这样的他自己。 唯有那两次入幻境,是他少有的快活时候,可以短暂忘记一切。 加起来一共三年又九个月,近似偷来的时光。 所以如此贪恋。 过往种种在识海中走马观花过,最后定格在那夜隔着世间纷乱,他与那人遥遥对望的双眼间。 他在无边血海、至邪阴秽里阖目,放任自己堕落沉沦。 离开时,容兆身上又仿若不染尘埃,灵力净化了他周身血腥之气,不露半分端倪。 走了几步,又停下,风声入耳,夹着一丝极不明显的异动,方才自出门起便察觉到的异状,并非他的错觉。 他闭眼又睁开,冷调的嗓音开口:“来了不现身吗?” 静默瞬息,乌见浒自前方高大乔木上飞身而下,落地在他几丈之远。 “你方才,在做什么?”乌见浒打量着他,若非自己亲眼所见,丝毫看不出他身上才经历过什么。 容兆却道:“乌见浒,你说话不算话的吗?说好了不再来烦我,现在这又算什么?” “……我本没想出现在你眼前,”乌见浒的声音涩滞,“只想看着你。” “看我,还是看怎么寻机会拿到最后那一枚神玉?”容兆讥讽笑道,“到今时今日了,你还要与我这样惺惺作态?” “容兆,你方才,在做什么?”乌见浒坚持问。 容兆神色平静:“你都看到了,还问什么。” “之前我在商洛城里,抓了个想来投靠的鬼祟宵小,”乌见浒缓慢说道,“他自称是你们元巳仙宗派驻在仙盟的仙使,他为你做事,你却打算杀了他,他命大侥幸才逃脱,来了这边。 “容兆,你方才那样,真如他所言,你会邪术,是在修炼邪功吗?” 容兆的眼神停住,并无多的波动。 半晌,他耷下眼,一言未语。 乌见浒看着他,只觉他周身被漫无边际的冷意裹挟,凛冽森寒,真正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试图想再说点什么时,容兆重新抬了眼,眸色比黑夜更沉。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从深渊炼狱下出来的?是,就是靠着这个,靠着那里面的尸山血海,助我修炼邪术,重塑了丹田灵根,我才能从那里爬出来。” 平静说完,他没再给乌见浒机会多言,手往上扬,将那枚神玉释出,以灵力推向前,推往乌见浒。 乌见浒没接,心头翻江倒海,即便他早已猜到容兆的过往。 出口的声音极致喑哑:“这是何意?” “你来的目的不就是这个,我不想受你威胁,也成全你,你拿走吧。” 容兆没有起伏的语调最后道:“乌见浒,也算相识一场,那便祝你,前程似锦、仙途永畅,永不再会。” 第57章 不容于天 = 天极峰顶。 乌见浒蜷缩地上,身侧是一堆空了后随意倾倒的酒坛。天光落下,刺得他眼睛生疼,模糊视线里只有依稀的光影。 酩酊大醉,想见的人连梦里也见不到。 他已在此待了整七日。 无处可去。 通天神树早已点亮多时,在他眼前现世—— 耀目金芒浮于云海之上,神树隐现其间,枝叶层叠,神玉缀接,一路延展向九阙。 谋划了这么久,终于到这一刻,立地成神的康庄大道就在眼前,他却提不起丝毫兴致。 宁愿烂醉于此,从此长醉不复醒。 若无牵无挂,自可通真达灵、登仙问神。 可他不是。 他本不屑情爱,如今却为情爱所困。 幼时记忆里,他曾许多次在午夜梦回间醒来,见到母亲独自垂泪,那时他便知道情爱并不是样好东西,才会叫他在人前永远笑着的母亲露出那样伤感神态,最终误了前途性命。 他原以为,他永远不会重蹈他母亲覆辙。 到底他也逃不过七情六欲,注定走不上这条成神路。 乌见浒挣扎爬起来,在浑噩间恍惚看到前方云山雾海中那人的影子,下意识飞身而上,撞进那一片金芒里,狼狈跌倒在地。 头顶的通天神树遮天蔽日,枝叶震颤,簌簌响动。 他疲惫阖眼,倚着树干半晌不动,直至那道金芒将他完全覆住。 识海却在这一刻翻江倒海般震荡起来,剧痛席卷而下,几要将他身体绞散。他勉力抬眼,以剑尖点地强撑站起来,剑意向着四周扫荡,噬骨之痛停了一瞬,随即又铺天盖地而下。 乌见浒仍在醉生梦死中,痛意让他本能挥剑抵挡,剑意狂乱肆虐,毫无章法,更似发泄。 直至四周带起的风浪将他掀出,身体拍在山石上,狼狈滚落,吐出大口鲜血。 乌见浒趴在地上,粗重喘气,良久才缓缓抬起眼,被醉意侵蚀的双眼终于逐渐清明起来,仿佛明白了什么。 方才那一刻,他靠向神树时,便已在无意中将其唤醒,神树却认出他并非真正上神,不肯接纳他—— 因他识海中那枚契印。 上神当初降临此界,是一人而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4 来,他本无道侣,识海中自然不会烙下契印。 故留有契印之人,绝无可能被这神树接纳。 通天成神路可走,前提是,抹去识海中契印。 而唯一的方式,只能是,另一方身死。 那样耀目的金芒凝在乌见浒结了血丝的眼里,掩去了其下所有激烈翻涌的情绪。 乌见浒跌跌撞撞爬起身,抬目望向云海至顶端、神树接天处,久久不动,有如入定。 惊雷轰下,大雨磅礴而至,他闭上眼,任由暴雨将他浇湿、淋透。 脚下地动山摇忽起,山石跌落,他亦一动未动。 再站不稳时,便随之一起自山巅滚下。 他甚至没有动用灵力,在不断天旋地转中滚落下山,身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及至停下,如残叶坠落半山间。 乌见浒昏死过去,或许还做了一场梦,梦里依旧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 却梦到年幼时母亲的一声叹息,她说,情爱的滋味,终究只有自己尝过才会知晓。 那时他懵懵懂懂,不屑一顾,今日才似真正明了。 再醒来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挣扎睁开眼,暴雨已停、地动复止,山间煦风和日,峰顶通天神树仍在金芒中隐现。 忍着身上不适坐起,他背靠身后山石喘息片刻,四下望去,目光倏尔停住。 身前不远处的峭壁上,有石碑暴露天光之下,碑面平展,如同被人一剑削下,以灵力刻了字——从前并未见过,或是藏于峭壁之后,被先前那场地动带出,才终于重见天日。 乌见浒撑着剑起身过去,抬手慢慢拂去碑上尘埃,下方字迹显露—— 【仙剑成法,无他无我, 此路通天,留以后人, 愿许人间,比翼白头。】 他的掌心按上石碑时,识海中多出了一段留在这石碑上的记忆。 上神当年并非陨落此间,是他在这里结识爱侣与之结契后,主动放弃了回去。 上炁剑法确为仙剑之法,由上神所创,本是一人剑法,后受道侣启发改为双人合剑,才最终练成大圆满境界。 本该是一段佳话,却在三千年前被有心之人利用——所谓的战神拾得了上炁剑法之剑谱,或许也看过这石碑中的记忆,为集齐神玉搅动人间风雨,后又后悔,做出救世之态,反而博得个战神的美名,流传至今。 真正的欺世盗名之徒。 乌见浒垂下的眼眸间尽是寒意,忆起那日在川溪岛上的棺椁中,看到的那两副尸骸,原以为是那战神修炼时走火入魔,误杀了道侣,如今想来,更如他主动为之。 幻境种种,今日终于有了答案—— 杀道侣、除契印,为走通天成神路。他们再入幻境时生出的那些不适情绪,本就是当初之人的心魔。 将人杀了又后悔,可怜可悲更可恨。 所谓幻境,不过是由那位自爆之前留下的一点执念构织而成,恰好他与容兆同是剑修,又与当初之人灵根相合,才被幻境选中,重演当年之事。 更可悲可恨的是,他却受了蛊惑,走上了同样的道路。 分明平生最憎恨之人是乌曹,他若欲成神,却要做第二个乌曹。 乌见浒松开手臂,自石碑上无力垂下。 沉默之后,他忽而放声大笑,疯癫若狂。 元巳仙宗。 下方管事正禀报半月之后宗主继任大典的筹备情况,容兆坐于案前随意地听,侧着头微微敛目,貌似走神。 历时近一年,紫霄殿重新建成,如今战事已了,继任大典之事才终于提上日程。 “这是大典当日的流程,请宗主过目。” 管事将流程单呈上,容兆却未接,闭目半晌才睁眼,摆了摆手:“你们看着办便行,不必我亲自过目。” 管事应下,犹豫又问:“按着惯例,宗主继任是要给仙盟各宗门送请帖的,南地那些宗门是否还要送去?” “既已达成和谈,自然要送,”容兆道,“至于派不派人来观礼,是他们的事。” “那灏澜剑宗……” “灏澜剑宗已被逐出仙盟,不必理会他们。”容兆的神情愈淡。 管事应下。 将人打发了,又有他的侍从来,禀报才收到的消息。 “灏澜剑宗内部传出消息,他们宗主已死,宋长老将接替宗主之位,不日就会对外宣布。” 容兆垂下的眼眸微抬,望过来的目光幽深:“何时出的消息?” “就这两日,”侍从小声道,“说是原任宗主本为半妖,又弑父夺位,不堪任宗主位,已被他们依宗门规矩清剿,还传是那位宋长老的亲传大弟子常春得的手,言说他才是真正的剑修天才,天资还在乌宗主之上,摆明了为宋长老上位造势。” 容兆问:“假的?” “假的,”侍从肯定道,“乌宗主始终未露面,他们是赌他不敢现身了,先拿了宗主位再说。” 容兆方才那一瞬收紧的手指松开,他自然知晓是假的,契印还在,那人必然还活着,他却依旧被扰乱了心绪。 略一思索,他冷声吩咐:“去与池睢说,让他设法将那宋长老的大弟子除了,你们配合着,看如今临沧宗与徽山派哪边更占上风,便栽到哪边身上,动手之前知会桑小姐一声。” 侍从领命,又道:“观那宋长老透露出来的意思,像是登位后,也想以灏澜剑宗宗主之名与我们和谈,希望灏澜剑宗能重回仙盟。” “不谈。”容兆掷地有声。 庆阳镇。 天恩祭过后,这座城池虽不及往昔热闹,但如今世道不平,来这北地避难朝圣者,却也不少。 酒肆之内,过路修士在此落脚吃酒闲聊,都在说着前几日天极峰顶上的异象。 那一处本就终年明霞如织,前些时日更有金光降世,有人试图上去一窥究竟,却被结界拦下没成。 后又生出了一场地动,谁也不知那上方发生了什么,之后没两日,那道金光终于消散。 之后再有人上去看,又与从前一样,峰顶一片荒芜,什么也没有。 众人啧啧称奇,天极峰顶留有登天之路的传言古已有之,说起来却从无人当回事。 今次也一样,言说又是哪位神仙降世了,众人一阵哄笑,便带过去不再议论这些。 话题一转,却又说起东南两地的纷争—— “像是商洛城里的和谈终于谈成了,据说东大陆那些宗门狮子大开口,南方盟这次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还不能不答应,签下和谈协议后这段时日陆续都回去了南地,东边各人也都回了宗门,总算能太平下来了。” “我看难,南地那些人自己现在不正打得热火朝天的,要不能痛快答应东大陆宗门提的那些苛刻条件?而且灏澜剑宗甘心就这么被逐出仙盟,成为众矢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5 的?不会想着再做点什么?” “那不然呢?他们那位宗主据说至今未现身,灏澜剑宗内部一堆人等着争宗主位,哪还顾得上别的,不过宗主大印不到手,谁上位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酒肆一角,乌见浒独坐墙边,自斟自饮,犹在醉梦间。 断续闲聊声不断传来。 “说起来那位也是能耐,一个半妖,竟能得天下第一剑宗的宗主位,挑起两地大战将世人耍得团团转,若无元巳仙宗力挽狂澜,如今天下情势如何,还真不好说。” “还是云泽少君高义,不求回报倾力襄助其他宗门,且他那一手仙剑之法出神入化,我也曾有幸在商洛城的攻城战中见识过,真正是天下第一剑。” “但不是说灏澜剑宗那位与他剑法同出一脉吗?说起来,他俩不会当真有私情甚至结了契吧?那倒是叫人侧目。” “你可休要胡言,那都是萧氏的污蔑之词,云泽少君是何等清高之人,怎看得上那种沽名钓誉、诓骗世人的小人。” 好吵。 乌见浒觉得这些人实在聒噪得很,云泽少君、云泽少君——这个名号岂是他们这些庸俗之人能挂在嘴边念的。 那夜山林间容兆的那句“永不再会”却如梦魇,反反复复在他耳边重复。 酒水滑入喉,自嗓子眼一路烧去心尖,烧得他心肝肺腑都在疼。 他晃晃荡荡起身,拎着酒葫芦走出酒肆,迈入对街客栈,上楼时被人拦住。 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老头凑到他面前,嗅到他身上气息,目露精光,嘶哑嗓音道:“你是半妖。” 乌见浒撩起眼,浑浊目光里露出不耐烦:“滚。” “你肯定是,”对方说得笃定,“我一闻就闻出来了,你是半妖,我也是。” 乌见浒倚着侧边墙壁,醉意让他没有立刻对人动手,只冷冷道:“那又如何?” “半妖,”对方呵呵笑,“不容于世,都是该死的、该死的。” “你才该死。”乌见浒皱眉,目色越冷。 “我是该死,半妖都该死,”老头手舞足蹈,念念有词,“都得死了,别人一个个飞升成仙,连妖都有机会,半妖没有,半妖就该死,不容于世,也不容于天。” 乌见浒耷下眼,未再理他。 那老头也不理了他,嘴里颠三倒四念叨着“都该死”,晃着手臂走下去,出了客栈。 乌见浒仍倚在那头,身形在光影暗处,长久定住。 良久,他一步一步沿着不见光的楼道走上去,没有回头。 半妖不容于世、不容于天,自他幼时认明到自己身份那一日起,就清楚知道—— 人或妖,若持续修炼,步入渡劫期,历天劫总有飞升之日。 但他没有。 若为半妖,内丹绝无可能突破最后的极限,注定了他的修为最终会停在渡劫期之前,永无可能再进一步。 寿元再长,也终会有耗尽陨落之日。 通天成神路于他并非捷径,而是他唯一可能的登天道。 那个二选一,从来不是容兆和其他,是容兆与他自己。 但在自天极峰下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第58章 哪也不去 = 元巳仙宗的宗主继任大典,安排在孟春上日这一天,办得格外盛大。 时隔一年,山门结界重开,迎八方宾客。 乌见浒提前三日到了汴城,顺手牵羊了某位路过此地的散修的请帖,进入仙宗。 因他敛了周身威压又改了样貌,低调藏于人群中,倒并未引人注意。 紫霄山上下已修整一新,重建后的紫霄殿虽不及从前堂皇富丽,巍峨耸立于云端时,却更显庄严肃穆。 白玉天阶自山脚一路延伸至山巅,如入仙宫,那人出现在天阶上时,也如神邸降临。 乌见浒仰头望去,他的座位在靠近山脚下,只可远观——云巅之上,容兆迎风而立,白衣广袖、袍裾猎猎,确有仙人之姿。 吉时至,百鸟送鸣,祥云降瑞。 漫天霞光华彩中,容兆沿天阶而上,登上顶端祭台,祭天道、燃天火,承宗主大印。 钟鸣声响彻山海。 这一幕映在乌见浒的虹膜之上,留下长久痕迹。 容兆立于天光最盛处,四方皆是关于他的溢美称赞—— 乌见浒倒酒进嘴里,这样很好,再没比这更好的事情。 继任大典热闹了几日,宾客来了又去,宗门中重新清净下来。 紫霄殿内,管事将各方礼单整理成册,递来给容兆看。 容兆无甚兴致地接过,随意翻了翻,看罢几个大宗门的礼单,心中有数后便也作罢。册子扔回去前,他的视线落至最后两页时,倏尔停住。 册上记载—— 【神玉百枚】 却并未标注送礼之人姓名。 “这是什么?”他问。 管事凑过去,在他手指点的位置看了看,解释:“一些颇有名望的散修,我们也派人送了请帖去,最后这两页,记的都是他们送的贺礼,未标注名字的,应是对方主动要求,不愿留姓名。” 容兆沉声:“送礼的是何人?你有否见过?” “并未,”管事尴尬道,“得回头问问负责登记礼单的那几人,不过当时宾客太多了,一介散修,他们也未必有印象。” 容兆盯着那四个字,静默片刻,平静嗓音吩咐:“去将东西拿来。” 管事领命而去。 容兆靠进座椅里,不愿细想,神思放空,却只觉疲惫。 两刻钟后,管事去而复返,双手捧着一乌木质的乾坤盒,呈与容兆。 他还带了个人来,言说是当日负责登记礼单的小吏,对送上这份贺礼的人确实有些印象。 “他是一人来的,拿着散修请帖,样貌普通,话也不多,送了贺礼后登记时我问他要怎么写,他说不必留姓名,东西就写神玉百枚,我还问他这神玉是什么,他没肯说,只道宗主您看了自会知晓。” 管事犹豫问:“宗主,是不是事有蹊跷?” 话音落等了片刻,他二人迟疑抬首,却见容兆沉目盯着那方乾坤盒,眼底神色瞧不出真意,却叫人不由心中打鼓。 “宗主……” “你们都下去。” 容兆开口,将殿中人挥退。 他以灵力解开乾坤盒上封印,那方乌木盒在他眼前增大数倍,掀开盒盖,其间仙气缭绕四溢,一枚枚的神玉有序排列,四行五列、整整五层共一百枚。 盒盖内侧夹了一张字条,是那人笔走龙蛇的字体—— 【贺宗主继任,念好。】 凝目看了片刻,容兆用力盖上盒盖,闭了眼。 宗主继任大典后,元巳仙宗内诸事渐走上正轨。 如今的首要大事,是要选拔新弟子,填补宗门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6 虚。 今次大选,报名之人格外多,元巳仙宗本就是东大陆宗门之首,今日地位更今非昔比,自然人人向往。 初试在山门之外的汴山上举行,容兆只要无事便会亲自去看,更是鼓动人心——若是能得这位新任宗主青眼,被他收为亲传弟子,那便是前途一片光明、扶摇直上。 故而每每容兆出现在观试台上,在场之人无不振奋,使出浑身解数表现,只为在他面前博一个入门的机会。 这本也没什么,却免不得有人起歪心思,做出出格之事。 这日试台上拔得头筹的是一少年剑修,一招一式间颇有几分容兆当年风采,很是引人注目,连容兆也不由多看了两眼。 他今日难得在此看了全场,及到这一场比试结束,才起身准备离去,那少年忽而朗声叫住他:“云泽少君!” 容兆停步,回头看去,并未出声。 对方见状自觉有了机会,抱拳道:“在下辛孟,仰慕云泽少君已久,愿入云泽少君门下,望云泽少君垂青!” 周遭哗声四起,虽说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抱着这个心思来的,但这样当众说出口毛遂自荐的,这人却是第一个。 容兆的神情里并未流露出过多情绪,只问:“你有何本事?” “我少时便已随父练剑,苦修不敢懈怠,如今年岁十七又余,不说于剑道之上有多少建树,自认在同辈剑修之中,敢称第一人。” 这人话一出口,四周喧哗声愈响,当真是,好大的口气。 容兆却道:“你知元巳仙宗的弟子选拔,要过几关?” 对方道:“初试、二试,之后还有擂台赛、千人混战、百人混战,前二十者,可有机会被宗主与一众长老挑为亲传弟子。” “你既知道,今日不过初试,便想要我收你为徒?” 这人丝毫未听出容兆语气中的不耐,只以为容兆问这些不过是考验他,自信满满道:“我自然有信心,能入最后的百人混战,拿下前二十之名。” “你与几人交过手?之前的仙盟大比有否参加?拿了什么名次?” “仙盟大比时,我正在闭关苦修,但……” “那就是没有,”容兆冷淡道,“初出茅庐,什么世面都没见过,就敢口出狂言,称自己为同辈剑修第一人,连初试都还未结束,就想要我这个宗主收你入门下,你这样已然不是自信过头,称得上狂妄自大了。” 下方之人终于变了脸色,试图解释:“我并非……” “我最讨厌的,便是狂妄自大之徒。”容兆一句话打断他,不再给眼神,转身离去。 那少年已面色惨白,被容兆这样当众数落,算是断了他入元巳仙宗的路,日后即便入别的大宗门,这事但凡有人提起,他都难挣得一个好前程。 或许是不甘心如此,又或许是急昏了头,这人竟飞身而起,想上前去拦住容兆。 却还不等他靠进,一簇剑气斩向他,毫无防备之人被拦腰挑下,跌落试台上,当场吐了血。 出手的是跟随前来的一名紫霄殿侍卫,容兆并未再看那跌倒下去的人,视线转向身后侍卫,顿住。 垂着首的人姿态恭敬、谨慎沉稳,方才那一刻,他的反应却比在场之人都快,几乎是在那少年跃身而起的瞬间,便已出了手。 容兆的目光逡巡在他脸上,很不起眼的相貌,紫霄殿侍卫太多,他即便之前见过也无甚印象。 方才那一剑,也不过平平无奇,胜在那少年毫无防备而已。 容兆心神几转,良久,他一句未言,迈步而去。 那侍卫抬头,看向他走远的背影,敛下眼中神色,与其他人一起跟了上去。 回去紫霄殿,还有一些庶务需要处理,容兆并不假手他人,静心坐于书案前,处理那一份份的宗门文书。 不想被人打搅,他将殿中伺候妖仆俱都挥退。 暮色渐晚,他渐觉疲倦困顿,微微侧过头手支着一侧太阳穴,敛目阖了眼。 殿外值守之人稍一回头,便看到这一幕——容兆坐于窗边晚霞间,闭目敛息,入如了梦里。 他盯着看了片刻,指尖送出一簇灵力,拾起一旁的氅衣,落至容兆肩头。 再睁眼时,窗外已是夜沉时分。 容兆低头,捻住身上氅衣衣襟,垂眼沉默半晌,开口:“来人。” 殿外的侍卫进来,垂首压下声音恭敬问:“宗主有何吩咐?” 静默片刻,殿门在他身后阖上,容兆的声音同时响起:“乌见浒,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面前之人抬头,凝着容兆没有温度的眼:“你发现了。” 他脸上的障眼法除去,露出了本来面貌,确是乌见浒。 容兆冷冷看着他,起身,自博物架上拿下了那个乾坤盒,搁到书案上:“这又是何意?发现登天路不能走,便假惺惺地来将这个送给我?” “容兆,你一定要用这样的想法揣测我吗?”乌见浒叹息一般。 “不然?”容兆眼含讽刺,“若走得通,你此刻早已立地成神了,又怎还会在这里?” “我劣迹斑斑,你不信我,是我活该,”乌见浒并不争辩,“登天路能不能走,你自己去试过便知道了,神玉我送你,容兆,你若是愿意,也可以去。” 容兆目色愈冷:“我稀罕这个?” “那你想要什么?”乌见浒问他,“你那日说的永不再会,若有机会与我解除契印,你是不是也会去做?” 容兆沉着眼不答,便是默认了他说的。 若能解除契印,他确实会做。 乌见浒苦涩道:“解除契印也不难,我死了,契印便也没了。” 他上前,腰间那枚普通的配剑变成了点墨剑,剑出鞘,递至容兆身前:“稀不稀罕的,通天成神路若在眼前,又何妨一试。我给你机会,你现在杀了我,我们解除契印,通天成神路我让你去走。 “就用这把剑,也免得脏了你自己的云泽剑。” “你又想做戏给谁看?”容兆一眼未看他的剑,“或者我该问你大费周章混进元巳仙宗,又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你这次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没有,不是,”乌见浒以视线描摹面前人寒意皎皎的眼,即便拒人于千里之外,却是真真实实近在眼前的容兆,让他在醉生梦死这么久之后,终于尝到了一点心安感,“容兆,以后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容兆只觉可笑,乌见浒这样的人,怎会有真心,他甚至嗤笑出声:“乌见浒,你说这话,不觉得荒谬吗?” “我去了天极峰,神玉确实点亮了通天神树,”乌见浒哑道,“我在树下坐了整七日,喝了很多酒,我一直在想你,想你说的那句‘永不再会’,想你当初与我说的二选一,想你问的‘成神了然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7 呢’,我做不到跟你永不再会,成神了以后是什么样我也不愿去想了,如果一定只能选一个,我只选你。” 容兆的眼中却无动容,他分明不信,乌见浒说的话,他从头至尾一个字都不信。 “通天成神路可走,”殿中灯火昏昧,乌见浒的声音在其中格外压抑,“只要除了契印便可走,你想不想去?” 容兆渐拧起眉,像似没听懂他这一句的意思。 “只要除了契印,便能被神树认可,顺利走上通天路。”乌见浒拉起他一只手,掌心相抵,让他看到了自己识海中天极峰上的一幕幕。 “我不会做第二个乌曹,”乌见浒喃道,将点墨剑柄送进容兆手中,自己的手却滑向剑尖,手掌收紧,带着这柄剑抵上了心口,“你当初说你会杀了我,我现在就给你机会,神玉给你,我的命也给你。” 剑尖很快染了血,有自乌见浒掌心间滑下的,也有他被划破的皮肉里渗出的,乌见浒握着点墨剑,慢慢刺入自己心脏。 容兆有瞬间失神,他看到乌见浒识海记忆里,这个人在地动山摇中自天极峰顶坠下,下意识握紧手中剑柄,却在下一息目及前方剑尖上刺目鲜血,眼眶一缩,猛地自乌见浒掌间抽了剑。 “你在发什么疯?”他近似咬牙切齿,“我说了,我不稀罕你给的这些。” “容兆,你下不了手吗?”乌见浒嘶声笑起来,“那便留着,我这条命,等哪日你舍得下手了,随时来取便是。” 容兆用力扔了手中他的剑:“滚!” 乌见浒却不肯,软下的嗓音里带了哀求:“容兆,我哪也不去,除了你这里,我无处可去了。” 第59章 没有赢家 = 僵持间,听到动静的侍卫首领带人在殿外问:“宗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乌见浒不闪不避,也坚持不走,视线紧锁眼前人。 容兆终于开口:“无事,不用进来。” 殿外之人退下,他紧绷起的脸上唯有冷色:“你走不走?” “你若想我走,让外头那些人进来,配合你一起拿下我便是,”乌见浒微微摇头,“容兆,我不想走。” “你现在这算什么?死缠烂打?”容兆眼眸森寒,确如气愤,“你无处可去了,我就必须收留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死缠烂打对你有用吗?”乌见浒却反问道。 若是有用,做便做了,反正他本也不是个东西。 他在容兆如山气涌的目光中拾起地上的剑,随意以灵力抹去其上鲜血,毫不在意,插剑回鞘:“我不会走,我说了,你想拿下我或者想杀了我,都随你,我不会反抗,我这条命从今以后都是你的。” 又片刻,容兆拂袖而去。 乌见浒跟出殿外,容兆的身影已没入浓稠夜色里,没有回头。 早春的山间夜风带着十足料峭寒意,乌见浒停步殿门边,在这样的寒夜夜潮间悠悠阖眼。自出北域秘境后一直空落不安的心绪,在这一刻终于真真切切落到了实处。 容兆径直回了出云阁,紫霄殿虽已建成,多数时候他夜间仍会回来这头。 那只灵猫在院中玩耍,今次却没像往常那样见到他便跑走藏起来——自从那一次乌见浒来这,他说了那句“你把它也带走”后。 见到他回来,灵猫犹犹豫豫地踱步上前,不敢凑太近,绕着他转了一圈,像是嗅到他身上沾染到的那人气息,喵呜叫了两声。 容兆停步,怔神半晌,迈步进屋,带上了屋门。 一夜无话。 翌日清早,容兆再至紫霄殿,那人依旧值守在此。 紫霄殿侍卫每七日轮一班,他像是当真打定主意赖也要赖在这。 自他身边经过,容兆脚步没有停顿,直接入了殿内。 之后一上午,依旧是处理宗门琐事。 快晌午前,妖仆送来茶点,才至殿门外,被乌见浒叫住:“宗主说了不让人进去打搅,你把东西给我,我来送吧。” 妖仆有些迟疑:“可……” “有问题吗?”乌见浒盯上对方。 即便改了容貌,他那双眼睛盯着人时依旧给人压迫感十足。妖仆愣了愣,下意识地便将手中食盘递了出去,小声道:“这个汤,宗主喜欢趁热喝。” “嗯。”乌见浒看向食盘上碗里的玄霜草,目光停住。 来元巳仙宗前,他也寻懂行之人打听过关于邪术修炼之法——确实很难,总归不是正道,越往后头越难,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玄霜草汤有镇静之效,每日服用是为压制体内四蹿的邪力,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敛下那些纷乱神思,他端着食盘步入殿中。 容兆的心神都在手中宗门文书上,并未主意别的,听到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也只以为是妖仆进来,不抬头地吩咐:“东西搁这里,退下。” 食盘在他面前案上搁下,半日未再听到别的动静,容兆皱了皱眉,抬起眼。 面前乌见浒下颌微扬:“看了一上午了,不歇会儿吗?” 容兆沉下目光:“谁准你进来的?” “你也没说我不许进来,”乌见浒将汤碗拿出,推至他面前,“应该差不多,不会太烫,想赶我走,也先把这个喝了。” 他温声继续道:“再不喝汤冷了,药效便没了,你先喝,喝完我自觉滚。” 容兆垂下视线,冷冷盯着那碗汤,少顷,端起一口喝完。 “苦吗?”乌见浒手中多出了一颗糖,递过去,“要不要。” 容兆没接:“出去。” “这玄霜草汤听说特别苦,吃颗糖。”乌见浒直接帮他剥开糖纸。 “我不是三岁小孩,”容兆不耐道,“乌见浒,你这些把戏对我没用。” “上回给你的那包喜糖,你都吃完了,也不是只有三岁小孩才喜欢吃糖。”乌见浒坚持。 容兆一字一字道:“我不喜欢。” “是不喜欢吃糖,还是不喜欢我?” 话出口,俩人同时沉默。 “不想吃算了,”乌见浒盯着他微滞住的目光,将糖扔进自己嘴里,“这里还有茶点,吃这些吧。” 他转身离去,但未走远,依旧在殿外值守。 容兆稍一抬眼便能看到他背影,不由心生烦躁,像一口气吊着上不去下不来,怎么都不觉痛快。 片刻,乌见浒又回来,手里拿着两枝刚折下的桃枝,找了个玉瓶插上摆到案头。 容兆瞥他一眼,不想再费心神,便不再搭理他。 恰有侍从进来禀事,乌见浒正欲退下,容兆却道:“你留下。” 再示意自己侍从:“说吧。” 侍从来禀报的皆是南地来的情报,临沧宗与徽山派依旧打得不可开交,众多中小宗门被牵扯进去。别的大宗门冷眼旁观,也想寻机分一杯羹——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8 毕竟之前的和谈条约签订后,他们都得割肉赔偿东大陆人,那便只能想办法自从前的盟友身上捞回来。 “因灏澜剑宗已被逐出仙盟,倒是有几个大宗门想联合起来讨伐他们,灏澜剑宗却毕竟是南地第一宗门,也没那么容易,且近日他们新宗主登位,正是排除异己、上下一心的时候,不会轻易让别的宗门踩去自己头上。 “按着您的吩咐,昨日我们已得手,设计斩杀了他们新任宗主的大弟子,将事情栽在了临沧宗身上,只怕用不了几日,南地风云还会再起变化。 “桑小姐先前一直在千星岛为父守丧,如今她丈夫死了,正好名正言顺不用再回南地了,千星岛如今四分五裂,桑小姐几位兄长各占着部分势力,谁也不服谁,正是我们借桑小姐之名插手千星岛的好时机。” 侍从一件一件说完,容兆听罢交代几句,让人退下了。 殿中无人后,他转头示意乌见浒:“你听到了,你连灏澜剑宗宗主位都丢了,还要留在这里?” “我丢了宗主位岂不正如你意,”乌见浒言罢却问他,“你派人杀了常春?为什么?因为外头都传我死在他剑下?容兆,你是为我报仇吗?” 对上他眼中隐约笑意,容兆不紧不慢问:“你好生生站在这里?需要别人为你报仇?” 乌见浒垂眸笑,容兆还愿意理他,总是好的。 “我不会回去,”他道,“我说了,除了你这里,我无处可去,除非你说你想要灏澜剑宗,我便去帮你抢回来,你要整个南方盟我也勉力一试。” 他虽在笑着,眼中神态却无半分说笑之意,冷静着疯癫,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容兆错开眼,默然片刻,道:“随你如何,不必拿我做借口。” “想要灏澜剑宗?”乌见浒问。 “不想。”容兆直接拒绝,插手南地诸事、染指千星岛,他只想牵制这些人,牵好狗链子,免得以后再生事烦他,并无那么大胃口将所有都吞了。 “其实也不难,灏澜剑宗宗主印在我这里,他们谁窃得宗主位,皆是名不正言不顺,我想拿回来随时可以,”乌见浒道,“要吗?” “不想、不要,”容兆再次拒绝,“你想拿回宗主位,你自己去。” “不去。”乌见浒也执拗。 “南地现在一团糟,先让他们斗着吧,”他改了口,“你不也是在坐山观虎斗?” 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利,于如今的乌见浒而言,他确实不在意灏澜剑宗,宗主位置本也无所谓,但若容兆想要,他可以双手奉上所有。 容兆不再理会他,低了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下午几名长老来找容兆议事,一连几个时辰。 傍晚时分,苍奇也来求见容兆,里头尚未结束,他只在殿外等。 这次他是为参加继任大典回来,在宗门多待了一段时日,明日又要离开。之后将去南地,接手那边先前叛变的巡卫所兵卫,“调和”南地纷争。 殿中容兆与众长老不知在议什么,已拖延了许久时间。 苍奇安静等在殿外,神情始终平和,全无半点不耐烦。 乌见浒不着痕迹地打量他,眼中多了几许深意。 后头妖仆又送了些茶点进去,出来时苍奇将人叫住,问:“宗主是否没用什么东西?我见他那份茶点似乎没怎么动过?” 妖仆捧着原封不动送进去又送出的茶点,摇头:“宗主没什么胃口,说不吃了。” 苍奇交代妖仆,一会儿待众长老离开,要再给容兆送些吃的进去。 乌见浒看在眼中,忆起在汴城的那夜,这人看容兆的眼神和那时的欲言又止,明白过来。 他移开眼,心头哂然。 再一刻钟,大殿门终于开了,一众长老陆续出来,脸色无不难看。 他们走下殿前天阶时,隐约的抱怨声传来,皆是数落容兆的强势和不给他们面子。 “早知如此,我等当日又何必执着推他上去……” 乌见浒冷眼扫过几人,目光落在正不忿抱怨的那位身上,抬手,指尖悄无声息地送出一簇妖力,没入对方后脑。 说话声远去,一众人皆无知无觉。 苍奇也只进去了一刻钟便出来,临走时犹豫又停步,叫住了一名妖仆,递出他从先前起就捏在手中的东西:“这是我自神恩宫为宗主求来的护身灵牌,你送进去给他。” 当着容兆的面始终没有勇气送出的东西,到底不甘心。 小妖接过,领命应下。 苍奇离去,那妖仆转身进殿中,却被乌见浒拦住。 “东西给我,你退下,宗主方才传话出来,这里不用人伺候。” 打发了人,他接过那枚灵牌,随手扔进了一旁的火盆里。 稍晚些时下了雪,纷纷洒洒。 乌见浒望向前方夜色下的玉絮飘飞,心头难得轻快——同样的春日雪夜,同样的地方,与去岁截然不同的心境。 那时他在出云阁外守了一夜,连自己也不知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今夜此刻他在这里守着殿中人,却唯有心安。 容兆自殿中出来,打算回去出云阁,忽又停步。 乌见浒站在殿外廊下,凝神盯着廊外风雪,专注沉敛,像他又不像他。 “宗主?”身后妖仆不明所以,小声问。 乌见浒同时回头看来,容兆沉下心神,迈步出去。 乌见浒看着他一步步走出来,恍如生出错觉,像他在一步步走向自己。便也笑了,嘴角轻弯起弧度。 “你笑什么?”容兆停下,隔着几步的距离,淡淡看着他。 乌见浒问:“宗主要回去出云阁?” 容兆不答。 他又笑了笑:“能带我去吗?” “你不是紫霄殿这里的侍卫?”容兆不含情绪地问。 乌见浒本也没指望:“也是,总不好让宗主破例。” 他偏头看向容兆身后妖仆,为首那个臂弯里搭着容兆的氅衣。 于是上前,自然而然地接过抖开,帮容兆披上。 “手。” 乌见浒低声提醒,垂下的视线落至容兆水波不惊的眼,近在咫尺的目光交汇。容兆似在打量他,更多的实则是冷眼旁观。 “手。”乌见浒再次道。 容兆慢慢抬手,双手伸进袍袖里,任由他帮自己将氅衣穿好,系紧腰间系带。 “乌见浒,”他冷调的声音开口,“我不信你,你现在做的这些,我通通都不信。” “信不信是你的事,做不做是我的事。” 系好系带,乌见浒抬眼,看着他:“因为之前对我太失望?” 容兆微微拧眉。 “我昨日说了,我劣迹斑斑,你不信我,是我活该,”乌见浒逡巡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神情变化,“容兆,你最生气的是什么?是觉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99 我之前那些,全是虚情假意? “若当真都是假的,我今日又何必在此?” “那日仙盟大会上,说出我半妖身份的不是你,你还是对我留了余地。你说我拿你修炼邪术之事威胁你,实则那个来告密的仙使早被我杀了。容兆,你对我从不是虚情,我对你的也不是假意,你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会看不透?” 容兆眯起眼:“乌见浒,你是觉得你现在想通了,回头了,我就该如你所愿?凭什么我该由你牵着鼻子走?” “所以是不甘心?” 容兆不再回答。 乌见浒一叹,他与容兆针锋相对了这么多年,就连情爱这回事,也要争个先后输赢。 先动情的先输,他却不觉得自己赢了。 或许在这件事上,他们之间本没有赢家。 “那你牵着我走吧,我说过了,以后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容兆轻哂,眼神示意他让开,带人离去。 走了几步,身后人又叫他:“容兆。” 容兆身形一顿,回了身,不出声地看去。 灵符自乌见浒指间释出,裹挟着一团火冲向前,于他面前倏然分散,萤火似夜星,映亮他漆深眼眸。 从前白鹭山的山林间同样的一幕,在这一刻重现。 容兆凝眸望去,漫天花火璀璨后,那人微笑冲他道:“明日见。” 第60章 我好疼啊 = 清早,容兆才至紫霄殿,来人报那位许长老这两日被恶魇缠身,决意闭关一段时日。 他在书案前坐下,撩起眼皮:“被恶魇缠身?” “是,据说前几日来紫霄殿议事回去后,就一直如此,说是他从前杀了太多妖,现在都化作厉鬼夜夜来找他,他私下还与人抱怨是紫霄殿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叫他沾了回去。”侍从小声道。 这许长老是几位长老中脾气最直,最爱挑他刺的一个,容兆听罢却也无甚反应,像事不关己。 乌见浒恰在这时进来,手里照旧拿着两株刚折下还开得娇艳的桃枝,插进他案头白玉瓶中,每日如此。 ——是从前在那幻境中的每岁春日,桃花开时,容兆日日会做的事情。 容兆只看了眼那桃枝,并未理会他。 侍从接着问:“紫霄殿是否要派人去许长老处慰问?” “你带两个人去走一趟吧,不用说太多。”容兆吩咐。 乌见浒顺口便道:“恶魇缠身,怕是亏心事做太多了,他既不敬宗主,宗主又何必将他放在眼中。” 容兆目光瞥过来,乌见浒神色自若,还扬了扬眉。 容兆挥手,让侍从先退下。 “你做过什么?” 他问得笃定,一眼看穿了面前人。 “一点小把戏而已,”乌见浒摆弄瓶中花枝,说得随意,“他若是当真没做过亏心事,也中不了招。” “别做多余的事,”容兆不悦提醒他,“这里是元巳仙宗地盘,容不得你在此撒野。” 乌见浒定定看他一阵,点头道:“宗主不让我撒野,那便不撒野吧。” 容兆示意:“你出去。” 乌见浒听话告退,走了几步却又停下,转身回来,从瓶中取出了那两株桃枝。 容兆似乎愣了愣,便听他道:“你不喜欢,我拿走了。” 一直到他迈出殿门,容兆才似回神,笔尖滴下的墨污了案上文纸,他皱了皱眉,将之揉成一团,于掌间化作齑粉。 后头一直守在殿外的人不见了人影,容兆也懒得管。 晌午,他用过午膳,去后殿里小憩。今日却无睡意,这几日他走哪跟哪的人不在,他确实有些心烦。 说好了不再见,那人却又觍着脸缠上来,若无其事地一再搅乱他心绪。 直至嗅到隐约芳香,容兆盘腿坐于榻上,静息片刻,睁了眼。 他起身,循着那幽幽香气迈过几道门,自后出了紫霄殿。 山溪泠泠处,酒坛置于其间,寒潭泉水环绕,那人正以灵力搅动其中酒液。 那股芳香更浓郁,是花香里夹杂了酒意醺然。 桃露的味道。 乌见浒随手一扬,那两株花枝上的粉瓣飘落,落入酒坛中,再以灵力封印,深埋泉水下。 壬水灵力最后拂过整片溪潭,溪面波光粼粼,辉耀于天光之下。 做完他才回头,冲容兆示意:“借你灵力用用。” 容兆上前,垂目盯着那一潭溪水,如他眼波中也有细碎光亮浮动。 半晌,他开口:“你在做什么?” “你不都看到了,”乌见浒道,“酿酒,桃露酒。” “你每日折桃枝就为了这个?这些桃枝从哪里来的?”容兆怀疑问,紫霄山上并未种桃树,乌见浒每日折下的这些,却不知从哪里弄来的。 “紫霄山没有,别的山头有。”乌见浒轻快说着,毫不掩饰自己不问自取的宵小之举。在这元巳仙宗里,他的种种行径何止撒野,算得上嚣张放肆了。 容兆睇他一眼,又错开,停了一息,沉声道:“桃露酿不出来。” 出了那幻境,他并非没有试过,却再难酿出那个味道。 “不试试怎知道。” 乌见浒绕去他身后,牵起他右手,手掌覆上去,与他掌心相贴。 容兆侧头冷冷盯上他:“脸。” 乌见浒除去脸上障眼法,看着前方在他耳边说:“借灵力用用,帮个忙。” 触及他眼中隐约的笑,容兆默然片刻,视线也落回前,任由他带着释出了灵力。 与方才乌见浒做的一样,浩荡灵力拂过整片溪潭,其上波光愈闪耀。 “等再过个三年,开坛看看,应该能成。”乌见浒自信道。 容兆再次侧头,目露些许不耐:“你还打算在元巳仙宗赖上三年?” “三百年也成,”乌见浒道,和从前一样不正经的语调,说出口的却是难得真心之言,“只要元巳仙宗的宗主肯收留我。” “不肯,”容兆嗤道,“你赶紧走。” 乌见浒却问:“我走了以后还能进得来元巳仙宗?” 自然是进不来的,他摇头:“不走。” 他不走容兆走。 转身却被拦腰拉回,乌见浒正面揽住他:“今日最后一日了,下次轮到我当值得半月以后,宗主没点表示吗?” “表示什么?”容兆也未推开他,在交缠的呼吸间与他对视,平静道,“你既是紫霄殿侍卫,就该知晓规矩。” “什么规矩?” 乌见浒故意问他:“其他侍卫敢这样搂着宗主?” 容兆压下眼底轻鄙:“乌见浒,你信不信我命人将你打出去?” “那估计得劳烦宗主你亲自动手。”乌见浒厚着脸皮莞尔。 容兆一哂,云泽剑出现在手上,剑柄抵着乌见浒肩膀将他隔开,迈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0 步离去。 乌见浒笑笑,跟了上去。 下午,容兆带人出山门,又亲自去了汴山的弟子选拔试场。 今日是初试最后一天,非但是他,几位长老除了已经闭关的那个,俱出现在观试台上,带了他们的一众亲传弟子一起。 众人迎容兆坐下,看到立在他身后的乌见浒,有长老问:“这个侍卫瞧着眼生,之前似未在宗主身边见到过?” 容兆随意“嗯”了声,不欲解释,只道:“开始吧。” 那长老面露不快——大庭广众容兆摆出这副爱答不理的态度,委实没给他面子。但容兆说了开始,他也只能暂且忍耐。 之前的初始已进行了半个月,今次每日比试头名者一同上台,一共十五人,那日被容兆当众数落过的少年剑修辛孟也在其中。 按照元巳仙宗例来选拔弟子规矩,这些人可得机会挑战宗主及众长老的亲传弟子,若是胜了,便可直接入最后的百人混战。 当然,能获胜者其实少之又少,毕竟能被宗主和长老们收为亲传弟子的,谁能没点真本事。这么多年也只有容兆一人,在当初入宗门的弟子选拔上,将那时某位长老的亲传大弟子一剑挑落,轰动一时。 十五人按顺序依次出战,自行挑选人进行比试。 容兆尚未收徒,便带了几名自己的亲信侍从来,也各个都是高手,并不输那些长老的亲传弟子。 一如众人所料,这些能在初试中拔得头筹之人,皆是好苗子,但比之已入宗门修炼许久的众长老爱徒,还是差了不少。大多数人也只是抱着在容兆和长老们面前露个脸的想法,只要不是输得太难看,便不算丢人。 之后轮到辛孟上台,这位那日虽被容兆一句话断了入仙宗之后的前程,却坚持没退赛,今日依旧在此。 被问到想挑战谁,他垂下眼,没有立刻作声。 容兆喝着茶,不怎么在意,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还不够他看进眼里,即便日后人当真入了宗门,也不值得他费心思针对。 神识中忽而想起传音:“当日那池睢都能让你高看一眼,我还以为这少年你也看得上,真会起收徒的心思。” 容兆歪靠在座椅中,格外散漫的姿势,吹着茶,半晌才回:“我那日说了,我最讨厌狂妄自大之人。” 乌见浒轻声笑:“我也是?” “你觉得是便是。”容兆回。 乌见浒啧啧:“可惜了,十七岁能有他这样的剑道造诣,说一句同辈第一人倒也不算夸大其词,却是被我连累了。” “你若看上了,”容兆冷淡道,“把他招揽至灏澜剑宗门下便是。” 乌见浒一低眼,便看到他脸上的倦怠懒意,手落在他后肩,轻轻帮他揉捏:“招揽不了,我现在连灏澜剑宗宗主都不是了。” 容兆没动,讥诮道:“你不是说宗主大印还在你手中,想拿回宗主位随时可以?” “我也说了,你要是想要灏澜剑宗,我可以抢回来双手送你。”乌见浒手上力道加重了些许。 容兆耷下眼,不再理他。 他二人闲聊时,台上之人终于做下决定,抬眼望向的方向,却是容兆身后的乌见浒。 “我想挑战他。” 当日众目睽睽下被乌见浒扮作的侍卫一剑挑下,这小子显然不服气,今日便是为了扳回一城。 乌见浒稍微意外,但没有表态。 “我知道你为什么看不上他了,”他亦嗤笑,“我也看不上,不自量力。” 容兆未做反应,大抵不屑一顾。 辛孟话出口,四周议论纷纷。 他当日意欲示好容兆不成,被一剑斩落,人尽皆知,今日却又生出了新点子,难免叫人侧目。 “你想挑战这紫霄殿侍卫?”先前那被容兆落了面子的长老开口,像是对这辛孟颇感兴趣,“你是作何想的?” “能跟随宗主左右的,必是有大本事的能人,愿这位师兄能赏脸赐教。”辛孟坚持道,像是笃定了自己一定能入元巳仙宗,连师兄也叫上了。 容兆终于抬了眼,眼神微冷。 本不该出言的乌见浒先开了口:“赐教可以,叫师兄免了,你还不够格。” 台上之人面色变了变。 乌见浒已自容兆身后走出,面向他拱手道:“宗主,不如便让我去。” 容兆目光落在他身上,停住,自喉间带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嗯”。 乌见浒飞身上试台,手中是柄普通配剑,他现在的修为压制在金丹后期,算不上突出,落地在试台一侧,戏谑看着人时,却叫那辛孟格外不痛快。 那日若非自己一时不察,又怎会当众出那样的丑——辛孟暗自咬牙,他自幼被人称赞于剑道上天赋极高、前途无量,向来心气高,便是面对容兆都自觉有一较高下的本事,又怎会真正将面前这个侍卫放在眼里。 但对方看他的眼神,分明也是瞧不上,却叫他恼火不已。 辛孟阖目,遽然又睁眼,剑势扫出,剑光随之迸射,纵身而上,急刺向前——格外凌厉逼人的剑招,超脱了他这个年纪的气势,确实了得。 乌见浒仰身后倾,足尖点地,疾速滑退,对方剑尖一路追击,始终悬在他咽喉前寸于处,既不能摆脱也刺不中。直至他退去试台边缘,倏尔身形一闪,辛孟咬牙,眼睁睁地看着他自自己剑下闪过,竟瞬移至自己身后。他狼狈回身抵挡,乌见浒却并未趁势出招,落过来的傲慢眼神里带了几分嘲讽。 那辛孟顿时恼羞成怒,第二剑紧接着挑出。 乌见浒依旧不接招,轻松避开又一再挑衅,像有意戏耍他让他出丑。 这样的局面,让周遭议论声愈响。 容兆漫不经心地听长老们点评台上之人表现,左手侧戚长老忽而转头冲他道:“宗主,你带来的这人,挺有能耐的,从前倒是不知道门中还有这一号人物。” “不过如此。” 容兆言罢,神识传音乌见浒:“速战速决。” “你说了算。” 乌见浒手中剑这才出鞘,却也有意压制了,或许只用上了一成功力,与辛孟方才一样的剑招,急刺向前的剑逼得对方一路后退。 辛孟不甘心就此落败,将跌下试台时挑剑遽然暴起,霎时间剑光爆裂,分散成数股,一齐冲向已近到他身前的乌见浒,一瞬间将人绞入其中。 众人未想到他还会这一招,皆是一惊。 乌见浒虽也未料到,这点小把戏于他实无丝毫威胁,他提剑一拨,强势推动这样的冲击转向,却在即将推出去的那一刻,嘴角上浮,改了主意。 剑波于他二人之间轰然炸开,辛孟猝不及防被这样的剑势狠狠撞出去,乌见浒自己却也一样——身体被撞得朝后掀去,径直摔下台,脏腑震荡,吐出大口鲜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1 他与那辛孟几乎同时落地,不分胜负,周围一片哗然。 观试台上,容兆拧起眉,搁了茶杯起身。他冷着脸一步步走下观试台,走去仰躺在地的乌见浒身边,垂目看去。 乌见浒嘴角还在流血,却笑着,伸手向他:“宗主,我好疼啊。” 第61章 为你着魔 = 容兆垂眸,不辨眼底情绪。 众目睽睽下,面对乌见浒伸出的手,他静默片刻,指尖覆上去,捏住了这个混账手指。 得逞了的人握住他的手借力撑起身,虽狼狈,眼中却盛着笑。 周围人无不惊讶。 容兆自任宗主后,便与从前温和近人的云泽少君大不一样,对人对事无不冷淡,威严十足。 今日这样亲自安慰自己的侍卫,实属难得。 乌见浒却在那一眼间对上他瞪过来的目光,相触的指尖刺入一簇灵力,冲入他经脉,带了惩罚性质的撞遍脏腑百骸,让他本就受了伤的内里再次震荡。 不轻也不重,如同搔痒,叫人更心痒。 容兆已收回手,转身先走。 之后的比试他没再看,径直回了出云阁。 跟着的除了几个随侍的妖仆,只有乌见浒。这一次出云阁没将他拒之门外,虽然容兆也不搭理他。 乌见浒除了障眼法,那只灵猫自墙根下钻出,围着他兴奋喵呜叫,乌见浒伸脚逗了逗,抬眼看容兆已进了屋,跟上去。 容兆依旧没理人,连正眼也不瞧他,由妖仆伺候更衣。 乌见浒在旁看了一阵,上前,示意他身侧人:“我来。” 小妖犹豫看向容兆,见他面色虽冷,却没有反对的意思,识趣退了下去。 “你这住处挺好,那猫养得也挺好,我还以为你真把它撵出去了,”乌见浒走去容兆身后,看面前镜中他清冷面庞,连眼底的神色也透着濯濯寒意,便侧头,贴近他问,“生气了?” 抬起的手指虚停于他衣襟前,留了一丝空隙,慢慢滑下,至交襟处,贴上。 容兆闭眼又睁开,感受到他的手指腹隔着衣料贴上自己皮肉的触感,轻哂:“你早晚将自己作死。” 乌见浒笑笑,慢慢撩开他衣袍:“宗主会心疼吗?” “我嫌你丢人,”容兆道,“身为紫霄殿侍卫,跟个尚未入门的弟子打平手,丢的是我这个宗主的人。” “所以我是宗主的人。”乌见浒顺着他的话便道。 容兆捉住了他仍贴着自己作乱的手,皱眉:“别动。” “衣裳还未脱。”乌见浒小声提醒。 容兆在他手心用力一按,又是方才那样,灵力窜入体内无序乱撞。乌见浒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从前每回与怀中人双修,灵力交融流转全身时的极致感。 他低眼轻声抱怨:“容兆,刚才那一下,其实还真的挺疼的。” 容兆停住,松开了他的手,矜傲一抬下巴:“动作快点。” “是。”乌见浒压着笑,帮他换了外衣。 少顷,妖仆另送来一身合适乌见浒的衣袍,容兆大抵看不惯他浑身是血的模样,示意:“换了。” 乌见浒更衣时,容兆又随手扔过来一瓶调息丹。 乌见浒接住,垂眼摩挲片刻手中白玉瓷瓶,轻弯唇角。 容兆已步入后方静室,阖了门,焚香入定。 乌见浒自觉未跟进去,打量四周——简洁素雅、一尘不染的屋子,冷香幽幽,留有独属于容兆的气息。 这么久了,他才第一次真正走近容兆。 他在静室门边的蒲团上席地坐下,将瓶中调息丹倒入嘴里。 方才那一下,为了做戏做全套,他确实半点没抵挡,伤得不轻,不过能换得如今坐在这里,便是值得。 他悠悠阖目,调动身体灵力,凝神调理内息。 直至夜沉,入定中的容兆忽觉体内灵力生出乱象,不觉眉头紧蹙,竭力压制了,但不起作用,灵力似不受控的水浪,四处游蹿,不断冲击着他的丹田肺腑—— 压制于其下的邪力陡然冲破了桎梏。 其实是方才那一瞬是他走神了,莫名忆起下午的试台上,乌见浒被剑浪掀飞的那一幕。明知道乌见浒是故意的,却控制不住的因他一再被扰乱心神。 容兆不由心生烦躁,体内暴走的灵力裹挟着阴邪之力愈加颠荡,横冲直撞,他的神思被侵扰,困在其中,一时竟无法抽离。 最后是耳畔响起的声音将他拉回—— “容兆,容兆!回来!” 壬水灵力自被握紧的掌心间入体,强势压下他身体里那些不安躁动,容兆额头满是冷汗,眼皮颤动着,艰难觑开眼,在被汗水模糊的视线里,看清面前人显出焦急的面庞。 是乌见浒,这人不知几时进来静室,将他唤了回来。 差一点,他方才若是一直出不来,被拖入更深层次的梦魇中,等待他的便是走火入魔。 容兆愣愣看着眼前人,神思恍惚。 “你方才一直没法自入定抽离,”乌见浒皱眉道,“还好吗?” 容兆的目光定住,盯着他的眼,并非自己错觉,他眼里的焦急和担忧,都是真的。 半日,容兆才似回魂一般,眨了眨眼睫,哑声问:“你怎在这里?” “你刚差点出事了。”乌见浒低声提醒,眉头未松。 若不是方才他一直守在门外,察觉到屋中不同寻常的异动,破门进来,也不会看到那一幕——入定中的容兆紧闭眼咬紧牙根,神色痛苦、面容惨白,额上汗如雨下,沉在梦魇中挣扎无法脱离。 乌见浒扶住他身体,让他半靠着自己:“这样的状况从前也会有?” 容兆终于逐渐醒神,倚着乌见浒未动,连说话的劲也提不起来。 从前确实会有,只不过最近越来越频繁了而已,到底是他自己心神不稳,才会如此。 乌见浒还欲为他送入灵力,被拒绝:“算了,你自己还伤着。” 见他坚决,乌见浒只能作罢,安静拥着他未松手。 片刻,敲门声传来,妖仆在外问:“公子?” “无事,不用进来。”容兆沉声吩咐,终于缓过劲,自靠着的乌见浒身上起来,站起身。 他一言不发,推开静室的另一扇门走出去。 乌见浒跟上,这边已经是出云阁后方,沿着上山的路走了一段,至山顶容兆的洞府前停步。 容兆甚少长时间闭关,这处洞府其实很少用,他转过身,挡住了乌见浒的视线:“你去下面等着。” 乌见浒已然猜到里头有什么:“我就在这里等。” 容兆没力气与他多说,留下句“随你吧”,转身进去。 乌见浒看着石门在自己面前缓缓阖上,静站片刻,去一旁山石上坐下,拿出了那枚一直随身带的竹埙。 昏暗洞府内,容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2 一步一步没入面前血池中,沉入深不见底的阴邪黑暗里。 体内的躁动逐渐趋于平稳,他放空神思沉在其中,早已适应了这样漫无边际的恶浊和血腥之气。 却在这时听到飘渺而至的埙声,似远似近,只为他奏响的,如清风拂开翳霾,濯清阴秽,扫进他空荡心腑间。 夜色更浓沉时,洞府石门重新开启,容兆出来,神色已平和如初,不露半分端倪。 乌见浒回头看去,容兆平静道:“你还在这。” “你这样,对以后会不会有影响?”乌见浒问他。 “修为越高越难压制,”容兆轻描淡写,仿佛说着别人的事情,“若心神不稳,很容易走火入魔。” 乌见浒朝他伸出手,容兆视线停住,走上前。 乌见浒一手将他揽近,站直起身,拦腰将人带至身前。 目光交错,容兆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人,如同纵容。 乌见浒笑了声,一手揽着他,带他飞身而起,往前方云深雾绕中去。 片刻,他们落地在神恩山上。 这里是元巳仙宗内最高的一座山头,其上神恩宫恢宏壮观,里面供奉的皆是元巳仙宗建宗以来,所有已成功飞升的师祖神像。 “来这里做什么?”容兆淡道。 “听说你们元巳仙宗人谁若是迷惘不安、前程未卜时,便来这里求师祖保佑,你要不要进去拜一拜?”乌见浒提议道。 容兆不屑一顾:“我不信这个。” “为何不信?” “不信便是不信。”师祖若当真能庇佑后人,当初便不会叫他父母枉死,让莫华真人那样的小人上位。他向来不信这些,除了必要的宗门祭祀,私下从不来这里。 “元巳仙宗建宗不过万年,便是最早一位飞升的师祖,如今在仙界也只是一介小仙,只怕自顾不暇,哪里还记得下界这些徒子徒孙,所谓神恩,不过是抬举他们。” “那倒是,”乌见浒乐道,“枉费别人自作多情了。” 容兆不明所以:“你说谁?” 乌见浒笑笑没解释,容兆的那位师弟特地来此为他求护身灵牌,说到底也是不懂容兆,浪费了。 容兆抬眼望向前方巍峨宫殿,忽地问他:“乌见浒,放弃真正通天成神的机会,后悔吗?” 乌见浒回头,看向他隐在夜色中的沉静面庞,唯眼中有细碎光亮。 “成神之路没有那么容易走,”在容兆目光落过来时,他缓声道,“真去走了日后也一定会后悔,不如从一开始就放弃。” “后悔什么?”容兆问。 “总是要后悔的。”乌见浒微微摇头,上前去执起容兆一只手,掌心贴上,让他看自己神识记忆里,当初在川溪岛上看到的种种。 最后容兆皱着眉收回手,不用乌见浒说,他也已猜到所谓幻境,究竟因何而来。 沉默半晌,他道:“他二人必也没有突破上炁剑法最后一层,战神的道侣天生灵根孱弱,但能与战神合剑,于剑道上未必不如战神,战神想杀他也不容易,也许是他猜到战神的心思,主动死在了战神剑下,成全他。” 乌见浒问:“你是这么想的?” “直觉,”容兆似笑非笑的,“第二次入幻境时,我能感觉到他心中的纠结烦愁,若不是我本身意志能够压制,也许在那幻境里,我就已经死在你剑下了。” 乌见浒哑然,那时一再扰乱他心绪的那句“杀了他”,确如心魔,若非自己意志坚定,或许在那幻境里,就已经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但我不是他,”山间朔风又起,寒月落在容兆眼眸里,落下微波静影,“我不会为了成全你选择自己去死,同样的,我也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成全我。” 他的声音很轻,好似絮语。 乌见浒安静地听,想起出北域秘境的那一日,他说起“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也是这样的语气,只是眼前这个容兆,于他终究不再是全然的防备和失望。 “之前说不信我,不怕我现在做这些只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 容兆思考了一下,问:“你是吗?” “我说不是你信吗?”乌见浒将问题丢回。 “乌见浒,你我结了契,无论是不是出于本意,契印已成,之间便有默契。战神的道侣能感知到他的杀意,我也一样,你是不是在算计我,我感知得出。”容兆说了实话,所谓的不信,其实是不甘只能做被选择的那个,所以意不平。 乌见浒听明白了。 容兆计较的从来不是立场对立,只是情爱之间的得失。现在情势调转,他才是等着被容兆选择的那一个。 也公平。 后方来了人,是值守在此的一队侍卫正巡逻,乌见浒上前一步,再次将容兆揽过,带他藏身至一旁廊柱后。 容兆背抵在柱子上,没动,乌见浒的气息靠近,他没有推开。 待那一队人离开,乌见浒才侧头,在他耳边说:“难为你身为宗主,还要跟着我躲躲藏藏。” 呼吸间的热气扫过耳际,身前人终于退开些许,目光促狭。 容兆神情自若,他本无所谓,原本就没打算藏。 乌见浒被他这样的从容惑住,忽而问:“容兆,我会让你心神不稳吗?若是一直如此,你会不会因为我走火入魔?” 容兆没有立刻作答,视线自下而上慢慢描摹过他的眼:“你很想看我为你走火入魔?” “你会吗?”乌见浒坚持问。 容兆沉在他如渊眼眸里,半晌,喃道:“不知道,可能会,可能不会。” 若有一日他当真走火入魔,或许确实是因为乌见浒。 那夜乌见浒将剑送入他手中,说把命也给他,那时他便清楚知道,他再无可能放过这个人,永远不可能。 乌见浒笑起来:“有这句话就够了,容兆,不必你为我入魔,从今以后让我为你着魔就好。” 第62章 真狐狸精 = 紫霄殿。 乌见浒步入殿中,今日他不当值,随意进出紫霄殿这头却已是常态。 容兆正在听人禀报事情,瞥他一眼又收回视线,并不在意。乌见浒便也抱臂靠一旁心不在焉地听,目光落在前方坐着的容兆身上。 他已在元巳仙宗里待了快两个月,死缠烂打确实有用,容兆对他甚至算得上纵容,却也仅此而已——他能留在出云阁,却近不了容兆的卧榻。 容兆每日都很忙,他这个宗主新继任,加之宗门重建,有诸多事情亟需他耗费心神,又要修行磨炼剑法,分不出多的精力给其他。 那夜神恩宫前的对话,之后也不再提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处于一种十分微妙的平衡中,偶尔的一个眼神、几句对话,都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乌见浒盯着他微微耷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3 下的眼,视线滑落,一缕发丝夹在他领口,半遮住一截皓白脖颈。 想到什么,乌见浒半眯起眼,嘴角浮起了一点笑。 “南地如今已大乱,众多宗门被迫入临沧宗与徽山派之间的纷争,如今连灏澜剑宗也入了局,待之后更乱一些,我们便能趁机将他们彻底分化。” 听着侍从禀报,容兆点点头:“苍奇做得不错。” 苍奇去南地,名为调和,实则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彻底搅乱了南地当前局势。在这一点上,他确实选了个好帮手。 容兆很少夸赞人,尤其是这样私下里发自肺腑的一句肯定。 乌见浒眉梢轻扬,但未出声。 侍从接着又说起千星岛之事,岛主之位终于尘埃落定,有元巳仙宗在背后支持,桑秋雪如愿制服了她那几个兄长,强势上位,今已送函告至仙盟各家,并且派人送了谢礼来元巳仙宗。 与谢礼一同呈上来的,还有桑秋雪的亲笔信。她在信中感谢容兆的倾力襄助,让她能顺利以外嫁女身份回归千星岛,拿到岛主位,并表示今后千星岛愿与元巳仙宗永结同盟,守望互助。 于元巳仙宗又或东大陆宗门而言,这自然是件好事,今后他们想借道千星岛南下轻而易举,南地之人再想东进,先就会被千星岛封锁海上路线。 容兆按下信纸,吩咐:“派人送礼去千星岛,恭贺他们新岛主继任,在惯例之上再添三成。” 侍从领命退下。 乌见浒上前,拿起那张信纸看了看,看到“永结同盟”那四个字,目光一顿,又移向一旁,在那些分外厚重的谢礼间,看到了一件天丝缕衣——天字级的上品法衣,更有可能是那女修亲手以天丝构织出来的。 “当初你为救她,毁了一件氅衣,她倒是到现在都记得,当真还了你一件衣裳,你说若是被她知晓,那件氅衣其实是我给你买的,她会作何感想?”乌见浒笑笑问。 容兆懒得回答,命妖仆来将谢礼收入库。 乌见浒走去他身旁,倚书案看向他。 容兆抬眼:“看什么?” 窗外天光落进,静谧流淌于对视的眼眸间,乌见浒倾身靠近,凝着他低了声音:“容兆,你知道自己有多招人?” “什么招人?”容兆靠着座椅,平静看去。 他总是这样,面上不显端倪,实则那些暗涌深藏于波澜不惊下,从来不露声色。只是这样不做声地看着人时,也似引诱,乌见浒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他热衷于与容兆玩这样的游戏。 “真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么?”容兆反问他。 乌见浒低眸,眼里笑意转瞬即逝。 一个苍奇,一个桑秋雪,倾慕容兆之人还不知凡几。 他便也不说,无论容兆是不知道,还是不在意,他都没有提醒容兆的必要。 “不知道算了。”乌见浒道,做了方才就想做的事,伸手帮他将夹在领口的那缕头发拨开,在指尖缠了一圈,随之滑下,连同淌过指缝间的亮光一起。 容兆转眼瞥了瞥,由着他。 乌见浒贴得他愈近,还想做点什么时,又有人来报,言说那辛孟被某长老——那日观试台上与容兆不太愉快的那位,破格收为了亲传弟子,晚些时候会正式通告宗门。 容兆不怎么意外,乌见浒“啧”了声,自他身前退开:“那几个老头,还当真是非常执着给你找不痛快。” 容兆只道“知道了”,让禀事之人下去。那辛孟在最后的百人混战中并未拿到前二十,本无资格入各长老门下,既有人愿意收,自与他无关,这点小动作,还不值得他不痛快。 天色已晚,容兆起身,回去出云阁。 乌见浒自若跟上。 紫霄山上修了一条云上栈道直通出云阁,栈道浮于暮霭云霞间,每日他们自此来去,偶尔会驻足,安静看片刻山间景致。 容兆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脚步声,停步回头。 乌见浒停于栈道边,凝目看前方,流霞万丈,一点一点漫进他眼里。莫名察觉到他周身沉郁,容兆皱了皱眉,叫他:“乌见浒。” 乌见浒转头,那样的郁气随风散去,脸上有笑,抱臂走上前:“叫我?” “你刚在做什么?” “看晚霞,”乌见浒道,“走了。” 容兆定定看他,乌见浒依旧笑着:“为何一直看着我?” 他的眼里瞧不出真意,容兆移开视线,转身:“走吧。” 入夜,容兆照旧入了静室入定修炼,乌见浒如每日那样守在外头打坐调息。 今夜他却有些心绪不宁,屋外传来隐约的“嗷呜”叫声,时高时低,听得人心烦。 乌见浒压着唇轻敲了敲膝盖,起身走去窗边,推窗望去。庭中草丛里,那只灵猫焦躁不安地正来回打着滚,像是发情了。 乌见浒有些好笑地看了一阵,指尖送出一簇灵力,将之安抚住。 他莫名想着,春日到了,自己这半人半妖的东西,或许也到了欲念难耐时。 “做什么你?” 身后响起声音,乌见浒回头,容兆已自静室出来,站在灯火昏冥处,脸上神情看不分明。 乌见浒冲窗外努了努嘴:“你不都看到了,安抚这只傻猫,回头让人把它阉了吧。” 容兆默了默,走上前,也朝窗外看去。 灵猫蜷缩在草丛里,低喘着气,被乌见浒的灵力安抚住,总算没那么吵了。 容兆有些好奇地盯着看了一阵,身后人的气息覆上,在他耳边问:“之前没看过?” “没有。”容兆的眉峰动了动,这只猫刚到他手里时还小,自然不会这样,去岁这时他一直在外助各宗门收复失地,也没管过这猫,今日倒是涨了见识了。 乌见浒沉声笑:“那这猫背着你,在外头不定生出多少只小猫了。” 容兆回头,睨他一眼。乌见浒眼里沉着笑,在夜色下格外灼亮,紧盯着他。 “你——” 被乌见浒笑得莫名脸热,容兆稍一犹豫,问:“你不修炼,就在这逗猫?” “你不也是。”乌见浒道。 “太吵了,”容兆皱眉道,“这猫一直叫,没法静心。” “那便算了,一日不修炼,也耽搁不了什么,”乌见浒提议,意有所指,“喝酒吗?” “你的桃露不是才埋下?” “没有桃露,还有别的酒,今日去你们宗门集市打来的,闻着还不错。” 容兆目露嫌弃:“你倒是真当元巳仙宗是自己家了。” “身为宗主道侣,”乌见浒倾身向前,气息交缠,近得不能更近时停住,“本就是。” 容兆倚窗未动,就这么直直看着他,如同与他比定性。这方面乌见浒自愧不如,呼吸擦过彼此唇瓣,他再次问:“喝酒吗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4 ?” 半晌,容兆含糊带出一声“嗯”,示意他去拿。 酒水倒入杯中,容兆放松靠于坐榻上,目视乌见浒的动作——之前并未想过,能再与他心平气和坐一块喝酒。乌见浒从来随心所欲,他自己何尝不是,身为元巳仙宗宗主,却与仙盟公敌搅合在一起,他其实不在乎,只要自己痛快就好。 乌见浒搁下酒壶,抬眼对上他打量目光,轻浮唇角,将酒递过去。 容兆接过,倒酒进嘴里。 酒水入腹,心头潮汐澎湃、浪涌起伏,皆归于沉寂,唯留下轻飘飘的快意,如踩在云端,只贪今宵。 “乌见浒。” “嗯?”乌见浒扫过他被酒水洇湿的唇,视线上移,见他侧过头,以手支颐,仍盯着自己,问,“想说什么?” “你当真打算一直这样留在元巳仙宗里?”不是之前说着气话的驱逐人,容兆的嗓音平缓,问他也是问自己,“一直见不得光,做个紫霄殿的侍卫,有何意思?” 乌见浒继续给他倒酒:“那不如云泽少君给我指条明路?” 容兆落下视线看向杯中在烛火下漾动的酒水,慢悠悠道:“我不喜欢金屋藏娇那一套,你也不是娇。” “那是什么?”乌见浒笑问。 “狐狸精。”容兆轻吐出这三个字——狡猾的、卑劣的,却一再诱他堕落的狐狸精。 乌见浒捏着酒杯晃了晃,听着他的语气,颇觉有趣:“那怎办?” 容兆其实也没想好,或者说懒得多想:“以后再说。” “嗯,”乌见浒更不在意这些,伸手过去,轻按了按他柔软湿润的唇瓣,“这酒好喝吗?” “马马虎虎。” 容兆启唇时,舌尖扫过他指腹,仿佛有意为之。 乌见浒的手指趁势抵进他嘴里,揉弄他柔软的舌,一下又一下。 容兆不动,任由他如此。 乌见浒眼中显出更多的愉悦趣味。 醉意缠绵在流转的眼波间,片刻,容兆抵唇咬下去,尝到血腥的咸涩才松口,乌见浒拇指上已被他咬出一圈带血的牙印。 乌见浒低眼看看,复又看向他,依然笑着:“这是何意?” 对视片刻,容兆翻身去他那侧,将人一推,跨坐至他身上,掌间缠着灵力掐住了他的脖子。 乌见浒不挣扎也不反抗,就这么不眨眼地看着他,被掐住了命脉,脸上却无痛苦之色,反是游刃有余的。 容兆眸色沉沉,眼底情绪难辨,乌见浒搭上他手背,轻轻覆住,带了安抚的意味。 对峙良久,最后是容兆自己松开,滑下的手撑住他肩膀垂首喘气,闭了闭眼。 放弃了。 “下不了手?”乌见浒问。 “没打算下手,”容兆轻嗤,“乌见浒,你若是以后表现好点,我会考虑让你长久留在元巳仙宗,给你光明正大的身份。” “当真?” “自然是真的,”他抬眼,“我说了,看你表现。” 然后他便看着乌见浒的狐狸耳冒出来,再是尾巴,毛茸茸的大尾巴蓬松柔软,扫向前,轻拂过他面颊。 容兆眼中生出异色,不觉滚了滚喉咙,九条狐尾一起将他缠住,自脸滑向颈、自肩绕向手臂,身前、后背、大腿、小腿、脚踝、脚掌,被一条条的狐尾扫过,如同包裹全身的温柔爱抚。 腰带抽散,身上衣袍敞开,容兆忽而脚背绷紧,脖子往后仰去,抑制不住地急喘,最经不住的地方卷入柔软茸毛间绞紧,让他欲生欲死。 “你从哪里学的这招?”他的呼吸不稳,声音也在发颤,搭在乌见浒肩上的手不断收紧又松开。 “无师自通,这狐狸尾也就这点用处了,”乌见浒的唇贴着他的颈厮磨,“快活吗?” 容兆低声笑,喑哑嗓音里全是餍足:“挺厉害。” “哪里厉害?”乌见浒有意问。 “哪里都挺厉害,”容兆抬手摸上他的耳,再摸到尾巴,格外喜欢,“真的,以前没见识过,你花样还挺多。” 被夸赞厉害的那个其实更躁动,狐性本淫,乌见浒从前对此不以为然,如今倒是认清了自己本性。 坐于他怀中之人衣衫凌乱、活色生香,更如勾人的狐媚,容兆自己却浑然不觉。 “要不要?”他蛊惑道,声音贴在容兆耳边。 “要什么?”容兆明知故问。 乌见浒带着他的手按上自己:“让你更快活,要不要?” 容兆眼中欲色未退,却又生出戏谑,手按下去,也侧过头,贴近乌见浒耳畔,轻吐出声:“不要。” 乌见浒的嗓音更哑:“真不要?” “真不要,”容兆自他身上起来,“悠着点吧,你身上伤势痊愈了吗?别泄了元气。” 乌见浒无奈:“都已经两个月……” “好好养着,”容兆整理好衣袍,俯身拍了拍他心口,“伤得那般重,两个月哪里养得回来,你这样柔弱,还是得多保重自己。” 乌见浒气笑了,捉住他作乱的手,却被滑走。容兆最后深深睨他一眼,回去了静室。 门阖上,乌见浒终于失笑出声。 马失前蹄,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第63章 珍而重之 = 傍晚,容兆迈步出大殿,正是晚霞倾辉时。 乌见浒坐于廊下,倚着立柱阖目养神,听到脚步声才觑开一只眼侧头看去。 容兆驻足在他身侧,望向前方山岚云烟,半响道:“你倒是惬意。” 乌见浒笑了声,站起来:“要不要去外面逛逛?” “哪外面?”容兆看着他。 “山门外,汴城。” “现在?” “对,现在,就我们俩。” 容兆尚在犹豫,乌见浒已执过他一只手:“去吧,何必考虑那么多。” 他的笑眼里满是兴味盎然,容兆颔首:“走吧。” 落地汴城已是入夜,入城之时乌见浒忽而停步,仰头望向前方巍峨城楼。 容兆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 对上他不明所以的目光,乌见浒笑笑解释:“那夜你带人来攻城,就是在这里与我对峙。” 容兆微微偏头看去,轻抿唇角,没有接话。 乌见浒兀自说道:“后来我离开汴城时,也是走这道门出来,在城外溪边待了一夜。” “我知道。”容兆终于出声。 “你听到了?”乌见浒眼神亮起。 “听到了。” 那时乌见浒在城外溪边吹了一夜的埙,他听到了。 容兆只说了这一句,转身先往城门走去,乌见浒敛下眼底笑意跟上。 城中正是热闹时,阴霾之后这座城池又恢复了往昔繁华,今夜尤其。闹市街区上灯火流金、行人如织,处处喧阗。 他二人游走其间,俱改了样貌,容兆意识到什么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5 ,问身边人:“今日是什么节庆?为何这么多人?” 乌见浒侧头,与他眨眼:“祈彼节。” 容兆目光微动,却是没想到。 祈彼节,祈求佳偶良缘。 在羌邑郢城的那晚,乌鹊桥上,有人自流光璀璨间飞身而上,笑问他在等哪位有缘人,也是这一日。 他有些许失神,触及面前人始终含笑、如盛星月的眼,回神,错开了视线:“往前走吧。” 汴城这里,也有那样的乌鹊桥,远远便能看到桥上星火。 乌见浒却停步,说要买盏灯。 街边的小摊上有人卖花灯,样式繁多,他兴致勃勃地问容兆想要哪样的,容兆一眼扫过去:“随便。” “你不挑?”乌见浒笑问。 容兆移开眼:“没兴趣。” “好吧,”乌见浒也不觉扫兴,“我自己挑好了。” 他选了图案样式,叫人现扎,还得等片刻。 容兆留下句“我去前边看看”转身先走,乌见浒看着他背影走远,没有跟上。 容兆径直往前,打量四周,逐渐融入这样的繁华喧嚣里。 后头便上了乌鹊桥,他停步驻足于此,看前方水波里漾荡的星月灯火。 视线稍一偏过,便看到乌见浒——仍在下方河畔街边,抱臂耐着性子等人扎灯。 向来浪荡不羁之人,也难得生出这些谐趣心思。 下方之人仿佛有所觉,偏头看来。 隔着夜潮漫漫、风月无边,凝眸对望,无声之言尽在这一眼间。 乌见浒拿到灯,踏夜风而过,飞身上桥,依旧是那般倜傥做派,笑意噙在唇边:“云泽少君今夜又在等何许人?” 容兆凝视他,轻声道:“有缘人。” 乌见浒神情愈显愉悦,将手中花灯递出。 说着不感兴趣,容兆却伸手接了,垂眸盯着看了片刻,便也笑开。 他想要说点什么,神情倏尔一顿,凌厉眼风扫向前方桥头。 “怎么?”乌见浒问。 “宵小之徒。”容兆丢下这四个字,将花灯递回他,飞身追了上去。 乌见浒跟过来时,容兆已将人堵在无人巷道间。 施了藏身术的小贼被迫在他面前现身,被剑架住了脖子,双手捧着刚从他腰间顺手牵羊来的乾坤袋,跪地求饶:“东西还您,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人饶命……” 容兆今夜心情不错,拿回了东西也懒得计较,收了剑刚欲转身,那小贼忽而暴起。但不等他再出手,身前人却遽然爆体,鲜血裹着脑浆爆开,碎骨砸在两面墙上落地,地上转瞬只余一滩血水肉泥。 一切就发生在两息之间,容兆猝不及防,竟是一愣,身上也溅上了那些血腥污秽。乌见浒自巷口进来,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 “刚发生了什么?”他问。 容兆面色难看:“不知,他突然就毫无预兆爆体了,炸得粉碎,我并未动他。” 乌见浒看向那一滩混了碎骨肉泥的血,也觉疑惑,示意容兆:“先走。” 容兆略一思索,传音出去,命人来此查探一二。 走出巷口,夜风拂面,容兆嗅着鼻尖挥之不去的腥臭,分外不适。 乌见浒抬手,以灵力帮他净化周身。容兆抬眼,看着他的动作,乌见浒莞尔:“还难受?要不要找间客栈洗洗?” 这个时辰了,也回不去山门,容兆未多犹豫,点点头:“带路。” 他们找了间远离城中闹市的偏僻客栈,要了间清净的独门小院,不多时便有店中小二送来热洗澡水和吃食。 容兆脱了外袍,见乌见浒杵在一旁不动,示意他:“你出去。” “我伺候你沐身。”乌见浒卷起袖子上前。 不等容兆反对,他厚着脸皮道:“当真只是伺候你沐身,不做别的。” 他的手停至自己腰间,容兆转开眼,便也作罢,由着他了。 衣衫一件一件落地,乌见浒的目光逡巡在他身上——完美的肌理线条,肤白如羊脂玉,孤高不可侵之人此刻已赤身立于他身前。 乌见浒一只手搂着他,看向前方镜子,手指沿着他胸口慢慢滑下。 “不许做多余的事,”容兆捉下他的手,“别闹。” 乌见浒沉声笑。 不再理会他,容兆转身,步入浴桶中。 乌见浒绕去他身后,拨开长发,帮他擦背。 容兆闭目靠向后,彻底放松下来。 乌见浒垂目看去,他神情倦懒,难得的,在自己面前不再设防。 容兆几要睡过去时,外间传来细微响动,乌见浒抬眸看了看,俯下身,在身前人耳边说:“你再泡会儿,我出去一下。” 容兆慢吞吞地“嗯”了声。 乌见浒推门出去,但未走远。 隔着窗纸还能看到外头他的影子,来了几个人,大约是他手下死士,正与他禀报事情。 声音断续传来,说的皆是南地当下情况和灏澜剑宗内部事。 乌见浒并未避着,来人禀报的这些情报,比容兆派出的探子打听来的更详尽。 容兆却无多少心思听,侧过头,看到窗纸上映出那人的侧脸轮廓。 他抬手,手指沿着虚空无声描摹。 最后时,乌见浒问起:“好端端的活人,毫无预兆突然爆体,你们先前有无见过?” 几人议论了一番,回道:“我们一路至南地过来,路上的确听说过这事,发生过好几出了,我们也亲眼见到过一次,确实是没有任何征兆的,说着话突然就爆体了,却不知究竟是为何。” “去仔细查一查。”乌见浒交代下去。 他回屋时,容兆已沐身完,换了身方才来时新买的衣袍,长发随意拢于身后,周身带着沐浴之后的水汽,靠于窗边正看窗外夜色。 先前自己随手搁下的花灯就在一旁,在他侧脸上晕开柔和暖色。 乌见浒上前,瞧见窗外夜幕下有盏盏天灯升起,问容兆:“天恩祭那日,你所求之事,是自由无拘束、随心所欲?” “也不容易,”容兆道,茫茫星火沉入眼中,“你从前倒是随心所欲,总要付出代价,如今却是人人喊打了。” “不试试怎知道。”乌见浒不认同道。 容兆想了想,点头。 乌见浒伸手将他揽近,侧头在他颈边嗅了嗅:“你好香。” 他说得并不轻佻,有如呓语,容兆对上他的眼:“你在说什么胡话?” “真的,”乌见浒声音愈轻,“什么时候能让我伺候宗主过夜?” 容兆不想说:“等我有兴致时。” 乌见浒便拥着他,低头埋首在他颈间,噤了声。 他这近似于撒娇的动作也让容兆略无言,抬手环住他肩背,半日才闷声道:“乌见浒,这副模样不太像你。” 乌见浒便问:“我是怎样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6 “总之不是这样。” 容兆也不知该怎么说,他从前一直觉得自己孤独,但后来他在乌见浒身上感受到的孤独,并不比自己少。 他们本质都是相同的人,习惯了孑然一身,轻易不会对人敞开心扉。 “小时候有人给我算命,”乌见浒的嗓音有些飘渺,“说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我本来不信,后来我母亲死了,只剩我一个。” 容兆侧头,看进他眼中:“你现在信这个?” “不信,”乌见浒道,“我的道侣若还肯要我,我自然不信。” “乌见浒,”容兆的呼吸缠上,“对我说这些没用,我不吃这套。” “那你吃哪一套?”乌见浒沉着笑,“愿听云泽少君指教。” 这倒是正常了,容兆盯着他的眼,慢慢道:“我说过了,看你自己表现。” “容兆,今夜这里不是元巳仙宗,你不能再与我提那些宗门规矩。”乌见浒提醒他。 容兆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你故意带我出来,早就计划好的。” “也得你配合。” 他将容兆抱起,去了榻上。 倒进床榻中时,容兆勾下他的脖子,四目相对:“乌见浒,当时说永不再会,我是认真的。” “真舍得?”乌见浒侧坐与他身旁,俯身下去。 “不舍得也无法,你若想走你的路,我不会留你,”容兆一下一下揉着他后颈,“但你回来了,就别想再走,我不允许。” “好,不走。”乌见浒应。 他贴得更近,与容兆额头相抵,手心相扣,腕间红线灼烫。 “以后再不能留我一个人,”容兆眼里淌着光,却似泪,“再不能。” 静默一瞬,乌见浒沉声:“嗯。” 容兆笑起来,寻着他的唇吻上去。 久违了的唇舌碰撞,汲取彼此,喉咙颤着,颤至心口,化作满腔欢喜。 乌见浒有些过于激动了,手指插进容兆发间,发了狠地亲他。 被他欲望抵住,容兆赤着脚踩上去,听到他溢出口的抽气声。 乌见浒捉住他脚踝,一捏脚掌:“别动。” “你不就喜欢这个?”容兆嗤笑,“这才是你放弃去成神的理由吧?” 乌见浒并不辩解,是什么都好,总归他贪恋的是这个人。于是继续亲吻容兆,深而重,如将人纳入骨血。 从一开始就格外激烈。 容兆喘得厉害,被撞得直往后仰,又被乌见浒揽腰拉回来。 他扯着乌见浒的发,恍惚间侧头瞥见窗外,天灯与夜星连成一片,在他眼中晕散。 “师兄……”他的声音轻得有如喟叹。 乌见浒俯身下来,取代了那片星火,成为他眼里所能看见的唯一。 “换一句。” 乌见浒的语气温缓,又带了不容拒绝的霸道,到这时才终于本性毕露。 容兆咬住唇,却肯纵容他:“夫君——” 尾音被急喘取代,太深了。 乌见浒额头落下的汗滑过他的唇,俯首在他耳边:“卿卿,你好紧。” 容兆发泄一样咬乌见浒的唇,吞咽下那些暧昧靡音。他被推上云巅,又坠入浪涌,被彻底打湿,融化于这样的情潮翻涌里。 后半夜落了雨,容兆睡得很沉。 乌见浒帮他擦了身体,为他掖上被子,坐于榻边垂眼看他。 如玉面庞被灯火笼罩,难得这样安宁静谧,乌见浒抬手摩挲上去,极轻的动作,小心翼翼。 方才容兆那句“再不能留我一个人”,他虽应了,其实心虚。 关于己身修为之事,并非有意隐瞒,却每每面对容兆澄明目光,总难说出口——不想看到他那样漂亮的眼睛里,又一次流露出失望。 万籁俱寂的夜里,唯有落雨不断,淅淅沥沥浇湿了心口,自那一处生出的不适感,或许便是所谓愁绪。 多愁善感确实不适合他,面对的人是容兆,却又一再破戒。 乌见浒俯身,再次与他额头相抵。 灵力熄了灯,他在黑暗里,珍而重之地将人揽入怀。 第64章 灭世之灾 = 出云阁后山峡谷。 剑势推出,宛如流风回雪,又自有凌厉之势,剑意所经处,生灵惊动、片草不生。 乌见浒臂弯抱剑在一旁看,容兆如今的剑意凝炼得更纯粹,上炁剑法最后一层最后一句虽还未突破,其他却都已有炉火纯青之势,令人惊叹。 当然,他自己也不差。 对上容兆于剑阵中抬目看过来锐利的眼,乌见浒笑笑,提剑迎上。 剑意交锋,雷鸣惊霄。 少顷,有妖仆来报,说众长老都在紫霄殿,等容兆这位宗主前去议事。 容兆只得收剑:“到此为止吧。” 乌见浒上前,随手拭去他额上的汗:“这群人可真没眼色。” 容兆懒得说,转身而去。 乌见浒随他一块过去,几位长老都在这,各个神色凝重,已等得焦躁不耐。 乌见浒自觉停步殿外,容兆一人迈步入了殿中。 “宗主,方才许长老的二弟子也出事了,门中接二连三的出现这等祸事,却不知缘由,我等究竟如何是好?” 有长老开口便问,似已六神无主。 容兆看一眼那面色铁青才出关的许长老,道:“今日门中弟子,共有七人中招。” 众人闻言神色愈难看。 “前些日子每日才二三人,今日竟已有七人中招?” “我听闻其他宗门也一样,每日如此。” “这可真是……” 容兆听着他们的议论,也不觉拧眉。 自祈彼节那日,他撞见那小贼在自己面前毫无征兆地爆体,之后这两个月,同样的事情屡有发生。元巳仙宗所有下辖城池,包括宗门之内,每日都有人因此丢了性命,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今日出事的轮到这些长老的亲传弟子,他们也终于坐不住了。 “我已与其他宗门传信互通过,”容兆沉声道,“确实各门各派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并非我们元巳仙宗的特例。” “可是南地那些人的阴谋?”有人焦急问。 容兆摇头:“南地宗门也一样,每日都有人因此而亡,不比我们好过。” 且死的这些人不分身份、修为,防无可防,唯爆体前一日会出现体内灵力凝滞之相,药石无医。 长老们面面相觑,尽皆失语。 那戚长老蓦地开口:“灏澜剑宗那位,是否至今仍未露面?” 容兆目光落过去,对方直视他的眼,像有意问他,说的那位指的自然是乌见浒。 旁的人道:“先前灏澜剑宗不是传出消息,那位已被他们新任宗主的弟子斩杀?” “这话你信?”戚长老颇不以为然,“便是那位新任宗主本人,都未必有本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7 事斩杀他,何况所谓的弟子。那位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传闻他们宗主大印还在他手里,新任宗主名不正言不顺,宗门内部诸多人不服。” “倒也是……” 容兆平静问:“他现不现身又如何?” “那半妖本事了得,先前能伙同萧氏那位弄出噬魂蛊,连陈长老都被他们控制了,焉知今日之事,不是他又一想要倾覆仙盟的手段?”戚长老道。 “说的是!”一旁许长老附和,“我看就该先将他搜找出来,问个清楚明白,不然仙盟之祸,怕是永无宁日!” “不是他,”容兆打断众人,压着眼底不耐,“他如今人人喊打,尚不知藏身何处,没那么大能耐做出这种事情。” “宗主当真不知他在哪里?”戚长老直言问,全不客气。 “我为何会知道?”容兆冷下声音,“戚长老问这话又是何意?” 僵持过后,终究是对方先低头:“没有别的意思,我也只是担心。” 容兆不再理他,传令下去:“交代门中弟子,近日尽量克制少动用灵力,多注意己身情况,一有不对立刻上报。” 还有长老想问:“可——” “诸位还是都先回去,也都注意着些,”容兆道,“毕竟这事情也不定会发生在谁身上。” 一句话提醒众人,他们虽各个修为高深、本事了得,却保不齐不会成为下一个中招之人。 这下便都心有戚戚,无心在此纠缠,各自散了。 打发了人,容兆走出大殿,乌见浒立于廊下,仰头眯着眼正看前方天际,凝神若有所思。 “你在看什么?”容兆上前。 “刚那几个,是不是又找你麻烦了?”乌见浒视线落回。 容兆摇头,没什么兴致说。 乌见浒却已猜到:“说的是近日之事?他们在怀疑谁?我?” “你挺有自知之明,”容兆讽笑,“是啊,怀疑又是你弄出来的颠覆仙盟的阴谋。” “挺有想法。”乌见浒半点不恼,反倒觉有趣。 “我说了不是你,你没这个本事。”容兆淡道。 “确实没这个本事,不过我倒是有些头绪,”乌见浒指了指上面,“结界。” 容兆不解:“什么结界?” “此方世界结界,”乌见浒抱臂倚向旁边立柱,说得随意,“上神当初为救世降临此界,那时应该就是此方结界出现了裂缝,濒临全界崩塌,现在也一样。” 容兆目露异色,真正惊讶了:“你确定?” “猜的,”乌见浒道,“那日我在天极峰顶,神树现世后,我朝树顶看去,依稀看到金芒罩顶中结界龟裂之相,当时没有想太多,现在想来或与那有关。我猜神树除了是登天路,也是上神特例留下的作为此方结界的支撑,不过如今十数万年过去,逐渐根基不稳,当时天极峰顶生出的地动,便是前兆。 容兆哑然,立刻便想到了:“……结界龟裂,界外混沌之气入侵,污了此界灵气,修炼时引气入体,耐受不住,进而爆体。” “嗯,”乌见浒点头,“所以无论什么修为之人都有可能中招,全凭运气,待时日一长,所有人都得死。” 宙宇之中,三千大千世界,又有无数中、小千世界,界与界之间是无尽混沌。所谓仙境,远在另一个维度。 结界龟裂崩塌,于此方世界之人,无异灭世之灾。 所有人都得死,谁也逃不过。 容兆的目光凝住,神思有些飘忽。 乌见浒伸手,捏住他下巴:“害怕?” “有何怕的?”容兆回神,轻鄙道,“死便死了,何况天无绝人之路,上神当初救世之后必然想到有今日,定会留下生机。” 乌见浒轻抚他被风吹得冰凉的脸,半晌道:“嗯。” “你呢?”容兆也问他。 “一样。”乌见浒笑笑,更是全不放在心上。 当日容兆便将事情通告仙盟,隐去了通天神树那一段,只说是他探得此界结界有异,猜测与近日之事有关。 并且下令元巳仙宗弟子,停止修炼,尽可能地拖延时机。 转眼又半个月。 依旧每日有人以这样可怖的方式死去,恐慌情绪日益蔓延。 便是在元巳仙宗内亦如此,总有人不听劝,私下修炼、运转灵力,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如今连南地的纷争都暂歇了,谁也无心再打,各自回了宗门。大多数人都还不知事情因何而起,各种猜测都有,说得最多的便是与乌宗主有关。” 下头人来禀报事情时,容兆正在屋中画符,侍从口中之人就坐在他身侧,剥了灵果喂进他嘴里。 侍从抬眸看他们一眼,又低头,继续道:“方才已有几家宗门送信来,提议想再开仙盟大会,商议应对之计,若宗主您点头,便能尽快定下日子。” 听到“仙盟大会”这四个字,容兆下意识拧眉,身旁乌见浒侧过头:“又开仙盟大会?真是闲的。” 容兆瞥向他,应允道:“元巳仙宗同意,交代安排下去。” 侍从领命退下。 屋里只剩下他们,乌见浒笑问:“这次又打算商议讨伐谁?” “你不已经背上黑锅了。”容兆提醒他。 灭世之事因只是猜测,除了各宗门宗主和长老们知道,余的人俱不知情,也免引起更大的恐慌。如此那些恶意揣测,便十有八九都指向了乌见浒,毕竟他这人前科累累,如今又行踪不明。 “随便吧。”乌见浒浑不在意,无非债多了不愁。 容兆却有片刻失神,笔尖落下的墨汁污了手下符纸,被乌见浒顺走揉进掌心里。 “走神了?” “仙盟大会,”容兆问他,“你要跟我一起去?” “为何不去?”乌见浒继续给他剥灵果。 “不怕被人认出来?” “有何怕的?”他也是这句,上一回的鸿门宴他都去了,在他的字典里就没有“怕”这个字。 “随你吧。”容兆到底无话可说。 “不用担心,”乌见浒将剥好的灵果送他嘴边,“尝尝这个。” 容兆垂目看去,视线停了停,低头咬上一口。尝到入嘴的清凉甜味,他也不再多虑,既来之则安之。 乌见浒笑看着他,忽又问:“容兆,上回你提议召开仙盟大会,到底为的什么?” 容兆舔了舔唇,没有抬眼:“你不是早知道了,分化南方盟和灏澜剑宗,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仅此而已?” “不然?” 乌见浒伸手,帮他拭去嘴角汁水:“我以为是你气不过,故意报复我。” “你要觉得是也行。”容兆点头。 乌见浒凑过来,与他近距离的目光交汇:“还有呢?” “还有什么?”容兆镇定问。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8 “将我逼至所有人对立面,”乌见浒的眼里沉着笑,目光徘徊在他脸上,“是不是就只能留在你身边了?” “你若要去走成神路,我也留不住你。”容兆没有回避,迎视向他。 “所以你确是这么想的,将最后一枚神玉给我,说与我永不再会,也是故意的,逼着我做出选择?” “是啊,总要赌一回。” 容兆就这样轻飘飘地承认了,论偏执、论疯癫,他从来就不输乌见浒。 乌见浒真正笑了,侧头亲吻他。 “恭喜你,赌赢了。” 再两日,仙盟大会之事定下,时间就在这个月月底、九霄天山,也为再祭天道寻求庇护。 去的人除了容兆,还有同行的四位长老,各自带了十几随从。 因人少,他们赶路几日已抵东大陆至北地的出海口,苍奇早两日就到了,等在这里与他们汇合。 是夜,他们在这座港口小镇的客栈中落脚。 苍奇来求见时,容兆刚换了身衣裳,已准备歇下。 乌见浒拨着他的腰带,替他回:“不见。” “你别多嘴,”容兆整理了衣袍,“老实去后面待着。” “大晚上的为何要见他?”乌见浒不满道。 “不定有什么正事,”容兆轻拍了拍他手背,“你别闹,我跟他说几句就让他走。” 乌见浒哼笑,没肯去后头,他是容兆的侍卫,自然去屋外守着。 苍奇进来,见容兆神色尚好,稍稍放下心,与他问候:“大师兄近日安好?” “没什么事,”容兆问他,“你一直外头,看到四处现下是何情形?” “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各种流言都有,”苍奇微微摇头,“随时随地都有人爆亡,确实难叫人安下心,就连我手下之人也死了两个,我亲眼见着的。” 其实不用他说容兆也知道,这一路他们过来,眼见沿途各座城池都分外萧条,不比当初南祸时好多少。 也无甚好说的,闲聊几句,见没什么要紧事,容兆便示意苍奇退下。 苍奇欲言又止,想问自己送的护身灵牌他有没有戴着,正犹豫间,屋外之人进来,搁下手中食盘:“宗主,你的汤。” 容兆看去,乌见浒笑着冲他示意,温声道:“趁热喝。” 苍奇未出口的话生生凝在舌尖,低声告退。一直到他退下,容兆都再未分出心神给他。 走出屋子,苍奇不甘心地停步,回头看去,却是一愣—— 那侍卫倾身向前,笑着伸手,手指擦上他大师兄嘴角。他大师兄自登宗主位后对人对事从来不假辞色,此刻眼中却有笑,侧头与那侍卫耳语。 苍奇盯着这刺目一幕,看清那侍卫的身形背影,蓦地明白过来。 用力一握拳,他压下心头滔天浪涌,勉力移开眼,大步而去。 第65章 东窗事发 = 十日后。 元巳仙宗人抵九霄天山,比约定的仙盟大会之期提前了两日,照旧在山中驿馆落脚。 正值盛夏,在这北地天山间,气候却格外宜人。 晌午时分,容兆看了片刻书,阖目靠于坐榻软垫上,正有些昏昏欲睡。乌见浒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枝刚在外采摘来的桃株,粉瓣轻拂上他面颊。 半梦半醒间,容兆不堪其扰,蹙着眉睁了眼:“你去哪了?” 乌见浒将手中花枝递过去:“我就知道这里还有桃花未谢,去摘了几枝。” 容兆接过,捏在指间,轻吐出一口浊气。 乌见浒坐下凑近过去:“很无聊?” 容兆抬眸瞥他一眼,换了个姿势,靠至他肩上。 “真很无聊?”乌见浒低眼看他。 容兆懒洋洋地不想说话:“别吵。” 乌见浒笑笑,捉起他一只手,握住。 静默片刻,又要入梦的容兆再次蹙眉,脸上神情一顿。他坐直起身,掐着手指尝试运转了一下体内灵力,神色逐渐凝重。 乌见浒见状问:“怎么?” 容兆垂着眼,搭在膝上的手指渐渐收紧,轻声开口:“我体内的灵力,似乎有沉滞之相。” 乌见浒的目光停住,神思慢了许久,才似听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灵力沉滞?” 容兆点头:“应该是。” 灵力沉滞、凝缓,一日之内爆体,已是如今世间之人的常态,无论身份、修为,碰不碰上,但凭运气。 乌见浒猛地收住拳头:“你这段时日一直未修炼,为何会这样?” “你明明知道的,”容兆苦笑道,“便是不修炼,混沌之气亦会随呼吸入体,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我了。” 他说不怕,也确实不怕,更多的是遗憾和茫然,茫然不知还能做什么,遗憾不能跟他的道侣更长久一些。 “乌见浒,要不你还是走吧……” “你之前说过不许我再走,如今又改了主意?”乌见浒定定看他,灰眸深沉,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容兆苦中作乐地道:“那个死相,有点太难看了,我不想让你看到。” 乌见浒耷下眼,默然许久,站起身,伸手向他:“我们去天极峰。” 容兆一愣:“去天极峰做什么?” “那个死相太难看,就让我先死,选个不那么难看的死相,你下不了手,我自己动手也行,我死了,你去走登天路,只要离开了此界,没准你能活下来。”乌见浒镇定说道,看似冷静,紧紧压平的唇角却泄露了他此刻焦虑。 容兆拧着眉:“你别发疯了,你明知道我不会同意的,人各有命,无论最后怎样,都是我的命数,我不需要你替我。” 不等乌见浒多言,他摇头:“何况,就算我侥幸真的走了上去,能不能活下来也不一定,何必呢。再者说,我也不一定就必死无疑了,方才我说的是似乎,我也不是很确定,也有可能是体内邪力作祟影响了,跟那些无关,也不过就一日的时间,等着便是,自会见分晓。” 乌见浒扣住他手腕,手上力道加重。容兆看着他,神色坚决,坚持摇头。 僵持半晌,乌见浒无力垂下手,终是放弃了。 他哑道:“随你吧。” 容兆没了睡意,索性继续看书。 那株桃枝在他手边,衬出一点娇艳颜色,乌见浒就这么目不转睛盯着他。 容兆被他盯得有些不适,无奈道:“你要不去外头逛逛吧。” 片刻,乌见浒一言不发地起身,推门出去。 他没有走远,停步在屋外廊下,仰头看远方天际,于刺目天光里缓缓合眼。 入夜以后他们在后院空地上舞剑,容兆其实也心绪难宁,倒不如不思、不想,放松沉入剑意之中。 云泽与点墨相接,剑势铮铮。 可惜的是,他们至今仍未突破上炁剑法最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09 后一层,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一直到后半夜,容兆喘着气停下:“回去吧。” 乌见浒上前,揽腰拉他入怀:“累了?” “是啊,累了,”容兆笑起来,语气里生出轻快之意,再次道,“回去吧。” 这样的笑深深印进乌见浒眼瞳里,他轻缓点头:“好。” 回屋已至寅时正,容兆脱下身上外衫,解开束发。 那条银色发带滑过他手心,他轻轻捏紧,转身扔给身后跟上来的乌见浒。 乌见浒接过,在手里摩挲了一下,也将自己的发带解下递过去——是从前容兆还回来的那条。 原本想找个更正式的时机换回来,如今却是随便了。 容兆轻抚过手中金色发带,将身后长发挽起。 旁的便不必再多言。 已快天亮。 乌见浒盘腿坐下,放空神思静坐。容兆枕于他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闲聊,说起前事。 “我以前一直觉得,你这人心思太阴沉,人太奸滑,最是不好交道之人。” “多久以前?”乌见浒问。 “不记得了,”容兆轻声道,耷下眼睛有如梦呓,从前之事早已恍若前生,“总归是很久以前。” 乌见浒低低地笑:“是我的错,行事荒唐,让你那时百般看我不顺眼。” “你那时也看我不顺眼。” “嗯,也是我的错,是我有眼无珠。” 容兆不再说了。 他忆起当年的仙盟大比,那时意气风发、恣意随性的乌见浒,其实一直是他羡慕又渴求的。 他逐渐入了梦,乌见浒垂眼看去,抬手轻擦过他鬓边,嘴角笑意淡去—— 装作镇定自若,还能与容兆说笑,其实从晌午至现在,他内心毁天灭地、同归于尽的想法已如火燎原。 若是容兆在他眼前出了事,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举。 这一觉容兆睡得很安稳,醒来已是午后,身上出了汗被热醒。坐起后他有片刻恍惚,窗外吹进的风拂面,才觉些微凉爽,神思也回来,侧头看向屋门外。 乌见浒又站在廊下,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听到身后动静,乌见浒回头,冲走出来的容兆伸手。 容兆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跌进他怀中。乌见浒靠过来,鼻尖相蹭:“早。” “还早吗?晌午都过了。”容兆话出口,终于意识到一日已过,自己还活生生站在这里。他掐指,试了试灵力,果然沉滞之相已除,大抵是之前接连赶路累着了,加之邪力作祟,故而如此,睡了一觉便好了。 虚惊一场。 “我没事了?”他回神。 “嗯,”乌见浒点点头,“暂时是。” 过后也说不准哪日就轮到他们了,总得想办法解决。 这次没事便好,容兆安下心,懒得费心思多想以后。 之后一直到傍晚,乌见浒才彻底放心,提议去山下庆阳镇逛逛。 容兆正有此意,他想去买酒来喝,算作压惊也好。 他二人依旧没带随从,低调下了山。 他们离开没多久,苍奇来求见容兆,妖仆将他拦在外,客气道:“公子这会儿不在,苍公子您要不晚些时候再来吧。” 苍奇皱了皱眉,明日就是仙盟大会的日子,他没想到容兆会在这个时候出门:“我有要紧事要与他禀报,他去哪了?” 小妖犹豫之后说了实话:“公子去了山下庆阳镇。” “有带随从吗?” “带了个侍卫一起。” 苍奇面色一寒,低着头的妖仆毫无所觉。 他不再多问,转身而去。 回去半道上,却听到山林间传出异响,苍奇下意识停步看去。 依稀可见人影,隐约的喝骂声传来:“你们是废物吗?这么久了,都蹲不到他落单的时候?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少年嗓音尖锐,苍奇一听便认出,是邓长老带来的那亲传弟子辛孟。先前宗门弟子选拔,苍奇并不在门中,关于这少年之事,他都是后来听人说的,前几日与众汇合时,才与之打了个照面——嚣张狂妄之徒,因天资高、出身好,自视甚高,谁都不放在眼里,很不讨人喜。 回话之人唯唯诺诺:“他日日跟随宗主左右,我们找不到机会下手……” “他虽是宗主侍卫,难道就没有不当值的时候?你们找什么借口?这般没用,我何必再留你们?”辛孟愈恼火。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我们再想办法,你再给我们几日时间!”几人苦苦哀求。 声音渐小,苍奇冷眼旁观着,敛目深思片刻,迈步而去。 辛孟骂骂咧咧回去了住处。 那日被乌见浒当众戏耍出丑,他一直怀恨在心,想出这口恶气却不成,难免恼怒。 进门时察觉身后响动,这小子机警回头:“谁?” 一支灵矢倏地钉在他身前墙壁上,钉住了一张字条。 他狐疑上前,取下字条看去,脸上逐渐浮起异色。 庆阳镇中,此刻已是灯火初上时分,镇上各处却分外萧条。 “这两日各宗门的人都到了,这里却不怎么热闹。”乌见浒环顾四周,随口与身旁容兆说着。 他们已走上城中闹市街道,相比上一回天恩祭时的喧嚣熙攘,今日这里实在算得上冷清,各间店铺外皆门可罗雀,路上行人也不见几个。 “如今人人自危,谁还有心情出来玩乐。”容兆淡道,就连昨日的他自己,尚不知今日是否还有机会站在这。 乌见浒点点头,不再说这个。 他们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到底,停步在一间酒肆前。 容兆点了酒,之后就在门外候着,等店小二将酒打来。 这里人倒是多些,三三两两的修士坐在一块,大多愁容满面、唉声叹气。 乌见浒却蓦地笑了,笑着的眼里沾染了月的清辉。 容兆问他:“笑什么?” “没什么。”乌见浒微微摇头。 也无甚好说的,无非是想起上一回他自天极峰下来,在这酒肆买醉时的荒唐。今夜再来买酒,却有容兆陪着一起,再不是只影孤形。 打好的酒送过来,乌见浒拔开葫芦嘴,嗅了嗅:“还不错,你闻闻。” 酒葫芦递去容兆面前,酒香馥郁,容兆闻过也觉满意:“挺好。” 乌见浒一按他后腰,理所当然的:“付账。” 前方街角处,辛孟驻足于此,已盯着他们看了许久。怕被察觉他不敢凑得太近,转动的眼睛里却全是不怀好意。 先前那张字条不知谁人送来的,说宗主身边这个形影不离的侍卫,其实是灏澜剑宗那个人人喊打的半妖。他将信将疑,依字条所言特地寻来这里,没曾想在这大街上便撞上了。 当日仙盟大会之事,他只是听说,如今倒是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0 涨了见识,看面前二人这亲密不似主仆的模样,十有八九字条上所言为真,当日那些沸沸扬扬的传闻也是真的。 辛孟不由兴奋,这二人丑事若被揭穿,不定元巳仙宗的宗主都得换人,若他师尊能坐上那宗主位,他又何愁将来。 眼见着容兆他们打完酒已朝前走去,他心思几转,决定冒险出手一试。 一簇杀意凛冽的剑气打出,直冲乌见浒身后去。 乌见浒身形一顿,腰间配剑出了鞘,飞向后方,剑光迸射,两息之间,将身后而至的剑气碾得粉碎。 容兆慢了一步转身,乌见浒已持剑追了出去,夜色下只见前方偷袭之人飞身奔逃而去的背影。 只追了两条街,乌见浒将人挟制在了自己剑下。 “是你?”看清偷袭之人的样貌,他微一挑眉,有些意外。 辛孟眼中全无慌乱:“你刚能轻松接下我那招,那日在比试台上果然有意压制了修为,你到底是什么人?” 乌见浒冷然道:“你话太多了。” “你是灏澜剑宗的那位!”辛孟脱口而出,“你和宗主果然不清不楚!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乌见浒的眼中浮起杀意,辛孟见状提起声音:“我刚已传音给我师尊!你的身份藏不住了!我师尊他们只怕现在就要去找宗主兴师问罪,你若敢杀我,便是杀人灭口,他们更不会放过你们!” 容兆跟过来,正听到这一句,蹙眉走上前,冷冷看去。 对上他没有温度的眼,辛孟咽了咽唾沫,强撑起气势:“宗主也想杀我吗?你将仙盟公敌留在元巳仙宗里,究竟是何居心?你们敢做不敢认这般心虚吗?” 乌见浒没耐性听这人废话,就要出手,被容兆盖住了手背。 那辛孟趁机一跃而起,飞奔离去,身影转瞬消失在夜幕下。 “为何放过他?”乌见浒问。 “他师尊既已知道,现在杀了他更麻烦,”容兆道,事已至此,也并无慌乱,“等之后随便找个机会解决了便是,走吧,回去了。” 他先转身,乌见浒拉住他:“容兆。” 容兆回头:“做什么?” “会不会很麻烦?” “你就是最大的麻烦,”容兆笑起来,“怕什么。” 乌见浒便也笑了:“请卿卿多担待。” 他们回到宗门驿馆已是戌时末,容兆的住处前灯火通明,四长老带着一众随从等候在此,严阵以待。 容兆与乌见浒并肩走上来,冷眼看向前方阵仗,开口:“诸位长老这是做什么?逼宫造反吗?” 第66章 天下为敌 = 容兆的冷言冷语一出口,脾气暴躁如许长老,第一个拔了剑,直指向乌见浒。 “宗主,你身边这人,可是灏澜剑宗那半妖!?” 如此剑拔弩张已是丝毫不给容兆面子,旁的人却未阻止,俱认同他的行径,等着容兆给他们一个解释。 容兆侧头看向身边人,乌见浒眼中噙笑,好整以暇。 对视的一瞬,容兆抬手,解除了他脸上的障眼法。 乌见浒稍微意外,方才一路回来,容兆都未与他说打算如何办,他只当容兆又会与上回一样,想好了应付的借口,岂知他却以这样的方式认下了。 周围尽是哗声,所有人都摆出了戒备之势,几位长老倒吸气,亲眼见到了仍觉难以置信。 “竟是真的!你果然与这半妖有染!” “他到底藏身在我们元巳仙宗多久了?宗主你还有何要解释的?!” “荒谬!太荒谬了!” 长老们你一言我一语,皆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我没什么要解释的,”容兆神色漠然,“我与他之间的事是我的私事,不需要与诸位交代。” “这半妖是仙盟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容兆却轻蔑道:“先前之事,若当真要算账,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当年仙盟决意屠半妖之城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石破天惊的一言,众皆愕然。 “你竟是这般想的!你果然与当年你父——” 许长老即将脱口而出之言,被一旁戚长老径直打断:“宗主这话的意思,便是要维护这半妖到底了?” 许长老因失言而面色扭曲,又加之恼火,显得脸上格外狰狞。 容兆眯了眯眼,望向他,眼底神色彻底冷下。 身旁乌见浒也似想到什么,抬手轻按上容兆后腰,如同安抚。 容兆低眸,静默一瞬,讽刺开口:“你们倒是还有心情在这里闹,眼下之事不解决,这里所有人,无论你们还是我,全都得死,不过是早晚之事。届时别说仙盟,此界都将崩塌、灰飞烟灭,你们现下说的这些,还有何意义?” 一众长老们面色铁青,他们虽也怕,却又难免存着侥幸心思,觉得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你休要吓唬我等,天无绝人之路,天道必不会放我等自生自灭。”说话的是辛孟的师尊邓长老,十足没好气。 容兆的回答,只余冷笑。 那许长老被他这个态度激怒,忍无可忍,强悍灵力轰出,直冲他二人而去。 容兆甚至没动手,乌见浒已反应迅速地上前一步,长剑释出,一招剑意利落斩下对方的攻击。 “不过如此。”他眼神轻鄙,看对面众人分明满是不屑。 许长老自恃修为高强,却不敌境界在他之下的这半妖一剑,又被他言语羞辱,顿时恼羞成怒:“我杀了你!” 眼见对方第二招又要出手,容兆也释了剑,竟是与乌见浒呈合剑之势,威慑十足:“还要打吗?” 戚长老一眼看出他二人合剑之威,怕是他们四人加起来都挡不住,也上前一步,拦住了许长老,又不犹痛心疾首:“宗主,你当真要为了这半妖,做出叛弃宗门之事?” 容兆寒声道:“诸位怕是忘了,我才是元巳仙宗的宗主,今日你等对我释出攻击喊打喊杀,做出叛弃宗门之事的人,是你们。” “你岂能胡言颠倒是非——” “我说的本就是事实,”容兆甚至没给这些人反驳的机会,“一再忤逆宗主,诸多揣测我的是你们,我几时与你们算过?” “可这人先前做出的种种事情,害我元巳仙宗无数弟子殒命,差点断了宗门根基,难道就这样算了?” “我方才说了,”容兆态度始终强硬,“一报还一报,当年你们投下赞同票,带人去屠半妖之城时,就该想到会有日后之祸,若说那些弟子枉死是谁之过,诸位不妨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那戚长老被他三言两语将话堵回,气得浑身发抖,几欲呕血:“你、你当真是——” “你们若执意要动手,我奉陪到底,”容兆毫无动容,“可我方才也说了,叛弃宗门的是你们,不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1 是我,不要搞错了。明日就是仙盟大会的日子,你们选在今夜上门挑衅于我,是何居心,何必我明说?” 他的言辞过于锋利,带了十足威胁震慑之意,竟是生生将这群长老唬住了,已有人生出动摇之色——至少今夜,绝不是个讨伐容兆的恰当时机。 两相僵持间,人群之中蓦地传出一声凄厉惊呼。 “啊——!” 众人循声看去,齐齐一震,只见戚长老身后,某位一等弟子遽然爆体,血腥污秽霎时四溅。 戚长老恰好转身,被对方迸出的脑浆溅了满面。 他愕然当场,惊得生生朝后退了两步。 便是之前听得再多,这几位长老俱第一次亲眼目睹此情此景,无不惊骇悚然。 山道上一时鸦雀无声,只余众人粗重喘气,惊惧之下面面相觑,无不茫然。 乌见浒低低啧了声。 容兆微微拧眉,目露几分嫌恶,再次提醒众人:“这样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可能发生,你们还要在此与我闹?” 这下哪还有人有心思,便是这几个长老也各个心头惴惴、惶恐难安,挣扎之后终于带着众随从先行退下了。 容兆与乌见浒进门,命人关闭院门设结界,再有任何人来都不见。 回屋换了衣裳,乌见浒回身,却见容兆靠在窗边,望着外间沉沉夜色眉头紧蹙,似有无数思绪。 他走过去,帮之将被风吹散的一缕鬓发别去耳后:“在想什么?” “方才许长老的话,”容兆眸色看似平静,其下却深埋冰雪,“他刚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提了我父亲,分明就知晓我的身世,戚长老及时打断他,另几位长老瞧着也似知情,他们是何时知道的?奚莫华死之后,还是在那之前?” “你在怀疑什么?”乌见浒问。 “当年之事,”容兆沉声道,“我父母的死,是奚莫华一人所为,还是那些人其实早就知情,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根本就是帮凶。” 乌见浒亦皱眉:“景公子那样的君子他们看不上,选了奚莫华那个小人?” “小人才好控制,”容兆讽刺道,“元巳仙宗例来没有长老继任宗主的先例,他们若谁有此心,旁的人也不会同意,那便只能一致对外,选个好说话的。 “我父亲为人高洁、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看在他们眼中便是冥顽不灵、不相为谋。当初仙盟屠城之事,只有我父亲极力反对,很是让元巳仙宗在仙盟中的立场难堪。或许从那时起,他们就打定了主意不让我父亲上位,才默许了奚莫华之后做出的种种。” “账一笔一笔算便是,”乌见浒拉起他一只手,捂住他微凉掌心,“可以先派人查查,等我们把眼下之事解决了,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跑。” 察觉到他手心间的温热,容兆稍稍平复心神,现下确实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怎么解决?你有想法?” “嗯,”乌见浒点头,“昨夜我一夜未睡,忽然想到的,上炁剑法。” “上炁剑法?” “是,上炁剑法,”乌见浒问他,“你有无听说过,剑炁这样东西?” “幼时初入剑道时,似乎是有听我父亲提过,”容兆微微摇头,“不过所谓剑炁,向来只闻其名,世上从未有人真正见过。” “是啊,之前是没有,但上炁剑法是仙剑之法,既然叫这个名字,总有道理。”乌见浒道。 容兆敛目深思,忽而想起上炁剑法的最后一句剑诀—— 【一炁天合】 真正的炁,乃是宇宙本源、混沌元炁,世间万物因此而生,本就是撑起大千世界结界的本质。 若凝练出剑炁,剑势挥舞间,带出的便不再是简单的气和意,而是这样的本源之炁,以此炁修补结界裂缝,未尝不可。 “若我俩能突破上炁剑法最后一句,修成剑法大圆满,想必能凝炼出剑炁,不定这灭世之灾也有救了。”乌见浒悠悠说道。 对上他眸中浅笑,容兆问:“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恨不得仙盟倾覆,世间永无宁日吗?如今又想着救世?” “容兆,我没有那么伟大,”乌见浒伸手,轻抚过他的面颊,“不救世,只救你。” 容兆略一恍惚,呐呐失言。 “……不是救我,是救你自己。” “嗯,”乌见浒应,“都一样。” 翌日是个大晴天,煦风和日。 辰时,仙盟众家一齐再登九霄天山,祭天道、点天火,祈求阴霾过去、世间安宁。 之后便在这天山祭台上,再开仙盟大会。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在场互相有仇之人不知凡几,但今日仙盟蒙此大难,再不痛快者,都暂且摁下了旁的心思,只看眼前。 萧如奉讪讪说着:“想必诸位都已知晓,此次仙盟大劫,乃是因此方结界有异,出现裂缝,混沌之气入侵……” 容兆打量着前方祭台高处的萧如奉,若有所思。 身后乌见浒传音与他:“你在看什么?” “萧如奉,有些奇怪。”容兆沉吟道。 “哪里奇怪?” 容兆没有立刻回答,凝目,将一缕邪气送至眸心。再看去时,果见那萧如奉眼瞳中有隐约黑气,是中了噬魂蛊之相,十分隐蔽,若非他有意开眼,甚至无法确定。 “你后头还有没有见过那个萧檀?” 乌见浒却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没有,那夜之后,我也不知他去了哪,怎么?” “萧如奉中了噬魂蛊,上回仙盟大会时尚且没有。” 乌见浒闻言相当意外:“他竟又回去羌邑,还成功给萧如奉下了蛊?” “也许吧。”容兆便也作罢,萧檀那样的人,虽天资不显,但有野心,目标坚定,又豁得出去,他其实挺欣赏。 “今日我等在此再开仙盟大会,自是希望诸位能放下恩怨成见,携手共度此一难关,共同应对这场滔天祸事。” 萧如奉的发言已至最后一句,话音落,周围议论声纷纷。 到这生死存亡之际,他们倒是愿意歇战,但面对这等天灾,又岂是人力可扭转的? “且慢,”人群之中忽然有人出声,是南地临沧宗的宗主,直言问容兆,“事情起因全是云泽少君你一人猜测,究竟是否真是结界之祸,你可有实证?” 容兆道:“你想要什么实证?” “至少让我等看看,所谓的结界出现裂缝,到底是什么个状况吧?你既能探得,想必有办法,要不仅凭你一面之词,也委实难以叫人信服。” 对方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却有不少人附和。 容兆身后众长老皆不吭声,他们对容兆怨气冲天,但为了宗门颜面,并不打算在这仙盟大会上闹起来。 容兆抱臂不言,他也在思索,要如何叫这些人相信,神树之事自是不能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2 总归是麻烦。 若是可以,他甚至不愿与这些人多说,烦人得很。 就他敛目的这么片刻,先前出言那位却忽而暴起,手中攻击灵器甩出,竟是直冲乌见浒而去,转瞬至他身前,陡然化作无数缠绕灵光的粗壮藤蔓,试图将他绞入其中。 乌见浒反应也迅疾,立时拔剑,耀目剑光乍闪,剑意似狂浪,顷刻间反将对方的灵器搅成齑粉。 那临沧宗宗主高喝着“果然是你”,飞身而上,第二次释出攻击。乌见浒提剑相迎,不再有意压制修为,强悍剑意轰泄。 在场之人皆被这一变故惊住,元巳仙宗众脸色已难看至极。 容兆没有出手,他只是侧过身,冷眼扫向自己身后众人,最后落向那缩在人群之后,不掩得意色的辛孟身上——长老们顾及宗门声誉,不会将乌见浒的身份到处宣扬,但这个人不同。 也罢。 临沧宗那位被剑意掀下,落地时吐着血撑起身体,冷笑:“诸位都看到了,这人这一手剑法,只怕只有元巳仙宗的宗主能抵挡,他却只是他们宗主的一个小小侍卫,尔等信吗?” 哗声四起。 “究竟怎么回事?他是谁?!”有人厉声诘问。 “乌宗主,你害惨了我们南地宗门,如今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了吗?!” 面对对方质问,落地祭台广场上的乌见浒偏了偏头,索性除了障眼法,冷漠道:“是又如何?” 四下皆惊。 众人瞠目结舌,立时便有人将质疑转向容兆:“云泽少君!你可知情?!” “我看自然是知晓的,贴身侍卫,怎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好啊、好啊,原来当日那萧氏之人所言果然不虚!你们将我等骗得好苦!” “你二人果真有染!莫非还真是结契道侣不成?!” 那四个字一出,四周哗声愈响,原本一直默不作声的苍奇忽而出手,释出攻击向说话那人:“休要胡言!” 对方也不甘示弱,立刻反击:“元巳仙宗莫不是还要包庇他们!?” 喧嚣沸腾中,容兆微垂的眼眸如浸在风霜里,在乌见浒望过来时目光停住。 他没有出声,须臾,却倏尔笑了,眼中霜雪一并融化。 他亦飞身而上,落地乌见浒身前,视线交汇时转过身,云泽剑出鞘,剑指天下人,同样是那句:“是又如何?” 第67章 剑法圆满 = 面前是一张张极致震惊错愕的脸,天恩祭台前,他二人同立,与天下人为敌。 有一瞬间甚至无一人出声,那些惊诧、质疑、憎恶、气愤浮现在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上,近似滑稽。 空气中凝结的情绪压抑至临界点,随之爆发。 “云泽少君你疯了!你彻底疯了!” “你们、你们这两个……无耻之徒!” “我等都被他们耍了!从头至尾都是他二人联手,将天下人玩弄于股掌间!” 那些叫嚣讨伐声忽远忽近,容兆一句没有辩驳,任凭他们说。 先前就已生出的厌烦此刻更甚,落在他眼里便只剩冷眼旁观的漠然,像这些人的议论纷纷皆与他无关。本来也是,他与乌见浒之间的关系,本是他二人的私事,何须这些人指摘? 直到身后人的呼吸贴近,微微侧头在他耳边说:“容兆,你这样,可是将自己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形象全毁了,值得吗?” 他听着乌见浒语调里的调侃,便觉那些冷漠厌烦里落进了一泓春波,搅乱了心池。 “你很吵。” 乌见浒在他耳边沉沉地笑,这一幕看在众人眼中更觉刺目:“你二人还有何要解释的?!” “要解释什么?”寒意点在容兆眼里,凝结成冰,“你们方才不都已经说了,我与他是结契道侣,真真切切。” “所以上一回仙盟大会你当众否认,的确是在说谎!” “是啊,我说谎了,你们便也信了,何必明知故问。” 容兆随意敷衍着,终于第一次,他在人前彻底不再掩饰本性,不再与这些人虚与委蛇。 这一句话瞬间点燃了众人的愤怒,质疑转变成了唾骂。若说先前的讨伐多是冲着乌见浒去的,此刻矛头却都已转向容兆——清风朗月的谦谦君子,却与贼首为伍,终于在人前撕下了伪装。 “大师兄,你别说这些了!”苍奇焦急出声,想要阻止。 乌见浒冷冷瞥他一眼,暗自不喜。 容兆丝毫不予理会。 “所以如今你的意思,是要帮着这半妖,与仙盟为敌了?”有人高声质问。 容兆极轻地笑了一声,像听到了极好听的笑话:“他是我道侣,我不帮他帮谁?” 此言一出,众元巳仙宗长老既愤怒又难堪,只觉颜面尽失,一言不发,端的是要与他划清界限的态度。 “行了,”乌见浒开口,一只手搭上容兆肩膀轻轻一按,接过了话,“今次仙盟大会,难不成你们又想讨伐我一次?当真闲的。” “你倒是还知道自己人人喊打!你真敢在此撒野!” “我为何不敢?”乌见浒不屑道,“何必说得这般大义凛然,所谓仙盟不过是个笑话,你们自己不也各个斗得你死我活?我当日就说了,刀没架你们南方盟众脖子上,不是我逼着你们进犯东大陆,之后你们内讧,更与我无关,说我害惨了你们,倒是看得起我。” 他三言两语地奚落,面对南方盟众的怒目而视,丝毫不为所动。 没给任何人反唇相讥的机会,他目光又徐徐扫过前方道貌岸然、装腔作势的一众:“还有你们,所谓的东大陆正统,向来眼高于顶,视其他地方的宗门门派为蛮夷,从不放在眼里。三千年前就是你们妄图吞并南地不成,最后被迫设立仙盟,你们仗着人多势众,习惯了唯我独尊,几时将南地人平等视之过?若不是你们一再打压,出了任何事都往南地宗门头上扣,又怎会引得天怒人怨,遭南方盟反击?” “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有东地长老悲愤交加斥骂他,“这三千年仙盟各家虽有诸多摩擦不睦,至少能维持表面平和。若非你这半妖野心昭昭,有意倾覆仙盟、挑起争端,何至于有之后那些事情!” “所以你们打了一场如今又握手言和亲如一家,倒全成了我一人之过,”乌见浒嘴角噙着极度讽刺之笑,“将罪责全推我一人身上,便能粉饰太平,如此自欺欺人,倒果真是仙盟的一贯处事风格。” “你这半妖分明就是想搅合的仙盟永不宁日!” “是又如何?” 乌见浒索性认了:“瞧瞧你们现在这副德性,自诩清风亮节修行之人,实则稍有不顺便喊打喊杀排除异己,当年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屠半妖之城,有否想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己也会有成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3 鱼肉的那一日?我看如今之事,便是天道给你们的报应。” “报应”这二字实在刺耳,尤其对这些一心向道的修士而言,所谓报应无异天道降罚,是他们万万不愿意承认的。 “半妖本就该死,天理不容!我等本就是替天行道!” 不知谁人一声吼,容兆眸中掠过凛凛冷霜,眼风似冰锥刺出:“天道既允许半妖存在,何来天理不容一说?尔等所谓替天行道,不过是巧立名目,虚伪至极,若说报应,倒也不为过。” “所以你是执意要护这半妖到底,不顾一切要与仙盟为敌了?!” 容兆抬眸看去,面前这么多人,或义愤填膺、或痛心疾首,前一刻还对他口称仰慕、俯首帖耳之人,这么快便已换了嘴脸,何止虚伪。 周围乱糟糟的尽是人声,已至晌午天光最炽时,盛夏暑意如蛛网,将他密实裹缠住,他心头那无止无休的烦躁又冒出,唯觉厌倦。 半晌,他亦目露讥讽:“我方才已经说了,他是我道侣,我自然要护他。至于说与仙盟为敌——此界崩塌后,仙盟不复存在,都是一个死字,说这些还有何意义?” 群情激愤的一众人愣了愣,似乎这才如梦初醒,想起他们今日来此的目的,不由愈焦躁,便有人道:“焉知今日之事,不是你二人的又一出阴谋!所谓结界有异,混沌之气入侵,闻所未闻,大可能是你二人编出来诓骗世人的谬言!” “那便是编的吧,”乌见浒彻底失了与这些人多言的兴致,“上赶着送死的鬼,拦也拦不住。” 容兆被他这话逗乐,嘴角弯起的笑消融了些许心头厌烦:“确实,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二人皆舌灿莲花,我等何必再费口舌与他们多言!如今之事究竟是不是他们弄出来的,先将人拿下,严刑审问便是!” 话音落,三南地宗门长老同时飞身而起,皆是恨不能将乌见浒食肉啖骨之人,一起出手向他们。 三股灵力汇聚,一瞬间膨胀数倍,构织成一面巨大的灵力网,如泰山罩顶一般压向容兆与乌见浒。 他二人面上却无慌乱之色,背对背各自执剑,剑尖朝上竖于身前,同时闭目定了一息。另只手抬起,手指成剑,灵光自下而上快速抹过剑刃。睁眼的瞬间,他们一同跃身,两柄长剑于半空相交,急遽旋转起来。 剑意纠缠,相辅相成,如风乘火势、火借风威,愈演愈烈。那样浩荡的剑意推开时,连身处攻击范围外的众人都被波及,只感觉威压凛然,远超他们想象,竟有叫人喘不过气之势。 那三位出手的长老更被震动,悬停半空勉力才能维持住身形,推着灵力网与那如摧山捣海一般的剑意对冲。 三对二,他三人修为还更高一些,在这样的斗法中却毫无胜算,甚至被压制—— 确实被压制,剑意爆裂,在推拉撕扯后,狠狠绞散了那道灵力网,掀起烈风狂啸,那三人被这样的冲击波自半空掀下,狼狈撞回人群中,带倒一片人。 那样强悍可怖的剑意却未消失,依旧盘结于半空,威慑着众人。 被他二人这样一震慑,当下有人被激怒、有人不服,这一次又有五人同时飞身而上,各自释出灵力和法器攻击,一时间各样的灵光大作,烈焰喷发、风雨雷电齐下。 却见处于包围全中的俩人依旧不紧不慢,剑意搅弄风云,他二人被裹挟其中,周身似有无数柄利剑围绕,由虚至实,高速旋转时带起飓风形成漩涡剑阵,不断将周遭所有卷入其中,吞噬撕裂。 两剑成阵,这样的剑阵便是在场剑修众多,皆未见识过,只觉分外骇人。 冲阵之人一次没得手,又释出第二次攻击,五人也配合成阵,杀戮之气自阵中狂暴涌出,如泄洪一般倾泄而下。 这般架势,若换两个人在此,只怕瞬间就要毙命。 后方人群中,苍奇死死握掌成拳,既万分焦心容兆的安危,又渴望看到乌见浒死在这些长老手中。内心矛盾与阴晦不断拉着他,让他也几欲成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息间转过千百念头,直至看清前方情形,无不骇然—— 剑阵再起变化,由聚转为散,那分出的千万剑影遽然散开,刺向四面八方,如天上流星落雨,顷刻间竟已将无处不在的杀戮之气撕裂得千疮百孔。 五长老无不被刺中要害斩下。 而在剑阵之后,无论容兆还是乌见浒,始终从容,连喘都未多喘一声。 这样强悍的剑道造诣,他二人早已是真正的天下剑修之首,双人合剑,天下无敌。 见俩人安然无恙,苍奇握紧的手骤松开,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望。 容兆手中剑指向前,掷地有声:“一起上。” 仿若挑衅的一言,这一次更多的人冲了上去。 他二人却又变了阵,自缓化为疾,剑势如风驰电掣、威压逼人,真正与源源不断冲上来的人缠斗起来。 几人、几十人、几百人,无数人上去又被击退。招招凌厉却并不致命,他二人从未出杀招,更如戏耍这些人。 在场各宗各派,已有无数修士卷入这样的乱斗里。 也有想明哲保身的中小宗门,则一退再退,只在外围旁观。 不想沾惹是非的还有一个萧如奉,除开一开始作为仙盟督守致辞,之后全程不置一言,眼下更带着羌邑人退至了最后方。 只不知是否是他本意。 元巳仙宗这头,辛孟暗暗咬牙,亲眼见识了这俩人剑法之厉害,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与他们之间的云泥之别,却又不甘心。 “师尊,我们元巳仙宗人不上吗?” 他师尊邓长老阴着脸没出声,余的长老面色也好看不到哪去——容兆名义上还是他们的宗主,这种场合他们不好出手讨伐,便只能静观其变。 但容兆与那位合剑威力之大,已远超他们预料,似乎今日这些人才终于认清,这个他们亲手推上位的新任宗主,绝非他们能如愿掌控的。 另边桑秋雪身后,也有弟子问她要不要出手,桑秋雪凝眸:“不。” 她自然不会,且不说容兆是她救命恩人,她有如今地位,全靠容兆这位元巳仙宗宗主背后相助,若容兆落败,她的千星岛岛主之位也坐不长久。 她凝视着人群之中潇洒挑剑挥刺的那人——与他背后之人配合那样默契无间,大概也只有那样的人,才真正配得上他。 他们甚至不需要任何旁力相助,就已足够睥睨天下人。 桑秋雪作为局外人旁观,隐约意识到,容兆他们这样挑衅仙盟众出手,却不是闲得无聊,或许另有用意。 当然另有用意。 扑上来的人越多,他二人出剑速度愈快,剑势流转间愈流畅,手腕红线灼烫,不断以灵力带动剑意震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4 荡出击。 那一刻他们确确实实有所感,停滞已久的剑道修为正在慢慢逼近最后的那个点—— 最后一剑。 他二人同时跃身,凌空出剑。 云泽与点墨重叠,合二为一,周身剑光极致耀目,似能映照苍穹,长剑擎起,剑鸣声惊天。 那一刻周围杀红了眼的修士们齐齐一震,竟是忘了反应。 沧溟颠动、山河震荡,滚滚罡风狂啸。 无名之气自剑身溢出,饱经淬砺,浩瀚如渊,锐不可当,更无坚不摧。 非是剑气或意,只有容兆与乌见浒二人清楚知道,剑法已成,那是他们一剑释出的真正的剑炁。 目光交汇,他们一同将剑炁推出。 山呼海啸,无任何人能抵挡,狂浪所经处,席卷一切。 唯他二人于风中伫立,金色与银色发带交织飞舞,对视的眼眸间有世间万物,更有彼此。 第68章 又骗了你 = 及至那道能撼天动地的剑炁消散,天山上下,依旧有无数人沉浸在极致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 “是、是剑炁!传说中的剑炁!” 终于有见多识广的剑修长老颤声开口,不可置信的眼神里还掺杂着百闻不如一见的狂热,激动挥舞双臂:“那是剑炁!当真是剑炁!真正的剑之元炁!” 大多数人不知剑炁为何物,亦有部分剑修听闻过剑炁之名,无不惊愕,一双双被震动的眼瞳里流露出的,皆是极度的兴奋和艳羡——原来当真有人能练出剑炁,那并非只是天外传说! 旁的人虽不懂,但见这些人神情,又有方才亲身感受到的激荡剑势,便知那必定是极其强悍骇人的东西。 一时间竟无一人敢再上前,所有人都停下了攻击,犹豫后退,望着身处于祭台中心的那俩人,既警惕又恐惧,无不心情复杂矛盾。 这一剑过后,容兆二人也收了手,剑回各自手中。 容兆低眼看向自己腕心红线,不断闪现着,比从前更滚烫,如今他倒是坦然接受了。 乌见浒以剑尖点地,轻抬眼,望向下方众人:“还要不要打?” 还怎么打? 在场千万人,先前时一起冲上去或还有机会制服他们,现下这俩人已凝炼出剑炁,那样惊人的剑压,不必尝试都可笃定,他们必要落败。 更别说,他们这些人各自有异心,根本无可能真正联合起来,一齐对付他两个。 却总有人不甘:“你们今日能嚣张得意一时……” “一时?”乌见浒偏头目露嘲弄,“修行之道,强者为尊,只要你们一日胜不过我们,便只能任由我们为所欲为。” “你——!” “我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这话不好听你们也听着,方才我们未动杀招,借你们磨剑而已,你们伤得最重的也不过回去调养半年一年的事。若你们还觉不服,要来真的,那我们便奉陪到底,之后是死是伤,都怨不得我们。” 这话何止是不好听,分明是赤裸裸的蔑视和威胁了。 乌见浒从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现在更是:“你们仙盟既视我这半妖为异类,我亦如此,若非云泽少君仁慈,我方才就已直接大开杀戒了,毕竟我的剑更喜欢靠你们的命来磨。” 话音落,又是一片哗然。 “你、你这半妖,当真好生狂妄……” 在场之人除了各宗门宗主长老,随从也多是各门各派一等弟子,向来眼高于顶的,何时受过这等言语欺辱,竟也无从反驳。 容兆眼神动了动,由着乌见浒说——当然不是他心慈手软,才对这些人手下留情,毕竟他还是元巳仙宗的宗主,也并不打算就此将宗主位拱手让人。 “我便是狂妄,你们也奈何不了我,”乌见浒随意敲着手中剑柄,“随你们。” 下方无数人恨得牙痒,却无论内心如何怒焰滔天,都再没人敢出这个头。 见乌见浒已将他们言语震慑住,容兆才徐徐开口:“若诸位也不想再打,那便说正事。关于结界裂缝、混沌之气,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确是天灾,我二人没那个本事做出这么大的局。但若你们配合,我们或许有办法能解决,若你们不肯,那便算了,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便是。” 众人将信将疑、犹豫不决,或者说他们即便不信,眼下也无计可施。 一时间各样的议论声不断,大多数人神色中已生出动摇。 “……如何证明你们说的是真的,依先前临沧宗宗主所言,至少让我们看一看实证吧?”有人问。 “没有,”容兆干脆道,“我说了,信不信由你们。” 另一道声音问:“你说的办法,是何办法?几时能解决?” “你们方才也看到了,剑炁,以剑之元炁修补结界,或能勉力一试。待我们做些准备,三日之后便可进行尝试。”容兆言简意赅。 这可是闻所未闻,在场之人愈是惊疑不定,直到那最先认出剑炁的长老肯定道:“确实可以一试!炁为万物本源,剑炁自然也是!若能修补,不说永绝后患,撑个千万载未尝不可!” 寥寥几句,因从这长老嘴中说出,却是叫大部分人信了。 又有人问:“当真只需三日?” “说了三日便三日。”容兆的耐性已快告罄,也不与这些人拐弯抹角,“但我亦有条件,如事情能成,日后不可再将我道侣视作仙盟公敌喊打喊杀,之前种种,一笔勾销。” 他身侧老实了一阵的乌见浒蓦地笑了,旁的人神色却着实精彩,像吞进一只苍蝇,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憋屈得很。 元巳仙宗一众更是,让他们认下容兆这个道侣,自是不愿至极,事到如今,却别无选择。 这本就是容兆的目的,否则他何必在此与这些人诸多废话。 “可他毕竟是当日两地祸乱的主谋,岂能说不追究便不追究……” 容兆沉声道:“仙盟容不下半妖,他自然要为自己争取生机,种种因由,哪方都不算全然无辜。如今须得他与我联手,方有可能救世,否则所有人都是一个死字,我方才说了,你们若是不愿,那便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当然,若你们肯答应,我也可以元巳仙宗宗主之名承诺,日后必不再叫他做出任何危害仙盟之事。” 话已至此,再僵持下去也不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依旧是桑秋雪第一个出言:“千星岛愿意配合,并做出承诺,从前之事一笔勾销,不再追究。” 有人带头,很快有第二个、第三个人附和,连萧如奉这个仙盟督守亦无异议,这事便算达成了一致。 心里如何想的是另一回事,至少眼下,再无人敢公然针对乌见浒。虽然,也根本打不过。 因先前那场乱斗,这仙盟大会开了整一日,散场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5 时夜幕都已落下。 回去山中驿馆,事情还没完,容兆尚有另一件事要做——清理门户。 当着众长老的面,辛孟被他的人拿下,按跪在地动弹不得。 那小子挣扎不停,尖声喊着要他师尊救他,被容兆直接禁声。 邓长老青着脸:“宗主这是何意?” “你说是何意?”容兆的嗓音里凝结冰渣,“他将我道侣之事告知诸位长老便也算了,透露给外宗之人,散播我这个宗主的私隐,闹到仙盟大会上,我不能治他?” “可那位本就是——” “是什么?” 邓长老被堵得接不上话,他们其实也不想将事情闹到仙盟众家前,毕竟事涉宗门声誉,即便今日那些人被容兆二人联手震慑住了,但背后是如何议论他们这位宗主,议论元巳仙宗的,可想而知。 戚长老帮腔道:“也未必就是他透露出去……” “不是他那是谁?其他弟子,还是各位长老你们?”容兆问得毫不客气。 对方面色变了变,格外尴尬。 一旁许长老没好气道:“自然不是我等!不如让他自己说,到底是不是他干的!” 容兆垂目,冷冷看去,被按在地上之人犹在挣扎,终于得解禁声时,张口便喊冤。 容兆缓步上前,被按着脑袋的辛孟只看到视线里他的白靴缓缓走近,暗暗咬紧牙根,艰难抬头,对上容兆阴鸷眼眸,不觉一怔,然后便像被惑住了一般,颤声改了口:“是、是我……” “我道侣之事,是谁告诉你的?”容兆寒声问。 “我不知道,是、是一张字条,不知道谁送来的,那上头写的,还说宗主那时在庆阳镇,我才找过去。” 在惑术作用下,辛孟终于老实,说了实话。 “将事情透露给外宗人的,也是你?” “是……” “为何要这么做?” “我嫉妒宗主,想着借此事扳倒宗主,若是我师尊能做元巳仙宗的宗主,日后我定前途无量。” 辛孟深垂下头,被惑术乱了心智,不知不觉说出了内心之言。 “你胡说八道什么!”邓长老高声呵斥,气急败坏、恼羞成怒。 容兆眼底深黑退去,无人察觉。 他转眼看向邓长老,似笑非笑:“原来邓长老是这般想的,想要取宗主位而代之,难怪百般挑剔我的不是。” “自然不是!”邓长老争辩道,“全是这孽徒心生妄念,我从未这么想过!” 余的人此刻便也不好帮腔了,仿佛说什么都不对。 “那便当做不是吧。” 容兆无所谓地道,旋即也不与人商议,直接下令:“将这不守宗门规矩的弟子拖下去,处以极刑。” 辛孟的哀叫声远去,无人再为他求情,容兆摆明了要杀鸡儆猴,且理由充分,已容不得人置喙。 长老们无不难堪,容兆并不理会他们,解决了事情多的话一句没有,径直回去了住处。 乌见浒在廊下等他,容兆停步院门外,隔着满院月华与他遥遥相望,嘴角浮起点笑,侧头又与外头守着的妖仆说了几句话,这才迈步进来。 步至廊下,乌见浒朝他伸手。 抬手搭上去的瞬间,他被乌见浒拉入怀,抱了起来。 容兆闷声笑,双手圈住他脖子,被他抱进屋中。 坐上榻,额头相抵着亲昵蹭了片刻,乌见浒开口:“事情解决了?” “是啊,一个乳臭未干、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认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死得倒也不冤,”容兆靠向身后软垫,眸色微寒,“不过有个事,倒是叫我意外。” “何事?” “他说是有人给他送了字条,告知了他你的事,和我们那夜的行踪,我方才问了人,那夜我们走后,苍奇来过一趟,也问过我去了哪。” 乌见浒挑眉,意外又不意外:“你怀疑你那师弟?” “不好说,等之后再叫人细查,先将眼前最大的麻烦解决了。” 乌见浒笑了声:“我还以为你们师兄弟情深,你当真十分信任他。” “我父亲当年也很信任奚莫华,结果你知道了。”容兆道,当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酸意。 “嗯。”乌见浒倒是笃定事情大抵是那位做的,不过说来还得感谢他,今日局面正合了他们心意,那位却是白折腾了一场。 他手指卷起容兆一缕发丝:“云泽少君,你今日为了我与天下人作对,我倒是无以为报了。” “不要你别的回报,以身相许便好。”容兆眼里又有了笑。 乌见浒便也笑着,凑上去吻他:“好。” 之后几日,他二人闭门不出,专心为救世之事做准备。 镇日静心苦修,将才凝炼出的剑炁淬砺得更凝实。 如此安然无事,过了三日,众人再聚九霄天山顶。 一百当世修为至高之人步上祭台,至容兆指定位置坐下,共同施法。 灵光于祭台中心汇聚,以祭台为坛,逐渐成阵,阵眼便在这祭台正中央,聚灵于其中。随着施法进行,巨大法印自阵眼中升起,浮于半空高速旋转,辉光耀目,正在不断扩大。 众修士持续掐诀,不断以灵力打入阵中,每施法一次,那法印威力便暴涨一分。 容兆与乌见浒站于后方,静候时机。 容兆不知为何心里隐约生出些许不安,转头望向身旁乌见浒镇定侧脸,轻声唤他:“乌见浒。” 乌见浒回头。 “一会儿尽力而为,但别勉强,若是生出危险,我们各自顾好自己就行。”容兆与他交代。 乌见浒点头:“好。” 修士们最后一次施法,那道法印彻底生成,冲霄而起,直打向天际,撞向那无处不在但无影无形的世界结界,霎时山摇地动、天地换色。 法印成功贴住了结界,向着四方急速扩散,转瞬笼住了整片天际。 在那样的辉芒照耀下,结界凝出实质,真正显现在世人眼前。确如容兆所言,以天极峰顶上方为中心,龟裂纹路四散蔓延。 下方观望之人无不惊骇,这一刻他们终于不得不信,这灭世之难,实为天灾。 容兆与乌见浒同时飞身而起,长剑破空、剑啸九霄。 剑炁以摧枯拉朽横扫千军之势推开,漫天彻地,借着那道法印为媒介,逐渐融进结界之中。 即便那日已见识过一回,今日在这样惊天的剑势威压下,下方众人依旧感受到由衷而生的胆寒,直叫人毛骨森竦。 那俩人不断释剑,一遍复一遍,终于有眼力好之人惊呼出声:“起作用了!” 众人定睛看去,剑炁融于结界之中,那些斑驳裂纹正在修复收缩。 一时无人不激动,眼里俱都燃起希望。 整整一日,容兆从未觉时间这样漫长,至日暮时分,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6 早已精疲力尽,乌见浒也一样,好在最后一条裂纹也即将消失。 最后那一剑释出,如长虹贯日、气吞万里。 却在这时,一道出其不意的杀戮之力自下拏风跃云而至,直冲他们。 他二人才松懈的心神瞬间绷紧,疲惫却让各自反应慢了半拍,来不及再提剑迎击。 下一息,容兆被乌见浒用力拉入怀,如当年在那幻境中一样,乌见浒拥着他转过身,以背相挡。 杀戮之力贯穿了乌见浒身体,凝于结界下方未散的混沌之气趁势疯狂涌入。 浑身是血昏死过去前,他在呆愣住的容兆耳边说出最后一句:“对不起,又骗了你。” 第69章 几欲成狂 = 容兆抱着乌见浒自空中坠下,像抱着个自血里捞出的人,漫天漫地的血似雾模糊了他的眼。他在浑浑噩噩间伸出手,颤抖的指节探至乌见浒鼻尖,只探得一点微弱气息。 心脏的跳动也是,仿若停止一般,再往下,丹田俱碎,已无转圜可能。 下方之人震惊看着这一幕,背对他们的容兆踉跄站起,将乌见浒交给他的亲信侍从,转身。 血丝密布的眼里压着滔天愤怒,其下杀意凛寒彻骨,像数九隆冬里结了千万载的海底深冰,遇地心之火,亟欲爆发。 他的嗓音也沉在那样的冰封里,嘶哑冷厉:“谁干的?” 静默中,唯有山风哀鸣呼啸。 祭台下方之人或许看不清,但这一百共同施法的修士,必定清楚是身边谁动的手,也只有他们当中人,有能力送出那样的杀戮之力,却在这一刻集体选择了沉默。 容兆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眼中血色蔓延,烧得眼尾一片红,恍若与他身后那些过分炫目的晚霞也融为一体:“不说也罢,那就当是你们一起做的。” 剑尖抬起,终于有人承受不住那样的紧迫威压,脱口而出:“是、是七曜宗宗主!” 容兆目光落去,说话之人提高声音:“他的位置就在我右前方,我亲眼看到是他出的手!” 极致冷凝的视线扫过,最后停在他说的那人身上——七曜宗宗主裘炎,当日南祸收复元巳仙宗失地后,容兆第一个派人去援助的对象,便是七曜宗。曾经对他千恩万谢、感激涕零之人,此刻紧握拳头、面色铁青立于前方,双唇压平成一条直接,对视时终究撑不住偏移的视线却透露了他的心虚。 容兆手持长剑,一步步走上前,乌发缠绕发带于风中狂舞,遮了他半边面,叫人看不清他眼中神情。却见他白衣染血,连足尖都沾了血,不是他的,却似他整个人自修罗炼狱中走出,化身厉鬼恶煞,只为取人性命而来。 唯独云泽剑还是干净的,今日他本不想剑再见血,偏有人不愿放过他们。 这一刻所有人都似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退开,空出道给他。 七曜宗那位脸上渐浮起慌乱恐惧,犹在强撑着:“我亲子为灏澜剑宗人所杀,我只为报杀子之仇……” 但那一道杀戮之力,分明是冲着容兆去的,比起乌见浒,他或许更恨欺骗戏耍世人的容兆,可惜还是差之毫厘——死本也不可怕,在方才动手之时,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容兆此刻的神情,却明明白白告诉他,不会让他死得那么轻易痛快。 恐慌生出,在气势上,他就已经输了。 “出尔反尔、恩将仇报,死不足惜。” 一句话,宣判了对方的命运。 云泽剑刺出,剑炁似疾电削过,那裘炎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伴随凄厉哀嚎,右手腕筋已被挑断,手中法器应声落地。 裘炎修为不差,此刻面对容兆的剑势,却毫无招架还手之力。 右手、左手、右脚、左脚,根筋一条一条被云泽剑斩断,再是肩骨、手肘骨、膝盖骨,被剑炁一一敲碎。 除了裘炎持续的哀嚎求饶声,祭台之上再无别的声响,无一人愿意,又或者说敢为之出头。下方无数人更心惊胆碎,七曜宗一众长老弟子皆眼睁睁地看着,无胆也无力出手救他们宗主。 容兆的行为已如同虐杀,众目睽睽下,但他不在乎。 报复也好、发泄也好、杀鸡儆猴也好,心头陡生的心魔让他只想顺自己的意。 剑下之人已被碾碎丹田、斩断灵根,吊着最后一口气。 天光落进容兆浸血的眼里,模糊一片。 他未再看那个人,最后一剑释出,绞断了对方的脖子。 裘炎大睁着眼咽气,死不瞑目。 剑尖滴下的血在地上蜿蜒汇聚成一滩,山风哀鸣声止。 四野山川俱寂。 容兆一句话未再说,漠然收剑,飞身回了乌见浒身侧,哑声下令:“回宗门。” 一个月后,元巳仙宗。 进入雨季,每日淅淅沥沥的落雨不停,总不免叫人心烦。 才步入紫霄殿后殿,便闻得一阵浓重药味,妖仆脱下身上沾了雨的蓑衣,放轻脚步进去,小声禀报:“公子,今日又到了一批医师,人已经带过来了。” “让他们进来。”沉喑嗓音自层层叠叠的帷帐后传来。 一只白得几近透明的手搭上帐帘,拉开一点,容兆自后出来,惯常冷峻的脸上此刻神情愈凝重,瞥一眼旁边才送来还散着热气的药碗,眉头紧锁。 须臾,妖仆领着三名医师进来,恭敬上前,先与他行了一礼。 容兆打量面前三人,没什么表情地略微颔首:“带进去。” 几层帷帐之后,遮蔽了风和光,躺于拔步床中之人安静阖目,无声无息。 乌见浒还是那个乌见浒,却在被抽干了生机之后,少了往日的那些恣意落拓,总让人觉得躺在这里的人仿若不是他。 容兆在旁盯着,几名医师轮流为他听脉、探了丹田和神识。 “他脉象涣散不收,浮而无根,至数不清,是元气溃散之症,”几番商议后,为首的医师小心翼翼说道,“丹田虽救回,却如千万碎片勉强聚拢,空有其表,承受外力稍有不慎又会再次崩塌。神识混沌,蒙昧不清,亦是虚弱之兆……” 皆是老生常谈。 容兆耐着性子听完,问:“可有救治之法?” 医师道:“我等开个方子,慢慢调理,先补元气,旁的还需再观察……” 容兆不由失望,自九霄天山回来这一路,他遍寻名医,反复说的无不都是这些。 他手里那最后一株金丝雾蕊,是当日他与桑秋雪交易而来,也早已入了药,救回了乌见浒的内丹。但一如这些医师所言,乌见浒的丹田碎得太彻底,靠金丝雾蕊之效勉强聚起的,不过是个不堪一击的空架子。 且因混沌之气侵体,致他神识受损,至今昏迷不醒。 吩咐妖仆带人去偏殿开药方,容兆走去床边坐下,抬起的手停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7 在那人面颊边,触碰到仿佛没有生息的凉意,叫他不由心悸。 内心的恨意与惧怕反复焦灼着他,让他倍感煎熬,时时刻刻生出来的那些阴暗心绪,须得竭力克制,才能勉强压下。 在乌见浒面前说的“有何可怕”、“人各有命”都是假的,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尝到害怕的滋味,害怕面前这个人消失,害怕到最后他又是一无所有。 他敛下眼出神片刻,俯身下去,贴至昏迷中人的颈边,久久不动。 辰时,天音阁举行十年一度的开阁讲学大典,容兆这个宗主初继任,不能不到场。 他去得稍晚,又因下了雨,便由人撑着伞,步行走上阁前那一段山道。 雨雾朦胧里,前方驿亭中有人声传来,是两个来听学迟到了的弟子,被赶下来没让进天音阁,正愤愤不平地抱怨。 “宗主不也还没来,他都能迟到,我们为什么不能?到早了不也是在那里干等他,这规矩还就只针对我们了。” “宗主有段时间没在人前露脸了吧,据说日日夜夜在紫霄殿守着那位,哪还有心思操心宗门之事。算了,今日算我两时运不济。” 容兆停住脚步,身后众侍从妖仆便也停下。 他微微抬眸,透过纸伞在眼前落下的雨帘看向山间云雾,潮湿黏腻,在雨中蒸腾着难以消解的暑热,实在叫人厌烦。 那两名弟子的说话声仍在断续传来—— “可惜当日九霄天山顶上发生的事,你我无缘得见,听闻宗主可是当众虐杀了七曜宗的裘宗主,就为了给那位报仇,手段狠辣,真真与从前判若两人。” “宗主是因那半妖鬼迷心窍了吧,你说那半妖伤得那般重,当日被杀戮之力打中,又被混沌之气灌体,怎就没有爆体而亡呢?” “还不是因为杀戮之力先击碎了丹田,爆体先爆丹,丹田碎了反叫他逃过一劫,可惜了。” “就是,可惜了,那半妖,我看才真正是死不足惜。” 容兆下颌微微一扬,他身后侍从上前去。 那两弟子一回身,看到就站在不远处的容兆,当即吓得腿软,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 容兆迈步上去,连余光都未给他们,只留下句:“料理了。” 天音阁内,众长老率弟子已在此等候多时。 平日里除了宗主长老无人能踏入的禁地,只在每十年的这一日开放一层大殿,允一千名拿到听学资格的弟子进入。 本该由容兆这位宗主主讲,他却姗姗来迟。 众长老们面有不快,为首的戚长老问他:“宗主方才在路上又处置了两名弟子?” 消息倒是传得快,容兆随意说道:“毫无感恩心,乱嚼舌根之人,料理了也便料理了。” 戚长老提醒道:“按着宗门戒律,本不该……” “你在教我做事?”容兆平静问他。 对方一噎,竟是语塞。 自九霄天山回来后,容兆变得越来越阴晴不定、心思难测,委实叫身边人如履薄冰。 他们纵有满腔怨气,在面对容兆时,又底气不足,最终只能低头。 “……我也只是觉得,驭下太严苛了,难免引来诸多非议。”对方解释道。 容兆全无兴致多言,示意人:“开始。” 戚长老面色难堪,容兆再不理他,上去了授学台。 他只讲了半个时辰剑道,虽如此,已足够叫一众弟子受益匪浅。 将位置让给其他长老,他没有离开,独自一人上了楼。 楼下的声响远去,在这静谧的一方世界里,只余落雨声。 第三次入这里,依旧是海底捞针一般的寻找,期望能从那成百上千万册的典籍里,寻得一星半点的希望。 但一无所获。 无论医典还是别的,从未记载过与乌见浒相似的症例。且乌见浒是半妖,体质与人修也不同,那些医师开的药方或许没问题,却收效甚微,在他身上起不了作用。 容兆在心里默念着“半妖”二字,最后自那些书山文海里,翻出了一本《半妖志》。 书中尽是关于半妖之人的常识记载——身体构造、习性、天资、修行之法。 半妖者,半修玄法半修妖道,天资通常高于妖低于人修,若持续提升,至渡劫期前止,可得寿元六百载。 但乌见浒的天资放在人修之中,亦是佼佼者,大抵因他母亲是九尾灵狐,天字级的灵妖。 容兆的目光落至那句“至渡劫期前止”,不觉拧眉,不是很明白。 他继续往后翻书,心头无端生出些许不安,直至最后一节,细说半妖修为—— 受限于不完整的妖丹,半妖之人无法完成大乘巅峰至渡劫期突破时,丹田灵力的聚合转化。 换言之,半妖绝无可能突破渡劫期飞升,大乘巅峰修为已是极限。 世间半妖本就稀少,能在六百岁前顺利将修为提升至大乘巅峰者,更如凤毛麟角。 因而这样的常识,几乎无人知晓。 所谓天理不容,原是这样。 容兆怔在原地,抓着书册的手指逐渐收紧,手背隐约浮起青筋。 从前种种,在这一刻才终于真正明了。 为何那个人先前执意要走通天成神路,为何他那日说那句“不救世,只救你”,还有他的“又骗了你”,究竟指的什么。 放弃通天成神路,等同放弃他自己。 六百载看似不短,于修行之人漫长无尽的岁月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 从他将通天神玉交给自己那日起,他就坦然接受了一切。所以他不在意人间风雨、世界倾塌,只为救自己。 骗的不只是那日答应的顾好己身安危又食言,更有一直未说出口的,关于他寿元的秘密。 原来如此。 楼外暴雨如注,如永无停歇之时。 一日已经过去,入夜以后天色深黯,一丝光也没有。 楼下的讲学早已结束,随从也早被他挥退,只剩他一人。 容兆浑噩不知,失魂落魄走入雨夜里,一时哭一时笑。 撕心裂肺、几欲成狂。 第70章 一条疯狗 = 紫霄殿。 自九霄天山回来,容兆命人将乌见浒安置于此,自己也在这里常住下来,方便一边处理宗门事务,一边看顾他。 虽大多数时候,容兆其实很少见外人,旁的人来求见,无论长老弟子,若无要事一概不理。 门中传言他感情用事、过于任性,容兆从不放在心上,我行我素,全凭自己心意行事。 那夜自天音阁回来,他浑身湿透、狼狈若癫,在始终昏迷不醒的乌见浒身旁趴了一整夜,也做了一整夜的梦。 梦里全是他与乌见浒的过往,好的、坏的,一遍遍在梦境中重演。 梦醒之后又仿佛一切未发生过,他依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8 旧是元巳仙宗最说一不二的宗主。只是脸上的神情愈少、人愈淡漠,时常默不作声盯着谁时,一个眼神能便叫人不寒而栗。 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有容兆自己知道,他心头烧起的那把火早有滔天之势。 那些焦躁不安、蠢蠢欲动的邪性时时侵扰着他的神思,即将压制不住,这一次他也不想再压制。 “今日门中有人结契,送了喜糖来。” 秋日午后,容兆如往常那样靠坐拔步床边,握着床上乌见浒的一只手,与他闲聊:“我突然想起来,我们似乎还没办过正式的结契大典。幻境中那次不算,那时我们都用的别人的身份,过后倒是在鬼域里跟你又拜过一次堂,不过那也不算。等你醒来,我们无论如何都得补办一次大典。”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回答他的只有烛台上噼啪炸响的火光。 他耷下眼静默片刻,自嘲一笑,剥了颗糖扔进嘴里,继续与眼前之人絮语:“上次我说不喜欢吃糖,骗你的,不过这个喜糖没你给的好吃。 “我昨日去后山溪边看了看,那里灵气充裕,或许再过个两年,桃露当真能酿出来,到那时我们再一起喝吧。” “……早知道这样,你又何必对我手软,我们光明正大地打一场,分个最终胜负,赢了的那个去走通天成神路就是了,反正,最后总是要分开的。 “你是看不起我吗?我不需要你让着我,也不需要你这样救我,我说的人各有命,你可以坦然接受,我也一样。 “乌见浒,你要不要醒过来?六百年很短,你若是一直躺在这里,我们连这六百年也没有了。” 声音渐低,沉在睡梦的人始终无知无觉。 无论他说什么,亦或在神识中呼唤,曾经他觉得聒噪至极的人,都再不给他任何回应。 层层厚重的帷帐挡住了外头每一缕拂进殿中的秋风,容兆却在这样的无声阒寂里,感受到了秋日寒潮的彻骨凉意,一颗心浸在其中浮浮沉沉,试图挣扎,又一再被裹缠密实。 直至帷帐外传来细微动静,他侧头看去,是那只灵猫自外钻进来,蹲在脚踏下,灰瞳安静看着他。 容兆与它对视,怀念的却是另一双同样深灰色的眼眸,每每含笑凝视自己时,总让他不自禁地坠入其中。 仿佛感知到他的情绪,灵猫低低呜咽了一声,容兆移开眼,不再看它。 那些翻涌的心绪,也重新归于了沉寂。 少顷,有人来报,说苍奇回了宗门,想求见他。 容兆正在帮乌见浒梳头,半晌才出声:“不见,没有要事不必来这里,让他回去。” 帷帐外妖仆应声退下。 旁的人或事带不起容兆心头丁点波澜,他握着梳子,帮乌见浒将长发理顺,银色发带缠上去,在肩侧挽起。 做完这些他静静看着面前人没有血色的脸,微凉掌心抚上,俯身,亲吻上那双始终紧闭的眼睛。 翌日,是元巳仙宗内部神恩大祭的日子,由宗主率众于神恩宫祭祀师祖。 时辰尚未到,容兆在偏殿更衣,换上祭祀大袍,苍奇再次来求见。 他眉心一蹙,有些不耐烦,允了人进来。 苍奇进门,看到前方换上宗主大袍后,愈显高不可攀的容兆,垂下眼,恭敬与他问候。 容兆问:“你特地回来宗门,是为了神恩大祭?” “……是。” “你自己的公务更重要,非必要不必特地赶回来。” “各宗各派都回去后,这段时日巡卫所中也无什么大事,我便抽空回来了一趟。”苍奇低声解释,他只为见容兆而来,但他大师兄,似乎并不想见他。 人已经回来,还有何好说的,容兆冷淡道:“既已回来便算了,祭祀快开始了,你也去做准备吧。” 苍奇心有不甘,犹豫之后问了之前一直想问的事:“大师兄,上回我在神恩宫这里为你求的护身灵牌,你有随身戴着吗?” 容兆的神情微微一滞,垂着头的苍奇并未注意到他眼中渐起的冷意。 告密之事是否当真与苍奇有关,容兆并不确定,因为查不到实证,他也无心在这事上浪费心神,便暂且作罢。 但今日,他这个二师弟站在这里,欲言又止问起自己有否戴他送的护身灵牌,容兆忽然就明白过来—— 其实以前他就隐约察觉到苍奇的心思,只是不在意,不放在心上,但没想到苍奇敢做到这一步。 至于所谓护身灵牌,他并未收到过,随便一想便猜到个中缘由。 容兆不动声色问:“为何送我护身灵牌?” 苍奇愣了愣,沉默一瞬,声音愈低:“我只是希望大师兄能福泰安康,无忧无灾。” “既如此,为何要故意给我找不痛快,将我身边人的事情透露出去?”容兆的声音没有停顿,话问出口,瞧见苍奇面上一闪而过的慌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果然是你做的,你发现了乌见浒的身份,传字条告诉邓长老那个弟子,故意让他将事情揭穿?” 苍奇慌张道:“我也是为大师兄好,我……” “什么为我好?”容兆沉下的嗓音里压着戾气,“做出陷我于不义之事,却说是为我好?我需要你这样为我好?” 一句话让苍奇脸上血色消失殆尽:“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容兆戳破他,“只是嫉妒我道侣,不想他好过,打着为我名声着想的名义,做见不得光的事情,以为这样就能毫无心理负担,催眠自己做的都是对的?” 苍奇猛抬起眼,不可思议地望向容兆—— 被容兆这样不留情面地扯下遮羞布、揭穿心思,他分外难堪、无地自容,但更难堪的,却是容兆的态度——原来容兆什么都知道,他的大师兄清楚知晓他的心思,但不在乎。 此刻容兆看他的眼神里,更唯有冷漠和厌恶。 他的心思,在容兆眼里,从来不值一提。他心心念念着的人,弃他如敝履,如此厌恶着他。 这样的认知让苍奇心似滚油煎,极力克制才没有当场失态,嘴唇抖索着无言辩驳。 “你既已承认,我便不能不追究,你做的事情,已然违背了宗门戒律,必得严惩。”容兆毫无温度的语调道,如一把尖刀插在苍奇心上,每一个字都是一次凌迟。 容兆却未再施舍他眼神,命人来先将之押入水牢,留待三日后神恩大祭结束再行处置。 几位长老闻讯匆匆而来,容兆三言两语将事情说完:“他是我师弟,我更不能包庇他,免得让宗门其他弟子觉得我护短。” 听说了事情来龙去脉,想想当日那辛孟的下场,这几人便知什么包庇、护短都是假的,容兆根本没打算放过他那个师弟。若不是这几日大祭不能见血,他只怕这会儿就把人料理了。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19 饶是如此,这样不念旧情、刻薄寡恩,也实在叫人齿冷。 容兆不再多言:“时辰到了,走吧。” 转眼三日。 最后一场祭祀结束,众弟子们退下后,几位长老将容兆留下,说有事情要与他商议。 “七曜宗已经撑不住,说愿意归顺我们元巳仙宗,做元巳仙宗的附属宗门,针对他们的强制措施,是否能停止了?”戚长老代表众人问。 这七曜宗本也是东大陆排名前二十的大宗门,容兆当日当众斩杀了裘炎还不够,这几个月用尽手段,明里暗里地针对他们宗门,封锁周边各宗派与他们的资源往来交换,挑起他们宗门内部争端,一再削弱他们的宗门势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七曜宗不是没试图反抗过,但面对元巳仙宗,无异蚍蜉撼树,告到仙盟,如今真正把持仙盟话语权的人也是容兆,最终不得不妥协求和。 可容兆并不想与他们和,只要将他们彻底踩在脚下。 “嘴上说的不算数,待他们送来正式函件再说。”他道。 这些长老分明也有野心,偏要装作以和为贵,倒不知图的什么。 容兆懒得多言,又有别的长老问:“虽大世界结界已修复,尚有之前混进来的混沌之气未散,眼下当真只能等地底新生的灵气将之净化吗?那我等怕是三年五载都不能修炼了。” “若觉得自己运气好,不怕死的也可以试试。”容兆无所谓地道。 长老们面露尴尬,三五年的自然算不得什么,可他们大多已修为原地停滞许久,难免着急。 容兆不再理会,正准备走,忽而闻得一声猫叫,竟是他那只灵猫,自殿外蹿进来,不知为何跑来了这神恩殿。灵猫飞扑至他身前,着急得喵呜直唤,咬住他衣裳下摆,想要拉他离开。 容兆低眼看去,灵猫叫声愈响,分外焦躁,灰瞳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焦急之色。 他微微拧眉,旋即想到什么,再不与那些长老说,一阵风似地出了大殿,飞身往紫霄山去。 越临近紫霄殿,容兆越觉眼皮狂跳,心头生出的不安几要化作实质。 落地后,他大步入后殿中,一掌推开殿门。 后方窗户大敞着,拉扯开的帷帐被卷进殿中的寒风吹鼓得唰唰作响,拔步床上一直躺在那里的人不见了身影。 容兆跌跌撞撞进去,用力扯着那层层叠叠的帷帐,试图找寻那个人的踪影,他不断环顾四周,脑子里有一瞬甚至什么都思考不了。 但是没有,这方寝殿只有这么大,一眼就能看到底。那个人不见了,就在他出门去的这么一会儿功夫,躺在床上尚昏迷中的乌见浒被人带走了。 妖仆送药进来,被眼前这一幕惊得手中食盘落地,四分五裂,人也随之跪下。 容兆的神思被瓷器摔碎的声响拉回,勉力稳住:“他人呢?” “我、我不知道,”妖仆亦是肝胆俱裂,“方才我去拿药之前,还进来看过,人还在这里,我只去了半刻钟多些……” 容兆提起声音:“有谁来过?!” “没、没有的,”妖仆话出口,立刻又似想到什么,“方才恰是侍卫换班时,他们或许有看到人!” 紫霄殿的侍卫首领先前就已收到传音,正在清点殿里殿外的值守人数,很快发现少了一个人,本该守在殿门外的侍卫当中,有一人不见了。 方才换班时是侍卫首领亲自带人来的,若混进了什么外人,除非修为还在他这个侍卫首领之上,才有可能瞒过他的眼,能做到的,整个宗门统共寥寥无几。 恰在这时,有容兆的亲信侍从赶来报,两刻钟前,关押在水牢里的苍奇不知得了谁的相助,自水牢中逃了。 容兆猛一握拳,霍地回身看向那扇大开的窗户,那边通往的方向是紫霄殿后方。而紫霄殿后,再往山上去,是穷云顶。 深霞浓雾罩于穷云顶上,迷蒙不辨方向。 容兆飞身而至,赶路太急心跳快得几乎冲出他嗓子眼。落地的瞬间他一眼看向前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山崖边,始终昏迷不醒的乌见浒被苍奇面无表情地推下,而那下方,便是不见底的深渊炼狱。 不、不要——! 容兆崩溃痛呼,破碎嗓音卡在喉咙口,发出的只有嘶哑沉重的嗬嗬声响。 几乎是凭着本能飞扑上去,想要拉住那个人,却只触及乌见浒的一个指尖。 风声过耳,苍奇这条疯狗狰狞面孔上出现了一丝扭曲,瞳孔骤然放大。 却见容兆已追着坠落下去的那个人,一起落入了那万丈深渊里。 第71章 深渊炼狱 风声飒飒,鼓胀得耳膜生疼。 容兆试图将人拉住却不成,来自深渊下方的阴邪之力缠住他们的身体,正拖着他和乌见浒不断下坠。 他甚至无法施展过多的灵力,越往下坠修为越被压制,乌见浒就在他眼前,闭着眼如飘叶一般坠落。总是差一点就能触到,又一次次地失之交臂。 容兆咬住牙根,最后无法,只得如当年他父母做的那样,快速掐诀,拼着仅存的修为,织出结界,勉强将乌见浒纳入其中。 最后一刻,深渊底滔天的地阴离火席卷上来,火舌迅速舔吻上他们。 随之坠入血河里,恶臭腥血混着不知已腐烂多少万年的生肉槁骨一起涌来,让容兆几欲作呕,几乎睁不开眼。 他立刻调转体内邪力,一遍一遍流转经脉,使自己勉力维持身体平衡、屏息静气,在那些不见光的混沌阴秽里艰难觑眼,四处摸索,找寻乌见浒的身影。 分明最后坠下时他们之间还近在咫尺,此刻却怎么都搜不到更看不到那个人,容兆心急如焚,焦心之感让他体内运转的邪力也趋于紊乱,横冲直撞,几要让他陷入错乱癫狂中。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无边无际的血与火,一遍遍滚过他的皮肉,虽伤不到他,但那种慢慢腐蚀吞噬肉身的痛感,他尝到的其实从来不少,只是在当年就已经习惯了。此刻那些痛更像滚在他心上,让他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却无药可救。 在最慌乱无措、绝望崩溃时,他终于在接近血河底的位置,看到了乌见浒—— 阖目靠于他织出的结界里,安静得像只是睡着了。 容兆眼眶里那颗摇摇欲坠的泪终于落下,落进那漫天彻地的血海里,无声无息。 血河底不断传来哀鸣嘶吼,那是恶鬼在咆哮,即使听过千万遍,依旧是那之后很多年,重复出现在容兆噩梦里,让他最胆寒心悸的声音。 他在浑噩蒙昧间想起前事,想起曾经,他就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父母在他面前被烈火吞噬、被恶鬼撕裂,只是那时他在结界里,父母在结界外,他想做什么都无能为力。 但是今日,在结界之外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0 的人是他,而乌见浒,还被他完好护在结界中。若最后还是只有一个人能出去,他也希望那个人是乌见浒。 “不要哭。” 模糊声音传来,有一刻容兆几乎以为是自己生出的幻听。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眼中的泪不断涌出,他却似浑然不觉。 结界之中,昏迷数月的那个人在这一刻缓缓睁开眼,虚弱看向他,又一次重复:“不要哭。” 是神识里的声音,只这三个字,却让容兆的眼泪彻底溃堤,混在污浊不堪的血海里,模糊一片。 乌见浒无力抬起手,简单的动作却做得无比艰难,试图想去抚摸容兆的脸,想帮他擦去脸上眼泪与污秽,直至手指触碰到结界之壁停下。 他的目光也随之停住,明白过来,难过和心疼逐渐漫进他眼底。那样的眼神看着容兆时,让这一刻沉在这至邪恶秽里的人,终于找回呼吸,看见了光。 强烈求生欲唤醒了容兆的神智,既已这样,无论如何他都得活着将乌见浒带出去。 他知道顺着这条血河往下游去,尚有一线生机,前一次他便是从那里爬出的深渊炼狱,这一次同样可以。 他收起眼泪,在神识中传音给乌见浒:“你就在结界里待着,不要动,这道结界能支撑十二个时辰,我推着你往下游去,那边有能出去的路。” 结界中那人疲惫点头。 容兆打定主意,重新镇定下来,阖目持续运转体内邪力,感知分辨了一下方向,同时抽剑出鞘,提防下方随时可能扑上来的恶鬼—— 他自己不惧这些,因他是亿万人里挑一的天阴体质,那些恶鬼近不了他的身。但乌见浒不是,阳体之人在恶鬼眼中,便如一道无时无刻不散发诱人香气的珍馐,他不敢赌。 身后忽而传来些微响动,浑浊血水里涌出一串血泡,容兆手指一顿。剑炁出,后方扑上来试图撕开结界的恶鬼顷刻间被斩落,灰飞烟灭。 接下来是第二只、第三只,剑炁在这血河里施展有限,对付这些恶鬼也已绰绰有余,只是这些东西太狡猾,他须得高度集中精力,才能防住他们出其不意地攻击。 一轮斩杀下来,沸涌的血泡逐渐平息,冒头的恶鬼缩下,暂时按捺住伺机再动。 容兆勉强喘了口气,神识中的声音响起:“歇会儿。” 方才乌见浒一直未出声打扰他,这会儿才开口,看向他的眼里始终满盛心疼,再次伸手向他。 “没事。”容兆微微摇头,也想触碰对方,却只能这样隔着结界,与他掌心相贴。 平复住心绪,容兆不再耽搁时间,推着乌见浒往下游去。 血河里脏东西实在太多,厉鬼缠身、恶臭扑鼻,能见度也底,他却不敢把人带出河面。至少河下方的地阴离火没有那样焰势滔天,被血水压住了气焰,不至于瞬间就将乌见浒周身的结界吞没,否则这道结界恐怕撑不住多久。 但是这样,他却得面对不断冒头觊觎乌见浒的恶鬼,因在这里修为被压制无法动用灵力,他的体力流失迅速,很快已力有不逮。 “左后方,小心。”乌见浒忽然出声。 容兆立刻挥剑刺向他说的方向,伴随一声凄厉惨叫,又一只恶鬼化作了青烟。 这只是冲着容兆来的,虽不能近他的身,大约也想给他些教训,且这鬼的本事明显比之前那些更厉害,若非乌见浒提醒,容兆甚至没有立刻察觉。 他不觉拧眉,问:“你看得到?” “嗯。”乌见浒以妖法给自己开了眼,且在结界之中,隔绝了那些污浊,视野比容兆要更开阔些。 容兆盯着他的眼,已然看了出来,涩声道:“别做多余的事,你丹田是勉强聚起的,没养好之前经不住这些。” “无事,我心里有数,不用担心。”乌见浒轻声安慰他。 容兆强迫自己沉下气,继续往前。 乌见浒坚持为他指引四周,尽可能地帮他减轻些负担。 “右前方半丈,有什么东西。”神识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容兆挥出剑光,是一个漂浮在血河中的人头,白骨森森,皮肉腐蚀得只剩一星半点,在这里可算司空见惯。但乌见浒让他看,必是有别的用意。 容兆定睛看去,那人头上还有一半头发纠结着,其上发冠也未掉,已被腐蚀得不成样,只勉强能看出是地魄晶制的麒麟冠——奚莫华从前惯常用的,且整个元巳仙宗,只有他能用这麒麟冠。 虽早已预知了这人的下场,此刻真正亲眼见到,容兆心头也不免生出快意,剑炁送出,将那颗人头碾成齑粉。 这条血河并不长,这一路他们却走得分外艰难。 精疲力尽时,乌见浒再次提醒容兆停下歇息,他却不肯:“只有十二个时辰,不能耽搁。” “容兆,你若累坏了,我们一样爬出去。” 容兆微微一怔,对上乌见浒格外虚弱却难得温柔的眼,终于停下。 “要不要跟我说说话?”乌见浒问他。 “……你为何睡了这么久?”容兆呐呐道。 “抱歉,”乌见浒叹息一般,其实昏迷时容兆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到,却像身处一团迷雾里,无论如何也走不出来,“让你担心了这么久。” “我不喜欢听你说抱歉、对不起。”容兆压着心头又蹿起的邪火,不悦道。 “好,不说。”乌见浒顺从安抚他。 容兆收紧指节,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对乌见浒发脾气,却克制不住心中焦躁,这样的情绪让他分外酸楚难受。 乌见浒或许看出来了,只道:“别难过了。” 容兆一言不发地闭起眼。 那些恶鬼哭嚎声犹在耳边、声嘶力竭,他二人之间这一方世界里却只余静谧。有千言万语想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在这个地方,也分外不合时宜。 乌见浒没有出言打扰,容兆睁眼,在短暂的沉默后,一剑斩下下方再次冒头的恶鬼,带着乌见浒继续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始终不见一丝天光,容兆仅能凭着那被血水腐蚀得逐渐稀薄的结界判断,离十二个时辰不远了。 河道已有收窄之势,他心知他们已经到了血河最下游,这边不再只有无尽的血与火,逐渐呈现出的河堤将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他推着乌见浒往河岸边去,结界只剩薄如蝉翼的一层,贴在乌见浒身上,或许一出水便会被上方蔓延的地阴离火彻底吞噬。到这个时候,容兆心头却生出了犹豫,他不敢赌。 “带我上去吧,”乌见浒猜出他心中所想,“总要试一试。” 容兆定定看他,乌见浒坚持道:“没事的,我命大,死不了。” 容兆再次阖目,也不过两息,复又睁开,下定了决心。 他将乌见浒背上身,哑声提醒: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1 “你闭上眼,不要动,很快就上去了。” 乌见浒趴在他背上点头:“好。” 容兆凝住呼吸,带着人自水下霍然跃起,飞身往河岸上去。 几乎是出水的瞬间,河面上方滚滚燃烧的地阴离火席卷而上,瞬间将他们吞没。 乌见浒周身结界只撑了一两息,彻底碎裂,火舌舔上皮肉的剧痛感袭来,他咬紧牙根一声未吭,没有让容兆察觉。 即将冲出火海时,下方蓦地卷起飓风,血藤冲水而出,拽住了乌见浒的一只脚,将他自容兆背上凶狠拖下。 容兆目眦欲裂,回身去拉,手掌滑过,没有握住。 他眼睁睁地看着乌见浒跌回离火里,再次被拉入血河中,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跳。耳畔狂风不止,烈焰呼啸、恶鬼哀鸣,所有的声音却都像隔绝在耳膜之外,他好似什么也听不清了,唯有自己心头发不出口的痛呼声,不断重击着他。 回神时,他也跟着,一头扎回了血河里。 落入火海的一刻,乌见浒尝到锥心刺骨的痛意,在恍惚间唯一想到的,却是当年容兆是不是也经历过这些,才变成了如今模样。 这么痛,那时还那么小的容兆如何承受得住…… 他其实也不甘心,疼痛和虚弱让他连动一动手指都艰难,却还是强撑着释了剑,斩断了缠住自己脚踝的血藤。 却在下一息,身后恶鬼扑上,一掌拍击在他后背,靠着金丝雾蕊才勉强聚起的丹田剧震,又已裂痕斑驳、摇摇欲坠。 容兆终于将人带上岸时,乌见浒已彻底变成了一个血人,在他怀中再次昏死过去。 排山倒海而来的绝望崩溃几乎压垮他,颤抖的手指艰难才伸至乌见浒鼻尖,幸好、幸好还有一点气息。 他跪在地上深垂下头,抱着怀中人嘶声痛哭,哭声沉在嗓子里,发出的只有极致喑哑的悲鸣。 “……别哭。” 最后仍是乌见浒的声音唤回他,乌见浒自昏迷中醒来,艰难抬起的手擦上他的脸,想拭去他脸上的泪,却蹭出一片血污。 他的动作停住,容兆怔怔看向他,不断落泪。 “云泽少君,别人见过你哭成这样吗?形象真的全毁了。”乌见浒哑声呢喃,竟还有说笑心情。 容兆埋首在他颈边,泪流得愈汹涌。像在濒死的窒息里,终于挣出了一线让他活下去的生机。 乌见浒轻抚身上人血污模糊掺了泪的脸,无言安慰他。 眼泪流尽前,容兆终于逐渐平复,理智也回来些许——他必须尽快带乌见浒离开这里,才能为之调息疗伤。 他小心翼翼将人重新背起,身后万丈峭壁便是他们唯一能回去的路。修为被压制,灵力不能调动,他们只能靠自己的手和脚爬上去。 上一回,容兆甚至已经记不起来,他到底花了多久才最终从这里爬出。这一次,尚有靠在他背上之人需要他,他还不能放弃。 “乌见浒,你抱紧我,我会背你爬出去,一定。”容兆承诺。 乌见浒疲惫垂眼,回应他的,是轻轻落在他颊边的吻。 “好。” 第72章 大开杀戒 = 万丈悬崖皆是湿滑嶙峋的峭壁,巍峨俨然,耸入云霄。 头顶依旧不见天光,唯大片雾霾昏冥。 人在其上,渺小如蝼蚁。 容兆咬紧牙根,仅靠手和脚攀爬,身上背着另一个人的重量,几乎几步一停,粗重喘气,额上汗如雨下,掌间很快磨得血肉模糊。 他却觉不出痛意,若上一次他是带着不甘与仇恨自这里爬出,这一次更多的,却是想要将背后这人活着带出去的执念。 不能死在这里,他不能,乌见浒也不能。 乌见浒靠在他肩上,在迷蒙间艰难抬眼,觑见他眼里沉淀的执着,凝结了所有激烈汹涌的情绪,收敛泪水后,只余破釜沉舟的坚定。 容兆从来这样,越是绝境,越倔强不肯低头。 乌见浒无力敛目,忆起前尘往事,唯觉后悔——他们浪费了太多时间,若是自那幻境出来后他就坚定不放手,或者再早一点,放下对彼此的偏见真心相待,更或者在幼时,他接受容兆父亲的好意,真正与容兆做了师兄弟,他们之间也许当真能有六百年。 “容兆……” 声音在耳边,轻得有如呓语,容兆停下喘了口气:“做什么?” “累了歇会儿吧。”乌见浒提醒他。 那句“你放下我自己走吧”始终没有说出口,他知道容兆不会肯,他也不甘心,并非畏惧死亡,是还贪恋不舍身前背着自己的这个人。 只要容兆不放弃,他也不会。 容兆闭了闭眼,像猜到他在想什么:“不用担心,我说了,一定会背你爬出去。” “我知道,”乌见浒安抚他,“我是让你歇一会儿。” 已经麻木了的掌心按在山石上,容兆抬头朝上方望去,依旧是不见尽头的墨色云霭,透不进一丝亮光:“你别说话了,你一说话我便走神。” “好,我不说。”乌见浒听话道。 容兆不让他说,他便不说。 他也早被疼痛折磨得精疲力尽,帮容兆拭去额边沁出的汗,再无力做别的,安静下来,沉沉浑浑间逐渐昏睡过去。 再醒来却不知是多少时辰以后,渐适应屋中昏暗,乌见浒艰难侧过头,在模糊视线里,看见前方烛台上唯一的一盏灯,再是那后方的屋门边,推门进来的人。 看到他睁开眼,容兆大步过来:“你醒了?” 熟悉的清冽气息靠近,容兆灼灼目光近在眼前,有一瞬间乌见浒恍惚错觉自己还在梦里,哑声问:“我又睡了多久?” “一日一夜,”容兆握住他微凉的手心,“自到这里,又睡了一日一夜。” “这是哪?”乌见浒环顾四周——很普通的屋宅,陈设简单,像久未有人居住。 “我们出来的地方附近,已经不是元巳仙宗的地界,”容兆低声解释,“这边是深山里,山下有一个小的村落,十几户人家,都是没什么修行天赋的普通人。当年我到这里时,有一户人家的儿子进山采药摔死了,他们收留我,让我用了他们儿子的名字。这间屋子是我自己搭的,入元巳仙宗前,我一直独自在这修行练剑。” 乌见浒听着他轻描淡写说从前之事,不由心疼他:“……容兆是别人的名字?” “不重要,”容兆道,“一个符号而已。” 乌见浒点点头,便也不说:“我们几时回去?” “不急,”容兆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敛下眼底寒意,“你现下身子太虚弱了,先缓几日。” 乌见浒试图运转体内灵力,钻心疼痛迅速自丹田处蔓开。容兆察觉到,变了脸色:“不要……” 乌见浒停下,自嘲道:“现在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2 倒真成柔弱不堪了。” 容兆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垂首不语。 乌见浒只能作罢,回握住他:“这几日又让你担心了。” 道歉的话却没再说,容兆也不乐意听。 “知道我会担心,”容兆开口,竭力压抑心头涩意,“不要再有下次。” “好,没有下次。”乌见浒与他保证。 容兆俯身,如这段时日做过无数次那样,埋首在乌见浒颈间,不再动。 只要这个人活着就好,只要乌见浒还活着…… 乌见浒抬手搂住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给他一点安慰。 之后几日,他们暂留在此。一日有大半日,容兆以己身灵力为乌见浒调息疗伤。 乌见浒伤得太重,在深渊底最后出水时被恶鬼击中,本就千疮百孔的丹田又受重创。他的结契道侣不断送灵力入他体内,也只能勉强让他好过一点,但救不了本。 这一点他们心知肚明,谁也不提。若药石无医,说出来不过图添困扰,不如选择缄默,自欺欺人。 余的时间,乌见浒也多半在昏睡中,夜里反复发高热,偶尔在浑噩间睁开眼,总能看到容兆目不转睛地守在身边。 他没有再流泪,就只是这样眼眶微红,痴痴看着自己,却更让乌见浒难受。 这样的容兆,将一颗心毫无保留地捧出来送给他,他想回应,又觉无力。从未有一刻,乌见浒恨自己这样不中用,让他的道侣伤心至此。 痛彻心扉的滋味,他们都已尝遍。 如此过了三四日,傍晚时,乌见浒再自昏睡中醒来,听到窗外隐约传来的钟声,问身边人:“那是什么声音?” “元巳仙宗神恩大祭七日后,还有最后的酬神仪式,这期间每日傍晚都会敲钟,”容兆冷漠道,“明日就是第七日了。” 乌见浒抬眼,看到他眼中深黯:“明日回去吗?” 容兆的目光落向他,浓沉底色里浮起一点暖意:“你能动了吗?” “你想回去,我们就回去。” 乌见浒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不阻止,不为自己,只为他能痛快。 眼神交汇停了片刻,彼此心知的默契不必再多言。 容兆也躺下,靠着乌见浒,阖目放空片刻,问他:“还有没有别的?” “什么别的?” “我不知道的事。”容兆轻声道,那个雨夜种种他已不愿再回想,对比眼下,甚至也已无所谓。 乌见浒揽过他,让他枕着自己,以下巴压着他发顶:“有。” 容兆在他怀里,声音有些闷:“什么?” “第二次出幻境前夜,你问我愿不愿意一直留在那里,我现在回答你,愿意。”乌见浒依旧很虚弱,说这样几句话便有些喘不上气,语气却平和,如同回到在那幻境里雪夜围炉的那晚,温柔缱绻。且这一次,不再掺杂那些复杂算计的心思。 容兆怔了怔,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你越来越会说好听的话了。” “真心话。” 可那幻境也没什么好,本就不是个好兆头,容兆想,若是可以,他更愿与乌见浒长久留人间。 察觉到衣襟上些微的洇湿,乌见浒手指揉进他发间:“又哭了?” “没有,”容兆不肯承认,“方才进了风。” 他说是风吹得眼睛难受,乌见浒低低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不是爱哭的个性。” “说了没有。”容兆抬头,对上他眼中揶揄,目光定住。 乌见浒道:“逗你的。” 容兆靠近,衔住了他下唇,轻轻吮吻。 尚留有水汽的眼睫耷下,微微颤动着,小心翼翼的动作,让被亲吻的那个人不由心生怜意。 乌见浒感觉得出,容兆是真的怕了,在背着自己又一次自深渊炼狱底爬出后,从未有过的恐惧后怕几乎击垮他,平静表象下掩盖的,是内里的惊涛骇浪,总要有决堤的时候。 乌见浒耐性十足地回应这个吻,抚平他那些焦躁,也将满腔爱意传达给他。 青丝纠缠,如同结发。 留不住长久,也求能留住这片刻。 翌日傍晚。 酬神仪式最后,神恩大殿中只余众长老及他们一众亲传弟子,宗主称病闭关,由排位之首的戚长老代行职责。 在开宗师祖神像前上完最后一炷香,众人身后殿门外传来动静,他们回身看去,皆是一愣。 容兆迈步入殿中,逆光的神情虚实难辨,大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最后一丝天光消失在他身后,众人才似如梦初醒,一片哗然。 容兆平静扫过面前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开口:“酬神仪式,不等我来吗?” 半刻钟前,神恩大殿外,容兆停步,转身叮嘱乌见浒:“你在这里等我。” “不要我陪你进去?”乌见浒依旧很虚弱,抱臂靠着墙壁,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脸上却有笑,与从前一样的随性不羁。 容兆道:“元巳仙宗宗门内部事务,清理门户,不好给外人看。” 乌见浒却问他:“我是外人吗?” 容兆轻抿唇角:“你就在这里,我一人就行。” 乌见浒本也没打算进去,收敛了脸上玩笑之意,盯着他的眼,认真问:“容兆,这样会让你痛快吗?” “不知道,”容兆道,“我只知道,不做我会更不痛快。” “那就去做吧,”乌见浒依旧没拦他,“我就在这里等你。” 容兆在他一如往常的温和目光中点头,心神愈沉定。 乌见浒目送他背影进去,直至殿门阖上—— 容兆不是走进了黑暗里,他只是,去挑破撕开那道黑暗。 殿中,容兆话问出口,有一瞬间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几位长老无不难堪,戚长老尴尬道:“因宗主你闭关不出……” “谁说我在闭关?”容兆打断他,奇怪道,“我自己怎不知?” “……是紫霄殿传出的消息,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 “是吗?”容兆不咸不淡地说着,如讽刺,更如鄙夷,“紫霄殿传出的消息,我这个宗主却没听说,倒是蹊跷。” 将面前众人无不精彩的神情尽收眼底,这一刻他已然确定,这些人全都知情,全都不无辜,也,全都该死。 他的视线转向一旁,看向自他进来起就已愕然当场、面无血色的苍奇:“你不是已被我命人押入了水牢中?为何还在这里?” “我……”苍奇抖索着嘴唇,只这一个字,却说得无比艰难。 容兆便替他答了:“以为我这个宗主回不来了,你们便借这个机会打算在这里商议下一任宗主的人选。你立了大功,又是奚莫华座下最得他信任看重的弟子,自然要在场,保不齐这下一任宗主就是你。”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有长老焦急想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3 解释。 “那是什么意思?”容兆侧头看去,似笑非笑,满殿烛光映出他嘴角轻蔑上扬的弧度,“是你们不知道我这好师弟害了我,还是知道却不当回事,觉得他做得好值得嘉奖,更甚至那日他能从水牢里出来,混进紫霄殿,少不得是你们这些人帮了忙?” “苍奇!你对宗主做过什么?!” 立刻有人将矛头对准苍奇,试图蒙混过去。 苍奇握紧拳头,咬住牙关闭眼,一声不吭。 “他将我道侣推入深渊炼狱,我跟着下去救人。”容兆说完一哂,“你们早已知情,何必惺惺作态。” 受他这番奚落,众人面色愈难堪。 “你是如何自深渊炼狱下回来的?” 尴尬僵持中,戚长老开口,神情已与先前不同,周身释出了大乘期长老的威压和气势,这便是要正面与容兆对峙了。 “戚长老是问这一次,还是当年?” 容兆话出口,没有错漏对面几人瞬间变了的脸色:“果然,当年之事,你们都知道。你们知道我父亲是景鸿,也知道我父母是被奚莫华害死的,你们呢?是不是帮凶?” 他每说一句,嗓音便沉一分,浸透了凛寒冰冷的杀意。 “不是,”戚长老斩钉截铁道,“杀人的是奚莫华,与我等无关,若当真是我等做的,又如何会允你再入元巳仙宗,蛰伏在他身边?” 容兆眯起眼,对方继续道:“你再如何隐藏,剑法之中亦有你父亲从前的影子,奚莫华不是剑修看不出来,我却不同。我早已猜到你身份,先前只是不肯定。后来宗门出事,紫霄殿失火,奚莫华身死,一切都太巧了,让我不能不信。我们并不知晓你父母是如何出的事,是否被奚莫华推下了深渊炼狱也只是猜测……” 容兆冷笑:“不知道是如何出的事,却知道是因谁出的事,但袖手旁观、乐见其成,戚长老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我还该感激你,当年没在奚莫华面前揭穿我?” 一旁暴躁的许长老呛声道:“当年是你父母运气不好,轻信奚莫华,喝下他下了散灵丹的酒,与我等何干!” “你们既不知我父母是如何出的事,却知道他们喝过下了散灵丹的酒这等细节?”容兆幽幽问。 一句话让殿中瞬间又静下,戚长老恼火瞪了许长老一眼,此刻才真正后悔莫及—— 当初怀疑容兆的身份,却让他留在元巳仙宗,无非是想借他制衡奚莫华,这些年容兆也确实如了他们的愿。 但在宗门出事、奚莫华身死、容兆上位后,一切就变了,容兆再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他们忌惮容兆的本事,更害怕当年之事事发,所以选择先下手为强。 苍奇是一把好刀,帮他们除了重伤昏迷的乌见浒。至于容兆,当日即便未跟着跳入深渊炼狱,他们还留了其他后手,等着趁他受打击时将他击溃。只不曾想,他竟能第二次活着走出深渊炼狱! 多说无益。 容兆的一只手已搭上剑柄,对面之人无不警惕,摆出戒备之势。 “你、你要做甚——” 那位邓长老咽着唾沫,分外紧张:“你难道还想在此大开杀戒不成?!” “当着列为师尊师祖的面,清理门户而已。”容兆淡淡说着,这才是他特地选在这神恩殿动手的原因,他就是要让这些人死也死得不痛快,死在他们心心念念的神恩庇护下。 “你竟如此猖狂!我等修为都在你之上,你当真以为你一个人能动得了我们所有!” 这样的威胁之言,于容兆没有丝毫作用。 他没有立刻动,盯上那些长老身后的一众亲传弟子,忽而道:“我给你们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亲手将你们师尊杀了,我便既往不咎,日后还让你们做宗门的一等弟子。否则,我便当你们与宗门败类同流合污,一同处置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虽犹豫,又怎敢听他的,亲手弑师,到底不是寻常人做得出来的。再者他们心里也抱着侥幸,这么多长老加上他们,难道还制不住这目中无人的宗主一人吗? 容兆料到如此,直接释剑出鞘。 “那就开始吧,我父母的仇,我道侣的仇,今日便一并与你们算清楚。” 殿外,乌见浒靠着墙懒洋洋地坐下,身上疲乏稍解。 今日天气好,这个时辰了,落日霞光笼在身上依旧有融融暖意,他惬意眯起眼,拿出那枚竹埙,置于唇下。 容兆的第一剑刺出,剑尖瞬间染血,平和怡然的埙声传来,他的剑一顿,用力抽出。 四面八方冲他而来的攻击一起涌上,他在包围圈里挥剑斩刺,剑炁倾泄,招招致命。 嗜血的痛快让他体内邪力不受控地四蹿,恶念涌起,亟欲成魔。 殿外传来的埙声却盖过了周围厮杀喊声,时高时低,悠扬婉转,与那些邪恶之欲在他神识中互相拉扯,一再压下他即将挣脱牢笼而出的心魔。 他在愈演愈烈的激斗中不断挑剑,鲜血溅上白袍开出一朵朵糜艳绚烂的花,翻飞于阵中时,如配合着埙声起舞。 直至漫天血色染红他的眼,依旧有埙声盈盈入耳。 自黄昏入夜,乌见浒的最后一曲吹完,殿门终于开了。 容兆迈步出来,拂面过的山风吹散他周身血腥之气,也带走了他眼中最后一丝翻涌的阴霾。 灵力净化了他身上血污,殿门在他身后重新闭合。 乌见浒缓缓撑起身,拉过他右手,见虎口处还留有一抹红。 “这里,还有一点血。” 乌见浒轻声说着,身体太虚弱,无法动用灵力,便拿出一方帕子,仔细地帮容兆将手掌擦拭干净。 容兆静静看着他。 乌见浒抬眸,回视容兆藏了千言万语的眼。 “干净了。” 容兆点点头,乌见浒笑起来。 他的容兆,从光中去,终又回到光明里。 第73章 毁天灭地 = 他们回到紫霄殿,已是入夜时分。 众侍从见到容兆平安归来,无不松了口气,说起这几日宗门诸事,若他再晚些回来,这宗主之位怕又要换人。 容兆多的未提,派人去将宗门各座山头镇住,说稍晚些时会下宗主令。 他带乌见浒先去沐浴更衣。 紫霄殿后有一汤泉池,是之前乌见浒昏迷不醒时,容兆命人建造的,供他疗伤之用。 一同步入池中,容兆如往日那般,先帮乌见浒调理内息。 皮肉伤早已修复,内里沉疴却难医。裂痕斑驳的丹田聚不起灵力,无论容兆送多少灵力给他,皆如泥牛入海,无济于事。 但至少,能让他好过一点。 坚持为他顺了三遍内息才停下,容兆睁开眼,对上面前乌见浒噙笑的目光,喉咙一滚:“做什么?” 乌见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4 浒伸手过来,帮他拭去额上的汗:“累吗?” 这点累比起别的,根本算不得什么,容兆微微摇头。 乌见浒张开手,容兆便顺从靠过去,坐到了他身上。 他们在热气氤氲的汤泉池中交叠而坐,自然地亲吻至一处,缠绵不止。 最后乌见浒亲昵吮着容兆鼻尖,哑声问他:“要不要?” 容兆拧眉,显是担心他身体。 “没什么事,双修没准能让我更舒坦些。”乌见浒有意诱惑他。 容兆想要反对的话咽了回去,小声道:“你歇着别动。” 乌见浒轻声笑,由着他。 容兆扶着乌见浒肩膀坐了下去,拧着的眉头未松,有些费力,但自己来也颇好掌控,于是一时难受一时爽快的,滋味倒是不错。 说是双修,仍是他单方面给乌见浒输送灵力,以这样的方式却是更方便。 乌见浒爱怜地吻着他,感受容兆在自己身上摇晃的力道,听着他在耳边压抑地喘,越是怜惜,越想将人揉碎在怀中。 却不知还能再占得这个人几时。 这样的念头让乌见浒有些痴狂,容兆不让他动,他到底没忍住。 水波不断漾开,喘息交错良久,逐渐平息。 容兆趴在乌见浒肩上,汗津津的发被他撩去耳后,莫名又想流泪,终是忍住了。 乌见浒啄吻着他:“起身吧,你还有事情要处理。” 容兆点点头:“你再泡一会儿。” 他先起来,跨出池子,背对着乌见浒拿了衣袍一件件穿上。 乌见浒的视线停在他背上——格外漂亮的线条弧度,覆着薄薄一层背肌,肩胛骨好似对称的翅膀,要助他展翅远去。 乌见浒低头咳了两声,覆在唇边的手掌上咳出一滩血,他立刻背手抹去嘴角血渍。 容兆闻声望过来,满脸紧张:“怎么了?” 乌见浒沾了血的手没入热池里,冲去痕迹:“无事。” 容兆不放心,不肯再走,坚持留下来陪他。 乌见浒无奈,稍待了片刻,便也起身:“走吧。” 容兆直直看着他,乌见浒拿了件中衣披上,伸手一捏他的脸:“傻了?真没事。” 容兆压下心头担忧,一言不发地帮他将衣袍穿上,最后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乌见浒侧头,将人回抱住:“宗主这是在与我撒娇?” “有事就跟我说,不要瞒着我。”容兆的嗓子有些哑。 乌见浒吻了吻他的脸:“好。” 之后他们回去殿中,容兆手拟宗主令。 神恩大殿中出的事,包括奚莫华之死,他不打算再对下隐瞒,直接将当年种种公之于众,也公开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宗门上下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自不用说,他手刃一众长老,屠尽宗门精英弟子,事情传出,更叫仙盟其他宗门震动。除了觉得他疯了,大多数人唯有不寒而栗,容兆如今剑道修为之强,真正已是天下无敌,而他本人更如煞神降世,若对上他,生与死或都只在他一念之间。 听着外头来的消息,乌见浒不由失笑:“说你疯癫成魔,屠尽了宗门精英弟子,元巳仙宗根基大伤?” “一等弟子中,尚有众多前途大有可为者,皆是元巳仙宗精英弟子。”容兆淡道,“至于那些人,我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自己不识趣。这些年他们自诩长老亲传弟子高人一等,在门中仗势欺人,腌臜事情没少做,一并料理了倒是清净。” “你这样,别人都要怕了你了。”乌见浒提醒他。 “随他们。” 让人敬他怕他,总好过再不自量力来算计他和他身边人。 容兆如今唯一在乎的,只有他的道侣。 乌见浒的身子更不好了,入冬以后天愈冷,于他也愈难熬。 医师看了无数,却无济于事,容兆失望下将人全部赶出了紫霄殿,再不许旁人靠近乌见浒。 如今他就是这样,阴晴不定、反复无常,也不耐压着脾气,一点小事惹了他不悦,总有人要倒大霉。若无乌见浒时时在旁安抚,在神恩殿大开杀戒的那日,他早已如传闻中那般堕魔。 其实也好不了多少,乌见浒日复一日地衰弱,于他便是日复一日撕心裂肺地折磨。 他俩之间,总有一个人要先崩溃。 说了几句话,乌见浒咳嗽起来,又咳出了血。 容兆不让他瞒着,后头他便没再隐瞒,也瞒不住。 他伤的不仅是丹田,还有周身元气,金丝雾蕊已经没有了,没有任何药能救他。当年他母亲便是这样,无论他再如何努力,终究留不住。 容兆接过染血的帕子,捏在手心里收紧,耷下的眼睫挡去了眼底情绪,半晌未动。 还是让罪魁祸首死得太简单了—— 那日他特地将苍奇留到最后,挥剑将之凌迟,依旧不解恨。苍奇嘴里重复诉说的情意他一句也听不进去,所谓的情意与他何干?别人对他有情他就必须回应吗?否则就要报复在他道侣身上,凭什么? 乌见浒拍了拍自己的腿,温声示意:“过来。” 容兆将帕子扔了,勉强压下心头浪涛,靠过去躺下枕上他,侧过身,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乌见浒手指插进容兆发间:“在想什么?” 半晌,抱着他的人闷声道:“想你几时能好起来。” 乌见浒给不了承诺,只能道:“天无绝人之路,我命硬,老天都不收。” 容兆全无说笑心情,与他沉默相拥着。 也不过片刻,乌见浒又咳了起来,几乎喘不上气。容兆慌忙起身,着急为他拍背输送灵力。 看着他吐了满榻的血,明显感知到他的丹田裂缝又扩大了,容兆心急如焚,不断以灵力送入,却也无用。 乌见浒捉住他的手,疲惫道:“算了,别浪费灵力了,歇歇吧。” 容兆手臂落下,垂首默然不语。在乌见浒想触碰他时忽而抽了手,抬起通红双目,终于崩溃失态:“你当初让我受那一下就是了,我根本没让你替我挡,谁要你自作多情做多余的事情,你现在这样你让我怎么办?!” 乌见浒却问:“如果反过来,你会替我挡吗?” 容兆被他问住——自然会,若那道杀戮之力是冲着乌见浒去的,让他以身相挡,他又怎会有犹豫。 乌见浒重新握住他的手,手上虽无力但坚持不肯放开:“容兆,以为你被混沌之气侵体活下去的那两日,我一直在想,若我能替你就好了。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我面前出事,你说我自作多情也罢,我做了选择便不会后悔,从前是,现在也是。” 容兆只觉难过,乌见浒说的话,他的眼神,还有他现在这副模样,所有这些都让容兆分外难过。他踽踽独行了这么久,终于有人能并肩,却只得半程相伴,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5 叫他如何甘心。 气话也再说不口,容兆倾身向前,不顾乌见浒身上污脏,双手揪住他衣襟,抵首在他怀里,无力闭上眼。 那天之后,乌见浒的状况越来越差,时时昏睡,从一开始的几个时辰,到之后一整日、两三日,甚至更长时间。 容兆心知若一直这样,总有一日,这个人便再不会自睡梦中醒来。 他不能接受,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埋在山溪下的桃露酒才酿了不到一年,怕乌见浒以后没机会再喝上,容兆提前挖了一坛出来,在某个夜里乌见浒于浑噩间睁开眼时,倒出了两杯。 “你只能喝一口,尝个味道。” 他在乌见浒身旁温声道,可惜乌见浒现下这样,他们的结契大典也办不成了,要不这酒还能做合卺酒。 乌见浒靠在他怀中,浅尝了一口,味道很淡。 不知是乌见浒已失了味觉,还是这酒酿成的时间太短,本就寡淡。 但也确实是桃露的味,若再等个两年,必能酿成,可他已没有时间了。 “等之后酒酿成了,你再喝吧,我上回酿了十坛,足够你喝很久了。”乌见浒轻声说着,试图想给容兆一点安慰。 容兆倒酒进嘴里,喉间蔓延开的唯有苦涩:“十坛酒就算能喝再久,我一个人喝又有何意思,也总会有喝完的那一天。” 这样的安慰,于他没有任何意义。 乌见浒不再说话,靠着他,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容兆慢慢将杯中酒喝完,清辉月色落进大殿里,滑过他指间,始终抓不住。 最后一滴酒倒进嘴里,他将手中酒杯扔下地,砸碎了那片月光,在这一念之间,做出了决定。 这一次乌见浒昏睡的时间再被拉长,期间偶尔睁开眼,与容兆说上一两句话,又迷蒙睡去。 最后容兆给他喂了还魂丹,他终于彻底清醒时,方才意识到,他们早已离开了元巳仙宗。 周围云雾渺渺,巨树通天,神玉闪烁不停,耀目金芒近在眼前—— 是天极峰顶。 而容兆,安静坐于他身侧,仰头看向前方神树顶,目光里凝结了最深沉的黯,仿佛空无一物。 “为何要来这里?”乌见浒艰难出声,即便醒来,不过吊着最后一口气,回光返照。 容兆的目光转向他,映着那片金芒,变得柔和:“你醒了。” “我又睡了很久?” “是啊,很久,”容兆轻声呢喃,“乌见浒,你要不要去走成神路,我放你去,你去吗?” 无声对视,乌见浒想触碰他,却实在无力抬起手。容兆主动靠近,握着他手掌抚上自己的脸,听他道:“傻不傻?” “我认真说的,”容兆坚持问,“你去吗?” “不去,”乌见浒不肯,“你明知道,我不会去。” 容兆却道:“我要求你去呢?你当日来元巳仙宗时说,以后无论我想要什么,你都满足我,今日我要你去走通天成神路,你要食言吗?” 乌见浒慢慢抚摸他面颊,只觉容兆似乎清瘦了不少:“我是答应了什么都满足你,但这件事不行。当日我让你去走,你说侥幸走上去了能不能活下来也不一定,现在也一样。何况我如今这样,别说走上去,只怕用爬的,都难爬到树顶,有何意义? “你自己说的人各有命,你不会为了成全我选择去送死,又何必提出这样的要求,”最后一句,他的拇指按在容兆眼尾,“若我能答应你,又何必将自己折腾成今日这副模样?” 容兆闭起眼,深重的无力和绝望彻底淹没他,明知道乌见浒不会答应,又不甘心,到这一刻才真正尘埃落定。 “那便这样吧,不能同生,我们便共死,”他的嗓音坚定下来,睁眼定定看着眼前人,“这个要求,你不能再拒绝我。” 他眼里的悲伤也淹没了乌见浒,仿佛再说“不”,便是对他最大的残忍。 长久僵持后,乌见浒只能点头。 若最终无路可走,不若共许来生。 容兆释了剑,剑尖所指方向,是头顶的通天神树。 他没那么好心,他从来就是个疯子,救世却害了乌见浒性命,那便让这个世界为他们陪葬,谁也不无辜。 十成剑炁轰然击出,斩向前方巨树。 霎那间山摇地动、宙宇震荡,支撑此方结界的通天神树被连根斩断,逐渐倾塌。 周围山崩地裂、苍穹变色,容兆收了剑,摇摇晃晃跪下,将乌见浒抱入怀。 他在那样毁天灭地的震动中低头,最后一滴泪,落在了无力垂下眼的乌见浒脸上。 第74章 重获新生 = 七日后,九霄天山脚,庆阳镇。 头顶集结笼罩了数日的雾霾终于散去,街边酒舍茶肆陆续开了门,修士们战战兢兢提防了几日,不再见天降异象,终于放下心。 “这北地的天,还真是说变就变。” 客栈里,容兆停步柜台前,问店小二点了几个菜,听着身后一桌歇脚的客人闲聊。 “也不单是北地这里,我听说前几日那场大地动波及甚广,各处都有山川河道倾覆、地势骤变,遮天雾霾持续了整三日,连南地最南端亦如此,瞧着像此界末日了,却不知是因何故。” “可不是,我也听说了,而且最先发生地动的地方,便是天极峰,这都第二回了,那雾霾也是自天极峰顶漫开的,谁知道那上头又发生了什么。” “总不能又是哪位神仙降世吧?这阵仗也未免太大了些。” 修士们啧啧称奇。 店小二问容兆还要不要酒,容兆随意道:“不必,动作快些把菜送上去便好。” 身后说话声仍在继续。 “话说回来,你们有否觉得,这两日镇上灵气似乎充盈了不少,我很久没有这种心旷神怡之感了。” “何止这庆阳镇,我昨日自凉州城过来的,沿途一路都觉清新怡然。先前说还有未散的混沌之气,要过个三五载才能净化,这两日我瞧着,分明丝毫感觉不到了,各处灵气皆比从前充沛浓郁。昨夜我大着胆子修炼了半个时辰,全无不适,还觉周身灵力运转畅快了不少。” “竟是真的?如此说来之前的异象,倒或许是件好事,也是稀奇了……” “可不是。” 店小二打着算盘快速算出菜金,容兆将灵石扔过去,吩咐将他点的菜送去房中,转身先上了楼。 那些喧哗说笑声留在了身后,他在二楼过道扶栏边停步,仰头望向前方天际。 碧天如洗、浮云自开,丝毫不见往日阴霾。 风拂过,他自怔愣里回神,阖目半晌,逐渐放松下来。 推门进屋,一眼看到坐于榻上正调息打坐之人。 乌见浒觑开眼,目光落过来,眼神示意他过去。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6 容兆上前,近在咫尺时被坐着的乌见浒揽腰拉近,抬头看他:“去哪了?” “楼下,点了几个菜,一会儿会送来。”容兆拉起他的手,试着送去灵力,立刻与另一道灵力纠缠至一块,反冲进他自己身体里,水火交融,久违了的。 “别玩了,”他放开乌见浒的手,注视他终于又有了神采的眼,“感觉如何?” “真没事,还有些不适应而已。”乌见浒拉着容兆在自己身旁坐下,自后双手圈住他的腰,下巴垫在他肩膀上,侧头碰了碰他的颈。 容兆也回头,与乌见浒目光交缠,坠在他含笑眼眸中,终于也笑了。 那日在天极峰顶,他斩断通天神树,原以为此界就此倾覆,所有一切灰飞烟灭,却在天塌地陷后,挣出了生机—— 神树倾倒,勉强修补起的结界崩塌,百枚神玉化作完整的新生结界,重新覆盖大地。 而他二人被最后泄下的那片金芒笼罩,得到了神树的生命之力,也重获了新生。 “真不适应?”容兆依旧不放心,拉起乌见浒一只手,又想去探他丹田。 乌见浒无奈:“容兆,你太紧张了。” 他的丹田在神树生命之力作用下修复重塑,饱满完好如初,却与当初的半妖丹不同,在突破极限后,转变成了完整的人修丹田。从此他再无法使用妖力,也彻底失去了身上妖那一半的特性。 好处是,不会再有那六百年的限制,只要正常修炼,便可渡天劫飞升。 绝处逢生。 这几日容兆一直觉得自己身处在梦里,不敢信不敢想。 方才勉强自己下去点菜,也只是离开乌见浒片刻,又心生不安,赶紧上楼回来。此刻拉着乌见浒的手,听他用戏谑语气说自己太紧张,才终于有了一些实感,飘飘荡荡的心绪最终落到了实处。 “你自己如何?”乌见浒问他。 “没什么事。”容兆放松靠过去,安下心。 他体内的邪力也被生命之力净化,邪术以后不能用了,没什么不好。不必再靠那些肮脏污血修炼,不必担心自己会走火入魔,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重获新生。 安静相拥片刻,店小二将容兆点的饭菜送上来,热情提醒他们趁热吃。 乌见浒一看没有酒,唉声叹气:“容兆,我好不容易活下来了,连口酒都没得喝?” 容兆起身,先走去桌边:“不许喝,把你身体里的灵力调理稳妥了再说。” 没有酒,这一顿饭吃得到底有些没滋没味。 见乌见浒食不知味,最后容兆搁下筷子:“走吧。” 乌见浒歪过头:“去哪?” “买酒。” 站起时他被乌见浒拉住手腕:“我说笑的,不喝就不喝吧。” 容兆目光睨过去,顿了顿:“想喝酒就跟我去买,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别半夜里又抱怨我连口酒都不给你喝。” 最后他们还是一起出了门,去上回一块去过的那间酒肆,沿着这条长街走到底,买了酒又一起慢慢悠悠走回来。 入夜以后街上人多了些,四处明灯高挂,一片太平盛世之景。 “方才听人说,前几日的异象之后,四处灵气都比从前充盈了,混沌之气似乎也彻底散了?”乌见浒晃着手中酒葫芦,随口说起刚打酒时听来的闲话。 “应该是,”容兆抱臂走得很慢,感受夜风微凉,确实有心旷神怡之感,“那百枚神玉是仙玉,化作新生结界后,其上仙气净化了此方世界。” “这倒算是因祸得福了,”乌见浒道,“早知神玉有此作用,我们何必折腾这么久。” 容兆轻抿唇角,没有接话。 乌见浒感叹一番又罢了,现在这样也不错,若无这些遭遇,他与容兆或许至今辨不清彼此心意。 说着话,前方街角忽然传来“哐”一声响,有人撞开街边支起的摊子,冲上街头。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披头散发的疯子高声叫着,激动挥舞手臂而去,身后摊主气急败坏、骂咧不休。 乌见浒扬了扬眉,看那已经跑远之人背影有些眼熟,想到什么,忽而笑了。 容兆回头瞥见他这个神情,问:“笑什么?” “方才那个疯子,我从前在这里碰到过一回。”乌见浒道。 那是他最煎熬的一段时日,知晓了通天成神路的真相,自天极峰下来后,他甚至不敢去找容兆。 那时他被人当面戳破己身弱点,分外难堪,却无处辩驳。 即便那只是个和他一样命运的疯子。 容兆听罢目光微微闪烁,盯着他的眼,半晌才道:“幸好。” 幸好乌见浒还活着,幸好他们还能有以后。 乌见浒点点头:“方才听他嚷嚷苍天有眼,或许此番异象之后,真正有法子能解半妖之人困局。我倒是走运了,如今没了这些困扰。” 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容兆移开眼,先转身:“我们回去吧。” 回客栈进屋,乌见浒将酒倒出来,先让容兆喝。 到这一刻容兆才真正心定下,接过杯子倒酒进嘴里,尝到辛辣酒香,脸也热起来。 乌见浒伸手将他揽过,手指插进他发间,帮他松了发带:“高兴吗?” 容兆贪婪凝着他,轻声道:“高兴。” 乌见浒心中满意,帮容兆揉着发,让他松快些。 “以后每日都可以这样高兴。” 容兆心下一动,换了个姿势,躺下枕在乌见浒腿上,拿过酒葫芦直接喝,喝几口又递给乌见浒,让他也喝。 盯着他咽下酒水时滑动的喉结,这样平常的画面也能叫容兆目不转睛。 当日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带乌见浒来这里,岂知峰回路转后,他们还能有现在。 乌见浒搁下酒葫芦,咂咂嘴,遗憾道:“可惜以后变不出狐狸耳朵和尾巴了。” 容兆:“……你不是不愿给别人看?” “你喜欢,我愿意给你看,”乌见浒笑笑,“不过再看不到了,云泽少君别嫌弃。” 容兆摸着他的手,半日憋出句:“算了。” 没有毛茸茸确实有些可惜,但能与乌见浒有长久的未来以后,别的他也不求了。 乌见浒低头,安静与他接了一个吻。 唇舌间交换酒的馥郁,热起来的不仅是脸,还有蓬勃饱胀的心口。 乌见浒却又退开,忽然问:“容兆,记不记得当年第一次仙盟大比上,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容兆想了想,记不太清了:“是什么?” “你说,剑宗少宗主,不过如此。”乌见浒学着他的语气,“拽得很。” 容兆细细回忆,似乎是他说过的话,那也是因为乌见浒这人,分明他们第一次见且不熟,却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叫他分外看不顺眼。其实从一开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7 ,即便是偏见,这个人就一直占据了他过多的情绪。 乌见浒低头,在他耳边说:“其实我那时想的是,高岭之花,迟早把你折下了。” 大比之后去孤岛历练的那半个月,他与容兆的亲近示好及至最后反目,本就是刻意为之。甚至后来的许多年,与容兆的针锋相对,都掺杂了既看不惯,又想逗他惹他生气的恶劣心思,不能对人言。 容兆毫无意外,低声骂:“无耻之徒。” “也要云泽少君给机会。”乌见浒坦然接受。 他终于亲手折下了这株高岭之花,却不为亵玩亵渎,小心翼翼地纳入怀,想与之天长地久。 容兆仰头,再次亲吻上去,热情而缱绻。 乌见浒把着他的腰,将俩人的衣衫蹂躏得凌乱,吻着他身上敏感处。绯红自容兆脸上的热潮中浮出,便再下不去。 “很热……”容兆喘着气,语不成调。 “忍一忍。”乌见浒的声音也哑,将容兆的情态看在眼中,还是觉得不够,想更用力地占有,又想起这段时日容兆反复流泪的眼,心软得一塌糊涂。 于是生出了犹豫,只是这样缠绵地吻他,将爱意传达。 容兆在他身下打开腿,最羞耻的姿势,却做得自然。他盯着乌见浒的眼,手也搂抱上去,滑过他后背,如无言地催促。 乌见浒被勾得受不了了,撩开容兆的发,放纵抵上。 手指紧扣住时,交付所有。 额头滚下的汗落进眼中,如同又流了泪。 容兆在晃动的视线里,逐渐看不清乌见浒的眼,却能感受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藏了灼热爱意的目光。 客栈的床榻有些小,也不算结实,摇晃得厉害。 乌见浒磨着身下人,停了片刻,听着容兆不稳的粗重呼吸,又开始下一轮的攻城略地。 容兆被拉进这样的节奏里,陷在他怀中,也彻底沉沦在这惊涛骇浪间。 最后容兆嗓子哑得厉害,乌见浒才披上外袍下榻,去给他倒了温水来。 就着乌见浒的手将水喝完,容兆莫名忆起从前幻境中一样的场景,嘴角浮起点笑。 乌见浒手指拭过他的唇:“笑什么?” 他接过水杯搁下,将乌见浒也拉下:“再来一次吧。” 乌见浒也笑:“还要?” “要,”容兆点头,“要你。” “嗯。”乌见浒吻着他,将人抱到自己身上,换个姿势。 后半夜容兆终于放松下来沉沉入梦,乌见浒却没什么睡意,守着他入定调息了半个时辰。 感觉体内灵力愈发平稳,乌见浒抽身出来,松快地转了转脖子,转头看向身旁睡得香甜之人,碰了碰他的脸,餍足愉悦。 容兆翻了个身,迷糊间摸了摸身侧,没摸着人,自睡梦中惊醒,坐起身。却见乌见浒靠在前方窗边看窗外夜景,吊起的心又缓缓落下。 乌见浒听到动静回头,容兆已赤着脚下地,大步过来。 他张开手臂,容兆撞进他怀里,抱住了他。 “天还没亮。”乌见浒提醒道。 容兆在他怀中声音有些闷:“方才睁开眼没看到你。” 乌见浒抱着人轻轻往上一提,让他踩在自己脚上,搂紧去亲他。 这样的安抚很让容兆受用,一吻之后,乌见浒抱着他转身,让他看窗外。 漫天星斗,耀目闪烁,潆洄共舞。 带笑的嗓音落在耳畔:“飞星宿光,心想事成。” 又一次的,神迹现世。 容兆安静看了许久,星光落在他眼里——能带来好运的神迹,他从前不屑,今日才真正信了。 回眸间相视一笑,额头相抵,属于他们的神迹,且在往后岁岁朝暮。 第75章 仙宗赘婿 = 在庆阳镇休整了几日,陆续收到宗门来的消息,容兆决定动身回去。 既已峰回路转,这宗主之位他便没有放手的道理。 “还有一堆琐碎之事要处理。” 容兆按下手中传信,感叹,偷闲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乌见浒帮他整理衣衫,亲手为他束发,金色发带缠上乌发,打了个漂亮的结:“那便回去吧,我同你一起。” 回程倒没有着急赶路,他们一路慢行,确实见沿途各处山川景致都有不同,是那场大地动带来的变化。 仙山灵水更宜人,总归是件好事。 至港口小镇登船的那日,他俩在码头边的茶楼里歇脚,闹市之地,人声最鼎沸,往来修士多在此喝茶闲聊。 乌见浒才帮容兆倒出茶水,便听不知哪桌传来的说话声提起他们。 “灏澜剑宗那位,倒是可惜了,伤得那般重,怕是很难再养回来,便宜了灏澜剑宗里其他人,以后他估计就赖在元巳仙宗了吧。” “从前听闻他风流浪荡、韵事颇多,不曾想其实是个痴情种……” “是啊,之前谁能想到,他道侣当真是云泽少君呢,从前说到这些猜测,谁不是当笑话听。” 乌见浒无甚反应,容兆听着却莫名笑了起来。 乌见浒悠悠看他一眼:“笑什么?” “没什么。”容兆捏起茶杯,茶水渐洇湿他的唇瓣,唇角依旧留有漾开的笑意——他就是忽然想到,上一回也是在这里,听人议论的乌见浒的那些“风流韵事”,记忆深刻。 乌见浒的目光自他的手滑向唇,停了一刻,问:“容兆,我是痴情种吗?” 容兆笑着:“我怎知道。” 乌见浒望着他,慢慢抿了口茶,便也笑了。 片刻,容兆搁下茶杯,提议:“我们去趟川溪岛吧。” 乌见浒稍微意外:“去川溪岛?” “嗯,反正绕不了多少路,我想去看一看。”当初乌见浒将这座岛送给他,说让他有空去看看,到今日才有机会。 乌见浒倒是随他:“你想去,那便去。” 自这边启行,四五日就能到川溪岛,一路过去,无风无浪。 真正上了岛,容兆才仿佛明白乌见浒当日送岛的用意—— 岛中仙山依稀留有幻境中的影子,虽当年在这里生活过的人不是他们,那幻境本身也不算什么好兆头,却又像某种映射,亲眼见到幻境之景,到底不胜唏嘘。 容兆徘徊在地动之后更只剩灰渣的旧日残景里,恍若生出与幻境中人共情的某种错觉,心头萦绕的最后一丝不甘也终于随之烟消云散。 早春的天光落进小院里,他脚踩在那些斑驳光影上,心思有些漂浮,在转目间对上前方乌见浒亮色的眸,问他:“你当初为何想到将这座岛送给我?” “我那时说了,没准你会喜欢这里。” “你怎知我会喜欢?” “喜欢吗?”乌见浒只问。 容兆沉默了一瞬,像似犹豫,便听乌见浒道:“我挺喜欢的。”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8 或者与其说喜欢这里,他喜欢的其实是与容兆在幻境里的日日夜夜,但若只有他一人,他也不会留恋。 容兆被他说着这句“喜欢”时的眼神蛊惑,点点头,心神定下,做出了决定。他抬手送出灵力,不消片刻将院中的残墙断壁清理干净。 乌见浒配合着,送灵力往那只剩树桩的桃株,早已干枯的朽木渐焕发新的生命活力,只待再长成开花。 “下回再有空来,在这里重建一座屋子,以后若无事,我们可以避居在此修行。”容兆的语气轻快,畅想以后。 乌见浒笑着伸出手,那些细碎光影落至他掌心间,同时映亮了容兆看过来的那双眼睛。 乌见浒微扬起下巴冲他示意,容兆搭手上来,被乌见浒拉入怀,额头相抵时乌见浒问他:“容兆,我们这样,算不算真正长久留在了幻境里?” “不算,”容兆轻声道,“幻境是假的,你我之间才是真的。” 乌见浒的回应,是长久落在他耳边的愉快笑声。 他们回到元巳仙宗,已是二月莺飞草长时。 门中地势也因那场大地动起了一些变化,最为显著的——深渊炼狱彻底塌陷,被灵气净化后,如今那里已是一方山清水秀的峡谷,成了避世修行的好去处。 如此也好,不见天日的邪秽,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容兆每日都很忙,之前大半年无心打理的宗门庶务,如今都得捡起来。没了那些长老从旁指手画脚,宗令下达畅行无阻,效率确实提高不少,但所有事情都等着他一人来做,也着实麻烦。 于是他挑选了一批门中一等弟子,轮流入职紫霄殿,帮他分担庶务,还打算过后再选拔些新弟子入门。所有人翘首以盼,等着他提拔新长老、招收亲传弟子,容兆这边却一直没有动静。 宗主与长老共掌宗门事,是元巳仙宗自开宗起就定下的制度,他却不打算再延续,给自己徒添麻烦。 至于招收亲传弟子,他自己嫌麻烦没这个想法,乌见浒也不乐意他分心思给别人,便也作罢。 “不过我打算放开天音阁禁制,无论几等弟子,只要是元巳仙宗人,都可得机会出入天音阁,研读阁中宝典。” 容兆说着自己的想法,找不到别人商议,只能说给乌见浒听。 “我还以为你不懂得恩威并施那一套,”乌见浒倚在他书案边,随手撩开他落至颈边的一缕发丝,指尖轻刮过去,“挺好,这样转移了他们注意力,免得一直揪着废长老制这事抱怨你。” 容兆捉住他的手:“乌见浒,你是不是很闲?很闲就帮我一起干活。” “不干。”乌见浒回握住容兆,拒绝得也干脆。 他在元巳仙宗就是个闲人,虽是宗主道侣,却不好插手他们宗门事,要不更让门中那些弟子们不满——即便那些人不敢做什么,总不好叫容兆当真这么不得人心。 “你就是偷懒。”容兆怨念不已,甩开他的手。 乌见浒笑了一阵,一捏他下巴:“你继续干活吧,我去外头转转。” 容兆挥手,让他赶紧滚。 乌见浒走出殿门,见那只灵猫就在外头晒太阳,伸脚逗了逗。 这小东西当日去神恩殿报信有功,如今更得容兆纵容,倒是过得比他还惬意些。 之后他再去附近山头,四处做贼采摘桃花,趁着又到春日好多酿几坛桃露。 紫霄峰往前过去两座山,有一片桃园,是他时常光顾的。 今日这里却还有旁的人,来了一群女修,相约来采花。乌见浒不想与她们打照面,借着层层叠叠的花枝遮掩身形,做自己的事。 女修们的笑闹声不时传来,不知谁起的头,竟议论起他:“前日的春日祭,你们看到宗主夫人没?他好凶,我不过偷偷多看了宗主两眼,就被他瞪了。” “你还别说,”立刻有声音笑着附和,“前几日我去紫霄殿送文书,才刚与宗主说上话,宗主夫人就来了,直接让我交了东西退下,不许我在紫霄殿多待半刻,我明明是有正事要与宗主禀报。” “我们这位宗主夫人醋劲可够大的,从前倒是看不出来,当年我还见过他与宗主打架呢。” “什么打架?妖精打架吧!”一句话惹得众人都发笑。 “你要说打架我也见过,当时众目睽睽下,宗主夫人一剑挑开了宗主的衣衫,还被宗主嗔骂了,那会儿我就觉得他俩不对劲,果然不是我想多了。” 女修们嘻嘻哈哈,有问:“所以宗主夫人一直待在这里,是要入赘我们元巳仙宗吗?” “那不是当然的?” “什么啊,你们都称呼他宗主夫人,不该是他嫁入我们元巳仙宗吗?怎的成了入赘?这又是哪里来的说法?” 乌见浒目光瞥去,只见那问话的女修将其他人逗得乐不可支。 “笨死你,称呼宗主夫人那是给我们宗主面子,至于那位是嫁进来,还是入赘进来,那不是一目了然吗?” “啊……” 乌见浒也跟着笑了笑,折下花枝,看着差不多了,飞身回去了紫霄殿。 才入殿中,却见容兆正在看侍从刚送来的传信,攒眉似在思索什么。 桃枝拂面,他抬眼,看向面前乌见浒。 “又碰到了什么麻烦事?说来我听听,给你出出主意?”乌见浒这语气,分明像看热闹。 容兆幽幽道:“萧如奉死了。” 乌见浒眉梢一挑:“死了?” “是啊,羌邑还未正式对外公布这事,不过也快了。” “那他们下一任国君?” “你说呢?”容兆将信纸扔去案上,“萧如奉先前就被下了蛊,我还以为那萧檀甘心一直躲在背后,原来还是低估他了。在正式函告仙盟各宗各派前,萧檀有意与我们求和,想要我支持他继任羌邑国君位,并让羌邑继续留在仙盟里,求和书已经在送来的路上。” 乌见浒好笑道:“他怎么想的?仙盟大会上把你卖了,如今又想来求和?” “此一时彼一时,也能理解。”容兆道。 “所以你的意思?” “那得看他能拿出多少诚意来,”虽然当时被那萧檀咬了一口,但本质上容兆并不在意他,“求和求和,也得看他拿什么东西来求,羌邑国君换谁做都一样,就看谁出得起这个价。” “那个萧檀,可不是条好惹的狗,你小心他哪天又咬你一口。”乌见浒提醒道。 容兆却道:“没关系,他有软肋,反而比别人更好控制。” “软肋?你说他那头狼妖?” 容兆点头:“当初他能为了那狼妖回来自投罗网,现在也一样,有软肋的人,再疯也有能被掣肘的东西。” 乌见浒倏尔笑了:“你在说你自己?” 容兆接过他手中花枝,捻下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29 一片,指腹捻着贴上他唇瓣:“说你。” 乌见浒衔住花瓣,顺势捏着容兆的手低头吻了吻他手心,花瓣便又缀至他掌间。 “嗯。” 容兆笑着收紧手掌,碾碎手中芬芳。 “你说的倒也没错,”乌见浒继续方才的话题,“萧檀那头狼妖从前救过他,化形之前一直被他养着,算是与他相依为命。后头化形时那狼妖跑出去出了点意外,被人抓了,当初才会被弄进郢城的乐坊拍卖,萧檀的身份不方便出面买下他,故而拜托我去,我因为帮了他们这个忙,他们才肯信任我,跟我合作。” 容兆:“……然后就被你骗了?” 乌见浒道:“也不算骗,他想改变妖在仙盟的地位,想法是好的,就是有些天真,没有绝对的实力在前,等同痴人说梦,我也没答应他一定能成。” 容兆垂眼,深思片刻,将这个话题掠过了。 他抬手,帮乌见浒理了理衣袍:“你方才又去祸害元巳仙宗的花了?也够闲的。” 乌见浒眼神示意他起身,换自己坐下去,揽过容兆让他侧坐自己腿上,将刚在外头听来的笑话说与他听。 容兆有些没好气:“你倒是还笑得出来,现在不单外头人说你赖在元巳仙宗,门中这些弟子也说你是元巳仙宗的赘婿,你不嫌丢人吗?” “有何好丢人的,我本来就是赖在你这里,我早说了,除了你这,我哪也不去。”乌见浒双手圈住容兆的腰,“所以容兆,是你在嫌弃我镇日在你这里游手好闲?” 这一句他说得似真似假,玩笑式的话语,又仿佛带了些真意。 “够了你,”容兆拿起案上另一封传信,塞他手里,“你看看这个。” 乌见浒随意浏览过去,说的无非是南地当前的形势。 没了天灾,该打的还得接着打,如今南地多方混战,几乎所有宗门都被拖下水,若无人调停,怕会越来越乱,迟早这把火还要烧到东边来。 乌见浒一手支着下巴,事不关己道:“吃饱了撑的。” “他们打差不多了,该到去收拾残局的时候,你去吧。”容兆道。 乌见浒万般不情愿:“为何要我去?” “除了你谁能镇住他们?你这个灏澜剑宗宗主,也该回去了。”容兆摸着他的颈,耐着性子谆谆善诱,“把事情干好了,我就让你入赘元巳仙宗。” 乌见浒被逗笑,亲昵一蹭他鼻尖:“好吧,为了顺利入赘元巳仙宗,我就听你的话,去给自己挣一副身家好了。” 第76章 恶人夫夫 = 灏澜剑宗。 山门之外,护山法阵阵眼中浮起一柄虚剑,辉光耀目。乌见浒停步仰头看了一阵,奚落道:“这么久了,这护山法阵的核心阵法,竟还是我当初设下的,你们这些人果真没用。” 守阵弟子们各个手持长剑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乌见浒身侧,十数他的亲信死士也出剑,剑指前方,两相虽众寡悬殊,但气势上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身处焦点中心的乌见浒却分外闲适,绕着这护山法阵的阵眼转了一圈,有如闲庭信步。 他在神识之中与容兆闲聊:“原以为进山门会有些麻烦,是我高看他们了。” “你真觉得会碰上麻烦?”容兆压根不信。 乌见浒笑起来:“那谁知道,敢对外谎称我已死,堂而皇之地取代宗主位,我还以为他们多少有点真本事。没意思,早知如此,还不如多陪你几日,晚点再来。” 容兆看一眼案上的沙漏,笔尖的墨汁滴下,才惊觉自己又走神了——乌见浒不在,漫长时间都变得分外难熬。 是他自己让人回的南地,才不过半个月,又如此想念。 闲话几句,乌见浒目光一顿,抬眼看向前方,来了众多门中精英弟子,摆出防御剑阵。真正鸠占鹊巢的那位,却不敢露面。 无胆鼠类。 乌见浒不屑,不欲再浪费时间,挥剑挑去,剑炁似游龙贯出,纵横开阖,所过处掀翻一片人,最后撞上前方法阵阵眼,一息之间将之击穿。 一众弟子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已狼狈跌倒在地,看着顷刻间被破开的护山法阵和山门,瞠目结舌。 乌见浒插剑回鞘,冷然示下:“方才那招不是杀招,给你们点教训,再敢拦我,别怪我不客气。” 玄极殿中,听闻乌见浒一招就破了护山法阵,偷得宗主位的宋元真瞬间坐不住了。虽核心阵法是乌见浒从前设下的,他也亲自加固了几道,竟如此不堪一击! 他来来回回地踱步,惶恐不安:“你们倒是想想办法!” 下方众长老与精英弟子们皆不言不语,他们本就各有异心,并非所有人都信服宋元真,之前只是不得已,让他占得先机夺了宗主位。 灏澜剑宗已被逐出仙盟,九霄天山的那场仙盟大会自然没去,但当日种种,他们又怎会没听说过。那时就预料到迟早有今日,无非是抱着侥幸或许乌见浒伤重不会再回来,如今也落了空。 既如此,又何必跟着宋元真一条道走到黑。 见无人回应自己,宋元真不由恼怒,叱骂人的话刚到嘴边,玄极殿大门忽而洞开。他目露惊恐,乌见浒已迈步进来,似笑非笑:“要我帮你想办法吗?” “你、你——” 宋元真惊惧之下,竟半日说不出一句完整之言,其他人亦诧异万分——自山门往玄极殿,尚有无数关卡,便是这玄极殿外,也有侍卫众多。他们甚至未听到任何打斗声,这么短的时间乌见浒人已到这里,总不能是外头那些人见了他便全部缴械投降了,那便是他当真能一招制服所有,如入无人之地。 “拿下他、给我拿下他!”宋元真终于惊呼出声,颤抖的声调却让他先露了怯。 乌见浒轻蔑一哂:“拿下我?宋元真,我由着你占了这么久的宗主之位没跟你计较,你倒是当真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你本半妖,弑父夺位,又挑起诸多祸事,陷宗门于不义,本就不堪任宗主大位——” “那也轮不到你来。” 乌见浒目光徐徐扫过殿中人,点地的剑在他手下慢慢转了一圈:“诸位想必都听说了,云泽少君凭一人之力,一夕之间屠尽元巳仙宗长老和精英弟子,我可是羡慕得很,我这柄点墨剑,也很想见见血。” 他话出口,四下有些微的喧哗,除了听宋元真吩咐拔了剑的侍卫,余的人第一反应竟是齐齐后退了一步。 乌见浒还特地开神识,让容兆听了这一段。 “乌见浒,你不要在人前胡言乱语,毁我名声。”容兆幽幽提醒。 “好吧,以后不说了。”乌见浒逗着他。 座上宋元真大怒:“你竟这般猖狂——” 乌见浒没兴致与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0 他多言,执剑飞身而上,杀戮之剑直冲对方。宋元真只勉强接了他三招,被他一剑洞穿了心脏。 剑抽出,鲜血四溅,大睁着眼的人轰然朝后倒去,死不瞑目。 殿中极致静了一瞬,无不骇然,大乘期的修士,就这么轻飘飘毫无抵挡之力地死在了乌见浒剑下。 所谓剑炁仙剑之法,恐怖如斯,他们今日才第一次真正亲眼得见。 乌见浒嫌恶地甩去袖上血污,一只脚踩在宗主座上,望着下方众人:“还有谁不服?” 无人敢应声,直到人群之后,一直无人注意的池睢上前一步,开口:“赵长老、柳长老、冯长老……” 他一口气报出二十几个在场之人的人名,不顾众人怒目而视直言道:“这些皆是拥护宋元真上位,与之同流合污,在宗主您不在门中这段时日与他一同为非作歹、危害宗门之人。” “是吗?” 乌见浒自喉间带出的声音,听不出起伏,却透着十足慑人之意,目光扫过,问的是池睢,也是被他点名的一众人。 看清乌见浒眼中不掩饰的杀意,那些人,尤其那三名长老,各个面色铁青、又惊又怒,彼此对视一眼,到这个地步,却只能拼死一搏了。 他三人一同跃身而上,释出攻击,余的弟子迅速跟上。 旁的人有冷眼旁观者,有浑水摸鱼者,也有一退再退害怕被殃及池鱼者。 殿中打斗声格外激烈,乌见浒持剑于阵中翻飞,剑势时而迅疾、时而柔缓,像有意戏耍这些人,还能抽空与容兆传音:“关门打狗的感觉果然不错,可惜不是所有人都配合。” “你也不能将他们都杀了,”容兆提醒道,“情形不同,你只能杀鸡儆猴。” 乌见浒将殿中众生百态看在眼里:“你说得对,不过这杀鸡,也得足够震慑,要不都是白搭。” 话音落,他手中通体乌黑的点墨剑忽而急遽震荡起来,剑风肃杀,摧枯拉朽般扫荡过整座大殿,一张张因慌乱而变得扭曲的脸上显出极度惊恐。绝强剑炁轰出,无一人能挡,两息之间,殿中百余人尽皆倒地—— 对乌见浒动了手的弟子包括那三名长老,无不七窍流血而亡,余的人脏腑震动,皆受内伤,也好不到哪里去。 至此,胜负已定。 大殿里最终清净下来,乌见浒只留下了池睢一人。这位也因他最后那一剑受了伤,垂着头态度十足恭敬,不敢多言。 乌见浒沉目打量他一阵,语意不明道:“你这几年,倒是在这边做了不少事,本事了得,从前是我小看你了。” 池睢心知他已知晓自己投靠了容兆,跪下请罪:“我背叛宗门,罪不可赦,请宗主降罚。” “我能罚你什么,你方才不还将功折罪了,倒是会见风使舵的,”乌见浒随意敲了敲剑柄,带了警告的意味,“这次便算了,下去老实待着吧,以后你还是灏澜剑宗人,别想着一张嘴吃两家饭。” 池睢默默咽下到嘴边的话:“……是。” 神识中复又响起声音:“乌见浒,你是故意的?” “是啊,”乌见浒承认,“这个人不能给你。” “为什么?” “不能就是不能。” 当初容兆为了争这池睢还与自己执剑相向过,他心眼小,反正不会再放人去容兆面前晃悠。 容兆:“……” 算了。 之后乌见浒便一直留在了灏澜剑宗里,大刀阔斧整顿宗门、排除异己。接着快刀斩乱麻,两个月内结束了这场持续已久的南地动乱—— 先前声势最大的临沧宗被他拆了整座山宗,宗主斩于他剑下,宗门彻底覆灭。依附临沧宗的其它宗门树倒猢狲散,灭的灭、降的降。余的势力也被打压得不能动弹,很快偃旗息鼓。 灏澜剑宗蛰伏了近两年,本已失去南地第一宗门的位置,如今又再度成为仙盟众瞩目的焦点。 各宗各派关于灏澜剑宗、关于乌见浒的批判信函纷至沓来,容兆连看也不看,回复谁都是同样一句:“南地内部纷争,我们东大陆人不便插手。” 后头便逐渐有人看明白了,人家本就是两口子,今日种种怕不是他们睡一个被窝里商议出来的,他俩根本一丘之貉! 再之后,乌见浒以南方盟盟主身份,召集各宗门,共议南地和平事,地点就在灏澜剑宗山门外的扈阳城。 南方盟早已名存实亡,无论一众南地人心里怎么骂,拿到烫手山芋一般的请帖,又见仙盟始终秉持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不问的态度,权衡再三,只能赴邀。 议事开始,乌见浒不多废话,直接将拟好的停战协议条款传阅各宗门,要求众人签字盖印。 可以提出修改意见,但不能反对。 众人迟疑不决,打了这么久,可谓几败俱伤,他们也早就烦了,能停战是最好的,但由已被逐出仙盟的灏澜剑宗来调停? 当真可以吗? 乌见浒实则根本不在意这些人想什么,心不在焉地默数日子,算着几时能再见到容兆。 便听有人问:“乌宗主,灏澜剑宗如今不在仙盟里,即便我等跟你签了这份协议书,若是仙盟不认可,那又该如何办?” 乌见浒晃眼过去,道:“之后灏澜剑宗会正式发函至仙盟,提请和谈。” 至于仙盟接不接受……虽仙盟督守是羌邑国君,但如今那位羌邑国君自己都名不正言不顺,世人皆知仙盟里真正掌控话语权的,其实是元巳仙宗。 “但当日,元巳仙宗宗主亲口说的,绝不接受灏澜剑宗的和谈。” 不知谁冒出这么一句,议事殿中极其诡异地安静了一刻。 乌见浒轻笑出声:“那我求求他吧。” 众人默然,好吧。 依旧有人不满:“乌宗主,我等之前被你骗了一次,落得今日这地步,你如今又强逼我们一起坐这里谈这些,焉知不是你又在算计我等?” 乌见浒反问:“你还有哪里值得我算计?” 对方也是大宗门之人,德高望重的长老,听着这话自是不悦:“你与元巳仙宗宗主是道侣,谁能保证你不是被美色所惑,要将我们南地宗门所有,一起献祭给元巳仙宗!” 乌见浒几被逗乐,不得不说,这老头还挺有想法。 恰有侍从进来,小声禀报:“宗主,夫人来了。” 那一刻乌见浒的脸上,如沐三月春风,融化所有。 容兆迈步入殿中,一袭灏澜剑宗人独有的黑衣黑袍,高马尾束以金色发带,自光里来,英姿飒爽、明媚张扬。 乌见浒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容兆,他穿着灏澜剑宗的修士服,于众目睽睽下,走向自己——很特别,也很,招人。 众人齐齐一愣,容兆路过方才激动质问乌见浒的长老,停步,偏过头,淡淡开口:“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1 美色?” 对方涨红了脸,脱口而出的话此刻才觉不妥,尴尬至极。 容兆手中长剑未出鞘,压上对方肩膀,稍一用力,将人镇住:“我若想要你们宗门,靠我手中剑便可以,何须以美色诱惑我夫君?” 被他以剑压制之人感受到他周身凛然而下的剑修威压,竟是喘不上气,连汗都冒了出来。 “我、我……”对方支支吾吾,气势彻底弱下。 周围无一人敢多言,容兆收了剑,不再理他,径直走去了乌见浒身边。 乌见浒笑着凝视他走近,对他方才说的最后两个字分外受用。 侍从搬了把椅子来,容兆在乌见浒身侧坐下,冲众人道:“你们继续吧,我今日是作为灏澜剑宗宗主的家眷前来旁听,不会多插手你们南方盟内部事。” 所有人:“……” 你分明就是来从旁助威恐吓的,一个明着坏,一个暗里坏,你俩真是天生一对,坏透了。 第77章 完结(上) 容兆说来旁听,但他这样往那里一坐,哪怕不出声偶尔的一个眼神扫过,就已足够彰显存在感。 一个打不过,两个更打不过。 众人各自思量着,这停战协议种种条款倒不算离谱,虽以后他们大可能要受制于灏澜剑宗,只要安分点,反而有资源分配上的好处。 总归先前打得最凶时,临沧宗占得上风,隐有傲视整个南地的做派,还未必会让他们跟着吃肉喝汤。现在临沧宗覆灭,不过是又换回灏澜剑宗领头而已。 这位云泽少君都当众自称是灏澜剑宗宗主的家眷了,有这层因缘,他们也好与仙盟缓和缓和关系。 但愿。 于是抱着这种有些微妙的心理自我说服,大多数人很快想通了。 徽山派本就与临沧宗有深仇大恨,他们显然更乐见眼下形势,徽山派宗主第一个签下了递到手里的协议书,盖上宗门大印。 有了带头的,后面的一切好说,那些还不情不愿之人也只得随大流,事情就这么出乎意料地顺利解决了。 先前还闹哄哄的议事殿转瞬清净。 乌见浒侧过身,靠座椅上下打量起容兆,越看越对他这身衣装满意,嘴角笑意盎然。 容兆问:“盯着我做什么?” 乌见浒伸手,揽腰将他勾过,抱坐至自己腿上:“之前怎么没跟我说来了这边?” “没什么事就来了。”容兆很随意地答,跨越万里特地来这南地,在他嘴里像只是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乌见浒笑着,手指划拨他衣襟处繁复的花纹,那是灏澜剑宗的徽印:“哪里偷来的衣裳?” “问你的人要的,”容兆道,“好看吗?” 自然是好看的,但乌见浒看着穿了这身衣裳的容兆,脑子里却只有将他扒光的下流念头。 不过在这里显然不合适,他将人按入怀,那句“好看得很”模糊在相贴的唇舌间。 乌见浒直接将人带回了灏澜剑宗。 天下第一剑宗,无数剑修者梦寐以求之所,容兆却是头一回进来。 随处可见沉醉于悟剑悟道的剑痴,不同于元巳仙宗人多以法修行已身、静大于动,剑修者大多落拓潇洒、杀伐干练,这种特质在乌见浒身上更走向了极端。 容兆本身也是剑修,无论内里如何锋锐,面上气质到底不同。 他有所感悟:“难怪……” “难怪什么?”乌见浒问。 容兆抬手拂去他肩头飘落的花絮:“难怪你这般恣意随性、我行我素,我可是羡慕得很。” “喜欢这里?” “还不错。” 这句容兆说得是实话,比起规矩太重、教条太多的元巳仙宗,灏澜剑宗或许更适合他,当初若他父母未出事,未必日后他不会选择入别的宗门。 “那我们换一换,你嫁入灏澜剑宗好了。”乌见浒笑着提议,得寸进尺。 容兆莞尔,落下手继续朝前走,不置可否。 时候还早,乌见浒带他在门中四处转了一圈。 这几个月在乌见浒大力整顿下,宗门之风焕然一新,人事皆清净。 乌见浒这个宗主位虽也得位不正,但修行之人,讲的是强者为尊,如今门中自无人或者说无敢不服他。 弟子们见到他俩,除了与乌见浒行礼,也会恭恭敬敬称呼容兆一声“夫人”,乌见浒对这个称呼很满意,容兆只觉好笑。 他本也无所谓的。 之后他们去了山中剑谷,千名精英弟子在此排演剑阵。 乌见浒指教了一番,容兆也在旁随意提点几句,他二人切入点不同,一个掌全局,一个挑细节,让一众弟子受益匪浅。 “多谢宗主!多谢夫人!” 弟子们的声音回荡在剑谷中,他二人脸上笑意也随之化进春风里。 回到玄极殿,已是入夜。 乌见浒自拿回宗主位,就命人将玄极殿里外重新修缮,寝殿里摒弃了那些过于奢华繁复的陈设,清幽疏朗,处处透着雅致,是容兆喜欢的风格。 焚香点灯,乌见浒终于如愿在自己地盘上,做了先前就想做的事——将人抱上榻,一件件剥开了容兆身上的灏澜剑宗服。 手指触碰上皮肉时,容兆捉住了他的手,抬眼看向他:“我们多久没见了?” “三个月十天。”乌见浒沉声道。 容兆笑起来,原来算着日子的,也不只他一个。 他抬手圈下乌见浒的颈,慢慢摩挲片刻,压下心头澎湃的热意:“我陪你在这里待一段时日,等两边宗门的事情上了正轨,也不是事事需要我们,不重要的庶务交给别人吧。以后每年我陪你在这里两个月,你再陪我去元巳仙宗两个月,余的时间我们一起出外历练。” 乌见浒自无不可:“都随你。” 乌见浒解下了发带,捆住容兆双手手腕置于头顶,将他里面的衣裳都剥下,只罩着一件剑宗大袍。 他的手掌游走在容兆身上,不断揉着,听容兆在耳边的喘气声:“卿卿,在这里你得听我的话,做好宗主夫人的本分。” 容兆乐得配合他的恶趣味:“请夫君疼惜我。” 乌见浒笑着覆下,热切吻他。 - 南地乱象平息后,乌见浒依言以灏澜剑宗宗主身份,正式发函至仙盟,请求和谈。 因如今羌邑国君也换了人,各大宗门皆有不平之声,总要有个确切说法,容兆便提议,邀众人至汴城再商此事。 这一次到场的便只有各地的大宗门,而以羌邑国君身份前来之人,果不其然是萧檀。 昔日的阶下囚,如今又成了座上宾。 对真正有能耐之人,容兆向来高看一眼 ,且这萧檀识时务,愿以十座资源丰富的羌邑海岛让与元巳仙宗,他不介意帮一把。 其他人却不这么想,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2 忌惮萧檀那一手蛊术,更不忿他之前种种不必付出代价。 “养蛊伤我已身寿元,以后不会再做。当初之事,羌邑已给过诸位赔偿,诸位也都接受了。我今日国君之位,得自我父亲,仙盟从未有干涉各宗门内部事的规矩,那便与诸位无关。”萧檀目色冷淡,三言两语表明自己的立场。 在众人与他对质时,乌见浒忽而传音问容兆:“你当真只是看上了他给的那十座海岛?” “给他个机会。”容兆淡道。 是萧檀承诺的,若容兆信他,他会在仙盟推行各项制度,竭尽所能改变妖与半妖的地位。 “为了我?”乌见浒问得直接。 容兆抬眼,隔着半个大殿和那些喧嚣动静,与同样看向他的那个人对视。 夏日暑意绵绵,心头躁动却在这一刻变得宁和。 其实不用容兆答,乌见浒也知道,自然是为了他。 即便他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即便无人能将他如何。 “云泽少君,你怎么说?” 争执不休间,有人出言问容兆,触及他与乌见浒对视的眼神,却是一愣。 容兆目光动了动,落回众人:“他说得也没错,先前之事,羌邑已给过补偿,不好再揪着不放。你们觉得他无德无能,但羌邑国君的位置,是他父亲给的,我等也不能置喙什么。他既已说种蛊之事以后不会再做,那便信他一回,若再有下次,人人可诛。” “那他也不能再做这仙盟督守了,这个位置我们总能质疑吧?”有人不服道。 旁的人附和:“羌邑当日既已参与到两地纷争中,便不再是中立态度,断没有再继续占据督守之位的道理。” 容兆点头:“三千年前定下的规矩,如今确实不适用了,以后督守之位由各宗门轮值吧,二十年轮换一次,羌邑人毕竟经验足,先还是由他们开始,之后再由其他宗门之人接手。” 这也是他之前就与萧檀说好的,他只给萧檀二十年,就看萧檀有没有那个本事做到。 殿中议论纷纷,若是容兆自己说要做这个仙盟督守,他们也不能反对,如今这样,大家都有机会,倒是不错。 至于容兆,他确实没这个想法,宁愿多些时间与乌见浒出外游历山河。 萧檀这一桩便算是过了,之后轮到灏澜剑宗。 乌见浒主动表态,愿按照当日仙盟与南地各宗门签订的和谈条约,做出赔偿。 方才他与容兆的“眉目传情”,众人皆看在眼里,也知所有事情全是他俩背地里商议好的,偏有人不甘心,有意挑刺:“虽当日仙盟大会说好的,前头的事情一笔勾销,但云泽少君你也答应了,这位乌宗主不再做危害仙盟之事,他如今灭了临沧宗宗门,又如何说?” “南地乱象,因临沧宗而起,这是他们宗门之间的纷争,乌宗主所为,够不上危害仙盟。”容兆直接驳回。 “可——” “诸位还有其他意见?” 容兆的态度分外强势,容不得他们说“不”。 有长老痛心疾首,脱口而出:“云泽少君,你莫要太过信任他!当初仙盟大比,分明那时他就说已有道侣,却在陇川郡的乐坊里寻花问柳,那可是被你们元巳仙宗弟子撞见过的!他自己也当众承认了!” 殿中倏尔静下,气氛一时微妙中还透出些尴尬。 半晌,容兆偏了偏头,又看向乌见浒,旁人只以为那是质问意思,乌见浒却看出他眼中幽怨,垂眸笑了笑。 “好吧,是我的错。” 那长老索性硬气到底,一堆骂乌见浒“不知廉耻”的词到嘴边,但没有了机会说出口。 容兆平静道:“是我。” 他在众人惊异目光中解释:“当初在陇川郡的乐坊,被门中弟子撞见和他在一起的人,是我,这是我俩的私事,无需与诸位多言。” 挑拨离间不成的长老张着嘴愣了半日:“他当日明明……” 已有人回过味,那夜奚莫华的儿子在乐坊中出事,想来是与容兆脱不了干系了,不过如今再提这些也无意义。 乌见浒笑着撇嘴:“我可算是沉冤得雪了。” 容兆已不想理他。 这一出闹剧之后,再无人反对灏澜剑宗重入仙盟之事,反对亦无用。 “还有一事。” 最后时,容兆抬手一拂,大红请帖随灵力四散送出,至殿中每一人手里。 他与前方乌见浒相视一笑:“我与灏澜剑宗宗主的正式合籍大典,届时还请诸位前来观礼。” 第78章 完结(下) 容兆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虚妄中,如又入了幻境。 这一处是仙山,似幻似真,不知身在何方。 他不动声色地端量四周,至溪潭边,望向潭中人——不是他的脸,有几分熟悉感,更多是茫然。 他仿佛忘记了自己是谁,细细回想,却也毫无头绪。 春山崺崺、竹溪空翠,四下景致正好。 容兆徘徊其间,神思愈飘渺。 抬眸间,却撞上另一双眼睛,冷冽似霜,深灰眼瞳看着人时,有如睥睨。 那是一只十分矫健漂亮的九尾灵狐,通体雪白蓬松的狐毛,唯尾尖一簇黑,立于前方山崖上。 容兆与他对视,察觉到他眼中戒备,心生些许好奇—— 分明是只成年了的半狐,却依旧维持着完整狐形。 野性未驯,分外桀骜。 容兆飞身而上,灵狐未动,眼神中的戒备愈浓,但无惧怕。 容兆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这灵狐或许从未接触过人修、未修习过玄法,故而如此。 于是抬手,掌间缠绕的灵力隔空罩于灵狐周身,没入他体内。 从抗拒到接受不过片刻,灵狐甩了甩脑袋,自入体的灵力中感受到容兆的善意,体内经脉畅通之感叫他舒服地眯起眼,狭长眼眸间浮起惬意。 容兆将灵狐的神情看在眼中,脸上不觉多出丝笑意。 他原非多管闲事之人,却莫名地瞧着这灵狐分外喜爱,便出手帮他一把。 灵狐甩着尾巴滑过他掌心手腕,与他表达谢意,神态依旧高傲,倒是肯亲近人了。 做完这些,这灵狐最后看他一眼,转身离开,没入了山林间。 容兆不由生出点怅然若失之感,神识中依旧一片混沌,前事不知,便也作罢,只在这里坐下,入定养息。 如此,又是三日。 身后响起脚步声时,他才睁眼,静了一息,察觉到颈边微凉,抬起的手制住了后方之人带过来的掌风,用力将人拽下,回头看去。 便又对上那双仿若能直视人心的深灰眼瞳,这一次除了试探之外,那双眼睛里还藏了几分狡黠。 “狐狸精,恩将仇报。”容兆低骂,目光逡巡在他脸上,不太想移开。 化了形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3 的灵狐变作高大俊美的男子,此刻被他拽住手腕跪蹲在他身后,却无偷袭被抓的狼狈,眼里盛了笑,也在打量他。 含笑的目光落至容兆的唇,灵狐学着他说话的方式,开口:“多谢仙长助我。” 容兆从此留在了山间。 这只灵狐虽化形晚,修行天赋却格外优越,尤其于剑道之上,在容兆指点下轻易入了门,是唯一能跟上他的剑势,直至与他打平手之人。 容兆苦心孤诣想自创一套剑法,却总不尽如人意。灵狐演练着他的剑法,不流畅处便自行改了,容兆起初不在意,渐渐才发觉他改的地方,确是自己独自一人难得突破的,改过之后,豁然开朗。 于是一人剑法改为了双人合剑,他与灵狐每日在山中磨练剑法,心灵契合、情洽意笃,怡然自得。 从此山间不知岁月。 直至剑法圆满,自腕间生出的红线灼热滚烫。 微风拂面,容兆睁开眼,怔神半晌,不知今夕何夕。 乌见浒拿了本书走过来,在书案另侧盘腿坐下,看向他。 容兆还维持着侧身一手支着额头的姿势,耷下的眼里留有久睡后醒来的困倦。 “醒了?” 被乌见浒的声音唤回神思,容兆抬眼看向他,恍惚了片刻。 想起这里是天音阁,他与乌见浒在此整理书典,他不知几时睡着了,这会儿已是日暮时分。 乌见浒看着他:“你在发呆?” “做了个梦……” “什么梦?” 隔着一张书案,容兆回视向乌见浒,对上那与梦里一般无二的深灰眼瞳,虽样貌并不相似,他却无端觉得,梦里人便是眼前人。 “梦到了一只狐狸精。”容兆轻声道。 乌见浒笑着:“是吗?” “嗯,”容兆忆着梦中种种,恍然似平静心潮间投下一粒石子,荡开些许微波,“我与他一同练剑,共创剑法,同度山中悠长岁月。” “后来呢?” 容兆微微摇头,略有遗憾:“后来便醒了。” 乌见浒注视他的眼:“真喜欢狐狸精?” 容兆想了想,回答:“更喜欢你,你也是狐狸精。” “变不成狐狸了。”乌见浒道。 “那也还是喜欢你。”容兆的声音依旧很轻,但没有犹豫。 这里是天音阁第九层,唯一不对门中弟子开放的禁地。楼中寂静,风过无声,乌见浒却听到了容兆的话音落下时,自己心头那一点微妙的颤响。 他眼底笑意愈深:“真的?” “真的。”容兆重复。 乌见浒心满意足,翻开手中书册:“方才看到这本书上也有关于上神与通天神树的记载,还挺有趣的,说给你听听。” 容兆只静静看着他,乌见浒将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道:“上神于人间结识道侣,因对方本为半妖,寿元有限,注定无可登天。他最终选择留下,陪道侣白首入轮回,寄期望于将来。通天神树汲日月天地精华,十万载方能凝结生命之力。他留给后人的是成神路,真正留给自己和道侣的,其实是神树的生命之力。” 容兆的目光凝住,面前之人复又一笑:“挺感人的故事,上炁剑谱当年本也留在了天极峰的石碑中,他甚至算好了石碑现世的时间,可惜三千年前被宵小之人窥得先机,占了剑谱,差点毁了上神当初这一番心血。” 容兆无言良久,一个梦、一个故事,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他看向自己手腕隐现的红线,本该在剑法彻底练成时才出现的东西,却早已有之。 或许这道红线天生就在这里,在他们初接触上炁剑法时,就已被唤醒。 “故事讲完了,”书翻至最后一页,乌见浒随手搁下,“好听吗?” 容兆缓缓眨了下眼,点头。 楼外传来钟声,惊飞起悬停于窗边的一只蝴蝶,扑扇翅膀向前方岚霞深处去。 钟声不绝,萦绕耳畔。 乌见浒拉过容兆右手,与他手腕交叠,两道红线紧贴,热意流窜。 “容兆,梦只是梦,故事也已是前人之事,不必太在意。” 容兆看着乌见浒,施施笑起来。 确实,是或不是本不重要,何必深究。 他心头一松:“回去吧。” 夏日总多雨,乌见浒撑起伞,与身侧人并肩走于山道上,静听落雨声。 他手中伞柄轻轻一旋,带起水花四溅。雨水扑面,丝丝沁凉。 那一刻容兆脸上的笑,也随之粲然绽放。 回到出云阁,雨势也逐渐大了。 容兆下午睡了太久,愈觉困倦,枕于乌见浒腿上,由着他的手指穿过自己发间,以灵力为自己烘干长发。 半梦半醒间,他又想沉沉睡去。 后有侍从进来禀报,说明日合籍大典,来观礼的最后一批宾客也到了,都已安排妥当。 容兆耷着眼,半日不见反应,乌见浒便替他吩咐:“好生招待着,不必再特地来报。” 待人退下,容兆才倦懒开口:“灏澜剑宗人早几日就到了,听闻对你颇有怨气?” 乌见浒垂目看去,容兆依旧半阖眼睡意朦胧,慵懒得像窝在自己怀中的一只猫。 “是啊,怨我这个宗主没用,合籍大典都不能在自己的地盘上办。”他笑道。 “那便去灏澜剑宗再办一场就是了,”容兆随意说着,“也无妨。” 乌见浒乐道:“再办一场?那下回那些人是送礼还是不送礼?到时候怕是整个仙盟都要怨气冲天。” “不管他们。” 乌见浒埋头贴向容兆,笑了一阵,心情愈好。 容兆在他怀中转了个身,面向他,睁开眼,抬手抚上他的脸,摩挲一阵。 乌见浒见他闷不做声,问:“在想什么?” “乌见浒,你我之间,是天注定的。”容兆轻声道。 “嗯。” 乌见浒覆上他贴在自己面颊的手背,拉下吻了吻他手心,再往下,一根一根吻过指节。 容兆感受到乌见浒唇间的热意,沿着指尖蔓延向自己。 雨落了整夜,至天明方歇。 雨后天霁,正是好光景。 清风铺开香屑漫天,红绸彩絮四处飘飞,更添喜庆。 灵猫自墙根下钻出,今日它加餐,兴奋摆动脑袋,胸前铃铛叮当作响,随风送远。 夏花开得正娇艳,缀满枝头,漾碎了满目晨光。 脚步声进进出出,一张张忙碌的脸上洋溢欢欣,抓一把灵果,互道一声同喜,便算与有荣焉。 紫霄山上欢声鼎沸,天阶两侧已高朋满座。 酒倒出,馥郁酒香四溢。 人人开怀畅饮,喝多了的长老们忆往昔,弟子追问从前事,皆与那俩人有关,调侃之间,尽是惊羡。 容兆换上大红喜袍,愈如夏花中最明艳的那一株 章节目录 分卷阅读134 。 乌见浒以剑柄挑起他下巴,调戏了他一回,在容兆似嗔似怨的目光中方才收手,嘴角噙笑,格外愉悦。 他拿起发带,帮容兆编入发间。 容兆也同样,亲手为他束了发。 吉时已至,钟声又起,绵绵不绝绕于云巅。 彤云似锦,浮岚暖翠。 风卷起袍袖翻飞,滚过流霞,他二人携手,迎着明朗天光,一同往紫霄山天阶去。 今朝喜乐,且以永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