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诬陷的是他,被造谣的是他,被话语权压迫,逼到快要发疯,更像肖洛霍夫的那个人,明明是他才对。
这些人不仅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现在,居然连他痛苦的名义都要夺走!
这些人对于他来说,有作品,有名望,有人脉,对于他这个连出版都需要发愁的作者来说,简直拥有一切。
而他除了写作和痛苦,简直一无所有。他们已经给他的作品泼了脏水,现在竟又贪婪到连他的痛苦都要据为己有!
血丝爬上了王子虚的眼球,快要刺入巩膜。
一只手狠狠拍在了他肩上。
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见是萨特。
「如果他者的凝视在异化你,让你感到痛苦,且无法避免,那就记住,存在的本质是反抗。」萨特说,「人必须仍有混沌存在于自身,才能诞生一颗舞蹈的星辰。」
「这不是尼采的话吗?」王子虚问。
萨特笑笑没有回答,小王子从另一边出现:「简而言之就是,干他丫的。」
萧梦吟看着喃喃自语的王子虚,听不清他说什麽,有点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庄蝶慷慨激昂地不点名把王子虚臭骂一通,接着话锋一转,又重新谈起了诺贝尔文学奖。
前面的内容听恼了王子虚,后面的内容听得他直皱眉,感觉无甚营养。可在他讲话结束后,现场响起了经久不衰的掌声。
王子虚知道,这掌声不是为了他后面的发言所鼓,主要是为了前面的内容所鼓。是为了痛骂他而喝彩。
下一个发言的是孟欣。王子虚不知道她本来打算谈什麽,但刚才庄蝶点了他,她的发言也很自然地讲王子虚给带上了。
而且,她的发言内容让王子虚吃了一惊。
这位文风和人一样冷峻的女诗人,发言和她的诗句一样简练且辛辣,充满不露锋芒的尖锐讽刺,以及不显刻薄的诛心之语,让人有些喘不上气。
她同样没有点名,但大家都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这种话从美女的嘴里说出来总是更伤人,有些人幸灾乐祸地看向王子虚,观赏着他的表情。
接下来是下一个丶又下一个……似乎约好了似的,每个人都开始谈论起王子虚的狂悖行为。
王子虚一想,就明白了:他现在是流量担当。流量担当,换句话说,就是活靶子。没有什麽比抨击一个流量担当,更能立起自己人设的方式了。
陈青萝静静待在休息室里的沙发上,腿上摊开,放着一本杂志。
女前台过来,给她添了水,轻声说:「古先生马上就到。」
陈青萝没有反应。
女前台又说:「外面现在正在召开一场讨论会,现场很热闹,您要去看看吗?」
陈青萝如梦初醒。
「什麽主题?」
「有关诺贝尔文学奖的。」女前台把主题复述了一遍,又说,「有很多知名作家都参加了。」
陈青萝马上低下头:「没兴趣。」
她拒绝得太果断,太熟练,以至于女前台产生了很强的挫败感。于是她不说话了,默默走回了自己的位置,继续站好。
……
座位阵型是圆的,发言次序又是顺时针,下一个发言者是谁一目了然。观众们情绪也越来越热烈。
发言者跟时钟指针一样往王子虚这边逼近,这就是在积蓄期待感,在走到王子虚前面一位时,期待感已经达到巅峰。
不知不觉之间,周围已经站满了人,黑压压一片,感觉整个酒店的人都过来了,现场却还保持着异样的安静。
王子虚冷不丁抬头一看,刚才还空无一人的二楼贵宾座,此时也都坐满了,都低头往他这边瞧。
他感到压力巨大。
「……谢谢,我发言结束。」上一个发言的人终于结束,把话筒递过来,王子虚接到手上,温热的,不太舒服。
他把手往下挪挪,握住下边冰凉的部分。
「所以说,文学骑士到底是什麽人设?」萨特问道,「骑着马,用骑枪把这些人一个个攮死吗?」
小王子白了他一眼:「你说的这是梁山好汉。」
两人聊上了。
「我那是比喻,」萨特说,「我说的骑枪,实际上是文学之枪。」
「文学没有枪,」小王子说,「那个庄蝶,说的有一部分是有道理的,文学就像音乐,只有知音才能听懂。它不是强权,不能指着别人,让别人服气。」
萨特说:「那照你的意思,这场就没法赢。」
「文学本来就不存在赢,」小王子说,「肖洛霍夫也没赢,想质疑他的,一辈子都质疑。在研讨会上掀桌子,把石同河骂成那样,也没见他怎麽着。」
「……咳咳。」有那麽一刹那,王子虚大脑有点空白,清了清嗓子。
「王子虚老师,该您发言了。」主持人提醒。
「刚才几乎一半的人都说,愧与某位同侪为伍。我觉得,大家不妨坦率一点,你们说的那位同侪,就是我吧?」
现场爆发出哄堂大笑。
陈青萝坐在休息室,眼睑微微抬起,又慢慢放下。
前台倒是站不住了,迈着高跟鞋,走出门去二楼围观。
王子虚说:「有个人告诉我,真诚与善良,是一个作家最宝贵的品质。我一直是这麽相信的。
「我一直是个真诚的人,有一就说一,有二就说二。我看到有人脸上露出了鄙夷的表情,她似乎是在心里腹诽,觉得我这是在为自己开脱。
「抱歉,这不是开脱。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可能她心里不是这麽想的,但我是这麽想的。这就是我所说的真诚。
「大家都说不愿跟某个同侪为伍,说得很好,口才很棒。但我看来这就不真诚。真诚的话,就直接指名道姓了。
「大家说的,我担待了,接下来我说得更真诚一点,也请大家担待一下:
「我想说的是,你们很菜。
「至少在这场讨论会上,这个主题下,你们菜到不配跟我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