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鸳刚打点好押送的差役回来。
一转头看见她,赶紧过来,先拉着她上下每一处都看个仔细:“兰心,你怎么样了?都怪我带你去法场,吓着了吧?你当时去哪了?”
“大嫂,我没事了。”郦兰心连忙握住她手,状作羞赧,凑近低语,“其实,我是正好小日子来了……”
庄宁鸳一愣,方才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还是不能放松,你从医馆回来,开了药不曾?”
“开了开了,正喝着呢,你看,我已经没事了。”安慰。
妯娌说话间,往即将启程的流囚队伍走去。
福哥儿也被婆子带过来,跟在她们身后。
郦兰心眼睛比较弱,一直走到了近前,才看清每一张颓败恐惧的面容。
庄宁鸳带着她走到了队伍的最末尾,站定在两步外,郦兰心手轻压住了唇,很快又放下。
眼前,头发散乱污秽、苍老佝偻、脚下草鞋混着稠黏淤泥的老妇,和记忆里那个气度雍容,高高在上的婆母,艰难重合在一处。
身旁,还站着并不陌生一道少年身影,也是形容惨淡,像是世间再无可恋,死气沉沉。
许澄先一步瞥见她们的到来,哑声急唤:“大嫂,二嫂!”
福哥儿半依在母亲身旁,怯叫人:“祖母,四叔。”
扛着锁枷的张氏也有了反应,喉咙呜哳了好几下,望着孙子红了眼:“福,福哥儿!”
而后抬头,眼睛来回在两个儿媳身上扫过,最后定在庄宁鸳处:“宁,宁鸳……”
庄宁鸳和郦兰心对视一眼,上前走近:“婆母。”
张氏鼓着眼,想说些什么。
庄宁鸳先一步报了这两日的事:“婆母放心吧,公爹的尸身,儿媳已经找人敛埋好了。刚刚我也打点过了路上的差役,叫他们多加照顾……”
听见这些,张氏却并不满意,猛地摇头,好一会儿,终于开口,嘶哑:“三娘,呢……?”
这话问出来,庄宁鸳一僵,站在几步外的郦兰心也偏开眼。
但庄宁鸳稳住了神色,平静:“婆母知道的,三娘和端王殿下定了婚契,端王殿下去向晋王求情,如今,三娘已经被端王殿下带走,入了端王府了。”
听到这个回答,张氏如旱逢甘霖,胸膛起伏着,沙哑笑得难看,眼睛却亮起来:“好,好……”
入了魔般自言自语着:“只要,只要三娘……给端王,生了儿子……就,就能在端王府,站稳脚跟……!就能,就能救我,还有她弟弟,回来了……”
旁边离得最近的许澄自然也听见母亲的话,原本已经死水一片的眼里又燃起了希望。
猛地偏首,想在面前送行的两个嫂嫂面容上求得认同,却只见两双静如潭水的眼。
登时愣住了。
但没有细问的时间,负责押送的差役们已经呼喝着大步过来:“行了行了!要上路了!”
“送行的赶紧走开,耽误了时辰,你们谁也担待不起!”
庄宁鸳和郦兰心将准备好的包袱挂上了张氏和许澄的臂弯,而后退开。
郦兰心看着张氏被推搡着踉跄走远的背影,一时间,心绪杂糅,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眼看它锦绣繁华,眼看它高楼倾塌,尽如黄粱一梦。
此时此刻,她方才感觉,有什么缠锁着她多年难以离去的东西,崩裂了。
庄宁鸳转回首,拍拍她手。
郦兰心也侧了身,和她面对着面,两双手交握。
相对泛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