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彦在天旋地转中意识到这一点,几乎惨笑起来。然而下一瞬,他听到女帝冰冷的喝令声。
“孙氏御前放肆,目无天威,拖下去,杖毙!”
“凡江东孙氏,男子十五以上者立诛,女子发配北疆,与披甲人为奴!”
盖昀就在这时赶到垂拱殿,气还没喘匀,先听到这么石破天惊的一句,整个人都不好了。
“陛下三思!”
他顾不得请安,扑倒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孙氏死不足惜,为此伤及陛下圣明,却是得不偿失!”
“望陛下手下留情!”
崔芜听着盖昀声嘶力竭的哀求,眼底没有丝毫动容。
据说,人在濒死时会回顾生平,这一刻的女帝就陷入这种微妙的状态。那些被折磨、被囚困、被强迫的过往,逐一闪现眼前,仿佛一盏飞速旋转的走马灯,每一帧都写着“屈辱”与“不赦”。
“朕为何要手下留情?”她漠然质问,“一个卑贱降臣,玩意儿而已,杀了便杀了,又能如何?”
这话好生耳熟,孙彦浑身僵硬,做梦料不到昔日不经意的羞辱之语,会在多年后化作要命的暗箭,捅他一个万刃穿心。
便是盖昀,也拿女帝毕露的杀机无法,只能哀哀恳求:“陛下,万万不可……”
然而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岂是三言两语能逆转的?
就在盖昀绝望之际,忽见阿绰疾步入殿,欢声禀报。
“陛下,秦帅还朝,已近城外三十里。”
崔芜:“……”
盖昀好似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嘶声高呼:“陛下,秦帅还朝乃天大的喜事,万万不可见血啊!”
“秦帅身子不好,您就当为他积福德,也不可滥杀降臣!”
崔芜胸口数度起伏,终是“秦帅还朝”四个字占了上风。
怒吼如沸的毒火被压下,她冷然下旨:“孙氏众人暂押鸿胪寺,召集太医与百官,与朕同迎兄长回宫。”
盖昀如蒙大赦:“臣领旨!”
这一日风很大,五色大纛随风翻飞,猎猎如旗。
孙氏众人作何感想姑且不论,随女帝出城二十里的文武百官却是冻得够呛。
然而没人敢抱怨,自捷报抵京至今,足够他们明白秦萧在女帝心目中的地位。挟樊襄大捷归来的安西主帅有功勋,亦与女帝有情谊,轻易不可撼动。
林立的旌旗出现在官道尽头,是殷钊领三百禁军簇拥着一辆马车。颜适、史伯仁等安西将领护卫四周,瞧见天子大纛,下马便拜。
“陛下万岁!”
男人们高大的身影匍匐于地,“万岁”两个字在这一刻有了具象化的体现。这本该是令人心潮澎湃的一幕,崔芜却隐隐不安。
“兄长呢?”
她抬眸扫过低伏的头颅,并没瞧见熟悉的身影,目光自然而然转向毫无动静的马车。
安西众将意识到不对,只是女皇未曾免礼,谁也不敢擅自起身。
不顾众将与百官的注视,崔芜疾步上前,三两下登上马车,掀帘钻了进去。
然后她愣在原地。
车里光线昏暗,秦萧裹着大氅蜷缩一角。他似乎听到动静,眼皮挣扎着颤了颤,却没能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