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乌孙以重车撞开的城门轰然闭合。
西域重镇,只被乌孙夺走一个昼夜,就重归中原军掌握。
此时,城中激战亦至尾声。入城的乌孙军兵力有限,又为窄巷所阻,没几个回合就颓然溃败。
可逃也不是好逃的,他们尝到几个时辰前城中百姓的绝望。不论逃到哪,靖难军都如影随形,盖因崔芜熟知城中地势,算准了他们的逃亡路线,事先结成一张无孔不入的“网”。
不出两个时辰,筋疲力尽的“猎物”被驱入陷阱,徐知源以逸待劳,来了个一网打尽。
随后是一整套经过千锤百炼的流程,搜剿余孽、收拢尸骸、安抚百姓,旁的还好,唯独一桩让底下军将拿不定主意。
只得将人送到敦煌府衙。
彼时,崔芜也刚入主府衙,未及喝上一口热水,先见到灰头土脸、衣衫染血的张月娘。
以及她身后院中,用担架抬进来,已经没了气息的阮轻漠。
“奴无能,有负殿下重托,”张月娘俯身跪地,大礼谢罪,“请殿下责罚。”
崔芜亲自将人扶起,拍了拍她肩头,目光却锁定担架。
张月娘不知她与阮轻漠的恩怨,低声回禀:“今日乌孙屠城,幸得此人相助,方能拖延时间,更诛杀乌孙王子……”
崔芜蓦地扭头:“你说什么?”
虽然天色已晚,但崔芜坚持,张月娘只能亲自带路,领她回到激战的窄巷。
彼时,堆叠的尸首已被搬走,地上血迹犹未干涸。一个人影被断木钉在砖墙上,曾经耀武扬威的面孔没了生气,只余惨淡死灰。
崔芜拿着火把上前,仔细辨认了那人面孔。
没错,是乌骨勒。
是当初饮宴之上骄纵跋扈,还曾嘲笑她不配列坐席间的乌孙王子。
崔芜揉了揉额角,说不清是快意是嘲讽。
乌骨勒眼高于顶,从来以虎狼自比,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有一日会死在自己视如草芥牲畜的流民手里。
他从不读汉书,所以并不知晓,在汉家典籍中,有句名言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杀人者,人恒杀之。
此世间不变之定理。
“他死在那个女人手里,”崔芜掐了把额心,“那女人应该不是一个人,她的同伴呢?”
她现在是中原王,一句话吩咐下去,亲兵将收拢尸骸的义庄并伤兵营翻了个遍,寻到奄奄一息的韦仲越,同样拿担架抬进敦煌府衙。
崔芜亲自验伤,当胸一刀截断心脉,血流没了大半。
即便搁在后世,这也是险之又险的重伤。
没救了。
崔芜眼神微沉,手指从他脉门处挪开。
谁知那只剩一口气的男人突然攥住她手腕,用力之大,几乎扯破衣袖。
他颤动着惨白的嘴唇:“她……她呢?”
他喉咙嘶哑,吐字亦是含混不清,崔芜却听懂了。
她用下巴示意,男人艰难地回过头,瞧见不远处的另一座担架,用白布覆盖的冰凉尸身。
他猛地一颤,方才还死力抓紧的手颓然松了。
“她以命换命,留下了乌孙王子,这笔买卖不算亏,”崔芜背手身后,“来日史书之上,当有她阮氏一笔。”
韦仲越费力地抽动喉咙,然而血已流尽,眼睛里的光也逐渐黯淡,再发不出声。
崔芜仿佛知他心意:“我将你二人合葬一处,并今日死难之百姓,建英烈祠,令后人香火供奉,以彰功勋,如此可能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