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猜测道:“因为她至死不肯服软低头,你父亲对她死了心,不许她葬入秦家祖坟?这倒也是一桩好事。”
埋入秦家祖坟,意味着她生是秦家的人,死是秦家的鬼,生生世世都逃不出这座金丝牢笼。
秦萧讥诮淡笑。
“我母亲临死前,倒是说了不想葬入秦氏祖坟,宁可一把火烧了,随风散尽骨灰,好过死后困囚笼中,”他淡淡道,“但父亲不肯,坚持将她葬入祖坟,非但如此,还点名要她陪葬主室,就在父亲与我嫡母的合葬棺旁另开一穴,葬入她的棺木。”
崔芜:“……”
她嘴唇动了动,忍下爆出不雅言辞的冲动。
“你父亲既将她葬入祖坟,她的棺椁是怎么迁出的?”崔芜先是困惑,很快恍然,“是你做的?”
秦萧眺望着山峦起伏的弧度,神情说不上是自嘲还是哀凉。
“被父亲逼纳为妾是母亲此生最大的悲剧,”他说,“少时无能,无法助母亲挣脱牢笼,但至少,不该让她死后魂灵也不得安宁。”
每一次崔芜因自己的出身和遭遇而恨得咬牙切齿时,只要想到秦萧生母一生际遇,就觉得自己不算倒霉到家。
仿佛被一剂猛药以毒攻毒,原本荡到谷底的心情,居然有所回升。
“至少你让她身后安息了,”崔芜说,“我要是你,就在你父亲重病临终前告诉他,你母亲的棺柩早被移出秦氏祖坟,他们俩的孽缘纠缠仅限于生前,到了泉下,尘归尘、土归土,永生永世休想再见。”
秦萧微妙地看了她一眼。
崔芜只以为他怪罪自己对先人不敬,睁眼瞪回去:“怎么,我说错了吗?”
“并无,”却听秦萧淡淡地说,“秦某就是这么做的。”
崔芜:“……”
秦萧微仰起头,眼底映出西北塞外的天高云淡,脑中浮现出生父临终前的那一幕——彼时,重病奄奄的秦显屏退旁人,只将这个庶子留在身边,询问道:“你姨娘临终前,可有提到我?”
这是秦萧自生母逝后,第一次听父亲提起她。那一刻他恍然,这男人临终前不惦记自己的正妻嫡子,反而问起一个过世许久的妾室,心里大约还是有她的,于手握权柄、一辈子独断专行的安西节度使而言,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深情”。
但这份所谓的“深情”困住了秦萧生母一辈子,害得她受尽凌辱、生不如死,最终满怀恨意地咽了气。
难怪话本子上说,迟来的深情比草贱、比纸薄,连冬日里的一盆炭火都不如。
此言不虚。
“有,”秦萧听到自己语气平静,“她说,唯愿死后眼不瞑,且看河西秦家何日家国覆灭、血脉断绝。”
这样歹毒的诅咒搁在平时,定会让秦显且惊且怒,然而垂死之人,连惊怒的力气都没了,只喃喃自语:“她就恨我至此吗?她对我……当真没有一点情意?”
复又冷笑:“她就是再桀骜、再恨我,也葬入了我秦家祖坟!这一世,生是我的人,死也是秦家的鬼。”
秦萧注视着他病重虚弱的父亲,强摁下心头涌起的恶意,一字一顿:“好叫父亲知道,我已将母亲迁出祖坟,墓穴里只是一口空棺材。”
“我将母亲葬在一处极好的地方,天高地迥、景致绝佳,最要紧的是远离凉州。”
“此生已了,夙缘已尽,生生世世,您都再不必见她。”
他的话让病重的秦显声嘶力竭地咳嗽起来,但他没有安慰宽解,而是衔着一丝快意,一动不动地跪在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