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已经铁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了吗?
丁钰回了她一个白眼:你有藏着掖着吗?都跟人家雪夜出游了,还怪绯闻传得太快?当别人长一双眼睛喘气用啊!
崔芜没计较这小子的恶劣态度,心里却泛起思量——她虽没故意隐瞒与秦萧的交情,却也绝不至于宣扬得人尽皆知。这位盖先生能从细微处窥得痕迹,看来不仅研究过她,而且不止一两天。
若真如此,有些事便没有隐瞒否认的必要,跌份,且显得她为人不够实诚。
“不错,”崔芜说,“确是秦兄长助我寻得此物。西域气候特殊,产物多与中原迥异,却有着意想不到的效果。我托兄长搜寻这些风物,若能引入关内种植,对民生亦有大助益。”
盖昀颔首,正当崔芜以为他会细问这些产物为何时,他下一句却是:“使君可是打算劝说秦帅重开互市?”
崔芜:“……”
盖昀却不容她思忖说辞,将预备好的腹稿一口气道来:“使君交好秦帅,令其重开互市,则西域之金源源不断流入关中,此为一者。”
他将扣在托盘上的一只茶盏翻过,摆在案上,又取了第二只茶盏:“使君收服巨贾丁家,借商队之名远下江南,看似互通有无,将江南之财引入北地,实则是在江东孙氏的地盘上安插了一双耳目,此为二者。”
他摆上第三只茶盏:“使君取歧王而代之,以凤翔、陇州为根基,招兵买马、治地安民,待得羽翼丰满便可挥师东进,将八百里秦川纳入囊中,此为三者。”
他执茶壶,在这三只杯盏中依次倒入茶水:“使君于这三处布局,看似闲笔,其实是将中原基业最重要的三地握入掌控。”
“使君崛起不过半年,就已有如此眼界、如此胸襟、如此手笔,容盖某斗胆问一句,使君胸中所容,当真只有关中一地吗?”
丁钰猛地看向崔芜,就见她低低垂眸,浓墨重彩的睫羽掩住思绪,继而一笑。
“自我入萧关至今,先生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她抿起唇角,“若我说不是,先生可会觉得我狂妄自大?”
盖昀摇头:“使君胸有丘壑,智计手段皆不在须眉之下。”
“前朝已开女帝主政之先河,旁人可以,使君为何不行?”
丁钰极细微地抽了口凉气。他大概是所有人里最了解崔芜的,对她的心思当然有所察觉。可盖昀张口就是以前朝女帝作比,言下之意,竟是认定崔芜志在天下,区区关中不过是大鹏同风的踏脚石。
那一刻,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掠过一个念头:此人必须收为己用,如若不然,来日必成劲敌。
崔芜却仿佛没听出这话中的分量和暗示意味,淡淡一笑:“前朝女帝虽说先后嫁与父子二人,到底是清白出身,荆州都督之女,身份也算得上贵重。”
“即便如此,在她称帝之后亦饱受世人指摘,叛军檄文讨伐时,第一条就是‘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1)
“如若世人知晓,一介出身风尘的楚馆女子也敢妄谈天下,不知会如何鄙薄讥讽?”
明堂之上陡然沉寂,能听见窗外活水流过竹筒,潺潺汇入方塘的动静。
丁钰不安地看着崔芜,似乎想说什么,却发现这女子的目光一直盯着盖昀。
两人视线交汇,好似一场无声的厮杀。
崔芜从三只茶杯中拆了一只出来,触手发现水温正好,遂送到唇边饮了口:“先生智谋过人,料事如神,又对崔某研究入微,想必不只是出于一时闲情?”
“您既知我入主关中后的种种作为,对我的身世来历,大约也不是全无耳闻。”
“我只问一句,先生天纵之才,当真甘心屈居一风尘女子之下?”
盖昀没有立刻回答,亦执杯饮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