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筠未给旁人质问的机会,将打好的腹稿一口气说完:“末将原是王重珂麾下,王贼死于主子之手,细算起来,也是一重仇怨。且末将跟随主子不过半年,称不上根基深厚,若我去见李恭,声称不愿丧命于萧关城中,愿献城以全前程性命,想来李贼不会生疑。”
崔芜:“……”
她极细微地挑起一侧长眉,与丁钰交换过眼神。
“你可知此去凶险异常,很可能还未见到李贼,就已身首异处?”
韩筠:“知道。”
“你可知就算见到李贼,以其奸滑敏锐,只肖一句话答得不对,立时会被其察觉破绽,同样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韩筠:“知道。”
崔芜紧紧盯着他:“即便如此,你还是愿去?”
韩筠坦然:“愿去。”
崔芜不依不饶:“为何?我不记得自己待你有过什么厚恩,值得你如此肝脑涂地地相报?”
这话过分尖锐,又是当着众目睽睽,答轻了显得虚伪,答重了又显得做作,极难把握分寸。
韩筠却不假思索:“于公,末将乃是汉室子,断没有眼看着外虏叩城的道理,自然要尽一份心力。于私,富贵从来险中博,此行固然凶险,可一旦做成,也是大功一件。”
“为前程也好,为良心也罢,末将都甘愿走这一趟。即便死于敌营,也是命数如此,还望主上成全。”
言罢,深深俯首。
崔芜不说话了,曲指在帅案上轻轻敲击,显然沉吟未决。
这时候没人能在她面前说上话,丁钰不能,狄斐也不能。
半晌,她手指攥紧,再次抬眸看来:“你此行若能成功,便是我麾下中郎将。”
靖难军武官军衔是效仿前朝定的,中郎将为从四品上,乃是崔芜麾下仅次于宣威将军的品级。(1)
而领着宣威将军武衔的,则是从入关以来便跟随崔芜左右的延昭,资历威望俱是靖难军中第一人。
也就是说,崔芜大笔一挥,许给韩筠的乃是军中一人之下的地位。
这正是韩筠想要的,闻言大喜:“蒙主子器重,末将定当竭忠尽智,以死报效。”
***
计策已定,人选也挑好了,剩下的便是商议细节,以及推敲李恭可能有的发难与反应。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各项预案仅花了两个时辰就逐一敲定,赶在天明前,守城士卒最困乏的时候,韩筠挑了一条僻静又崎岖的小道,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出城外。
彼时,崔芜已然过了困劲,索性不去歇息,而是在亲兵的护持下上了城墙,远远眺望定难军营地。
此刻离天亮尚有一两个时辰光景,隔着夜色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望见火光点点,簇拥着连绵营帐。
像是蹲踞在暗处的狼群,睁着猩红嗜血的眼睛,随时群起攻来。
身后有人道:“若是李恭不中计,或是你派去的人不够忠心,顺势降了李恭,你打算怎么办?”
崔芜听出是狄斐的声音,没回头:“韩筠不会的。”
狄斐扶刀上前,诧异瞧着她。
“韩筠圆滑,却也有傲气,他不是没有当墙头草的想法,但能让他摇摆不定的,起码得是安西少帅那样的人物,”崔芜说,“为李恭背上一辈子‘叛国背主’的骂名?他又不是缺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