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芜等人扮作商队,一早打出行商旗号。待到城门口,守城官兵走来检查货物,似调侃似试探:“这时候还有行商往华亭跑?稀罕啊。我说你们,该不会是哪路叛军伪装的吧?”
崔芜:“……”
她脸上糊了厚厚的泥巴,实在不方便开口,只能用眼神示意丁钰。后者会意,赔笑上前,往官兵手里塞了个厚厚的荷包:“原是我们少东家有个远房亲戚,家里遭了兵祸,听说往陇州地界来了。我们少东家顾念亲情,这才借着走货寻了来,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荷包份量不轻,守城官兵掂了掂,大约还算满意,回头对同伴一摆手:“放行。”
商队开进华亭,人数不算多,也就二十来几,剩下的与所携兵刃一起,都藏在城外竹林中。
崔芜一直以为自己伪装得不错,入了城才明白,守城兵将的疑虑从何而来。
她知道乱世之中求存艰难,除却江南偏安一隅,以长江为界,江北诸城日子都不太好过。即便尊贵如晋都的汴梁,也免不了受胡人洗劫,何况其他?
但华亭的凋敝,着实超出了心理预期。
街上没有店铺,这是自然的,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被乱兵勒索过几遍,再殷实的人家也扛不住。但那些房屋亦是想象之外的破败,门窗死死掩着,只从破缝中隐约可见往外窥探的眼睛。
这种鬼地方,哪家商号不长眼,会主动上门做生意?
他们走了许久,才寻到一间勉强能落脚的客栈。崔芜擦去面上泥污,亲自上前敲门,好说歹说,又让掌柜的隔着门缝瞧了,才开门将他们迎进去。
“客官别笑老汉胆小,实在是怕了,”掌柜的一边将人往楼上引,一边摇头晃脑,“离这里两条街也有家客栈,上个月来了伙行商投宿,孰料是贼匪假扮的,趁夜洗劫一空,放了把火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怜那掌柜的两口子,连具囫囵尸首也没找全。”
丁钰忍不住道:“那王重珂就不管吗?”
掌柜的忙去捂丁钰的嘴:“嘘!客官不要命了?那一位……”他手指头顶,声音压得极低,“……他的名讳也敢直呼!”
丁钰不屑地撇了撇嘴,忽听外头传来一声尖叫,虽隔得老远,却隔不去尖利中透着的惊恐和惨烈。
丁钰与崔芜对视一眼,三两步抢到窗前,只见远处街角,几个兵丁嘻嘻哈哈地,将一个姑娘堵在窄巷里。
掌柜的一拍大腿:“诶呀,这不是隔壁老陈头家的二闺女?说了多少回白日里别一个人出门,怎地被堵住了?”
话音未落,一个老头呼天抢地地赶上去,试图将施暴的兵丁拉开。兵丁嫌他碍事,随手搡开,老头立足不稳,一头跌撞在断垣尖利处,鲜血溅了满墙满地。
那姑娘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
众人皆变了脸色,延昭是有妹子的人,最见不得这种场面,转身就要冲下楼,却被掌柜的死死拽住。
“可别!”他连连摆手,“这些人凶得很,二丫头是救不了了,别把你们再赔上!”
说话间,姑娘挣脱了拖拽她的兵丁的手,紧跟着撞上断墙。兵丁惊了一跳,赶紧将人拖回,见她虽撞了满头血,但气息尚存,一时没有性命之忧,遂放了心,却也不敢再施暴,骂骂咧咧地拖着走了。
延昭瞧得脸色铁青,好几次想冲下去,都被崔芜摁住。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轻声道,“我知你心里恨,但你须知,杀几个兵丁无济于事,要紧的是除了他们身后之人。”
延昭瞳孔骤缩,拳头无声无息地握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