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收起粉扑,眼神从化妆镜中移开,转向身旁的座椅。
那座椅倾斜的角度很大,上面盖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羽绒服,鼓鼓囊囊的,好似下面藏着个人。
“汤遇!”她陡然拔高音量,“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司机吓得手一抖,方向盘一偏,忙不迭地纠正回来。
羽绒服下的活物动了动,帽子边缘滑出一缕颜色略褪的头发。浅粉掺着金,隐隐透着棕调,看得出已经染了有些时日。
“给我把脸露出来!”
女人雌赳赳气昂昂地掀开羽绒服上的帽子。
高架上的路灯一盏盏向后滑去,车流拖着尾灯飞过,偶尔有高楼霓虹闪烁,映得车里明暗交错。头顶的阅读灯是刚才补妆时打开的,此刻这层白光将旁边座位上的人照得一览无遗。
眼睛紧闭,身体半蜷。卫衣兜帽罩住了大半个头,耳里塞着AirPods,整张脸埋在羽绒服和口罩后面,仅露出了鼻梁以上的一截。
“你丫真睡还是装睡?”阚净宜压着火侧过身去凑近看,但就在她凑近的一刻,那人忽然睁开了眼。
一双琥珀色的猫眼不躲不闪,迎了上来,“睡着了也得被你吵醒。”男人把耳机摘下来,又把口罩往上一拉,遮得更紧,薄薄的眼皮一垂,纤长睫毛刚好扫过口罩边缘。
阚净宜不得不承认,哪怕与他共事多年,自己还是会因为这双眼睛而感到短暂的失神——眼头内勾,眼尾微挑,冷光盈盈,只是轻轻一抬,睨你一眼,什么好听难听的话通通说不出来了。
“都演讲一路了,不渴吗?”汤遇慢悠悠从车门侧的储物格里摸出一瓶矿泉水,随手一拧,递了过去。
阚静宜斜眼看那瓶放了不知多久、标签都褪了色的怡宝,翻了个白眼:“您自个儿留着续命吧。”
“我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你渴不渴,”汤遇拿着那瓶水在她眼前晃了两下,作戏般贴着额头:“烧得我脑浆都冒泡了……这瓶圣水,本来留着救命用的,给你你还不要。”
“圣你个头。”阚静宜哼了一声,偏头笑出来。
知道自家经纪人这是消气了,他顺势往座椅上一靠,虚声抵赖:“就是着凉了,没什么大事儿,过几天就好了。”
“我的汤啊!你知不知道最近流感有多厉害?哪怕只是普通感冒,也得赶紧吃药,你现在抵抗力差得很,一旦感染就得上吊瓶你信不信——”
“吃了,刚吃。”汤遇举手作证,“我在床上躺得好好的,药刚咽下去半口,没成想您一个电话就把我薅起来了……”他有气无力地咳嗽一声,“现在能告诉我了吗?大半夜的有什么要紧事,非得现在去怀柔?。”
“你说呢?难道姑奶奶我大晚上闲得慌,特地从东边跑过来过来接你?”阚静宜本想卖个关子,但看汤遇那副吊着眼皮、勉勉强强撑精神的小模样儿,还是心软了。“是好事儿。岳导刚给我打电话,说osaka这戏,阿孝的最终人选确定了,想让你过去看看。”
“岳导”二字一出,汤遇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起伏。
其人名为岳夫亓,早年拍独立电影起家,后凭借一部《譬如朝露》斩获金棕榈,一夜之间从边缘走进主流。此后十年,国内外奖项拿了个遍,内地导演有“南尹北岳”一说,所谓北岳,就是他。
不过这位大导向来产量稀少,三五年未必出一部新片,阚静宜口中的《Osaka》,便是他近年难产的项目之一。
剧本先是磨了两年,又在选角上犯了难。最后选来选去,唯一定下的是汤遇。
毕竟,当年让汤遇一举成名的,正是那部《譬如朝露》。换句话说,也正是因为他在片中出色的呈现,才让那个口碑有限的小众导演正式叩开了金棕榈的殿堂,迈入主流视野。
此后,两人成了业内公认的固定搭配。只要是岳夫亓的片子,不论主角配角,十有八九都能见到汤遇的名字,坊间甚至调侃他是岳导的御用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