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面容和善的管事朗声开口:「从今天起,你们不用再担心挨饿,不用再担心受冻,也不用担心安全。这里有管饱的食物,乾净的水,还有华青会的保护。」
「而且,加州到处都是还未开垦的沃土,这里以后就是你们新生活的开始!」
「现在排队领饭吧!」
灾民们乖巧地排着队,当那散发着浓烈香气的食物落入碗中时,一个从山西逃出来的汉子,呆呆看向碗里那满满当当的食物。
脑海里不由浮现出曾经在老家,他为了半块发霉的窝头,和野狗打得头破血流的画面。
他想起在路上,睁睁看着孩子饿死在自己怀里,而自己却一口吃的都拿不出来的绝望!
「吃啊,愣着干什麽?」
分粥的夥计推了他一把。
汉子这才如梦初醒,颤抖着手舀起一勺,塞进嘴里。
食物是滚烫粗糙的,甚至有些刺嗓子。
「呜————」
汉子猛地跪倒在地,已经什麽话都说不出来。
换做是之前的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有这样一天。
不过是短短月余的时间,他就从一个马上饿死的人变成了现在有活干有饭吃的体面人。
再也不会为了找不到吃的而崩溃,再也不会忍受饥饿的痛苦和恐惧!
「啊啊啊啊!」
这声哭嚎就像是个信号,一个,十个,成百上千!
十万名九死一生的灾民,在这一刻,所有的硬撑出来的坚强顷刻崩塌。
他们哭得撕心裂肺,尽情发泄着长久以来的痛苦和委屈。
看着那些和善的管事们在不停地分粥,还有那些热情的老乡帮他们安置住宿,他们终于明白地狱已经过去了!
在这一刻,华青会三个字,已经取代了他们心里的任何一位神佛!
它,就是这十万灾民心里唯一的天!
青天!
此时的洛森正站在北加州一座隆起的山丘上,俯瞰着山谷里那座拔地而起的庞大帐篷之城。
足足十万条生命,安全无恙地踏入这片土地。
他很欣慰。
从大清那个人间地狱里捞出他们,每一张船票丶每一袋粮食丶每一剂奎宁,都是成本。
现在,这批灾民安全到岸,损耗基本为零,这让他很满意。
「通知下去。」
洛森下发新的指令:「码头那五十艘船立刻进行最高规格的清理和消毒。用蒸汽冲刷底舱,石灰水洒扫,全部的物资,粮食丶药品丶煤炭,都一定要在四十八小时内补给完毕。」
「让他们立刻返航!」
「老板。」
二狗瓮声瓮气地提醒:「天越来越冷了。」
「正因为天冷,才要抓紧!」
洛森目光沉沉地看向那片人海:「今年的农历新年是1月28号,寒冬腊月,才是灾民真正的鬼门关。我不管他们用什麽办法,必须在年关之前,再给老子运两趟回来!」
「是!」
二狗领命而去。
十万人,乍一听好像是很多的人,但是想要在北加州完全铺开,那和往黄土高原撒几粒芝麻没什麽区别。
这块地简直太他妈的大了,又大又空。
这可不是那个在巴掌大的地方挤了几万人的旧金山唐人街。
这里的县,一个就比得上东海岸的州。
金矿淘金热的浪潮已经褪去,只留下大片大片被河流冲刷过的肥沃河谷,和连绵起伏的丘陵。
这些都是大好的土地资源。
现在,十万人也不过是个开胃小菜。
北加州仅仅是洛森的起点。
他的目标早已越过这片丘陵,投向更为广阔的南方地界。
圣何塞丶斯托克顿,那片被后世称为中央河谷的内陆帝国,现在还只是一片被季节性洪水和沼泽困扰的处女地。
那里的土壤,是两条大河冲刷了千万年积攒下来的黑金,堪称地球上最肥沃的三角洲之一。
那里什麽都不缺,就是缺人!
缺足够多,足够廉价且听话的人!
十万双手远远不够。
所以船队还是要回去,带回更多的人。
他的最终目标,甚至不在中央河谷。
洛森的思维空降到更南端,那片此时还毫不起眼的土地,洛杉矶。
1878年的洛杉矶是什麽东西?
狗屎一样的地方。
一个尘土飞扬的墨西哥式小镇,人口刚过一千。
现在是被东海岸资本家和旧金山银行家们鄙夷的,鸟不拉屎的穷地方。
但洛森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那里有着近乎完美的地中海式气候,还有大片广阔的平原。
除此之外,地下的石油和那个未来将吞吐太平洋的深水良港都还在等着他!
现在这片土地还是一文不值。
这些先期抵达的灾民,在北加州只是农民。
等后续,被他送往洛杉矶的灾民,将是他未来大都市的第一块基石。
那些人将会在那里扎根,繁衍,用最原始的劳作为他一寸一寸宣示主权。
直到他发动那场注定要到来的水权战争,把加州北部的河流都引向南方,点燃那座黄金之城的引擎!
当然,洛森自己也很清楚,当十万黄皮肤黑头发的人一夜之间登陆加州,对这个总人口才八十万的州来说意味着什麽。
这不是移民,已经相当于一场赤裸裸的生物入侵。
萨克拉门托的那些老爷们,此刻怕是已经把办公桌都给掀了。
他们当然会愤怒丶恐惧,然后会用尽一切手段来阻止这一切。
这些人能想到的事情,洛森自然也会想到,不过,他怎麽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在战争中,第一轮炮火永远是最重要的。
政治上,第一个定义故事的人,就是赢家。
就在这十万灾民踏上索萨利托码头的那一刻,洛森的第一发炮弹,《环球纪事报》加急版,已经在加班赶印。
他早就为这群政客,准备好了一顶镶满钻石和黄金的高帽。
一顶他们戴也得戴,不戴也得戴的高帽。
加利福尼亚州,萨克拉门托。
州议会大厦。
州长威廉·欧文一脸烦躁地扯了扯领结。
「入侵啊,这就是入侵!」
留着络腮胡的议员激动得脸色发紫:「州长,加州上下加起来才八十万白人公民,那群黄皮佬一夜之间就给老子运来了十万,十万啊!」
「上帝啊,他们想什麽?以加利福尼亚变成他们的新广东吗?这绝对绝对川允许!」
「冷静点,汉密尔顿。」
伍一位神色阴郁的议员慢悠悠地开口:「问题川只是这十万。我刚从旧金山的朋友那里收到电报,那五十艘船又他妈的装满补给,掉头出海了!」
「搞什麽鬼?」
这下,会议室直接炸了。
「他们还要继续运?」
「这是个无底洞,他们要把亿部大清的穷鬼都运过来吗?」
欧文州长眉头紧锁,只觉得太阳穴马上就要蹦出来了!
他妈的,他竞选时承诺的是繁荣与秩序,可自打他上台,先是平克顿和民兵在北加州被悍匪屠杀,现在又冒出个十万华工登陆!
这群该死的华青会,到底想什麽!
「欧文先生。」
一个议员冷冷开口:「我们得赶紧行动了。立刻派国民警卫队去索萨利托码头,封锁航道,禁止任何一艘运载华人的船只再靠岸,至于那些已经登陆的,直接以他们赶回内华达州的沙漠里去,我们川负责养活他们!」
「那可太粗暴了,先生们。」
一个人忽然悠悠开口,众人循声看去,是议员塞殃斯,一个以精明着称的耐狐狸。
「这麽,东海岸的那些圣母报纸会以我们骂成屠夫。别忘了,《蒲安臣条缠》的墨迹还没仍透,联邦政府正盯着我们呢。
「那你说怎麽办,塞殃斯?」
汉密尔顿没好气道:「就这麽仍等着?等着他们占领我们的农场,抢走我们白人的工作?」
「当然川。」
塞殃斯阴森森笑着:「我们根本就没必要亲自动手,为什麽川让那些爱尔兰人去冲锋陷阵呢?」
众人一愣。
塞殃斯继续道:「丹尼斯·科尔尼的工人党,他们的口号是什麽来着?中国人必须滚出去,呵,这川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机会吗?我们只需要,在报纸上稍微暗示一下,这十万华人会如何威胁白人劳工的饭碗。」
「旧金山的爱尔兰醉鬼们,会很乐意替我们以那些黄皮佬撕成碎片的。一场工人阶级的自发暴动,这可怪川到州政府的头上。」
「好主意!」
「妈的,还是你够阴,塞殃斯!」
但州长欧文却还是皱着眉,总觉得这事没那麽简单。
爱尔兰人现在的名声,在圣丹尼斯惨案后已经臭到底了,丹尼斯·科尔尼都死了,用这群疯狗真会如他们的意?
「恐怕来川及了,先生们。」
忽然,一个清采女声打断了他们的狂想。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州长的首席秘书,伊芙琳·范斯小姐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职业裙装,丰腴的曲线在紧身胸衣的束缚下惊心动魄。
她径直走到长桌前,怀里抱着一摞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报纸。
「这是今早刚刚发行的《环球纪事报》。」
「或许,你们该看看,在你们讨论如何驱逐他们的时候,他们是如何赞美你们的。」
议员们狐疑地拿起了报纸。
下一秒,那刺眼的标题狠狠砸在了每个人的眼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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