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3月28日——
美国西海岸,某地——
「老兵,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脖子上有红色骷髅头纹身,年纪在25岁左右的白人男性?」
李昱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菸,先抽一根塞进自己唇间,然后扭头把烟盒传给老兵。
老兵瞟了眼李昱递来的烟,咧嘴一笑:
「万宝路牌的香菸!不错!我的最爱!华人,你也爱抽万宝路吗?很有品味嘛!」
他毫不客气地抽出一根,叼进嘴中。
啪——的一声,李昱划亮火柴。
老兵自觉地凑过头来,二人用一根火柴点燃两根香菸。
半透明的烟雾袅袅升起。
在树荫下躲雨的二人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直视前方,观赏雨景。
层层雨幕为广阔的平原蒙上一层模糊的滤镜。
「脖子上有红色骷髅头纹身……不,我没有见过。脖子上有纹身,听着不像是好人啊。」
李昱淡淡地回答道:
「他确实不是好人,他欠我一笔血帐,所以我要去找他算帐。」
「美国这麽大,要找一个人可不容易啊。」
「我有可靠的情报,那人疑似就在旧金山。」
「旧金山?唉,我也想去旧金山——如果我的左腿还在的话。」
老兵边说边抬手去摸自己的左腿根部。
只见他那本应是左腿的地方,只剩下空荡荡的一截裤管。
李昱斜过眼珠,看了眼老兵的断腿:
「老兵,你的左腿是怎麽没的?」
老兵神情平静地淡淡道:
「1918年8月,第二次马恩河战役,德国佬的一发炮弹把我掀飞出去,等我醒来时,我就找不回我的左腿了。」
李昱莞尔:
「被炮弹掀飞却还能活着归乡,你已经算幸运的了。」
老兵弯起嘴角,乐观地大笑着:
「是啊!能够活着回家,就已经很幸运了!跟我一起参军并顺利回国的同乡,就只剩下汤姆了!」
说到这儿,他转过脑袋,朝身旁看去。
就在老兵的身边,躺着一名瘦骨嶙峋的青年。
只见对方蜷缩着身子,背对着李昱和老兵,把脸蛋埋进臂弯,似乎在熟睡。
李昱问:
「他就是汤姆?」
老兵点点头:
「嗯,是的,他是我的邻居,同时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比我幸运得多,战争结束后,身上一个零件都没少。」
「只不过……他受了很大的刺激。」
「回国后,他总是叫嚷着『淤泥』丶『不要让我死在淤泥里』……他似乎仍活在战场上。」
「除了瞎叫嚷之外,他还酗酒,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
「4年前,《禁酒令》公布后,他再也没法从正规渠道买酒,只能去买那种来历不明的私酒。」
「就在上个星期,他醉死在巷子里,不省人事。」
说到这儿,老兵重重地叹息一声。
「医生说他没救了,因为长期饮用假酒,所以肝脏出现非常严重的损伤……我想趁他还有一口气,带他回家乡。」
尽管老兵的语气非常平静,但从他那逐渐加快的吸菸速度来看,他此刻的心境并不平静。
这时,树荫外的雨势逐渐减弱,已有停雨的迹象。
「总算是停雨了。华人,我该走了,跟你聊天很开心,下次有机会再见面吧。」
李昱微笑着点点头:
「老兵,祝你一路顺风。」
老兵转过身,摇了摇汤姆的身体。
「汤姆,醒醒,该启程了,嗯?汤姆?醒醒!汤姆!快醒醒!」
老兵的连声疾呼令李昱注意到状况不对,赶紧凑过身去。
但见汤姆闭着眼,蜷缩着身子,像极了子宫里的胎儿,淡紫色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乍一看去,仿佛只是睡着了……真的就像是睡着了。
老兵伸手摸了摸汤姆的脖颈,然后颓然地垂下脑袋。
「他死了……该死的,你小子就不能再坚持一下吗?你挺过那可怕的战争,却挺不过这一时半会儿吗?我们马上就能回到家乡了啊……」
挚友死在自己眼前,他却出奇地镇定,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语气没有起伏……不,这不是「镇定」,更像是一种诡异的「麻木」。
李昱弹掉手中的香菸,拍了拍老兵的肩膀。
「请节哀,你已经尽力了。」
老兵摇了摇头:
「我早知会有这麽一天。只是……只是……明明战争已经结束了,我却还要失去战友……」
「死在荒郊野外,连个送葬的牧师都没有……实在太可悲了……」
李昱又拍了拍老兵的肩膀,然后站直身子,正色道:
「老兵,我们送汤姆一程吧。实不相瞒,或许是命运使然,这儿恰好就有一位牧师。」
李昱说着从口袋里拿出十字架项炼,以及一盒圣油——其实就是一盒普通的橄榄油。
老兵扭过头,满面错愕地看着李昱。
「你是牧师?」
「没错,我是牧师,如假包换。」
李昱微笑着脱掉身上的卡其色风衣,露出里头的衣裳——白色的罗马领,双排扣并有收腰设计的黑色长袍——正是最常见的牧师服。
「老兵,来搭把手吧,我们让汤姆躺好一点。」
看着李昱手中的十字架丶圣油,以及他这身经典的牧师装扮,老兵十成疑惑去掉三成,言行举止多出几分敬重。
虽仍感错愕,但他还是乖乖地配合李昱,二人合力,让汤姆平躺在地。
李昱半蹲在汤姆的身边,左手把十字架项炼端持在胸前,神情庄重地凝视其面庞,一字一顿地朗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