躞蹀带都被人扯掉了,他也毫不在意,只顾着呼呼大睡的言成煜。
言成煜换牙的时候, 侯夫人不肯叫他多吃甜食,担心他坏了牙齿, 又得哭闹着喊疼。
父亲虽然明面上帮着夫人,不叫厨房做那些蜜饯果子,却总是偷偷甩开侍卫,抱着言成煜去罗纪食肆买糖葫芦。
此事后来叫侯夫人知道了, 将他们父子俩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侯爷也一并被罚着去书房抄兵书了。
言成蹊那时候在悄悄地准备春闱, 他自小就知道, 侯府的爵位, 未来是要传给二弟的,他虽然占着长子的位置, 但却并非嫡母所出, 若想出人头地, 就得靠自己考取功名。
少时的言成蹊抱着晦涩难解的三坟五典, 满心期待地跑到父亲的书房里,还没等他开口请教,在一旁玩闹的言成煜便踩着他的腿爬上了书案,满手的冰糖渣子,在他摊开的旧书页上胡乱按手印,黏糊糊的小手,把言成蹊那本用几钱银子从书局里买来的旧书,撕得七零八落。
父亲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止,只是等他玩够了,才用大掌轻轻拍了拍言成煜的小屁股,宠溺地抱起他,交给乳母带下去。
武安侯随意地扫了一眼言成蹊那本老旧泛黄的书册,轻描淡写地告诉他,百无一用是书生,没事儿少看些酸夫子的陈词滥调。
言成蹊现在依然记得,当年那个稚嫩的少年,抱着自己破破烂烂的书摘,走出父亲书房的时候,单薄瘦削的背影看起来有多么的落寞沮丧。
那时候,言成蹊不止一次,私下里偷偷打听过自己的生母,可惜侯府的下人们早年间换过一批,府里的老人们都被送去了庄子上安养,并没有人见过他的生母。
言成蹊也曾拐弯抹角地问过武安侯,结果,还没等他说完,侯夫人手中的一盏热茶便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父亲看着一身狼狈的言成蹊,语气不善地警告他,以后休要再提及此事,便背着手离开了,只剩他一个人跪在冷冰冰的祠堂里。
言成蹊不知怎么得,突然想起了当年那个跪在祠堂里,暗暗发誓一定要闯出一番天地来,好让父亲刮目相看的少年忿忿不甘的心境。
“呵——”
彼时满心满眼都想着,如果他足够努力,足够出色,父亲就一定会看到他的傻子,言成蹊现在想来,只觉得可笑。
有些人生来便是万千宠爱的明珠,有些人注定只是弃若敝屣的沙砾。
就连人心生长的位置都是偏的,他又何必去奢望,父亲能够一视同仁地对待两个儿子呢?
可惜,那时候的他不明白,父母不喜,只是因为他占了长子的位置,挡了言成煜承袭爵位的路,他越努力,便越是碍眼。
如今他自己识相地离开了京都,二弟便也顺顺利利地当上了世子,没了他这块绊脚石,父亲和嫡母应当顺心了不少吧。
这么想着,言成蹊长长的睫毛,缓缓地动了动,他的视线好像落在茗柳身上,又好像虚无地看着某一处,没有焦点。
再见故人,言成蹊此时早已没了自己刚刚离开京城之时,满腔的悲愤怨恨,无处辩解,无处申诉的不甘和绝望。
他只觉得,京都的二十几年,恍若南柯一梦,而今回首,徒留荒凉可悲。
茗柳见言成蹊一语不发地看着自己,莫名觉得脑后发凉,言家的这位庶长子,在侯府里常年都是的边缘人物,冷冰冰的,同谁都不亲近。
可是,并没有人敢小觑了言成蹊,十四岁进入仪鸾司,十八岁便成为陛下亲封的指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