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绪七年,七月初九,大青城。
裴世宪在初七那日收到了李云苏的荷包,此后两日,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到了初九日辰时,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影。李云苏身着一袭淡蓝色的长裙,主动来到了裴世宪居住的那进院子。当她轻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裴世宪正站在廊下,专注地整理着腰带上挂着的荷包,手指轻轻摩挲着,眼神中满是珍视。
「苏苏安。」裴世宪微微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轻声说道,那声音低沉而悦耳。
「裴世宪,我们出去骑马,可好?」李云苏的声音清脆动听。她很少主动邀请裴世宪,这让裴世宪心中猛地一颤,他虽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两人翻身上马,策马出城。这一次,他们朝着大青城的西边奔去。一路上,马蹄声嗒嗒作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他们一路无语,直到来到扎大盖河边,才勒住缰绳停下。
李云苏轻轻勒住马,目光越过波光粼粼的河面,看向远方。那里,山脉连绵起伏,与蓝天相接;草地如绿色的地毯一般,一直铺展到天边,各色的花儿星星点点地散布其上,宛如一幅绚丽的画卷。她翻身下马,脚步轻盈地走向河岸。
裴世宪紧随其后,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只见她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发带,如风中的丝线,撩拨着他的心弦。他暗自思忖:「她向来性格果决,今日这般迟疑,莫不是京城出了什麽变故?」想到这里,他的心微微一涩,但并未说破,只是默默地解下身上的披风,虚悬在她的肩头,低声说道:「风大。」
李云苏感受到披风中传来的温暖体温,她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说道:「裴世宪,我有话跟你讲。」裴世宪心中一紧,手指瞬间变得冰凉,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他停下脚步,微微颔首,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眉间的轻愁上,静静地等待着她开口。
李云苏看着他专注的眼神,仿佛那眼神在无声地询问「怎麽了」,她不禁淡淡一笑,说道:「不是大事。」裴世宪轻声应道:「好。」
「我想,你该先回大庆去。」李云苏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一丝不舍。
裴世宪微微一怔,问道:「可是我在此,让你有所不便?」
「不是,我担心你的安危。」李云苏急忙解释道。
「那你呢?」裴世宪抬起头,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眸光中似乎藏着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我要在此等曾达来。」李云苏坚定地说道。裴世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担忧。「如果此战迁延数年,你先回大庆,我也能心安。」李云苏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裴世宪心中一阵酸涩,他多想说,若没有你,即便安危无虞,这世间又有何意义?
李云苏蹲下身子,在河边捡起一块扁石,用力抛向河面。只见石子在水面上跳跃了两下,才缓缓沉入水中。
她看着石子落水的地方,说道:「春闱三年一次,今年你已经为我而错过了。如果大战迁延几年,你再错过一次,你的抱负,如何实现?」
她刚想拍手蹭掉手上的泥渍,就看到裴世宪递过来的汗巾。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她一边擦着手,一边目光望向远处的山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
裴世宪见她接过汗巾,便向前迈出半步,说道:「眼下兵荒马乱,我怎麽能放心留你一个人?」
「马驫他们都在,我不会有事的。」李云苏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继续说道:「建书院不是简单地撒钱就行,得看地丶递文书丶请先生,这些事只有你懂。我就算砸下千金,没有你去盯着,还是不成事。」
「我可以写信帮你谋划。」裴世宪说道。
「裴世宪」,李云苏转过身,看着他,风轻轻吹动着她袖口的暗纹帕子,「四维书院是你取的名字,你才是它的魂。延请名师,合编教材,除了应试外,还要把这个魂刻进学生心里。这事除了你,谁能做得来?」
风吹动着裴世宪的衣摆,也吹动着他腰间的荷包。李云苏看着那随风摆动的荷包,手指在荷包旁顿了顿,说道:「诸事种种,我都明白。」河风吹得她的声音有点飘,「今日所言,不同开封那日。」
说完,她翻身上马,回头从马上看着裴世宪,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说道:「等你在书院种上桃树,我说不定能带着北边的风沙,回来听你讲一堂《论语》。」
她用力甩动缰绳,马蹄踏碎了地上的草毯,扬尘而去。
裴世宪站在原地,望着她渐渐消失在草原尽头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别样的情愫。他忽然觉得,这一次的分别并非真正的分离。她在此处排兵布阵,他回大庆运筹帷幄,他们都是为了那个未曾说破的未来,在天地间落下一步步互为支撑的棋子。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裴世宪便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他没有向李云苏告别,只是在书桌上留下了一张信笺:「已遵嘱南归,愿卿平安顺遂。」
信笺上压着一方砚台,墨痕未乾的「卿」字微微晕染开来,仿佛他心底那浓浓的眷恋。他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再看一眼李云苏的冲动,生怕这份情愫一旦决堤,便会变成无法克制的疯念。
还好他在那日清晨便匆匆离去。三日后,他进入了朔州城。而第四日,也就是七月十三日,北狄和大庆的大战爆发了。一时间,战火纷飞,硝烟弥漫,整个大地都被战争的阴云所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