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绪七年,四月十八日,大青城
经过一日休整,大家都脱掉了赶路的疲惫,王盛也回家了,李仁买来了几个粗使下人,给府中打扫做饭。李云苏不想要贴身丫鬟,凡事都亲力亲为。这里李云苏换上道袍,没有贴身丫鬟在身边,李云苏没有梳什麽复杂的发髻,就简单梳了一个道髻,头上插着紫檀梅花簪。
裴世宪看到了她头上的簪子,心里微微一颤,只有等邓修翼和李云苏都对对方彻底放了手,她的身边才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所以那日的不揭破,确实是最好的。
今日李云苏是召了大家一起来议事的,裴世宪又觉得李云苏对自己还是亲密的,因为她什麽事都没有瞒着自己。
「李信,你说。」
「是,小姐。」李信对李云苏拱了一下手。
「我已打探清楚,这里当有近十万人口,以从朔州丶代州丶绥德州丶葭州等处而来的汉人居多,大抵都是因为饥荒逃来,也有被俘。这里物物交易丶银物交易,银票略少,但商人之间若在山西丶直隶丶江南有交易者,亦用银票。丝绸丶茶叶丶铁器需求甚大,狄人愿换以马匹丶牛羊,另狄人亦要粮种。」
「这城里,可有狄人高官?」
「小姐,北狄阿拉坦汗正在城中,还有其子小那颜。」
「他一直住这里?」
「非也,北狄人还是习惯随草而居。他今年住的时间长了一点,往年此时,应北迁了。」
「小姐,那我们可以潜伏在此,伺机杀了他」,马驫道。
「不行,太危险了。」李仁道,「何况小姐还在。」
「等小姐走后」,马驫道。
「不必」,李云苏道。「我出杀虎口后,一直在想,大庆和北狄之间的仇,到底因何而起。我们眼中北狄劫掠大庆,杀我百姓。可大家一路也看到,大庆百姓遇灾自行走西口,来此定居,北狄人并凡大庆皆杀。相反,大庆人定居丶放牧丶货殖,北狄人不仅不驱赶,反而欢迎。北狄人心中,到底如何视我大庆?」
「此事,老国公爷有议。」李仁道,「北狄苦寒,向往南边,若能交易互换所需,则边事可少。」
「那朝中为何不用此略?」
「人心成见如山」,裴世宪道,「若非亲见,何人能信?」
李云苏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两边议和,互开贸易?」
「此需朝中通边事人掌权。」
「山西那麽多人来此,裴老不知?」
「知易行难。隆裕帝武功盖世,自不必互开贸易。而今上信重江南,打压河东,只怕无从言说。」
「确实难。」李云苏又评论了一句。
「任朝中之人都不会料到,议和开市之主张,竟动议自英国公府。」裴世宪又发了一句感叹。
确实,若说死在北狄战场之贵胄,还有谁家比李家死的人多?而对北狄最无成见的议论,居然竟发自老英国公,放谁都不会相信。
突然李云苏想到,「所以,勋贵之中其实很多人都知道该和北狄握手言和,秦业丶曾达丶卫定方都不是傻子。他们应当也和北狄都有往来。」
裴世宪想起李武杀陆楣时,卫定方要合理离京,提前布局马王庙,便是用了北狄来犯蓟辽线的因头。这个来犯,本就是卫定方的手笔。他向李云苏点了点道「恐怕便是如此。」
「所以,隆裕四十六年,不是守大同的秦业就是守宣化的曾达疏通了北狄,放他们进了紫荆关。而绍绪四年那一仗,则必然是曾达的手笔。」
「苏苏,我觉得,两事恐怕都是曾达做的。」
「对,四十六年事本就是冲着齐王去的。四十六年没做成,绍绪二年做成了。」
「我们只有让曾达自认才行。」
「或者找到曾达在这里的联络之人。」
「李信,你尽快落实商铺,疏通江南来此商路。李仁,你去疏通北狄官员,建立消息网络。驫叔,你别着急动手,我们先要找到和曾达有关之人,为英国公府报仇之事,等大庆境内事完再说。」李云苏便对三人下了指令,然后看向裴世宪。
裴世宪笑着说,「我无所事事,便陪你在此住上一段。」
李云苏略略有点尴尬,但也确实如此,然后彼此都去忙了。
又过了七八日,黄昏时分,李云苏只觉得身体不适,不想用晚膳,独自一人在房。
本来她还坐着在看书,一会只觉得下腹坠痛,好似坐也坐不住,便自己撑着去了床上。躺在床上后,还是腹中疼痛,浑身有点发冷。她一边忍着疼痛,一边在回想自己午膳是否吃了什麽不洁之物。李仁丶李信都出去应酬,不在府中,李云苏张口想叫裴世宪,但是此时竟有点痉挛,疼得她张不开口。
她脸色苍白,头上都是冷汗,蜷缩在床上,拉着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李云苏没有用晚膳,裴世宪便记在了心上,等到了酉时四刻,裴世宪让厨房熬了点粥,自己端到李云苏房门口。
「苏苏,是我,裴世宪」,他轻轻敲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