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保在开封被晾了两天了。因为廿二日抵达时候的不愉快,沈佑臣丶卫定方和董伯醇的行动并不主动跟陈保报告。
而沈卫董这边是这样想的,卫定方认为自己是来负责弹压的,陈保来调查大堤和自己没关系。
沈佑臣觉得陈保来开封,首要应该是董伯醇负责整个接待工作,自己还是要尽快修堤堵缺口,否则春汛一来,黄河再决堤,就麻烦大了。
董伯醇觉得,自己官最小,这个事情还是应该沈佑臣出面。
更重要的是,在他们三人的理解中,陈保你受皇命来是查黄河大堤的。黄河大堤就在那里,你想怎麽查就怎麽查。何况,这个堤本来就是潘家年修的,当时的开封知府是瞿幼学,现在堤有问题,查出来也是潘家年和瞿幼学的问题。我们三个人又没有错,我们不怕查。
陈保的理解是,我是代表皇帝来查大堤,你们总应该请我去大堤上巡查吧。第二天他们没来,陈保表示谅解,毕竟可能他们都在忙前一天的事务。第三天没人来,陈保觉得很是疑惑。第四天,也就是三月廿五日,他们还没来陈保忍不住了,自己在午后出发去了大堤。
未时的柳林堤岸蒸腾着腥气,陈保的缎面官靴陷进烂泥里。他之所以来这里,因为问过了府衙官吏,今日沈佑臣和董伯醇都在这里。
陈保盯着沈佑臣手中铁釺子撬起的土块——土色泛白,混着半截腐朽的草席,草茎间缠着细碎的棉线,像具泡胀的浮尸。
「这土……」陈保伸手要摸,指尖刚触到泥面,就被沈佑臣的铁釺子挡开。
「中贵人且慢。」沈佑臣将土块磕在堤石上,碎成几瓣,霉味混着土腥扑来,「堤土勘验有三忌:手触丶鼻嗅丶舌尝。」陈保的手悬在半空,鎏金护甲擦过铁釺,发出细响。这三忌本来就是为了保护验土之人,手触鼻嗅舌尝都有可能遇到毒物,伤害了验土人。但是陈保的理解却变成了沈佑臣嫌他不懂河工却来插手。
于是陈保道:「沈大人方才说『勘验三忌』,倒像是考校本官。但本官倒想问问,这土色泛白,到底是『淋灰不实』,还是『掺沙过多』?」
沈佑臣倒是没想到陈保居然还知道淋灰不实这个说法,便答:「自然是淋灰不实,中贵人在何处见过白沙修堤?白沙精贵的很!」
陈保微微一笑道:「那为何沈大人和董大人的奏摺里,都说潘家年掺沙过多?」
董伯醇道:「中贵人有所不知,潘大人各段河道修法错漏各有不同,此段是淋灰不实,石灰未拌匀导致局部富集,故说灰过多了。」
陈保道:「用灰过多,是废料多了,他又如何贪腐?」
董伯醇从袖中抖出卷《堤工清册》,纸页边缘磨出毛边,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盐花:「中贵人请看,这是之前的堤工用料帐。帐面写『用草十万束』,实则一半是从灾民用的赈席上扒下来的。」
陈保又问:「董大人又如何知道这草,是从灾民的赈席上扒的?如今这草都在水中泡着,如何能分清是治河之草,还是赈席之草?」
沈佑臣对董伯醇道:「董大人,不如请中贵人去石料处看看吧。」
董伯醇道:「正是!下官带中贵人去石料厂看一下吧,全是风化石,一敲就碎,比灾民的骨头还脆。」
陈保听着两人从灰扯到草,从草又扯到石料,竟似要将自己从这个大堤带走,便没有搭话。他蹲下身,指尖到底还是碰了碰土块,腐草扎得掌心发痒,「那依沈大人看,这堤该怎麽修?是全扒了重筑,还是哪里烂了补哪里?」
沈佑臣看着陈保道:「中贵人不是奉旨来查绍绪四年潘家年修堤事的吗?怎又管得当下如何修堤之事?」
陈保一听便明白沈佑臣的意思,他是在嫌自己插手太多了。可自己是代天子来的,难道问不得今日这大堤如何修之事吗?便道:「旧案当查,新堤本官也要问。」
沈佑臣想到圣旨上的话,忍住了心中的火气,道:「那便请中贵人先查旧案!」务实之人,最烦有人拿着上谕指手画脚。
董伯醇一听便知道沈佑臣在强压怒火,便上来道:「中贵人,这是绍绪四年的册子,请贵人看……」
陈保看着两人一搭一唱,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对着董伯醇道:「绍绪四年,董大人好像还是开封同知吧?」
董伯醇一愣,他不明白陈保为什麽突然问这个话,便答道:「正是。」
陈保又看向沈佑臣道:「而沈大人,也还是工部左侍郎吧。」
「那又如何?」沈佑臣答。
「工部尚书锺怀民锺大人,从绍绪三年开始便时时告病。这工部的事,都是沈大人在署理。你们两个人,一个是当时的同知,如今的知府,一个是分管大臣。今天你们是想告诉我,潘家年当年在这里待了三个多月修堤,他怎麽修的,你们当时一无所知?等去岁黄河决堤了,你们便都知道他修堤是有问题的?」
「你?!」沈佑臣被陈保气到了,他人在京城,又如何知道潘家年在这个开封到底是怎麽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