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寝局奉旨,请孙才人预备接驾!」
那冰冷刻板的通传声,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孙巧稚的耳膜,瞬间冻结了她全身的血液。来了……终究还是来了。比预想中更快,更猝不及防。她端坐在镜前的身影猛地一僵,指尖捏着的半截玉簪几乎要嵌入掌心。镜中那双惊艳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灰暗和一丝竭力压制的惊悸。
「遵……旨。」声音乾涩沙哑,仿佛不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她强迫自己起身,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贴身宫女连忙上前搀扶,触到她冰凉微颤的手臂。
尚寝局掌事女官已肃立殿门,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丶眼神锐利的宫女。女官一丝不苟地行礼,声音平板无波:「才人万福。圣上钦点,今夜由才人侍奉。请才人即刻遵制沐浴更衣。」「即刻」二字,如同催命的符咒。
孙巧稚麻木地福身还礼,垂下的眼睫掩盖住翻涌的绝望。她甚至能感觉到女官那审视的目光,像冰冷的蛇信,在她身上游走,评估着这件即将被送往龙榻的「贡品」是否合格。
净室早已被水汽蒸腾得一片迷蒙,特制的香汤散发着浓郁到近乎窒息的芬芳。巨大的浴桶里,热水氤氲着白雾。宫女们动作精准而冷漠,不容抗拒地为她褪去层层衣衫。当最后一件贴身小衣滑落,骤然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瞬间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深冬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入裸露的毛孔。
她被宫女搀扶着踏入浴桶。滚烫的香汤瞬间包裹上来,灼热的触感与方才的寒冷形成尖锐的对比,皮肤仿佛被无数小针同时扎刺。这热度并非温暖,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侵略感。宫女手持丝瓜瓤,蘸着粘稠的香露,开始在她身上用力擦拭。从脖颈到锁骨,从手臂到腰腹,再到修长的双腿……那力道毫不怜惜,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粗粝,仿佛在清洗一件器物。丝瓜瓤刮过娇嫩的肌肤,带来火辣辣的痛感,混合着香露的滑腻,让她感到一阵阵恶心。
她紧紧闭着眼,牙关紧咬。身体的灼热与内心的冰冷在激烈交锋。宫女的手毫无顾忌地滑过她身体的每一处隐秘,那份被彻底剥夺尊严丶赤身露体任人审视的屈辱感,比滚烫的香汤更让她煎熬。热水蒸得她脸颊通红,额角渗出细汗,但心底却像被万年寒冰冻结。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丶放在沸水里煮的祭品,灵魂在滚烫与冰寒的双重煎熬中发出无声的尖叫。这种屈辱感比之当年在教坊司查验时更重,因为按照月澄姑姑的说法,此时站在门外听声验时的,应该就是邓修翼。
对孙巧稚来说,她最难堪的事情,便是在邓修翼的注目中,自己被送上了皇帝的龙榻,从此承欢转侧。突然之间,当年她对李云苏坚定说出要进宫的勇气消失殆尽。邓修翼应该是知道这些宫规的吧?从此邓修翼如何看她?自己如同一个物品一般被清洗乾净,当作物品包裹?还有云苏会如何看她?看她带着这种幼稚的孤勇,把自己陷入另外一个深缚的茧中,享受着宫里的锦衣玉食,然后一无作用?想到这里,孙巧稚突然留下了眼泪。她赶紧从水中伸出手,带着沐浴水抹在脸上,控制着情绪说了一声:「这浴汤好香。」
宫女对她的行为熟视无睹,多少心里紧张而欣喜的宫妃莫不都是如此。
沐浴毕,宫女用烘得滚烫却异常粗硬的大幅素白棉巾,将她从头到脚粗暴地擦乾。每一寸肌肤都被摩擦得生疼泛红。随后,那件宽大得毫无道理丶毫无纹饰的素白细棉寝袍罩了上来。柔软的布料此刻却像粗糙的麻袋,磨蹭着敏感的皮肤。长发被强行梳理,挽成一个紧绷的圆髻,一根冰凉无饰的木簪狠狠插入,扯痛了头皮。然后她被罩上一件宽大素白的寝衣,寝衣下,不着寸缕。
掌事女官上前,鹰隼般的目光再次扫视,确认无误后,冷声道:「才人请。」
殿门被打开一条缝隙,刺骨的寒风如同利刃般瞬间灌入,吹散了净室残留的暖湿水汽,也让孙巧稚刚刚被热水泡得有些昏沉的头脑猛地一激灵。一个高大的身影,裹着深色太监服,正躬身背对着殿门,静候在门外寒冷的夜色里。就在这一刹那,孙巧稚的心跳几乎停止!这就要撞上邓修翼了吗?
「才人,请伏稳。」掌事女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
孙巧稚浑身僵硬,几乎是带着赴死般的绝望。那个背影转了过来,就在他尚是侧脸时,孙巧稚松了一口气。一股强烈的丶劫后馀生般的释然感猛地冲垮了之前的羞耻堤坝,让她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了一瞬,几乎虚脱。不是邓修翼!是司礼监礼仪房的安达!幸好不是他!这一刻她发自内心地感谢邓修翼全了她的体面。她扯着嘴角,脸上尽是释然。
只见安达满脸堆笑地对孙巧稚道:「才人大喜!您是几位才人中第一个侍寝的。」然后一挥手,两个小太监便给她裹上了一条赤金缎面承恩被。一边裹,一边安达还在旁边说:「可不能冻着才人,这儿离乾清宫远。」这份释然如此强烈,以至于承恩被裹上身时,孙巧稚竟然有一些瘫软,她被承恩被从头到脚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视线瞬间被剥夺,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丶带着织物特有气味的黑暗。紧接着,身体猛地腾空,她被驮妃太监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