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我先看着,回头再找蒋掌印磋商。」
「是。」说罢,蒋宁便如蒙大赦般地赶快告辞了。
这时朱原吉已经看完了蒋宁的奏启,对邓修翼说:「师傅,这个奏启基本避实就虚。」
「可以料想,」邓修翼揉了揉眉,「牵涉监司局太多,蒋宁不敢言深。」
「他自己的内官监更不乾净。」
「司苑局丶银作局都是小钱,唯内官丶御马两监是大钱,」
「师傅,动财权风险太大。」
「可若不动,陛下年年从户部拨银,去年长宁公主大婚,陛下又从户部调银二十万。国家财政何以为计?」邓修翼道。
朱原吉惊讶地看着邓修翼,此时他才明白,为什麽邓修翼要费那麽大功夫去一个个帐去查,一本本册子去看。明知拉拢蒋宁无果,仍如此勉力而为,他竟是为了让皇帝的内库能自给自足,不再任意调用户部财政,竟是为了国家计。
「原吉,开封黄河凌汛,赈灾还得花银,户部收支已经岌岌可危,若不从各处想办法……」邓修翼讲不下去了。
朱原吉掀起衣襟,直接向邓修翼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师傅,原吉实心感佩!」
邓修翼从座位上起来,扶起朱原吉道:「你我还有待问丶应秋勉力而为吧。你把他两人叫来,我们商议一下。」
元月十一日,保定。
李云苏收到了邓修翼的信,她仔细读完,默默无语。
鹅毛雪片正扑打窗棂,木格纸上的冰花已凝出细白的棱纹,像极了邓修翼信里『安』字钩画。
她听见檐角铜铃在风雪中轻颤,碎玉般的声响混着炭火噼啪,忽然想起他去年曾在信中说过「甜井胡同雪落瓦当,天地凡人皆是留白」,而此刻这留白里,满是未说出口的「难」。
她捏着信笺的指尖在发抖,信上的墨香混着她常用的鹅梨香,还带着午后研墨时的暖。火盆里的炭块正吐着红芯,像极了他曾为她雕的梅花簪。
她从不知,原来邓修翼每次出宫都要冒如此大的风险。她也不知,原来每一封邓修翼的信都是在甜井胡同写就。她一直以为邓修翼从宫中写完,然后到了甜井胡同把信给了商嬷嬷即可,甚至她还以为每次邓修翼都是在宫中写好,去教坊司的时候,让小全子跑一趟甜井胡同即可。
她真的没有想到原来邓修翼如是之难。
她没有哭,只是坐在那里,对着窗外的大雪。
他日同淋雪,可算共白头?
想到这里,她连斗篷都没有穿,便跑出了屋子,站在院中,对着天空大声叫「邓修翼!」。
天空中只有飘落的雪,没有任何人的回应。
「邓修翼。」
一片雪花落下,正落进了她的杏花眼中,那一刻刺得她不得不眨一下眼睛。眼皮落下时,雪花化身泪水,也一起落了下来。
「邓修翼……」
她踉跄着跪进积雪,裙裾扫开表层的软雪,露出底下冻硬的冰碴,像极了他信里说的那样。宫中的路,步步都是冰。
雪花扑进她的杏花眼,睫毛上凝着细白的霜。雪花密密麻麻而下,沉甸甸压在了她的青丝上,满头的青丝渐被雪覆,发间的芍药发簪也沾满了雪,远远望去,竟像满头珠翠,在风雪里开出苍白的花。
小丫头听到了她的叫声,从耳房冲出来,在廊角被李信的手一把抓住。「信爷!」小丫头睁大眼睛看着李信。
「让小姐一个人呆一会,这点雪,不妨事。」
雪继续下着,李云苏双手撑地,肩头耸动。
这时院子外传来了马匹驻足的嘶叫声,李云苏听不见。院门被打开了,李信看到了风雪中亦是满头白雪的裴世宪。
裴世宪翻身下马,看到了跪在雪地中的李云苏,心中大痛,他一步步向李云苏走去,撑开了伞。
这时李云苏才感到了雪花已经停了,她抬头看到了裴世宪,他的睫毛凝着冰碴,衣襟沾着这一路的泥浆。
「裴世宪,你从开封来了。」她轻轻说了一声,眼泪掉地更加猛烈。
裴世宪单手抱起李云苏,另一手擎着伞,对她说:「苏苏,别哭,我在。」
他撑着她,走向屋子,地上留下了两道并行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