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逆天而行(1 / 2)

第377章 逆天而行

帐外风雪,似亦知晓了林丹汗心中那片无边无际的苍凉,呼啸之声愈发凄厉。

那林丹汗帐中所发生的一切,朱由检虽未亲见,却也了然于胸。

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案上那盏来自景德镇官窑的青花白瓷茶杯中,武夷山的上品大红袍正氤氲着醇厚的香气。

只是此刻朱由检的脸上,却并无半分运筹帷幄的欣然。

他的眉宇之间反而凝结着一抹比窗外风雪更要深沉的忧虑。

盖因倾覆一个林丹汗不过是斩断大明之心腹一患,而另一场无形无声却更为酷烈更为致命的风暴,已然于大明疆域的腹心之地悄然酝酿。

便在此刻,殿外传来侍卫低沉的通禀之声:「启禀陛下,浙江巡抚洪承畴,奉诏觐见。」

「宣。」

片刻之后,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身影,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此人面容清癯,目光如炬,虽则风尘仆仆,眉宇间难掩长途跋涉的疲惫,但腰杆却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自有一股百折不挠的精气神。

正是洪承畴,洪亨九。

他甫一进入暖阁,便立刻整肃衣冠,撩袍跪倒,恭恭敬敬地叩首行礼,声如洪钟:「罪臣洪承畴,奉诏来迟,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看着眼前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干臣,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歉疚。

说实话,将洪承畴从浙江那富庶温柔之乡硬生生拽回这冰天雪地的边塞,实非他所愿。

想那浙江,乃是鱼米之乡,东南锦绣之地。

苏杭的丝绸,绍兴的黄酒,西子湖畔的烟雨,秦淮河上的笙歌……与陕西那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黄土高坡相比,不啻于天上人间。

洪承畴在陕西督粮,殚精竭虑,九死一生,方才挣得一份泼天的功劳。

朱由检将他调往浙江,用他的铁腕与干才去整治一下那阳奉阴违盘根错节的江南士绅与东林党人。

此乃一举两得之美事。

洪承畴到任浙江不过数月,虽时间尚短,然其递上来的奏报却已显现出雷厉风行之效。

他深知皇帝将其置于此地的深意,断非仅仅整饬吏治,而是要为大明开辟新的财源。

故而其施政有破有立,环环相扣。

其破,在整顿税赋,清查隐户。

他以陕西剿匪之铁腕行浙江清丈之政令,任那江南士绅如何引经据典,哭诉祖宗之法,洪承畴概不理会,只认勘合鱼鳞册。

凡有藏匿田亩丶偷逃税赋者,一律严惩不贷,几家在地方上颇有声望的豪绅大户,被他以藐视国法之名,抄家锁拿,家产尽数充入官库,杀一儆百,雷霆手段之下,那些习惯了与官府敷衍扯皮的江南士大夫,再一次真真切切地尝到了何为朝廷法典的森然之威!

其立则更为大胆,在于官办开海,丝路复兴!他力主在宁波丶舟山等地设立「官营市舶司」,凡出海之商船必须登记在册,按货物价值抽取出海税与归港税,以此将过去流于私囊与海寇之手的巨额利润,重新收归国有。

尤为精妙者,是他针对江南最负盛名的丝绸产业,所设立的官营经纪之法。

以官府之力,整合了杭州丶湖州等地大大小小的丝绸作坊,制定统一的品质,尺寸与纹样标准,上佳者印上御造监制之金印,专供出口与内廷;次之者则行销国内。

再由官府出面与佛郎机荷兰等国之红毛夷商直接洽谈,以官家信誉为担保,进行大宗交易。

如此一来,不仅避免了大明商户被外商恶意压价,更重要的是,朝廷掌握了这风靡东西方的奢侈品丝绸的定价权!

昔日一盘散沙的丝绸贸易被他拧成了一股绳,变成了一根源源不断为国库注入真金白银的黄金管道。

桩桩件件,皆是有条不紊,力道十足。

这般破立并举的霹雳手段,使得江南之地哀嚎者有之,赞叹者亦有之。

但无人能否认,仅仅数月,浙江一省上缴国库的税银与商利,已然超过了过去数年之总和!

一个能为国朝聚敛四海奇珍的聚宝盆,正在洪承畴的手中被缓缓铸造成形。

可以说,洪承畴正在将浙江这块最富庶却也最难管的地方重新纳入朝廷的掌控之中。

若无天大的变故,朱由检是绝不肯轻易动他的。

然则,天不遂人愿。

……

「亨九,平身。」朱由检的声音温和了许多,「长途奔波,鞍马劳顿,赐座。」

「臣,不敢!」洪承畴叩首在地,执意不起。

「朕说你敢,你便敢。」朱由检的语气不容置喙,「你我君臣之间,不必拘泥于这些虚礼。坐下说话。」

「臣,谢陛下天恩。」

洪承畴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在旁侧的一张花梨木圆凳上仅仅沾了半个臀部,正襟危坐。

即便是在这般情形之下,他也感受到了皇帝那非同一般的器重与恩宠。

洪承畴心中那份因被突然调离而产生的些微困惑与不安,顿时烟消云散。

当初,他不过是陕西的一个小小督粮参政,人微言轻,空有一腔抱负而无处施展。

是皇帝于万千臣工之中一眼识中了他,不拘一格,破格拔擢,直接擢升为一省封疆。

这份天恩,比山高,比海深!

便是要他即刻赴死,洪承畴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是以,他奉召前来,并非只是君命难违,更是源于一份发自肺腑的感恩与忠诚。

洪承畴只是不解,究竟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能让陛下不惜打乱在浙江布下的棋局,也要将自己急召至此?

「亨九,朕知道你心中有惑。」朱由检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道,「朕召你来,只因一事。此事,比之于平定流寇,比之于威服漠南,甚至比之于应对建奴,更为棘手,更为凶险。」

洪承畴心中一凛,顿时连呼吸都放轻了。

能让陛下用上这些字,那该是何等恐怖的局面?

他实在是想像不出。

朱由检没有说话,只是从御案上厚厚一迭奏报中抽出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之上,用朱笔写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庚辰年天时异动总汇》。

他将那本由安都府丶东厂丶西厂以及各地巡抚总督共同汇总之情报,轻轻递到了洪承畴的面前。

「先看看这个。」

洪承畴双手接过,只觉那薄薄一本册子竟是重若千钧。

他缓缓翻开第一页。

册中所录皆是过去一年,尤其是近两个月来,自大明各处搜集而来的,看似毫不相干的零散信息。

「陕西延安府,报称自入冬以来滴雪未降,大地燥热。有校尉沿无定河故道行二百里,河床乾裂如巨蟒鳞甲,掬土于掌心,不待风吹即散为飞灰。

当地老农跪领赈粮时泣告校尉,言:『今年怪哉!往岁大旱,井虽枯而尚有泥;今岁井底见石,干如暴晒三日之新骨。』臣思之,陛下赈粮虽能救人于一时,然地脉已伤,生机已绝,此乃釜底无水之兆。无水,则来年纵有万千神种,亦是无源之木。」

洪承畴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句无源之木上,只觉得如鲠在喉。他在陕西督粮时,与那片焦土缠斗过,深知其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