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此间事,未了(2 / 2)

「着魏忠贤彻查谣言之源头,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不必手软!另,令《大明周报》开辟专栏,连载陛下在宣大之功绩,尤其是招抚漠南诸部,使蒙汉亲如一家之德政。要让京城百姓知晓,陛下非是滞留,乃是为了大明万世之基,开疆拓土!」

「着礼部尚书温体仁全力配合!凡有言官再以此等琐事上奏者,由他温体仁出面给朕一一驳回去!告诉他们,天子何在,何处即为朝廷!祭天祀祖,心诚则灵,何拘于一时一地!」

王承恩一一记下,又躬身道:「皇爷,还有……后宫的信……」

一听到后宫二字,朱由检那刚刚竖起的棱角,仿佛瞬间就软化了下来。

相较于朝堂之上那些冠冕堂皇刀光剑影的政治攻伐,来自后宫的柔情阵,才是真正让他感到棘手,甚至有些无力招架的。

朱由检接过王承恩递来的那封带着淡淡兰麝香气的信笺,是周静姝的笔迹。

她的字娟秀中带着一股英气,一如其人。

信中并未提半句礼法规矩,更无一丝一毫的埋怨。

通篇只是诉说着宫中的日常,说皇嫂张嫣时常召她过去说话解闷,说御花园的梅花开了,不知宣大的风雪中,可有梅香?

可就是这般看似轻描淡写的字句,却如同一根根最纤细的丝线,紧紧缠绕住了朱由检的心。

「……夜来风雪骤,妾身独坐暖阁,犹感寒意侵骨。遥想君在塞上,衣衫是否厚实,饮食是否如意?边关苦寒,刀剑无眼,妾与宫中上下日夜焚香祷祝,只盼君躬安,早日回銮。纵天下事大,亦不过一人之身。望陛下千万珍重,勿使妾等悬心……」

没有一句催促,却句句都是催促。

没有一字指责,却字字都是担忧。

这份发自肺腑的真诚关切,比之一百封言官的奏疏,分量还要重上千倍万倍。

朱由检手握着信纸,眼前仿佛浮现出周静姝那双清澈而忧虑的眸子。

他知道,她不是在行妇人之仁,而是真真切切地为他的安危悬心。在她心中,他是她的丈夫,然后,才是那个君临天下的大明皇帝。

这份纯粹的情感让朱由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却也更添了一份沉甸甸的愧疚。

魏忠贤的密奏中亦有提及,近来宫中确是人心惶惶。

皇帝久不归朝,前线扑朔迷离,各种猜测与流言在太监宫女之间私下传播,不少妃嫔更是终日以泪洗面,屡屡前往仁寿宫向皇嫂张嫣哭诉,恳请她出面,劝说皇帝回京。

就连皇嫂本人也已通过魏忠贤数次婉转地向他传话,言语之中,皆是希望他能以社稷为重,早日还朝,安定人心。

外有朝臣以礼法相逼,内有后宫以柔情相劝。

一硬一软,一公一私,两股巨大的力量从京城的方向跨越千山万水,汇聚到了宣大这座小小的总督府,尽数压在了他朱由检一人的肩上。

「唉……」

朱由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放入怀中。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一条缝隙。

冰冷的风雪立刻夹杂着塞外的气息灌了进来,让他因暖气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放眼望去,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唯有远处军营的角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如同一面面不屈的旗帜。

回京?

他当然想回去。

想念紫禁城的温暖,想念周静姝的温婉。

可是,不行!

朱由检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些蒙古台吉们或敬畏或贪婪或狂喜的面孔;是范景文眼中那愈发明亮的惊佩之色;是归化城外那一座座正在拔地而起的庙宇和蒙学;是那赎买继承权的方案抛出后,一个又一个星夜兼程赶来求见的中小部落首领……

万事,才刚刚开了个头!

这盘千古未有之大棋,他才落下最关键的几枚棋子。

此时收手,无异于前功尽弃!

那些刚刚被挑动起来的漠南人心,会立刻冷却下去。

那些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与威望会顷刻间烟消云散。

林丹汗一旦喘过这口气,必然会疯狂整合诸部。

到那时,他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不!绝不!

朱由检心心念念,苦心孤诣,所求者,非是偏安一隅之安稳,乃是为大明,为子孙后代,开创一个数百年再无北顾之忧的太平盛世!

与此等万世之功业相比,区区一个年节,一点虚名,几句非议,又算得了什麽?

朱由检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坚定。

那是独属于帝王不被理解的孤绝与决然。

「传朕旨意!」

王承恩连忙趋步上前,躬身静听。

「谕内阁及六部九卿:朕在宣大抚边拓土,绥靖漠南,此乃胜于祭天之功,敬于祀祖之孝。祖宗在天有灵,亦当慰朕之苦心。今年岁末,朕意已决,不回京师。」

王承恩浑身一震,颤声道:「皇……皇爷,这……」

「朕与将士同袍,与边民同苦,就在这宣大总督府,与大明军民共迎新年!」

朱由检的目光穿透了风雪,望向那无垠的苍茫大地。

「此间事,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