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实干之臣,国之栋梁,皇帝不吝篇幅,亲撰褒奖之词,将其功绩昭告天下,树为百官楷模。
皇帝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何等样的人,才是他真正需要,真正倚重的臣子。
那一期的报纸,如三月春风,拂过大江南北。
无数官员,尤其是那些自诩的能臣干吏,无不为之精神大振,奔走相告。
或许有人以为,在经历了初登大宝时的酷烈清洗之后,皇帝终于变得温和,变得成熟,懂得平衡之术,懂得赏识功臣了。
长大了?
成熟了?
是啊,朱由检在这两年中,确实是更成熟了。
所以他比任何时候都明白,仅仅有榜样,是远远不够的。
榜样的力量,在于引导。
但对于那些从根子上就已经烂透了的人而言,任何形式的引导,都不过是对牛弹琴。
他们不需要引导,他们需要的,是恐惧!
是那种能深入骨髓,让他们在每一次伸手攫取不义之财时,在每一次结党营私蠹害国事时,在每一次满口圣贤空谈误国时,都会猛然惊觉,在千里之外的紫禁城深处,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所以,朱由检要用曹文衡尚有馀温的鲜血,来给洪承畴那光芒万丈的功绩,做一个鲜明残忍也最有效的注脚!
念及此,他不再犹豫。
朱由检霍然提起那支饱蘸着浓墨的紫毫大笔,笔尖的墨汁浓稠欲滴,他却浑然不顾,便在那巨大的云龙纹宣纸之上,以奔放恣意力透纸背的气势,写下了标题——
《何为「清流」,何为「清议」?——朕与天下臣工论》
一个问句。
一个由九五之尊,向天下所有自诩清流的读书人,所有身居高位的封疆大吏,发出的雷霆之问!
随即,他手腕翻飞,笔走龙蛇——
夫清流者,非口舌之利,乃江山之基;清议者,非朋党之声,乃社稷之谟。然朕观今日之朝野,多有饱食终日丶高谈阔论之辈,以虚名相尚,以空言相夸。
其坐而论道,则头头是道;及起而行之,则茫然无措!
此辈窃居高位,耗我国帑,误我民生,犹自诩为清流,以攻讦实干之臣为能事,此非国之大蠹而何?
朕尝三问于天下臣工:何以任事?何以成事?何以竟事?
此三问,便是朕今日所论之核心,亦是朕甄别清浊丶衡量功罪之准绳。
其一,任事之本,在于务实。何为务实?实事求是而已。
事非躬行,不知其难;言不入里,则为空谈。
庙堂之策,非源于经史之浩瀚,而生于田垄之阡陌,市井之喧嚣,工坊之劳作。
欲知山中事,须问砍柴人;欲知稼穑苦,当问垄上夫!
尔等食朝廷之俸,当思百姓之艰。朕所要者,非锦绣文章,而是详实之数丶可用之策。
故朕诏告天下,自今日始,凡有政事,必先察实情,凡有献策,必先据实地。
无调研,则无发言之权;无实据,则为欺君之罪。
昔日空谈误国,今日朕躬要之,实干兴邦!功之善恶,非由言辩,而由实证。此为任事第一要义。
其二,成事之要,在于利民。
何为利民?以国为家,以民为本而已。尔等之官职,非汝等私产,乃朕与万民所托。所行之事,其评判之准绳,唯有一条:是否于社稷有利,是否于百姓有福。此心,即天心;此利,即大利。
今我大明,北有建虏叩关,南有流寇肆虐,天灾频仍,民生多艰。收复辽东,赈济灾黎,发展工商,充实府库,此四者,乃朕与天下臣工之奋斗鹄的!凡为此四事者,纵有瑕疵,朕亦宽宥;凡碍此四事者,纵有清名,朕必严惩!
为政者,当有远猷,不争一时之短长,而谋万世之基业。或有政令,今日行之,百姓或有微词;然若长远观之,可使一方久安,可令国脉绵长,此即为好事。为官者,须有利国利民之大公,亦须有「功成不必在我」之胸襟。此为成事第二要义。
其三,竟事之法,在于笃行。
何为笃行?持之以恒,善作善成而已。良策美意,若无雷霆之行,不过纸上画饼。为政者,当有锲而不舍之志,如匠人穿木,一钉一卯,一锤一击,务求其深,务求其固。朝纲既立,为之经;百司因地,为之纬。经纬交织,方成锦绣。朕之大计,一定不移;尔等之策,亦当久久为功,不可因人而废,因时而易。
推广高产之农物,兴办格物之新学,此等事,看似微末,实关国本,非一朝一夕之功,正需此之精神。
朕于中枢,总揽全局,是为擘画;尔等于地方,因势利导,是为探路。朝廷之策,与地方之行,相辅相成。
综而言之,务实乃任事之基石,利民乃成事之圭臬,笃行乃竟事之保障。三者一体,缺一不可。离了务实,则为缘木求鱼;离了利民,则为暴政虐民;离了笃行,则为一事无成。
自今日起,朕与天下臣工以此三者共勉。凡能务实丶利民丶笃行者,朕不吝爵赏,破格拔擢!凡好空谈丶害民丶惰政者,如曹文衡之流,朕亦不吝斧钺,严惩不贷!
何为清流?能兴邦者,方为清流!何为清议?有利民者,方为清议!
钦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