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宽看着朱由检似笑非笑的样子,那爽朗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按实答,对得起陛下,对不起总兵。
按假答,对得起总兵,但对不起陛下,也对不起自己啊————
祖总兵————对不住了,俺有俺的前程要挣!
更重要的是,俺不挣,别人也会挣的!
想通此节,祖宽不再犹豫,强撑住一副憨憨的样子,继续道:「陛下此言说到了点子上!」
「若要厚养家丁勇士,月饷银非三两丶五两不可,而出战时所砍首级,若能过兵部校验,一般也都是全额发放,不做克扣。」
「一个女真首级五十两,一个蒙古的也有二十两,如此一年下来,也是个好大的收入了。」
「此外还需得分拨田土丶赐以大马丶赏以妻妾。」
「是故————」
祖宽顿了顿,接着道:「是故,边镇将官多要贪饷,或是吃空饷,或是克扣月银,有时候,连一些无马家丁的饷银也要克扣。」
「贪得的钱财,其中一些是送给那些文官,一些是自己自用,最后一些就是用在这家丁厚养之上了。」
祖宽说完,不仅为自己拿捏的分寸暗自得意。
边镇贪腐之事,早前殿前答卷都已说过了,应该不会是什麽大事。
但这钱,除了文官武将以外,还有一部分可是要给监军太监的。
但他可不敢说,毕竟文官的手如今看起来伸不到这勇卫营来。
但太监公公们可还是他们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呢,实在没必要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朱由检点点头,继续追问道:「那麽是所有将官都会厚养吗?都会养多少呢?」
祖宽不假思索回道:「养肯定要养的,不养家丁,出阵那就是必败无疑,反正俺们辽镇这边,就没有不养的。」
「早先奴酋还未起势之前,或许有不养家丁之人,或少养家丁之人,但要麽是被杀光了,要麽就是丢官了,反正以俺所知,现下辽东是没有这种傻子了。」
「至于养多少————」
祖宽挠了挠头,憨厚一笑,顺带为自己开脱了一下,「俺入京前,也不是那等大官,也知不得太多。有些将官用心些,养的就多,有些不用心,养的就少,大概是这样吧。」
朱由检点了点头,心中再无疑问。
有用的知识又增加了一条!
以此看来,他让九边「进贡」队官及勇士,或许大部分都是来源自家丁群体的。
毕竟他们跟在主将身边,作战勇猛,斩获首级的可能也越高。
难怪啊!
上次殿前考完贪腐之后,王体乾居然汇报有四分之一的将官往九边发信。
他当时还以为是他的宠信笼络大法对这群大头兵失效了。
现在看起来只有四分之一,实在已经是非常给他朱皇帝面子了。
朱由检心中摇了摇头,暗自打算后面让徐应元整理一份勇卫营将官晋升图谱看看。
但他的面上却分毫不显,只是微笑着又再次鼓了掌,几十名将官顿时也跟着鼓起了掌声。
掌声停歇后,朱由检才道:「祖队官你这番话,朕要给你加上三分。」
祖宽一喜,心中已用起自己那粗浅的算术在计算自己的排名升幅。
他上次月考排名只有四十六名,冲到前三去抢那三个千总职位他是不指望了。
但把总呢?!那可是真的可以试着努力一下的!
勇卫营的把总,和辽东的把总,哪能比吗?完全就是天子门生啊!
还不待祖宽计较清楚这次涨了多少名,朱由检已经继续说道:「但是,朕此次加分要说清楚。」
朱由检环视众人,认真道:「此三分中,一分是赏给这份讲解,其馀二分,却是给祖队官的忠诚。」
「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
话音落下,满堂武夫大多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祖宽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只听懂了「忠诚」二字,后面的之乎者也,于他而言不啻于天书。
只有孙传庭丶曹变蛟等少数几人若有所思,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朱由检看着众人反应,心中哑然失笑,暗道自己实在是最近读四书读傻了。
对这武人说这个,确实是对牛弹琴了。
他随即改换了语气,用最直白的话说道:「意思就是,你们能对朕说实话,不藏着掖着,朕心里很高兴!」
「国朝之事,向来便是官官相护,口口遮掩。祖队官能不避讳,坦诚相告,可见其忠心任事,朕要的就是这份忠心!再次掌声鼓励!」
这下所有人都听懂了!
原来陛下夸的是这个!
众将官纷纷又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这次的掌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
祖宽更是激动得脸庞涨红,左顾右盼,得意洋洋。
这沟槽的演武,简直是专设来针对他这种没文化之人。
这还是他在演武之中,第一次得到陛下的掌声,还是两次!
这感觉实在太美妙了哈哈哈哈哈,俺觉得,那千总之位,俺祖宽也未必不能————
掌声还未落下,司礼监掌印高时明突然匆匆而至,将一张薄薄的纸张递过。
朱由检接过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
众将感觉气氛不对,掌声顿时稀疏下来。
朱由检看向高时明,高时明点点头道:「陛下,特级五道连发,全都一一验过,准确无误。」
朱由检捻了捻这张薄薄的纸,片刻后展颜一笑。
众将心情顿时也轻松下来,祖宽也重新咧开了嘴,露出自己宽厚的板牙。
朱由检看向众人,微微一笑。
「小事而已。」
「一个时辰前,马都督已拔营出塞,往青城而去了。」
殿中众将顿时一肃。
朱由检摇头道:「今日的演武就到这里吧。」
「刚好借着这个机会,朕给你们留上一题」
「就以这几日各位武讲官,各自陈说的蒙古之战细则,你们每个人按西线作战来出一篇战斗策论。」
「直白一点说,那就是——如果你们是马都督,你们会如何打这场仗。」
「各项要求如之前一般,务必平实无华,细致到位。」
「此番若能得头奖之人————」
朱由检摸了摸自己刚长出来没多少的胡须,笑道:「加五分!」
说罢,他一挥袍袖:「下去好好准备吧。」
众将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此番演武已经结束。
于是纷纷叩头下跪行礼,然后列成了两个不太整齐的队列,依次退出了这间没有名字的房子。
房内顿时只留下朱由检和高时明两人。
朱由检往前一步,看向那份比上次孙承宗对答之时略微进步了一些,但仍旧稍显简陋的沙盘。
他的眉头重又皱起。
脑中忍不住揣摩着他刚学到的那些七零八落丶还不太成体系的一应军事知识,陷入了沉思。
朕已然给了朕所能给的全部支持。
那麽————马世龙,你又会怎麽打这场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