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太阳照常升起》(1 / 2)

第418章 《太阳照常升起》

圣日耳曼大道117号的公寓书房里,夜晚的寂静笼罩着一切。

莱昂纳尔独自坐在书桌前,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黑咖啡。

「英国咖啡馆」晚餐时的情景,尤其是那句他自己脱口而出的「你们是迷惘的一代」,以及随后莫泊桑丶于斯曼等人那震惊而茫然的表情,反覆在他脑海中回荡。

这个词,激起了他远超自己预期的回忆和联想。

作为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他太熟悉这个标签了,它几乎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那群流亡巴黎的美国作家——海明威丶菲茨杰拉德们——紧紧捆绑在一起。

很多人以为「迷惘的一代」是出自海明威之口,但其实不是。

这句话是美国小说家格特鲁德·斯坦因小姐转述一位车行老板的话。

当时她将自己那辆老旧的福特车交给车行修理,车行里那个在战争(一战)

中当过兵的小伙子因为技术糟糕丶态度敷衍被老板训斥—「你们都是迷惘的一代」。

格特鲁德·斯坦因小姐将这句话转述给了海明威,并断言:「你们就是这样的人。你们全是这样的人,你们所有在战争中当过兵的人。

你们都是迷惘的一代......你们不尊重一切,你们醉生梦死......别和我争辩,你们就是迷惘的一代,与车行老板说得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句话是因为海明威出名的,并且成为了一整代美国作家的标签。

此刻,坐在1881年巴黎的书房里,莱昂纳尔意识到,这个描述,可以完美贴合他身边这群法国朋友,贴合普法战争后整整一代法国青年的精神困境。

所以他在饭桌上,才能那麽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之初,法兰西第二帝国上下同样弥漫着盲目的乐观与所谓的「爱国热情」,报纸上充斥着对「普鲁士蛮子」的蔑视和对法军速胜的预言。

法兰西民族自信膨胀到了顶点!

然而,色当惨败,拿破仑三世被俘,第二帝国崩塌,巴黎被围困,最终屈辱求和,割让阿尔萨斯和洛林,紧接着又是血洗巴黎的公社周————

这一连串疾风暴雨般的打击,又将一个民族的骄傲踩得粉碎。

这种从虚幻的「荣耀」巅峰骤然坠入现实「溃败」深渊的巨大落差,足以摧毁任何未经世事的年轻心灵。

居伊·德·莫泊桑作为通讯兵,亲身经历了法军混乱不堪的溃退,目睹了战争碾压下人性的荒谬与残酷。

所以他才在《羊脂球》等小说里毫不留情地描绘了士兵的狼狈,军官的虚伪,以及所谓上流社会在「爱国」面具下的自私与卑劣。

战争将现代文明拉回了赤裸裸的野蛮状态,那些被高喊的「荣誉」与「牺牲」,不过是掩盖掠夺与杀戮的苍白藉口。

这种幻灭,不仅仅是政治立场和国家信仰的崩塌,更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精神创伤。

它动摇了法国人对秩序丶理性丶进步等启蒙时代以来被奉为圭桌的基本价值的信任。

既然崇高的理想如此轻易地崩塌,既然生命如此脆弱和无常,那麽沉溺于感官的刺激,在酒精丶女人和喧闹的沙龙中寻求暂时的麻醉与慰藉,似乎成了唯一合理的选择。

莫泊桑选择了放浪形骸的生活,对人生感到悲观,对所有崇高都进行嘲讽,对日益恶化的疾病全然漠视————都是这种时代病的具体症状。

甚至整个法国的文学风格也从浪漫主义的激情与幻想,转向了现实主义丶自然主义的冷静丶客观,甚至冷酷。

这种转变,也正是战争创伤在文学理念上的直接体现。

莱昂纳尔低声重复着这个词:「迷惘的一代————」

海明威和他的朋友们是在一战的废墟上幻灭,而莫泊桑丶于斯曼他们,则是在更早的普法战争的废墟上,提前体验了这种「迷惘」。

他们就是法国版的「迷惘的一代」,用放荡掩饰痛苦的一群人。

莱昂纳尔深吸一口气,手指落在打字机的按键上,敲下了小说的标题:

《太阳照常升起》

小说的主人公叫作雅克·德·巴纳,一个小贵族的后裔,在普法战争中下体受伤,导致失去了性能力,同时也失去对荣耀的信仰。

战后,他成为《费加罗报》记者,回到巴黎后,他与一群同样被战争掏空的退伍军人丶流亡作家丶破产贵族日夜聚在酒馆丶咖啡馆。

他们希望借着酒精,能浇灭对国家丶宗教和爱情的残存幻觉。

贝尔特·德·伊莎贝拉,一位因为战争守寡的贵族小姐,如今成了最耀眼的「新女性」。

她在酒桌与沙龙间来去自如,与破产男爵米歇尔·德·圣—法尔戈订婚,也与作家罗贝尔·科恩保持暖昧,但又对雅克保留着战前未竟的眷恋。

几人被彼此的空虚与渴望缠成死结,只得一同逃离巴黎————

法兰西喜剧院院长埃米尔·佩兰的办公室内,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滤过了午后刺眼的阳光,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