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几百年来,从黑风山苦修读经,到结交金池丶打点土地山神,再到费尽心机终于混进佛门钦定的取经队伍,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本以为踏上了金光大道,未来可期。可这一路上,猪八戒的惫懒好色丶沙僧的木讷沉闷,加上唐僧时不时的迂腐说教,还有层出不穷的妖怪麻烦,早已消磨了他不少心气。他忍着,熬着,只盼着早日抵达灵山,修成正果。

可眼前这个陈光蕊呢?他似乎从不按常理出牌,却总能出现在最关键的地方,做出最出人意料的事。

如今更是一步登天,成了天庭重臣。

这强烈的对比反差,让黑熊精心头那点作为「取经人护法」的优越感,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失落和茫然。自己苦心孤诣几百年,似乎还不如人家这几年的际遇?这世道————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背上沉重的包袱,那里面是为玄奘法师准备的换洗衣物和乾粮。

他想到自己与眼前这位气度沉稳的天蓬元帅比起来————

黑熊精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喉咙也有些发乾。

「原来是陈元帅。」黑熊精的声音低沉下去,那份先前想好的「客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艰涩和疏离,拱了拱手,「失敬了。贫僧————哦不,在下奉观音菩萨法旨,护持取经人西行。如今玄奘法师在女儿国驿馆,误饮了子母河水,腹中疼痛难忍,危在旦夕。特来此地,求取落胎泉水救命,还望————元帅行个方便。」

他刻意避开了「讨要」丶「人情」这些词,只陈述事实,点明是奉菩萨之命,姿态放得更低了些。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贫僧」,也显得格外刺耳。

陈光蕊看着黑熊精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微微佝偻的背影,心中了然。他无意炫耀,也理解对方的处境。

他侧身让开洞口,语气依旧平淡,「泉水就在洞内,自取便是。救人要紧。」

黑熊精闻言,如蒙大赦,又带着说不出的憋闷,低声道,「多谢元帅。」

他不再看地上还在呻吟的牛魔王,也不再与哪咤丶昴日星官等人有任何眼神交流,仿佛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破儿洞,动作麻利地取出随身携带的水囊,灌满了清冽的泉水。整个过程沉默而迅速。

灌满水囊,他重新背上包袱,对着洞外的陈光蕊再次一拱手,依旧是那句,「多谢元帅,告辞。」

说完,黑熊精头也不回,驾起一阵略显沉闷的妖风,朝着女儿国都城方向疾驰而去,那魁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昏黄的天空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萧索。

「嘿,这就走了?」哪咤看着黑熊精消失的方向,撇了撇嘴,踩着风火轮在原地转了个圈,似乎对这场「偶遇」的平淡收场有点不满,」这黑熊怪看着挺凶,怎麽感觉蔫头耷脑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转头看向陈光蕊,「都说这取西经是为了化解什麽天地大劫,天命所归,功德无量。可我看这取经的和尚自己都差点生出娃娃来,护法的黑熊精也混得不咋地,就这麽一路磕磕绊绊地走下去,真能化解那什麽劳什子量劫?」

陈光蕊的目光从黑熊精离去的天空收回,落在远处西梁女国都城模糊的轮廓上。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哪咤这个看似简单却触及根本的问题。风掠过山岗,带来一丝凉意。

「量劫是什麽,我也说不清。」陈光蕊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或许是天地间积累到无法承受的业力,需要一场剧变来打破旧的平衡,建立新的秩序。」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深远,「打破旧的平衡,让所有的业火随着这个旧的平衡消散,而后再建立新的平衡,让生灵在新的平衡下获益。」

「但现在看来,打破旧平衡的力量,未必只来自西天的那几卷经文。新的秩序如何在废墟上建立,由谁来建立,也不是注定的。这化解量劫的关键————」

他收回目光,看向哪咤和糖生,语气带着一种洞悉的平静,「恐怕已经不在他们那支队伍身上了。旧的规则正在失效,新的变数已然入场。」

哪咤听得似懂非懂,他挠了挠头,火尖枪在手里转了个花,「什麽旧的新的,打破建立的————听着就头疼,你就直说,下面咱们去哪儿找乐子?哦不,去哪儿降妖?」

他显然更关心实际的行动。

昴日星官一直站在稍远的地方,心里嘀咕,「不在取经队伍身上了?这话要是传到灵山————不过,关我什麽事?只要别再让我喝毒茶就行。」他打定主意,少说多看。

陈光蕊没理会哪咤的抱怨和昴日星官的小心思,他的视线再次投向女儿国都城的方向,那里隐约可见华丽的宫阙轮廓。

这新的平衡是什麽,到现在,他也不清楚了,玉帝丶如来丶太上老君,道门丶佛门,原本都是有着某种平衡的,但是现在,到了重新洗牌的时候,他们不得不进行某种斗争,再一次确定新的平衡。

而这次斗争中,有的人会失去曾经的权势,有的人会丢掉性命,但是玉帝丶

如来丶老君他们,只会在失去某些利益后进行妥协,至于他们的地位,还是不会变的。

而像他这样的蝼蚁.....

「去找西梁女国的女王。」陈光蕊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糖生一听,立刻扔掉了手里的小树枝,兴奋地跳了起来,「我听说女儿国全是漂亮姐姐,女王肯定是最漂亮的那个!」他两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新奇玩具和美食在向他招手。

到了西梁女国,糖生感觉自己就好像进入羊群的狼,简直就是流连忘返。

而且那国里的姐姐们,看样子都善解人意,他反倒是觉得自己要是能在这里修行,倒也未尝不可。

哪咤虽然对「找女王」兴趣缺缺,但总比待在这荒山野岭强,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陈光蕊不再多言,率先驾起云头。哪咤踩着风火轮跟上,糖生被昴日星官不情不愿地拎着后衣领提溜起来。一行人腾空而起,将解阳山的荒凉和牛魔王的呻吟抛在身后,朝着那座神秘而繁华,只属于女子的城池飞去。

云头下方,西梁女国的都城在视线中渐渐清晰,河流如带,屋舍俨然,透着一股与别处截然不同的柔美与生机,也隐藏着未知的变数。新的目的地,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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