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魏徵的家,陈光蕊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魏徵终究是天庭的人曹官,凡间这些由人挑起的争斗,他确实不便插手。
自己今日将这妖邪的信息告诉给他,也只能算作在魏徵心中埋下一颗种子。这颗种子何时生根发芽,只能静待日后了。等他知道了那妖邪来自于佛门时,他的选择就会变得很重要了。
有些铺垫,急不得。
夜色渐沉,长安即将宵禁。回到驿馆,陈光蕊一眼便发现,这几日常在院中等候攀谈的张昌龄不见了踪影。
陈安提着灯笼,张望了一圈门口四周,纳闷地问,
「哥,这都快宵禁了,张榜眼跑哪儿去了?还没有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
陈光蕊语气平淡,目光扫过略显清冷的驿馆前厅,
「眼下这个节骨眼,他躲我还来不及,怎会主动撞上来?」
陈安更疑惑了:「为啥要躲?」
「估计是孙伏伽那边,要开始对魏徵大人有所动作了。」
陈光蕊看得通透,「张昌龄既已搭上孙伏伽的门路,自然懂得趋避利害。此刻与我过从甚密,对他有害无益。」
陈安撇撇嘴,有些不忿:「真是个势利眼!」
陈光蕊倒看得开,甚至带着一丝认可:「势利?能背着靠山,不忘给我通个气示警,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他不再纠结此事,果断下令:「收拾东西,我们搬走。」
陈安一愣,完全没反应过来:「啊?搬东西?我们搬去哪儿?住得好好的……」
「你仔细看,」
陈光蕊示意陈安注意周围,
「以往我们进出,等在门口迎送的,除了张昌龄,总少不了驿丞那份堆笑。今日张昌龄不见踪影,驿丞虽在驿馆内,却也避而不出。虽然他并未像上次那般明着赶人,但这无声的冷漠,比明晃晃的驱逐更危险。情况……比上次严重多了。不必再谈,直接走。」
陈安这才警觉起来,连忙点头。他手脚麻利地收拾好简单的行装。陈光蕊将二百文钱压在驿馆前厅的桌案上,算是结清了房费。两人提着包袱出门,动静虽不大,但也足以惊动驿馆里的人。
然而,直至他们踏出驿馆大门,消失在长安夜的街巷中,身后依旧是死寂一片,连驿丞的影子都没冒出来。这份刻意的沉默,印证了陈光蕊的判断。
避嫌,已成定局。
马蹄声踏在宵禁前寂静的街道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车厢里,陈安按捺不住忧虑,小声问:「哥,咱们这几天……就安生住客栈吗?要不要做点什麽?」
「就住在客栈。」
陈光蕊道,「这些日子,你不用时时跟着我。平日就在客栈人多眼杂处坐坐,听听街谈巷议,市井流言,把听到的都记下来。不必刻意打听,越随意越好。」
陈安忙应下:「小的明白!那你呢?你要去忙什麽?」
昏暗中,陈光蕊嘴角勾起一抹略显轻浮的弧度,声音懒洋洋的:「我?自然是要去勾栏瓦舍,听曲儿赏舞,好好……玩一玩。」
…………
同一轮清冷的月光下,魏徵那间狭小俭朴的书房内,气氛却凝重如山。地上一个浅浅的土坑还未填平,那是刚取酒留下的痕迹。
魏徵坐在桌前,案头那碗老酒已冷,酒香犹在,但他的心思全然不在酒上。一个身影突兀地从地底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材矮小乾瘪的老者,须发皆白,稀疏杂乱,穿着一身洗得褪色的陈旧褐色袍子,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歪脖子桃木拐杖,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谨小慎微。
他便是掌管魏徵居所这一方土地的福德正神,土地公公。此刻,他正对着魏徵,努力堆出最谦卑讨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