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魏徵的烦恼(1 / 2)

天色已晚,在驿馆的客房之中。

魏徵枯瘦的手指捏着一卷薄薄的帐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狂风下的破风箱,那双惯常带着凌厉审视的眼睛,此刻更是精光暴射,仿佛要点燃这驿馆简陋的房间。

「岂有此理!简直混帐透顶!」

魏徵的声音猛地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老猫,

「你看看!睁大眼睛看看这些窟窿!什麽『王府旧臣,劳苦功高,理当恩赏』?放屁!分明是豺狼扑食,蛀虫啃咬国库!」

他指着帐册上一行行被朱笔勾出来的记录,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对面的陈光蕊脸上,

「打着修缮旧秦王府的幌子,三天搬空了半个国库库房!整扇的渤海珊瑚树搬回私邸说是『镇宅』!御用工匠给他家新砌暖阁丶筑假山池子!旧主未远,秦王府一应器物本属国财!这帮恶奴倒好,监守自盗,把内库当成了自家钱袋子!这行径,比那市井盗匪还不如!此等祸国蠹虫,不杀何以正国法?!」

他越说越激动,额头青筋毕露,枯瘦的身躯都在微微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去找那些「蠹虫」拼命。

陈光蕊放下手中的粗陶茶杯,脸上依旧是那份波澜不惊的平静,甚至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在听。

他心里清楚,这位魏大人看似脾气大,实则心里谨慎着呢,

果然,如同烧尽的炭火需要慢慢冷却,魏徵这通怒火喷发之后,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他站起身,走出了厅堂,绕着走了一圈,确定没有人在周围后,有蹑手蹑脚地走了回来。

「陈状元,」魏徵的声音压得极低,沙哑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乾涩,说起了之前奏疏的事,

「现在殿下让我做那个詹事主簿,那就是与整个秦王府旧勋为敌,现在我又递要打仗的奏疏,恐怕会惹恼了他们啊。」

他看着陈光蕊,浑浊的眼底深处有一丝挣扎,

「老夫便是浑身长满硬壳,怕也经不起这许多人的磋磨算计!粉身碎骨,怕是早晚!」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油灯昏黄的光晕在他皱纹深刻的脸上跳动。

陈光蕊看着魏徵脸上那毫不作伪的孤绝与担忧,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极淡丶洞悉一切的了然笑意。

「魏大人,」陈光蕊的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您还没看清楚吗?」

他轻轻敲了下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新太子殿下把你放在这詹事主簿的位置上,就是为了今天,就是为了让您牵制秦王府那些人,防止他们抱成一团,势大难制,最终把太子殿下都架空了。」

陈光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魏徵心坎上。

「这个位置,」陈光蕊的目光沉静地迎上魏徵复杂的眼神,

「您注定是『孤臣』。太子殿下需要的,正是一个没有朋党丶没有退路,因此可以毫无顾忌丶只忠于一人的孤臣!殿下不会允许您有朋友,秦王府的旧人们更是会视你如眼中钉丶肉中刺。所有人都将是你的敌人,所有人都将针对你,而这,就是殿下想要的效果。」

魏徵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紧抿的嘴唇透出苍白的颜色,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

陈光蕊的话,像一盆冰水泼进他滚烫的脑袋,把他那点最后的侥幸浇灭了。

是的,他心里其实早有预感,只是今日被陈光蕊如此直白地点破,将那份沉甸甸的孤独和必然的敌意彻底砸实了。

他脸上最后一丝强撑的镇定也消失了,只剩下认命的疲惫和一丝属于谏臣的决绝。沉默良久,他才极其缓慢丶沉重地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