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去武昌卫!」
他不再看地上瘫软的周文渊和噤若寒蝉的潘丶黄丶王三人,拎着枪,率先朝着武昌卫的方向走去。
老赵和曹吉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激动得满脸通红,挺直腰板,紧紧跟上。
那几名站出来控诉的军汉和成千上万的百姓,亲眼目睹了这如同戏剧般的一幕。
【钦差大人枪指王府长史,亮出圣旨,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连王爷的人都跪地求饶,王佥事更是吓得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张青天万岁——!」
「反贪局万岁——!」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顿时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人群如同汹涌的潮水,怀着无比的激动和崇拜,簇拥着张飙,涌向武昌卫所。
潘文茂和黄俨看着张飙远去的背影,看着地上瘫软的周文渊,又看了看彼此苍白如纸的脸,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们知道,湖广的天,从今天起,真的要变了。
而这个张飙,手持圣旨和利铳,带着万千民意,已然成为悬在他们头顶,最锋利的一把刀。
另一边。
楚王府,思父殿偏殿。
檀香袅袅,楚王朱桢正与一位心腹幕僚对弈。
他年约三旬,面容与洪武皇帝有几分相似,但眉宇间少了几分杀伐戾气,多了几分养尊处优的慵懒与深沉。
只见他指尖拈着一枚温润白玉棋子,迟迟未落。
殿内气氛宁静祥和,与衙门前那剑拔弩张丶人声鼎沸的景象恍如两个世界。
突然,一阵急促慌乱丶甚至带着哭腔的呼喊打破了这份宁静。
「王爷!王爷!不好了!出大事了王爷!」
一名侍卫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官帽歪斜,袍服沾满尘土,脸上毫无血色,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哪还有半点平日王府侍卫的体面与从容。
朱桢眉头一皱,不悦地放下棋子。
那心腹幕僚也悄然退至一旁垂手侍立。
「成何体统!?」
朱桢斥道:「何事如此惊慌失措?莫非天塌下来了不成?」
「王爷!比天塌下来还可怕啊!」
侍卫扑倒在地,声音嘶哑地将布政使司衙门前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张飙扔掉请帖丶鸣枪示威丶最后用那可怕的火器顶住周文渊额头丶宣读圣旨威胁众人的经过,诉说了一遍。
「王爷!那狂徒张飙,他……他简直不是人!」
「是疯子!是妖魔啊!」
侍卫想起那声惊天枪响和张飙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依旧心有馀悸:
「他当着成千上万刁民的面,将您的请帖掷于地上,口出狂言,说什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您……说您不恤百姓,德行有亏,他还要参奏您啊王爷!」
「他手持不知名的犀利火器,声若雷霆,对天鸣枪,震慑全场!」
「更……更用那凶器顶着周长史的头!」
「他还拿出了圣旨!说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潘文茂丶黄俨丶王通几位大人,当场就……就屈服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狂徒带着乱民去了武昌卫!」
静。
死一般的寂静在殿内弥漫。
只有侍卫粗重的喘息。
朱桢脸上的威严和从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
他放在棋盘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真把本王的请帖,扔了?」
朱桢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千真万确!就扔在布政使司门前的尘土里!无数百姓都看见了!」侍卫笃定道。
「他真用火器,顶着文渊的头?」
「是!是的王爷,周长史都被吓得尿裤子了,现在还瘫软在地上爬不起来!」
「他真敢说,要参奏本王德行有亏?」
「他亲口所言,在场万人皆可为证!」
「砰——!」
朱桢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紫檀木棋盘上。
棋盘震跳,黑白棋子哗啦啦散落一地。
「张飙——!」
一声蕴含着无尽惊怒和杀意的低吼从朱桢喉中迸发出来。
他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眼中寒光爆射,属于皇子的威严和戾气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吓得齐刷刷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那心腹幕僚也是脸色发白,连忙躬身劝道:「王爷息怒!保重身体要紧!」
「息怒?你让本王如何息怒?!」
朱桢猛地转身,死死盯着那幕僚,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一个七品小官!一个仗着父皇些许宠信就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竟敢如此折辱于本王!践踏王府威严!?」
「他眼里还有没有本王这个皇帝亲封的藩王!?还有没有君臣纲常!?」
他来回踱步,如同被困的猛兽:
「扔请帖!辱宗室!动火铳!威胁本王长史!假传圣旨!煽动乱民!他做的哪一件,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王爷!」
幕僚小心翼翼地开口:「那圣旨……恐怕未必是假。」
「本王不信!本王不信父皇会给他这麽大的权力!」
「可是.」
幕僚沉吟道:
「此人行事看似疯狂,实则步步为营,若无倚仗,断不敢如此。」
「他手持那般犀利的火器,或许……或许真是陛下所赐,以示支持?」
「这……」
朱桢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和更深的不甘:「父皇为何如此宠信此獠?难道就为了一个区区的军械库案?」
幕僚低声道:「王爷,军械库案或许只是引子。」
「陛下之心,深不可测啊。近年来,关于削藩的流言……未尝空穴来风。」
朱桢眼睛一眯。
削藩!
这是他,也是所有藩王内心深处最敏感丶最恐惧的一根刺!
张飙在湖广如此肆无忌惮,难道真是父皇授意,借题发挥,准备对藩王动手的前兆?
否则,他一个钦差,怎敢如此对待一位实权藩王?
想到这里,朱桢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冲散了部分怒火,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惊惧和警惕。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思维急速运转。
硬碰硬,直接派兵去抓张飙?不行!
那等于公然对抗圣旨,坐实了『谋逆』的嫌疑,正好给了父皇动手的藉口!
张飙巴不得他这麽做!
暗中刺杀?
张飙身边有锦衣卫,自身又有那诡异火器,成功率不高,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父皇……你这是给儿臣出了一道难题啊……」
朱桢喃喃自语,目光闪烁。
片刻之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和阴狠。
「李良!」
「微臣在!」
心腹幕僚连忙应道。
「你立刻亲自执笔,以本王的名义,向父皇上请罪奏章!」
「啊?」
李良愣住了:「请罪?」
「对,请罪!」
朱桢冷冷道:
「奏章要写得情真意切!就说本王御下不严,未能体察湖广民情,致使治下积弊丛生,民怨沸腾,有负父皇重托,有愧藩王之责!」
「听闻钦差张飙至武昌,本王欣喜万分,特派长史携请帖相邀,欲请教方略,共商解决之道。」
「然长史周文渊愚钝,言语或有冲撞,致使张钦差误会本王之意,引发冲突……本王闻之,痛心疾首,已严惩周文渊,令其闭门思过!」
李良与侍卫对视一眼,心说这是要让周文渊当替罪羊了?
不过,周文渊也不敢说什麽!
却听朱桢继续道:「在奏章中,要极力赞扬张飙张大人!」
「说他刚正不阿,一心为民,雷厉风行,实乃国之栋梁!」
「他查案所需,湖广上下,包括本王,定当全力配合,绝无二话!」
李良听到这话,不由暗暗点头。
王爷这一手以退为进,看似认怂请罪,实则将张飙架在火上烤。
一方面向皇帝表明顺从态度,撇清自身。
另一方面,将张飙的跋扈和不敬宗室轻轻点出,却又用误会和赞扬包裹,让皇帝自己去品。
同时,承诺配合,让皇帝和张飙暂时找不到发作的藉口。
「可是王爷!」
侍卫忍不住插嘴道:「那张飙如此欺辱王府,我们难道就真的任他横行?」
「横行?」
朱桢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丶残忍的弧度:
「他既然想查,就让他查个够!他不是要去武昌卫吗?好啊!」
说完,他的目光再次转向李良:
「你立刻去安排。让我们在武昌卫的人『好好配合』张大人查案!尤其是……武库房那边。」
李良心领神会:「王爷的意思是?」
「他不是对武库房感兴趣吗?」
朱桢眼中寒光一闪:
「那就让他看个清楚!有些东西,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湖广这潭水,深得很!」
「他张飙想搅浑了摸鱼,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麽好的水性,别一不小心……淹死了!」
说着,他顿了顿,补充道:「同时,让我们的人盯紧张飙的一举一动!」
「他见了谁,问了什麽,拿了什麽,本王都要知道!」
「还有,给潘文茂丶黄俨他们递个话,让他们稳住,别再自作聪明!」
「一切,等张飙从武昌卫出来再说!」
「是!王爷!」
李良和侍卫同时应道。
朱桢走到窗边,望着武昌卫的方向,眼神幽深如古井。
「张飙……本王倒要看看,你这把父皇手中的快刀,究竟能锋利到几时?」
「这湖广,终究是本王的湖广!」
殿内,杀机暗藏,风暴正在酝酿。
而张飙则带着他的『千军万马』,直奔武昌卫指挥使司衙门。
「里面的人都听着——!」
张飙站在卫所大门前,声音穿透门板:
「你们有权保持沉默,但你们的每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将酿成诛九族的大罪!」
「本官钦差张飙!为核查军饷丶询问军械案而来!还不速速打开大门!?」
求月票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