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真凭实据,你……你这是诽谤宗室,祸乱人心!」
张飙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啧了一声:「潘藩台,茶不错,比我在山里喝的露水强多了。」
「张飙——!」
潘文茂差点拍案而起。
「急什麽?」
张飙放下茶杯,从怀里掏出那几页从饶州卫帐册抄录的关键内容,随手丢在潘文茂面前的茶几上:
「真凭实据?看看这个,够不够真?」
「这是从饶州卫指挥使耿忠的暗帐里抄出来的!上面记录了军械异常调拨的时间丶数量丶代号!」
「还有,内承运库的核验符号!」
潘文茂狐疑地拿起那几页纸,只看了几眼,脸色就由青转白,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上面记录的军械调拨时间丶数量丶代号,尤其是那些指向不明的流向和宫廷内帑的符号,与他隐约知道的一些事情,隐隐吻合。
「这……这耿忠已死,如何确认这不是你伪造的?」
潘文茂强作镇定,但声音已经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伪造?」
张飙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刀:
「老子在饶州卫,当着凉国公蓝玉和众多军士的面,公开审理的耿忠!他手下亲兵可以作证!凉国公也可以作证!」
「潘藩台,要不要我请凉国公过来跟你对质?!」
他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却更具压迫感:
「潘藩台,武昌卫指挥同知陈千翔,是不是也因为发现了类似的事情,才被失踪的?」
「他现在是生是死?你身为湖广父母官,不会不知道吧?」
潘文茂眼神闪烁:「陈同知……他前几日告假,说是家中老母病重,回乡探望去了……」
「放屁!」
张飙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跳:
「他老娘十年前就入土了!潘文茂,你他娘的在糊弄鬼呢?!」
他站起身,指着潘文茂的鼻子:
「陈千翔的女人告诉本官,他五日前发现卫所的帐目对不上,结果就突然失踪了!」
「现在,要麽已经死了,尸体不知道埋在哪个乱葬岗!要麽就被关在某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你身为布政使,封疆大吏,对此等骇人听闻之事,是真的一无所知?」
」还是……故意装聋作哑,甚至……本身就是其中一环?!」
这话太重了。
重得潘文茂和他身后的师爷都骇然变色。
「张飙!你休要血口喷人!」
潘文茂也豁然起身,气得胡子乱颤:「本官为官清正,岂容你肆意污蔑!」
「清正?」
张飙冷笑:「那我问你,近三年来,湖广上报的剿匪军费,一年比一年高!光是去年,就高达八十万两!可匪患平了吗?」
「没有!越剿越多!」
「我问你,钱都花到哪里去了?那些损耗的军械,又都去了哪里?」
「你身为布政使,主管一省财政民生,你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怀疑过!?」
潘文茂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当然怀疑过,甚至暗中调查过。
但每次刚有点线索,就会受到来自各方面无形的压力,或是相关人等离奇死亡丶失踪,最终都不了了之。
他知道这潭水极深,牵扯的利益网极大,他不敢查,也查不动。
「张大人……有些事,非是本官不明白,而是牵扯太广,动辄便是泼天大祸啊!」
潘文茂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无奈和恳求:
「你……你何必非要捅这个马蜂窝?不如……不如我们将此事压下,从长计议……」
「计尼玛个头!」
张飙一听这话,火气就上来了:
「你知道老子在山里被撵得像条狗一样乱窜吗?谁不知道我张疯子不要命?还敢这样欺负老子!真当老子没脾气是吗?!」
「现在,我告诉你,潘文茂,这马蜂窝,老子捅定了!」
「皇上来了也拦不住!我说的!」
轰!
此话一出,潘文茂与师爷,还有那名负责记录的堂事官,如遭雷击。
虽然他们不是没听说过张飙的疯狂事迹,但闻名不如见面啊!
这个张疯子,比传言中的更加大胆,也更加疯狂。
「老子不光要捅,还要把它砸个稀巴烂!」
说完这话,张飙径直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指着外面:
「你听听!现在整个武昌城都在议论这件事!」
「我相信,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湖广,传遍天下!」
「你压得住吗?你背后的那些人,压得住这滔滔民意吗?!」
窗外,隐约传来街面上更加喧哗的议论声,『养寇』丶『藩王』丶『钦差』等字眼不断飘入。
潘文茂面如死灰。
他知道,张飙说得对,事情已经闹大了,根本捂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急匆匆跑进来禀报:
「藩台大人,按察使黄大人丶都指挥使司的王佥事,还有……还有楚王府的长史大人,都到了衙门外,说要……要见钦差张大人。」
潘文茂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张飙闻言,反而笑了。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疯狂和兴奋:「好啊!都到齐了?正好!省得老子一个个去找!」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对潘文茂道:
「潘藩台,走吧?咱们一起去会会这湖广地界上的各路『神仙』!」
「看看他们是来救火的,还是来……灭口的!」
话音落下,他也不等潘文茂回应,率先大步向外面走去。
此时,二堂之外,布政使司的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湖广提刑按察使黄俨,面色沉静,眼神锐利如刀。
他主管一省刑名,此事正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
都指挥使司佥事王通,一身戎装,脸色不太好看,卫所军械出事,他难辞其咎。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位身着王府属官服饰丶面容白净丶眼神中带着一丝居高临下意味的楚王府长史,周文渊。
他代表的是楚王朱桢的意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从二堂走出的丶衣衫褴褛却气势逼人的张飙身上。
「哪位是楚王府的长史?」
张飙目光扫过众人,直接落在了周文渊身上。
周文渊微微拱手,语气不卑不亢,却带着疏离:「下官楚王府长史周文渊,见过张钦差。」
他顿了顿,又淡淡询问道:「不知张钦差方才在衙门外所言,『涉及藩王』是何意?须知,诽谤宗室,可是重罪。」
【上来就是质问和威胁?】
张飙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周长史,本官手握饶州卫的确凿证据,显示确有军械流向不明,其背后可能牵扯甚广,或有藩王牵涉其中!」
「本官何时特指楚王殿下了?你这麽快就跳出来,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张大人慎言!」
周文渊脸色一沉:「下官只是代表王府,前来询问澄清,以免污浊之言,玷污王爷清誉!」
「清誉?」
张飙逼近一步,目光如炬:「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本官手握饶州卫的铁证,显示军械流失丶养寇自重确有其事!」
「至于背后是否与楚王府有关,查了才知道!」
「周长史若是心中无鬼,何必急于在此撇清?更应该协助本官,彻查清楚,若楚王殿下清白,正好藉此机会昭告天下!」
他这话连消带打,既点明了有来自饶州卫的硬证据,又将了周文渊一军。
周文渊一时语塞,脸色更加难看。
按察使黄俨此时开口了,声音沉稳:
「张大人,你方才所言之事,关系重大。不知证据何在?可否容本官一观?」
「黄臬台要看,自然可以。」
张飙对这位主管刑名的按察使态度稍好,将饶州卫帐册的抄本递了过去:
「这是从饶州卫查获的暗帐抄录,原件已被本官妥善保管,并有部分核心内容,已由本官属下,通过其他渠道,秘密送往京城了!」
他刻意强调了『送往京城』和『原件妥善保管』,既是施加压力,也是给自己增加一道护身符。
黄俨仔细看着那些记录,眉头越皱越紧。
他是老刑名,一看就知道这些记录不是空穴来风,尤其是上面提及的异常物资流动和内帑符号,让他心惊。
王通佥事也凑过来看,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煞白。
他是军方的人,更清楚这些记录背后意味着什麽。
「张大人!」
黄俨看完,沉声问道:
「提供此证据的饶州卫相关人员,现在何处?还有,你方才提及的武昌卫陈千翔失踪案,又是怎麽回事?」
「饶州卫指挥使耿忠已被灭口!其心腹亲兵已被锦衣卫的人控制了!」
张飙大声道:「而武昌卫的陈千翔,疑似发现了类似线索,现已失踪,生死不明!」
「本官怀疑,就在这武昌城内!甚至可能就在某些人的私牢里!」
说完这话,他顿了顿,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黄俨:
「黄臬台,你主管一省刑狱,卫所官员接连出事,一人被杀,一人失踪,你这按察使,管是不管?!」
黄俨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管!自然要管!耿忠被杀丶陈千翔失踪,皆是湖广境内的大案,本官必穷究到底!」
「好!」
张飙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
「那现在,就请黄臬台丶潘藩台,以及王佥事,立刻下令,封锁武昌城所有出入口,全城搜捕那些袭击钦差丶杀人灭口的凶徒!」
「同时,搜寻陈千翔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目光又转向周文渊:「周长史,楚王府是否也能出份力?」
「毕竟,若真有歹人利用楚王名下的产业藏匿,也好及时揪出,免得玷污了王爷清名!」
周文渊脸色铁青,他知道张飙这是在逼他表态,将楚王府也拖下水。
他咬了咬牙,硬邦邦地道:
「王府护卫,不干涉地方事务!此事,自有黄臬台丶潘藩台处置!」
「若真有证据指向王府下人涉案,王府自会清理门户,不劳钦差费心!」
「不劳我费心?」
张飙冷笑:「那若是本官查到,有凶徒或证据藏匿于王府名下的庄园丶店铺之中呢?」
「周长史也能保证『清理门户』吗?还是说,要本官请出王命旗牌,直接带兵去搜?!」
「张飙!你放肆!」
周文渊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道。
「放肆的是你们——!」
张飙声音比他更大,气势完全压制:
「本官钦差在此,代表的是皇上!尔等身为臣子,不思为君分忧,查办蠹虫,反而在此推诿搪塞,是何居心?!」
「难道真如本官所疑,这湖广官场,早已是铁板一块,蛇鼠一窝了吗?!」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在场所有官员都脸色大变!
张飙这是彻底撕破脸,把整个湖广官场都架在火上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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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