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怕事,但他绝不敢给义父蓝玉惹祸。
张飙的话,像一盆冰水,浇醒了他被酒精和义愤冲昏的头脑。
是啊,自己若真在这里把张飙怎麽样了,或者强行把他赶走,事情绝不会轻易了结!
这疯子的奏本,绝对能直达天听!
他之前只想着给大哥出头,发泄对张飙的不满,却忘了考虑这后果,是否是他和凉国公府能承受得起的!
耿忠见蓝龙眼神变幻,心知不妙,急忙道:
「贤弟,休听他挑拨!他这是查不出问题,便想离间我们兄弟!」
但此刻,蓝龙看着耿忠那急切的眼神,再回想他之前诉苦时的话语,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疑虑。
【大哥……真的只是单纯受委屈吗?】
【他如此急切地拉自己下水,难道……】
蓝龙眼神复杂地看了耿忠一眼,又看向寸步不让丶眼神冰冷的张飙,握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最终,那冲天的怒火和煞气,缓缓收敛了起来。
他冷哼一声,却没有再喊打喊杀,而是对张飙硬邦邦地道:
「张飙,你少给老子扣帽子!老子行事,自有分寸!」
他又转向耿忠,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保留:
「大哥,既然他是钦差,要查就让他查!清者自清!」
「若他真敢无凭无据污蔑于你,兄弟我第一个不答应,定陪你上京告御状!」
这话听起来依然挺兄弟,但姿态已经从之前的强行干预,变成了『让他查』和事后追究。
这微妙的转变,让耿忠的心猛地一沉。
蓝龙说完,立刻侧身让开道路,然后恶狠狠地看着张飙,又道:
「张飙!老子记住你了!」
「查案是吧?好!你查!」
张飙微微一笑,仿佛将他的威胁当作了耳边风,然后缓步走到耿忠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耿指挥使,靠山,似乎靠不住了。」
「现在,能决定你命运的,只有你自己。」
「这饶州卫的暗帐,交,还是不交?」
耿忠的脸色在蓝龙态度微妙转变的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深知,蓝龙这头被激怒的猛虎虽然暂时被张飙的『后果论』唬住了,但对他这位『好大哥』的信任根基仍在。
若自己此刻表现得过于软弱或心虚,反而会坐实张飙的挑拨。
他脸上阴晴不定地变幻片刻。
最终,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他暗牙一咬,抬头迎上张飙逼视的目光,竟露出一副悲愤交加丶受了莫大冤屈的神情:
「好!好!张御史!你非要查,本官就让你查个明白!」
「只望你查过之后,能还我饶州卫上下一个清白,在皇上面前,为我等边军将士,说句公道话!」
他这番做派,俨然一个被逼到墙角丶不得不以自证清白来反抗强权的忠臣良将。
紧接着,他立刻转身,对身边亲信厉声道:
「传令!打开甲字库房丶乙字帐房!所有卷宗丶勘合丶凭据,任由张御史查阅!任何人不得阻拦!」
「头儿!」
旁边的副将似乎想劝阻。
「打开——!」
耿忠怒吼,状若癫狂:
「让钦差看清楚!我耿忠,我饶州卫,是不是他口中的国之蠹虫!?」
命令传下,沉重的库房大门在嘎吱声中缓缓开启。
张飙眼睛微眯,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但还是带着宋忠及几名精干手下,快步走入。
蓝龙虽然站在稍远处冷眼旁观,但目光也紧紧跟随着,他要亲眼看着张飙如何『现形』。
库房内,各类军械存放井然有序,帐册卷宗分门别类,码放整齐。
张飙的人立刻投入紧张的核查中,对比实物与帐目,查验出入库记录,核对勘合凭证……
时间一点点过去,库房内只有翻动书页和低声交谈的声音。
然而,结果却让张飙等人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太乾净了。
与明帐一样,库房内的实物与记录严丝合缝。
所有军械的调拨丶损耗丶补充,皆有清晰且符合规定的流程记录,找不到任何明显的破绽。
那些可能存在问题的『兽牌』痕迹,仿佛从未在饶州卫出现过。
「大人,所有帐目丶凭据丶勘合,均已核对三遍……确实,没有问题。」
老钱走到张飙身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不甘和困惑。
宋忠也微微摇头,示意没有发现。
张飙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库房的每一个角落。
最终,落在站在库房门口,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带着悲壮和一丝若有若无嘲弄的耿忠身上。
【这老油条……手脚做得太乾净了!】
【要麽是提前得到了风声,将一切痕迹抹除;要麽,问题根本不在这些明面的库房里!】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蓝龙,大步走了过来。
他亲眼目睹了查核的全过程,看到张飙等人一无所获,之前被压抑的怒火和对被『戏耍』的羞恼,瞬间冲垮了那短暂的理智!
「查完了?!」
蓝龙的声音如同炸雷,在库房内回荡。
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宋忠,直接逼到张飙面前,脸上的刀疤因为愤怒而扭曲:
「张飙!你还有什麽话说?!我耿大哥的库房干不乾净?帐目清不清楚?!」
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张飙脸上:
「你无凭无据,污蔑边军大将,搅得我兄弟不得安宁!现在查不出个鸟毛,你满意了?!」
张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冷静地道:
「蓝将军,库房明面没有问题,不代表暗地里没有问题。军械流失,手法隐秘……」
「去你娘的隐秘!」
蓝龙粗暴地打断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寒光闪闪的刀尖几乎抵到张飙的鼻尖,浓烈的杀气席卷而来:
「老子看你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现在!带着你的人,滚出饶州卫!」
「再敢罗嗦半句,老子管你什麽钦差不钦差,先砍了你再说!」
他身后的亲兵也同时拔刀,杀气腾腾地将张飙几人围在中间。
饶州卫的军士在耿忠的默许下,也隐隐围拢过来。
形势急转直下!
宋忠及其手下,还有老兵们立刻护在张飙身前,刀已出鞘,但面对数量远超己方丶且有蓝玉义子撑腰的边军,形势岌岌可危。
「蓝龙!你想造反吗?!」
宋忠厉声喝道,但声音在对方绝对的实力和气势面前,显得有些苍白。
「造反?老子是『清君侧』!铲除你这等构陷忠良的奸佞!」
蓝龙狞笑,步步紧逼。
张飙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刀锋,和蓝龙那被愤怒和『正义感』冲昏头脑的狰狞面孔,知道此刻任何道理都已无用。
硬抗下去,自己和手下这些人,很可能真的会血溅当场。
耿忠正巴不得借蓝龙这把刀除掉自己!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胸中一股暴戾的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真想立刻掏枪,先毙了这碍事的莽夫!
但他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
一旦动手,就彻底中了耿忠设下的圈套,给了他剿杀自己的完美藉口!
【小不忍则乱大谋】
张飙强行压下滔天的怒火,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缓缓抬手,按下了宋忠持刀的手臂。
「我们走。」
短短三个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屈辱和决绝。
宋忠愕然看向张飙,只见他脸色铁青,但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幽深。
蓝龙见张飙服软,得意地冷哼一声,随即收回佩刀。
但他仍像押送犯人一样,带着亲兵『护送』张飙一行人,在无数饶州卫军士或冷漠或嘲讽的目光中,走出了卫所大门。
直到将他们『礼送』出辕门外数百步,蓝龙才带着人停下,冲着张飙的背影狠狠啐了口:
「呸!什麽玩意儿!我当这疯子有多大能耐呢,原来是个欺软怕硬的玩意儿!」
说完,带着人扬长而去,返回卫所。
辕门外,旷野的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张飙停下脚步,回头望着那森严的饶州卫堡垒,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宋忠走到他身边,语气沉重:
「大人,受委屈了。这蓝龙……唉,我们接下来怎麽办?」
张飙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那高墙,看到里面志得意满的耿忠和那个被当枪使还自以为是的蓝龙。
【耿忠……饶州卫……绝对有问题!】
【库房太乾净,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还有那个蓝龙……莽夫一个,不足为虑,但他背后的凉国公……】
「这蓝玉,该不会与幕后黑手有关吧?」
张飙心里一咯噔,忽地想起了《蓝玉案》的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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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