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旨!传咱的旨意!立刻!给咱停了!」
「停了翰林院修撰《皇明祖训》的所有事宜!所有已刊印未发放的《祖训》,全部给咱收回封存!一片纸都不准流出去!!」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才那一吼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但眼神中的恐惧和决绝却如同燃烧的火焰。
「没有咱的亲口允许,谁敢再妄议丶妄解丶妄用《祖训》一字,以谋逆罪论处!株连九族!!」
吼完这最后一句话,老朱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云明和内侍们连忙七手八脚地将他扶住。
整个华盖殿内外,一片死寂。
所有宫人丶官员都跪伏在地,瑟瑟发抖,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丶近乎疯狂的旨意吓得面无人色。
停止修撰《祖训》?收回已刊印的?妄议者以谋逆论处?
皇上这是……被张飙气疯了吗?
还是说……那本由他亲自主持编纂的丶象徵着朱明万世法统的《皇明祖训》,真的出了什麽惊天的大问题?
无人敢问,无人敢想。
只有老朱自己心里清楚,他这不是疯了,他是怕了。
他是被张飙这釜底抽薪丶歪解《祖训》的毒计,给彻底吓到了。
他必须立刻丶马上斩断这条可能危及朱明国本的危险链条。
哪怕因此废掉《祖训》,也在所不惜。
因为在他看来,《祖训》的光芒,绝不能以这种方式,『照亮』大明的每一个角落。
而另一边,饶州卫。
张飙等人刚踏入饶州卫,森严的军堡气息就扑面而来。
高墙之内,是排列整齐的营房丶肃杀的校场以及随处可见的丶眼神警惕的军士。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金属丶皮革和隐隐的汗味,与外界截然不同。
耿忠并未给张飙任何喘息之机,直接将其引至一处偏僻的院落,美其名曰『钦差行辕』,实则与软禁无异。
院外明岗暗哨,巡逻队往来不绝,监视之意毫不掩饰。
「张御史,地方简陋,委屈您了。」
耿忠皮笑肉不笑:「您看,是先休息,还是即刻开始『审计』?库房帐册丶卷宗,本官已命人准备,随时可送来。」
他打定主意,将张飙的活动范围限制在这小院内,所有的审计工作,只能在层层监视下,查阅他『允许』被查阅的帐目。
「耿指挥使的效率真高啊!」
张飙仿佛毫无察觉,欣然点头:
「那就麻烦耿指挥使,将饶州卫近五年的人员勾补丶粮饷支取丶军械入库及调拨的所有帐册丶卷宗,一并取来。本官就在此间,与耿指挥使一同『学习学习』。」
耿忠眼角一跳,心说近五年,这疯子的胃口可不小。
但他自恃准备充分,冷哼一声:「可以!就怕张御史……看不懂我卫所的专有文书格式!」
很快,一箱箱沉重的帐册丶卷宗就被抬进了院子,几乎堆满了半个厅堂。
「老钱!你带两人去看粮秣!」
「老孙!你带两人去看军械!」
「宋佥事,你也带你的人去帮忙!」
跟审计九江卫一样,张飙熟练的做出了安排。
不多时,老钱丶老孙,还有宋忠,纷纷带人开始翻阅核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算盘珠的『噼啪』声和书页翻动的声音持续不断。
张飙时而拿起一本帐册随意翻看,时而与宋忠低语几句,目光却始终锐利如鹰,扫视着帐面上的每一个数字,每一个名目。
耿忠则老神在在地坐在一旁喝茶,偶尔与陪同的卫所军官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他信心十足,这些帐目是手下精通此道的老吏耗费多日精心『打磨』过的,表面光洁如镜,滴水不漏。
别说查五年,就是查十年,也休想从明帐上找出破绽。
果然,数个时辰后,负责汇总的老钱面色凝重地走到张飙身边,低声道:
「大人,这帐面……很乾净。」
「所有出入丶勾补丶损耗,皆有据可查,且符合兵部定例,数字也严丝合缝,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宋忠闻言,眉头紧锁,看向张飙。
这在他的意料之中,耿忠既然敢放他们进来查帐,必然做好了万全准备。
张飙的脸上也不见丝毫沮丧,反而露出了一丝『果然如此』的笑容。
只见他放下手中一本军械入库册,看向耿忠,朗声道:
「耿将军,治军严谨,帐目清晰,本官佩服!」
耿忠得意地捋了捋短须:
「哼,张御史过奖。我饶州卫上下,皆恪尽职守,自然经得起查!」
「不过……」
张飙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玩味:「这帐目清晰得……有些过分了。」
「五年下来,连一笔像样的亏空丶一次意外的损耗都没有?耿指挥使,您这饶州卫,莫非是世外桃源,半点不受我大明卫所积弊的影响?」
耿忠脸色一沉:「张御史此言何意?难道我饶州卫帐目清晰,反而有罪了?」
「有罪倒是没有,就是如此乾净的帐目,本官觉得,应该向皇上表彰您的优秀,给您颁发一个『全国优秀卫所』的奖章!」
「哼,你什麽意思?!」
「没什麽意思!」
张飙摆摆手,又侃侃而谈道:
「本官在九江卫,见识过『兽牌』调拨军械的便捷。想来,如此便捷之法,不应独独偏爱九江卫吧?」
「耿将军或许不知道,我们当初查九江卫的时候,帐目也很乾净,结果,查出了暗帐.」
「就是那些不记录在案,凭『信物』而非手续的往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饶有趣味的看向耿忠:
「所以,耿指挥使,您是不是也该拿出来,让本官『学习』一下?」
「荒谬!」
耿忠猛地站起,脸上那点伪装的从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触及核心秘密的惊怒:
「张飙!你休要血口喷人!本官这里只有朝廷规定的正帐,哪来的什麽暗帐?你是查不出问题,便想凭空污蔑吗?!」
说完,他又指着张飙,声色俱厉:
「所有帐目都在这里,一清二楚!你若再胡搅蛮缠,休怪本指挥使不讲情面!」
「情面?」
张飙也缓缓站起身,与耿忠对峙,气势丝毫不弱:
「本官奉的是皇命,查的是国法!《皇明祖训》有云:『凡天下军民利病之事,文武官员丶军民人等,皆可直言无隐!』,如今本官怀疑你饶州卫藏有暗帐,涉及军械非法流出,危及社稷,为何查不得?!」
「又是《皇明祖训》?!」
耿忠气得发笑,旋即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寒光一闪,重重劈在身旁的茶几上,木屑纷飞:
「张飙!你看清楚了!」
「这里是饶州卫!是军事重地!不是你可以拿着本破书撒野的九江府衙!」
「没有兵部正式文书,没有五军都督府用印!仅凭你红口白牙,就想查我卫所核心机密?做梦!」
他环视左右,厉声喝道:
「众将士听令!没有本指挥使手令,任何人胆敢接近库房丶档案重地,或强行索要非规定帐目者,视同谋逆,格杀勿论!」
「呛呛呛!」
院内外护卫的军士同时拔刀,雪亮的刀锋对准了张飙一行人,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宋忠和老兵们也立刻拔出兵器,将张飙护在中间,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张飙眼神冰冷,右手悄然摸向了腰间。
那里,硬邦邦地别着他那把还剩14发子弹的格洛克手枪。
他在计算,能否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一举擒下耿忠,挟持他以令卫所。
【擒贼先擒王!赌一把!】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报——!」
院外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通报,一名哨兵快步冲入,无视场内紧张的气氛,单膝跪地向耿忠禀报:
「指挥使大人!凉国公义子,昭勇将军蓝龙到访,已至辕门外!」
轰!
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耿忠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难以抑制地露出狂喜之色,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知道,自己的救星来了。
张飙则眉头瞬间紧锁,按在枪柄上的手微微一顿。
【蓝玉的人?怎麽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宋忠更是心头一沉,暗叫不好。
凉国公蓝玉,那是如今军中风头最盛丶也最为骄横跋扈的顶级勋贵。
他的义子此刻到来,局势瞬间复杂了百倍。
「快请!不!本官亲自去迎!」
耿忠大声吩咐,随即冷笑着瞥了张飙一眼,语气充满了幸灾乐祸和重新拾起的底气:
「张御史,您不是要查暗帐吗?正好,凉国公府的蓝将军在此,您也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这《皇明祖训》!」
言罢,他不再理会张飙,带着亲兵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院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暂时缓和,但一种更深沉丶更危险的暗流开始涌动。
张飙缓缓松开按着枪柄的手,眼神闪烁不定。
他看着耿忠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虽然收刀,但仍虎视眈眈的卫所兵士,大脑飞速运转。
蓝玉义子的突然介入,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是巧合?还是耿忠这『老油条』布下的局?
「大人,情况不妙,凉国公蓝玉我们惹不起,不如暂退……」
「怕什麽?!」
还没等宋忠把话说完,张飙就不容置疑的打断了他:「咱们也去会会这位凉国公府的『贵人』!」
他倒要看看,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是会成为压垮他的巨石,还是他撬动整个『养寇』链条的又一根撬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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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