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陆省元的排面【八千字大章求月票!(1 / 2)

大宋文豪 西湖遇雨 10439 字 2天前

第322章 陆省元的排面【八千字大章求月票!】

当陆北顾怀揣着尚未完全平复的心情,向北来到东大街后,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瞬间怔在当场。

这里跟他天不亮就出门时的场景已经截然不同了。

大门后平日空旷的庭院里此刻人声鼎沸,十几个学官,数十名监生,近百的胥吏丶仆役.整个国子监的人全聚集到这里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如同过年般的喜气。

这对于人数其实并不多的国子监来说,说是「倾巢而动」也不为过。

显然,国子监是特意派人去看榜了,而且在看到陆北顾中省元的第一时间,就跑回来报告。

而大门前面被几位包括周敦颐在内的博士簇拥着的,正是判国子监事丶天章阁侍讲杨安国杨学士。

这位以通经闻名的紫袍大员,此刻竟也抛开了平日的端肃,笑得见牙不见眼,雪白的胡须跟着微微颤抖,跟周敦颐在说这话。

「来了!省元郎回来了!就在街对面呢!」

不知是谁眼尖,一声高呼划破了喧闹。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聚焦在隔着一条街的陆北顾身上!

「是陆郎君,点爆竹啊!愣着干嘛?」

确认之后,国子监的胥吏们开始手忙脚乱地点燃刚搬出来的鞭炮.这些都是过年的时候剩下的存货,刚匆忙从仓库里弄出来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受潮。

「噼里啪啦!」

霎时间,数十挂爆竹被顺利点燃。

这些爆竹炸裂开无数细碎的红纸屑,就如同降下了一场喜庆的雨一般,空气里硝烟燃烧的独特气息也马上就弥漫开来。

随后,更有新鲜折断的荆棘枝条被投入到刚烧起来的火堆中。

这是国子监庆祝生员高中魁首的隆重仪式。

——「燃棘」。

只可惜因为太学的崛起和国子监的落寞,这个仪式已经很多年没举行过了。

「恭贺陆兄高中省元!」

「陆郎君为我国子监扬名矣!」

「省元郎!省元郎!」

众人不由分说便将陆北顾团团围住,无数手臂拍打着他的肩膀后背,不同话语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仪式感带来的惊喜,瞬间被这扑面而来的丶几乎令人窒息的狂热所淹没,只剩下眩晕般的茫然。

杨安国亲自迎上两步,拉着陆北顾的手,对着众人大声宣布道。

「我广文馆生陆北顾,高中嘉佑二年礼部省试省元!此乃我国子监近二十载未有之盛事!」

他说话声音激动的都有些发颤,听起来不像是装的。

杨安国带着国子监摆烂是真的,但想重现父辈执掌国子监时的辉煌也是真的。

几十年前,国子监作为大宋最高学府,何等辉煌?就连区区一个编外的广文馆生员名额,都得大员亲自请托才行,可现在呢?衰落成什麽样子了?

而国子监此前的兴盛,根源在于最好的科举资源,是不直接对平民百姓开放的,随着庆历新政以后太学的崛起,国子监的衰落也就成了必然。

因为科举天赋是不随着血缘传递的,这就意味着,从平民百姓里广泛招收有天赋人才的太学,必然会取代以招收官员子弟为主的国子监。

所以,国子监也就日渐衰落了下去,杨安国也没办法,可说白了,要是能力争上游,谁愿意摆烂呢?

吵闹声中,陆北顾大声对着杨安国说道。

「多谢杨学士,学生身为国子监广文馆生,为国子监争光乃是荣幸,学士如此待我,委实惶恐。」

杨安国捻须大笑,声若洪钟:「何须惶恐?此乃你应得之荣!」

他大手一挥,很快,身后的胥吏就双手捧着托盘凑了上来,托盘上面还盖着红绸。

杨安国亲自揭开红绸。

陆北顾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块纯金打造的金牌!

这金牌正在阳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芒,而上面还刻着字。

——「嘉佑二年礼部省试省元」。

在宋代,给金这种贵金属刻字,是需要先退火,然后用錾子一点点去敲的,流程复杂且耗时漫长,根本不可能临时完成。

而杨安国显然也没有准确预测排名的能力,所以这块金牌明显是事先准备好的,也特意没刻人名就是谁考中了省元那就拿出来,要是考不中就当没这回事,直接回炉融了,除了工匠的手工费之外也没什麽损失。

但陆北顾压根不在乎这些,因为杨安国确实没玩虚的啊!

按《宋会要辑稿》记载,仁宗朝上等品质的黄金1两等于5贯钱,他瞅着这块金牌放在托盘上胥吏端着都挺费劲儿,目测一下,这个重量换算成铜钱少说也得数百贯了,往多说上千贯也正常。

这什麽概念?这是直接给陆北顾送了开封一套宅!

随后,在众人的一片羡慕中,杨安国亲自双手将金牌递出,动作甚至有些吃力。

陆北顾上前一步,躬身双手接过,入手果然很沉。

「此番高中省元,离不开国子监诸位师长教诲,国子监之恩,学生永志不忘。」

这话,陆北顾说的格外真心实意。

虽然是公平交换吧,但与太学一战之后,国子监确实给他提供了极为优渥的衣食住行条件,并且将全部的师资和藏书都向他开放了,这对于陆北顾有一个安稳丶舒心的备考环境,以及提升科举实力,是非常重要的。

再加上,这麽沉的一块金牌当奖励,你换谁来,谁不感激呢?

毕竟这世界上,愿意说一堆惠而不费漂亮话的人很多,但愿意给你能换京城一套宅的金子的人,可真不多。

物质是物质了一点,但这才叫诚意不是吗?

陆北顾这话说的很真诚,杨安国闻言,脸上笑容更盛。

他重重拍了拍陆北顾的手臂:「休得过谦!文章华国,笔扫千军,这是你自家真本事挣来的!我国子监得此佳讯,扬眉吐气,老夫亦是心中快慰!」

之所以下这麽大的血本,除了国子监确实经费充裕以外,杨安国也有他的谋划。

本来国子监面对如日中天的太学,是没有任何希望的。

但在今年,在嘉佑二年这个时间点,杨安国看到了希望官家不愿意太学一家独大,那以后就势必会扶持其他学府与太学对抗,眼下能马上扶持起来的,除了国子监还有哪家?

那麽对于杨安国来讲,在与太学对战中战胜刘几,并且在这次礼部省试里拿下了省元的陆北顾,就成了他最需要力捧的人才。

「千金买骨」这个道理他还是非常清楚的,只要把陆北顾跟国子监绑定到一起,那麽以后对国子监进行改制以及扩大招生,就有了金字招牌。

为此,杨安国甚至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在官家那里尽全力给陆北顾说点好话,尽可能地让陆北顾在殿试里提前拿到些印象分。

毕竟,殿试跟省试不同,官家管不了省试排名不假,但殿试可是官家亲自排名的。

而官家对于某个考生的印象,其实是会极大地影响最后的殿试排名的。

与此同时,就在国子监给陆北顾举办极有牌面的庆祝仪式时候,国子监的胥吏们也抬着沉甸甸的箩筐来到了东大街上。

箩筐里是已经被剪断了绳子的散铜钱,他们向西沿着东大街往南熏门内大街以及西大街的方向走,随后毫不吝啬地抓起一把又一把的铜钱,向着街上过往的行人丶车夫丶小贩,乃至附近店铺的夥计,用力抛洒出去!

「叮叮当当」的铜钱落地声,伴随着胥吏们自豪的宣告,响彻了开封南城。

「国子监广文馆生陆北顾,嘉佑二年省元!」

「贺!国子监陆北顾陆郎君,高中省元!」

「喜钱!沾沾省元郎的喜气!」

黄澄澄的铜钱在青石板路上跳跃滚动,引得路人纷纷弯腰争抢,一时间场面更加喜庆。

而这里本就是外城商业最发达之所在,想必陆北顾高中省元这个消息,很快就会随着国子监的撒钱行动而传遍整个开封城了。

省元庆祝仪式结束之后就已经到中午了,国子监里大摆筵席,众人好好地吃了一顿。

随后,陆北顾在国子监休息了片刻,便选择乘坐监内的骡车前往宋庠府邸。

因为太学生正在御街尽头的宣德门叩阙,所以骡车并未走「龙津桥-朱雀门-州桥」这条路经由南熏门内大街到御街,而是选择向西走,稍微绕一下。

走到西大街尽头,路过马季良园,从戒坛院的高墙下折向北,接连穿过两座石桥,行至金梁桥再向东,内城巍峨的城墙便豁然在望了。

自闾阖门入内城,喧嚣顿消,权贵云集之地的威仪感扑面而来。

不多时,骡车便停在了宋庠府邸那扇熟悉的大门前。

门房和府里的管事都认得他,并未怠慢。

稍等了片刻之后,陆北顾跟着管事进入宋府,这次没引他去书房,而是直接去了宋庠的卧室。

卧室里,宋庠裹着一件半旧的袍子,正倚在窗边软榻上,就着下午的天光读一卷书,花白的鬓角很显眼。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眼。

刚才管事就跟他说了,是陆北顾来访,不用想,肯定是因为省试成绩出来了。

「先生!」

进门后陆北顾深深一揖,说道:「学生侥幸,忝为今科省元!」

随后,陆北顾把他各科的成绩,以及后面李寔丶曾巩丶苏轼等人的成绩,都如实地向宋庠汇报了一番。

「很好,不负你数月悬梁之苦,老夫这点心血,也算没白费。」

宋庠闻言,枯瘦的手指在书页上轻轻一叩,眼中闪过欣慰之色。

不过,宋庠并没有把内心的喜悦表现得太过明显,反而说道。

「省元之位,固然可喜。」

宋庠缓缓坐直身子,将书卷搁在案几上:「然则你需知此番夺魁,七分凭实力,三分借时势。若非那场大雪酷寒,挫尽南士锋芒,而你年轻体健,耐得苦寒,笔下未至凝滞,更兼那篇赋作得了『甲上』之评,深合考官心意这省元之位,花落谁家,犹未可知。」

陆北顾收敛了喜色,凝神静听。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确实是事实,他的纯实力现在并没有达到稳压天下英才的水平。

这次能拿到省元,归根结底,是宋庠给他提前押中了不少题,而且他自身年轻比较抗冻,再加上一点点运气,这些因素缺一不可。

当然了,这届礼部省试,所有排名靠前的考生,其实无一例外,都是具有「在严寒环境下正常或超常发挥」的特点的。

只能说,时势造英雄。

「殿试之期,迫在眉睫,届时春风和煦,再无风雪侵扰之患,闽丶楚丶蜀丶浙之英才,蛰伏一冬,必如惊蛰之虫,尽展其能。」

见他听进去了,宋庠微微颔首,继续道:「彼时群雄并起,各逞手段,才是真正见功力丶分高下的时刻。你若因一省元而生了骄矜懈怠之心,则东华门外状元唱名,恐与你无缘矣。」

「学生不敢忘形,谨记先生教诲。」

陆北顾心头微凛,肃然躬身道。

宋庠忽而喟叹一声,语气沉缓下来:「你可知,为何定要你力争状元?或许你以为,一甲进士及第,风光仿佛相差无几。今日,我便与你分说清楚,这『状元』二字,于仕途而言,究竟意味着何等天地之别。」

他接下来的话,真就称得上如数家珍。

「丁卯科状元王尧臣,释褐授将作监丞,通判湖州;己丑科状元冯京,释褐授将作监丞,通判荆南军府事.状元起步,便是从六品下的职官!而差遣更是一州之通判,权责仅次知州,掌粮运丶家田丶水利和诉讼等事项,监察官吏,直可专达天听!」

「而其他一甲,乃至一甲以下又如何?」

宋庠直接说道:「一甲『进士及第』,仅授初等职官,差遣多为知县;二甲『进士出身』,试衔大县簿尉;三甲四甲亦然,且需『守选』候缺;至于五甲『同进士出身』及诸科,更是远谪边陲小邑,或予散官虚衔。」

「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如果是五甲同进士,若无机缘造化,或许需在判司簿尉这等微末职位上蹉跎数十载,方能望及通判之阶!而状元,甫一登第,便已屹立于彼辈穷尽半生或许都难以企及之高位!其间差距,岂止云泥?这便是朝廷优渥状元丶以示天下读书人之典范!」

陆北顾的脑海里,几乎瞬间闪过泸州判官李磐那奔波劳碌丶鬓角早染风霜的身影,又想起岳州判官王陶,虽为进士,却仍在各州判官任上辗转难升。

仕途之路,其漫漫修远丶阶次森严丶升迁之艰,此刻被宋庠以最直白的方式展示在他眼前。

而殿试名次,便是这漫漫长路的起点,也是他眼下唯一能凭藉自身才学奋力搏取,从而一步登天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