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崔岘的反击。
桓应先生不仅全盘接下。
反而轻飘飘地,发出更猛烈的诘问:“然则心迹何以分别?”
“《尚书》称‘圣有谟训’,若漠视训诂,岂非如盲人扪象,各执一端?”
这绝对是崔岘打过的,最激烈的一场辩论。
《尚书》‘五惑’难倒桓应,本质是因为,《尚书》就是错的。
不代表桓应不行啊!
反之,这老头非常行!
以至於,台上的崔岘,头一次陷入卡壳,开始思索。
说实话这个感觉很爽。
正所谓:遇强则强。
对手越强,越能打出火花,打出意料之外的惊喜!
比如现在他们打到了‘心迹’。
那四舍五入完全可以辩一辩王阳明的心学。
但,崔岘忍住了。
不能说。
至少现在还不行。
而且照搬心学更不行,平行时空学说注定无法生搬硬套,做不到落地生根。
思想之火烧起来的时候,会有独属於它自己的形状!
那该以什麽方式继续辩?
这个时候崔岘才意识到,自己学得好像有点杂——懂得太多了。
以至於一个问题,他能瞬间想出无数种辩论角度。
每一种辩论角度打出去,都会走向一条未知的通道。
那,他该走哪一条路呢?
对面。
看着陷入沉思的少年郎,桓应先生笑呵呵等待着,半点不催促。
甚至连台下的老儒们,都没有在这个时候出言嘲讽。
因为这场辩论,足以铭记进文坛辩论史册!
每一个字,都是瑰宝!
听到桓应的笑声,崔岘看了过去。
一老一少对上视线。
桓应先生的眸子枯老且寂静,如海纳百川,蕴藏着对後辈的欣赏丶与鼓励。
他老了。
像是一块没用丶且坚硬的臭石头。
但崔岘那麽年轻。
宛如一把锋芒尽显的宝刀。
於是,没用的臭石头,似乎也短暂迎来了一场新生——
他可以磨刀。
崔岘看懂了老先生的鼓励,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一个好的对手,很难遇到。
既然今日遇到了,那不如,试着忘记朱熹,忘记王阳明,忘记别人走过的路。
试着……走一走自己的路?
这样想着,崔岘只觉得瞬间切入‘战斗形态’,浑身血液翻滚,整个人都有些轻微的颤栗。
他的思路,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而後,在全场惊艳丶钦佩丶赞叹声中。
台上的蓝衫少年郎一扬眉梢,朗声道:“《荀子·正名》云:‘名无固宜,约之以命。’文字犹器也,用以载道而非道本身。”
“若见器而忘道,犹望星盘而失北辰——桓公所循,究竟是圣人之言,还是汉儒之器?”
此话落下。
东莱丶班临丶旬彰三位先生,先後发出赞叹声。
连旁边修文先生一双眼睛都猛然亮起来,想叫好,话到嘴边又强行忍住了。
忍得好生辛苦。
无关阵营!
此刻,只为这场辩论喝彩!
好一句‘文字犹器也’!
连语言文字本身都是人为约定俗成的‘器’,是工具,是会变化的。